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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笑佳人 -【快穿之嬌妻】《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0 03:37 PM     標題: 笑佳人 -【快穿之嬌妻】《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8-10-26 05:28 PM 編輯

【書名】:快穿之嬌妻

【作者】:笑佳人

【內容簡介】:

  國公府小姐陳嬌要快穿回她的前七世了,

  韓摳門、虞富貴、霍英俊……集齊七種男主,

  陳嬌就能收穫一枚新帝。

  註:男主都是同一人,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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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0 03:45 PM

第一章

  「哭,就知道哭,嬌嬌這般頑劣都是你慣出來的,倘若你肯拘著她,她也不會跑去塘邊捉魚!」

  「現在說那些有何用,我的嬌嬌怎麼還不醒啊,嬌嬌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男人威嚴的訓斥與女人嚶嚶的啼哭,隱隱約約地傳進了陳嬌耳中。

  陳嬌頭疼欲裂,她皺皺眉,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古樸乾淨的房樑屋頂,以及向陽三扇大窗,陳嬌疑惑地扭頭,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一張陌生的大炕上,炕下,北牆底下擺著紅漆的衣櫃箱籠,東邊是梳粧檯、書桌,這般簡陋的陳設,連國公府丫鬟們的房間都不如。

  「嬌嬌,你醒了?」一個身穿細布衫裙的三旬婦人激動地撲到炕頭前,眼圈紅紅的看著她。緊跟著,婦人身邊又多了個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男人中等身高,五官周正,留著修剪得體的短鬚,威嚴卻又關切地看了過來。

  陳嬌頭一疼,半昏半醒之間,她記起了自己是誰,也明白了她現在身處何地。

  陳嬌,顯國公府備受寵愛的二姑娘,父親是國公爺,母親是出身名門的國公夫人,除了一母同胞的哥哥,陳嬌還有個當皇后的堂姐陳婉。

  陳婉容貌美豔,在宮裡受寵了一段時間,生有五皇子。可惜宮裡美人一茬接一茬,陳婉很快就失寵了,眼看著老皇帝新封了一位貴妃,陳婉著急了,以賞花為由,將妹妹陳嬌請進了宮。陳嬌才十四歲,毫無防備地去了,進了宮,發現老皇帝也在。

  陳嬌沒多想,但坐下沒多久,她就發現,老皇帝一直在色眯眯地看著她。

  陳嬌雖然年少,但她體態豐腴,冰肌雪膚,嫵媚的姿容、單純的眉眼,對男人有難以抵擋的誘惑。

  面對老皇帝不加掩飾的垂涎,陳嬌終於明白了皇后姐姐的算計,可為時已晚,第二天,老皇帝突然下詔選妃,陳嬌年紀正在應選之列,詔書頒發的太急,國公府來不及準備,陳嬌不得不進宮待選,最後被老皇帝欽點為麗貴人。

  陳嬌不想給一把年紀的老皇帝當貴人,好在當晚老皇帝被貴妃哄去了,她避過了侍寢。

  跟著,夜裡傳來消息,老皇帝死在了貴妃的床上,死因不可說。

  陳嬌偷偷地慶倖,但她萬萬沒想到,老皇帝竟留有遺詔,要所有無子嗣的妃嬪為他殉葬!

  驚聞噩耗的陳嬌,白著臉跌在了地上,她雖然沒有侍寢,但她也算是老皇帝的妃嬪啊。

  就在新帝忙著登基暫且無暇操持殉葬,就在陳嬌跪在菩薩玉像前祈求逃過一死的時候,陳嬌夜裡做了一個夢。夢裡菩薩顯靈了,仙氣飄飄地出現在她面前,陳嬌哭著求菩薩救她,菩薩卻說,她生來夫妻緣薄的命,前面七世要麼守寡而死,要麼與丈夫相看兩厭勢如水火,要想徹底改命,只有一個辦法,即回到前七世,努力讓改嫁的新夫君或原夫君對她死心塌地。

  陳嬌滿心茫然:「前七世?我該怎麼回去?」

  菩薩慈悲,道:「我會助你。」

  陳嬌終於看到了希望:「改了前七世的命,這輩子我就不用死了嗎?」

  菩薩面露微笑:「非但不會死,還能大富大貴。」

  陳嬌不求富貴,只求平安。

  菩薩消失後,陳嬌腦袋裡便多了她第一世的部分事蹟。

  這一世,陳嬌只是大旺村秀才林伯遠的女兒。

  林伯遠今年四十二歲了,少時刻苦讀書,曾揚言不中秀才就不成家,二十五歲的那年,林伯遠終於成功考中了秀才,娶妻田氏,生有林遇、林嬌兄妹倆。妻子貌美,兒女聰明伶俐,林伯遠日子越過越享受,但科舉上再無進展,幾番猶豫後,林伯遠終於放棄再考,安心在村裡開設私塾,教導附近村莊的農家子弟。

  在大旺村,林家的家境算是不錯的,家有良田十畝,還不用交賦稅。所以,別的農家兒女早早就下地幹活了,曬得膚色麥黃黝黑,林嬌、林遇兄妹倆卻是生的白白淨淨細皮嫩肉,尤其是林嬌,容貌繼承了父母的優點,柳葉彎眉,桃花美眸,笑盈盈在村裡走一圈,便如仙女下凡般,老少爺們都愛看。

  村裡的年輕人大多都愛慕林嬌,膽小地躲在遠處偷偷看兩眼,膽大地趁林嬌出門時送過頭繩、木梳這樣的小禮物,林嬌卻看不上這些土地漢子,一心想嫁縣城的富家子弟。林嬌十六歲那年進城賞燈,邂逅了四通錢莊魏家的二公子魏擎蒼,男有財女有貌,兩人初見便互相看對了眼,很快,魏擎蒼派人提親,娶了林嬌當太太。

  夫妻倆才過了幾個月的甜蜜日子,魏擎蒼就被狐朋狗友勾著犯了風流的老毛病,繼續去煙花柳巷拈花惹草,林嬌與他吵架,魏擎蒼乾脆不回家,眠花宿柳多了,不小心染了病,丟下林嬌與兒子去了陰曹地府。

  於是,林嬌就守著兒子,當了一輩子寡婦。

  陳嬌經菩薩提點看到的,除了林家父母,便只有魏擎蒼了,連兒子的面容都與村人一樣,模糊不清。而那個魏擎蒼,在小縣城算得上一個人物,但對於出身顯國公府的陳嬌來說,她再落魄都看不上魏擎蒼。

  幸好,菩薩安排她回到了遇見魏擎蒼之前,如今林嬌這身子歸她管,陳嬌想,她一定要嫁個品行容貌都配得上她的好兒郎,再怎麼說,這都是她的前世,她不能為了快點完成任務,就隨便嫁個歪瓜裂棗,反正,菩薩並沒有限定時間。

  「娘,我沒事了。」

  在硬邦邦的炕上躺了一天,第二天早上,陳嬌笑著對田氏道。

  陳嬌一直都是孝順女兒,在林嬌的回憶裡,林伯遠、田氏對女兒都特別好,陳嬌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這世的父母。

  田氏看著女兒甜美的笑臉,卻愣了愣。她的嬌嬌從小就被寵壞了,比男孩子們還膽大調皮,也很任性不講理,每次她與丈夫試圖管教女兒,女兒都會發脾氣,丈夫嘴上埋怨她不管,其實自己也是個怕女兒的。

  而眼前的女兒,臉還是那張臉,眼也是那雙眼,但,女兒的一舉一動都透著一股溫婉端莊氣,就像戲臺上的官家小姐。

  「嬌嬌,你沒事吧?」田氏一直都盼著女兒乖點,現在女兒真乖了,她反而很不習慣。

  農家的婦人,心思簡單沒有城府,陳嬌一看就猜到田氏在想什麼了,再對比自己與林嬌的不同,陳嬌親昵地靠到田氏懷裡,愧疚道:「娘,以前是女兒不懂事,讓你們二老操心了,經此一難,女兒知錯了,往後定不再叫你們憂心。」

  懷裡是嬌嬌的女兒,耳邊是孝順懂事的話,田氏登時一喜,再也不瞎琢磨了。

  「好,好啊,我們嬌嬌終於長大了。」抱著女兒,田氏欣慰地道。

  陳嬌輕輕歎口氣,有點想國公府的母親了,不過,這裡的一切都感覺過分真實,窗外,不知誰家的公雞在咯咯打鳴。

  「來,嬌嬌快洗個臉。」田氏出去一會兒,然後端了銅盆進來。

  陳嬌瞄眼梳粧檯上的銅鏡,很好奇她這世的容貌。

  她穿了鞋子,先走到了洗漱架前。

  女兒大病初癒,田氏愛憐地幫女兒挽起袖口,再將打濕的巾子遞過來。陳嬌看看那巾子,八成新卻很乾淨,便壓下心頭那一點點不適,閉上眼睛淨面。

  洗漱過後,陳嬌坐到梳粧檯前,自然而然地看向鏡面。

  鄉下的銅鏡比國公府的模糊多了,但這並不妨礙陳嬌對自己面容的評判,柳葉彎眉桃花眼,再配上一張白生生的臉蛋,就是放到京城,她也能在美人堆兒裡爭得一席之地,只是稍微比她本來面貌差點罷了。

  「我們嬌嬌越來越美了。」田氏站在女兒身邊,自豪的道。

  陳嬌但笑不語。

  洗了臉,田氏繼續去準備早飯了,陳嬌好奇地走出房間。

  院子裡,林伯遠、林遇父子倆在面對面地說話,林伯遠陳嬌已經見過了,再看哥哥林遇,穿一身青衫,與父親差不多的個頭,膚色白皙,眉目裡透著一股書生正氣。

  「妹妹身子可好了?」林遇關心地問。

  陳嬌點點頭,朝父兄行禮。

  林家父子都是一怔,好在田氏提前跟他們打過招呼,知道眼前的姑娘要改過自新了,禮數也是林伯遠教過的,父子倆很快就接受了自家姑娘的新性情。

  陳嬌繼續暗中打量林家的宅子,北面三間上房,東西各一間廂房,她目前住的就是西廂。

  就在陳嬌面朝北面的上房時,林家南面敞開的大門前,忽然走過一人。

  林伯遠見了,高聲喊道:「韓岳請留步!」

  陳嬌疑惑地回頭,就見大門口站著一個異常高大的農家漢子,那人一身粗布短褐,雙袖捲到了胳膊肘,露出一雙古銅色的結實手臂,在晨光下泛著點點汗光。陳嬌一個深閨閨秀,何曾見到外男坦露身體,只一眼便立即轉了過去,連男人是何模樣都沒看清楚,唯一深刻的印象,就是男人魁梧如山嶽的雄健身軀。

  門口,韓岳彷彿沒看見裡面的林家嬌花,只盯著秀才林伯遠,疑道:「夫子有事?」

  林伯遠道:「是這樣,昨日我去鎮上請郎中,聽說劉員外的兒子去山中遊玩,遇見一頭野豬,劉公子受驚滾下山坡,萬幸只受了些皮外傷。現在劉公子要去獵捕那頭野豬,欲招六位壯士同行,若能獵到野豬,每位壯士可以分二兩銀子,你要不要去試試?」

  對於莊稼漢來說,二兩銀子是很豐厚的賞錢了。

  韓岳遂朝林伯遠拱手:「多謝夫子告知,我這就去碰碰運氣。」

  林伯遠笑了:「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0 03:55 PM

第二章

  韓岳離開後,林家的早飯也做好了,鐵盆裡盛著苞圷粥,碟子裡擺著幾塊兒昨日剩下的烙餅。

  陳嬌從未見過這等農家糙食。

  田氏笑著先給女兒盛了一碗。

  陳嬌沒有胃口,但她真的餓了,不能表現出來,她只能強迫自己咽下那苞圷粥。

  她慢吞吞地喝著粥,田氏與丈夫閒聊起來,奇道:「剛剛你叫韓岳做什麼?」

  林伯遠如實解釋了一番。韓岳是大旺村最強健的年輕人,家裡父母早逝,底下還有兩個弟弟要養,韓岳一邊種地一邊找些零散短工做,是個穩重肯幹的好兒郎,幫忙傳個話這等小忙,林伯遠樂得做。

  田氏想了想,感慨道:「他都二十二了吧?憑他那樣貌身板,不難說親啊,怎麼還沒娶媳婦?」

  這個,林伯遠就不知道了。

  田氏看眼女兒,想想女兒也十六歲了,再耽誤下去就成老姑娘了,頓時也沒閒工夫再操心別人。

  陳嬌還在努力地適應農家生活,暫且沒想太遠。

  過了兩日,林伯遠、林遇父子去私塾了,田氏與隔壁的王婆一起去趕集,只留陳嬌看家。

  陳嬌一個人坐在屋裡繡帕子。

  繡著繡著,有人在外喊道:「有人在家嗎?」

  是個男人的聲音。

  陳嬌心裡一緊,作為一個大家閨秀,她不懂如何與農家的外男們相處,骨子裡也有點抗拒。

  如果她不說話,那人是不是就走了?

  林家大門外,韓岳看看手裡的酒罈,再看看林家敞開的堂屋門,誤會田氏在幹活兒沒聽見,他便提著酒罈大步朝裡走去。農家百姓們,除非家裡無人,一般少有門戶緊閉的時候,鄉親們串起門來也很隨意。

  「林嬸兒?」停在堂屋門前,韓岳再次喚道,「林嬸兒,多虧夫子提醒,我隨劉公子去獵野豬得了二兩賞錢,剛剛從鎮上回來,順手打了一壇酒,送與夫子嘗嘗。」

  陳嬌聽他是來道謝的,正經事,猶豫片刻,她終於放下繡活兒,穿上鞋子出去了。

  韓岳聽到動靜,朝西廂看去。

  陳嬌拉開廂房的門板,一抬頭,就撞上了男人剛毅冷峻的臉,那麼高,他的腦頂都快與堂屋門頂齊平了。無形的壓迫感潮水般湧過來,陳嬌垂眸,輕聲道:「父親說,他傳話只是舉手之勞,你不用謝的,酒拿回去自家喝吧。」

  韓岳詫異地看著斜對面的姑娘。

  都是一個村的,林嬌他當然認識,只是印象中的林嬌,十分刁蠻傲慢,仗著自家有錢,很是瞧不起家貧的村人們,韓岳就曾挨過林嬌的白眼。所以,雖然林嬌長得很漂亮,相熟的幾個年輕漢背地裡都會討論林嬌的臉蛋身材,甚至說些不入耳的葷話,韓岳對林嬌,卻從未有過什麼桃色念頭。

  但此時的林嬌,穿了一身白色繡桃花的裙子,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低垂著眼簾,一下子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從四處招搖的蜜蜂變成了一朵靜靜開放的牡丹花。而且,她好像變得很膽小了,都不敢看他,袖子外露出的雪白的手指頭,不安地攥著袖邊。

  韓岳忽然記起,前日這姑娘貪玩,掉進村東樹林邊的塘了,得虧同伴及時叫人,村民才把人救了上來。或許是吃了教訓,小姑娘終於改性了?

  「一壇酒,不值錢,全當我的一份心意。」孤男寡女的,韓岳也無意多在林家逗留,將酒罈放到堂屋外面的窗臺上,韓岳便朝西廂門前的姑娘道:「我走了,林姑娘回房吧。」

  說完,韓岳徑直朝門外走去。

  陳嬌看看那酒罈子,沒有再客氣,不過,等韓岳出了門,陳嬌瞅著林家敞開的什麼人都可以進入的大門,覺得很是不妥,遂小步快走,悄悄地將大門關上了,還落了栓。門一關,陳嬌放鬆了不少,這才回房繼續繡帕子。

  半個時辰後,田氏趕集回來了,隔著大門喊女兒。

  陳嬌趕緊跑出來給母親開門。

  田氏奇道:「嬌嬌怎麼把門關上了?」

  陳嬌小聲道:「我怕來賊。」

  田氏撲哧笑了,一邊挽著女兒手往裡走一邊道:「咱們這邊太平,多少年都沒聽說白日裡有賊的,傻嬌嬌怎麼這麼膽小了,你看大門一關,多不方便啊,誰來串門還得現出來開。」

  陳嬌默默地聽著,終於知道高門大戶與農家百姓的差別在哪了,高門大戶都有專門的門房,隨時可以幫客人開門,農家沒有丫鬟小廝,加上本身就不太講規矩,故而日子過得比較散漫。

  「咦,這酒哪來的?」田氏指著窗臺上的酒問。

  陳嬌道:「韓岳獵到野豬了,拿了賞錢,這是他送父親的謝禮。」

  田氏頓時眉開眼笑:「這韓岳,還是懂禮數。」

  陳嬌回想自己與韓岳短暫的相處,男人有事說事,言行舉止都沒有任何輕佻,很贊同母親的話。

  田氏要準備午飯了,菜園子裡種著豆角,她一邊摘菜一邊與女兒聊天:「今日我去趕集,碰見紅梅她娘在買肉,我一打聽,才知道紅梅相親了,雙方都看對眼了,今兒晌午她們家招待男方與媒人吃席……男方是趙家村的,離咱們這兒有十五里地呢,不過據說趙家有地有牛,還蓋了兩間新房,專門留著成親用的……」

  陳嬌提著竹篾籃子,莫名覺得田氏說起村人瑣事來,還挺有趣的。

  只是,聽田氏的語氣,難道對村裡姑娘來說,家裡有地有牛有新房,就算良婿了?

  那邊田氏捧著一把豆角出來,見女兒呆呆的,不知是在詫異還是羨慕紅梅,田氏就笑道:「你與紅梅玩得最好了,下午你過去道聲喜吧。」農家姑娘才不講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隨時隨地都可以去朋友家玩。

  陳嬌得到的記憶裡,根本沒有紅梅這個人,但,如果兩人真是好姐妹,紅梅都要定親了,她不去道喜,確實很失禮。

  「娘陪我去。」陳嬌提著籃子,撒嬌地對田氏道,否則她找不到紅梅家的大門啊。

  「好好好,真是越大越黏人。」田氏嘴裡嫌棄女兒,臉上卻笑得很開心。

  「我幫娘吧。」陳嬌心疼田氏從早到晚的忙,想試著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兒。

  田氏卻怕弄粗了女兒的手,連擇豆角這種小事都不讓女兒做。

  晌午林伯遠父子倆回來吃飯,歇完晌就又去私塾了。

  田氏領著女兒去了紅梅家。

  紅梅今年也十六了,性格潑辣,與林嬌是越吵關係越親的好姐妹,上次就是林嬌約紅梅去抓魚,林嬌落水後,紅梅用自己的大嗓門喊來村民,及時救了林嬌。

  「紅梅啊,今天相親還滿意不?」田氏笑呵呵地打趣紅梅。

  紅梅臉有點紅,哼道:「您問我娘吧,嬌嬌走,咱們去我房裡待著!」

  不給陳嬌反應的時間,紅梅就拉著陳嬌跑出堂屋了。

  長輩們在後面笑,陳嬌偷偷看,紅梅的臉越來越紅了,看來很喜歡今天相看的男方呢。

  就算不記得紅梅,陳嬌也知道姐妹間如何相處,進了紅梅的廂房,她笑著問:「趙壯到底怎麼樣啊?」紅梅相看的男人叫趙壯,都是田氏告訴陳嬌的。

  紅梅盤腿坐在炕上,在好姐妹面前,她沒那麼拘束,略帶嫌棄地道:「還湊合吧,沒有你哥哥白,但長得挺高的,估計很有力氣。」

  又高又有力氣,陳嬌的腦海裡,不由冒出了韓岳的身影,大概農家漢長得都很壯?

  紅梅看了她一眼,把好姐妹的過分安靜誤會成了不贊同,她歎口氣,拉著陳嬌的手道:「我知道你看不上村裡漢子,我也想嫁城裡的有錢公子,可,你爹是秀才,你長得也好看,再等等興許有機會,我們家這條件,我是等不起了。」

  她這話帶著幾分無奈,陳嬌忙道:「富家公子有什麼好的,多得是酒囊飯袋之輩,仗著家裡有錢就在外面風花雪月,與其嫁給那種人,還不如嫁個淳樸的村裡人,知根知底,總之,他對你好才是最重要的。」

  陳嬌目前還不確定她要嫁什麼人,但肯定不是大字不識一個只知道種地的農家漢,可她懂得如何鼓勵姐妹。既然紅梅的婚事基本已經定了,她就該多多恭喜,而不是給紅梅潑冷水,說些沒用的話。

  「你真這麼想?」紅梅意外地問。

  陳嬌笑道:「真的,那晚我做夢,夢見嫁了個縣城少爺,結果那人喜歡花天酒地,都快氣死我了,所以我現在也不是非要嫁有錢人家了。」

  紅梅信以為真,再想到自己的婚事,她熱情地邀請陳嬌:「後日我娘要帶我去城裡買花布,嬌嬌你陪我去吧,幫我挑挑,你眼光一直比我好。」

  一輩子就嫁一次人,紅梅爹娘要給女兒買好點的花布做嫁衣。

  看著紅梅喜悅的臉,陳嬌無法拒絕。

  女兒要去縣城,田氏給了陳嬌一錢銀子,叫女兒喜歡什麼隨便買。

  陳嬌就揣著那一錢銀子,與紅梅母女一起去村頭等來往縣城的騾車了。

  快到村頭了,陳嬌遠遠地認出了樹蔭下的高大男人。

  「韓岳,你也去縣城嗎?」紅梅娘笑著與韓岳打招呼道,這個時候來村頭的,多半都是等車的。

  韓岳點點頭,提起手中的兩張灰兔皮:「城裡賣的貴些。」

  紅梅娘羨慕道:「瞧瞧你,身板好力氣大,經常抓些野兔野豬的,比種地賺錢多了。」

  韓岳謙虛道:「嬸子說笑了,全是碰運氣的事,一年也趕不上兩三次。」

  他們聊,紅梅與陳嬌站在一旁小聲聊姑娘家感興趣的。

  等了一刻鐘左右,專門拉人來往縣城的騾車來了,車是從更遠的村子一路駛過來的,上面已經坐了大半車人,男女老少都有。

  紅梅娘大聲催外面的百姓往裡擠擠,好不容易才騰出了勉強容四人坐的位置。

  紅梅娘倆自然挨著,陳嬌看著那一車人,汗味兒撲鼻,真不想去了。

  「嬌嬌過來!」紅梅興奮地叫她。

  陳嬌硬著頭皮上了車。

  韓岳挨著她坐,地方太小,兩人胳膊挨著胳膊,屁股邊也是緊緊地貼著。

  陳嬌低著頭,悄悄往紅梅那邊擠。

  但已經擠不動了。

  韓岳能感覺到小姑娘的動作,目光掃過她裙擺下的一雙小繡鞋,他用力往西邊蹭了下。

  「哎呦,小夥子慢點,差點把我擠下去!」

  旁邊被擠的老太太不高興了,氣憤地抱怨道。

  韓岳低聲道歉,人卻占著地盤沒動,與陳嬌中間隔了兩根手指頭的距離。

  陳嬌往他那邊瞧了眼,心裡很是感激。

  看來農家漢中也有君子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0 04:02 PM

第三章

  快到端午了,清晨的涼快勁兒一過,天就開始熱了起來。

  陳嬌快要被周圍的汗水味兒熏吐了……

  她不想嬌氣,但讓一個嬌生慣養的國公府貴女一下子就適應一車的農家人,真的很難。

  更煎熬的是,還有人放屁。

  村人們哄然大笑,抱怨的調侃的,陳嬌實在受不了了,拿出新繡好的帕子假裝擦汗,實則悄悄掩住了鼻子。紅梅看見了,可她太熟悉好姐妹的脾氣,並不奇怪,韓岳也看見了,心中好笑,上次見面,他以為林家的嬌花改了性子,沒想到還是與以前一樣,嫌東嫌西的,好像她不是農家人。

  韓岳不喜愛慕虛榮、瞎講究的女子。

  半路有人下車,韓岳不著痕跡地往遠處坐了坐,也許人家嬌花也嫌棄他的兔子皮味兒。

  陳嬌低著腦袋,心思已經離開了這輛騾車。

  她在想因果輪回,是不是她這世過得清貧,所以才會有後世的富貴?畢竟老天爺是公平的,不能一直讓一個人富貴,另一個生生世世窮苦。這麼一想,陳嬌漸漸釋然了,唯一委屈的是,為何老天爺安排她得了個夫妻緣薄的命?

  「嬌嬌你看!」

  紅梅突然拍了拍她胳膊。

  陳嬌回神,順著紅梅的手指看過去,就見路旁的田野裡,有隻白色的小羊羔跑進一片菜園了,七八歲的男娃娃在後面追著小羊羔跑,小羊羔咩咩叫著亂竄,充滿了童趣。陳嬌不由地笑了,這可是國公府裡看不到的趣事。

  韓岳本來也在看小羊羔的,目光無意掠過林家女的側臉,白裡透粉,紅唇嬌豔,腦海裡竟鬼使神差地冒出某個哥們兒對林嬌的癡想:「她的臉比饅頭還白還嫩,真想捧過來啃個半天,還有那小嘴兒,若她肯親我一口,我把這幾年攢的私房錢都給她!」

  韓岳移開了視線。

  與那種事比,他還是更喜歡辛辛苦苦攢下的銀子銅板。

  一個多時辰後,日頭已經老高了,騾車終於慢悠悠地停在了縣城城門前。

  車上的村人們老老實實地去排隊。

  「韓岳有相好的姑娘沒,跟我們一起去布店逛逛?扯點花布送出去,人家才高興呢。」進了城就要分開了,紅梅娘笑著逗韓岳,村裡的媳婦們,都喜歡開玩笑。

  韓岳淡笑道:「不了,嬸子去忙吧,我去皮毛鋪子看看。」

  紅梅娘便一手拉著一個小姑娘走了。

  陳嬌很少有機會出門逛鋪子,以前在國公府,她難得出趟門,都是有長輩陪著,前後跟著僕婦丫鬟,去的首飾綢緞鋪子也都是京城一等一有名的,鋪子裡裝飾奢華又透著一股子雅,而不是鬧哄哄的擠滿了挑挑選選、討價還價的平民婦人。

  但紅梅娘挑的鋪子,就是這樣一個。

  小店的東西放在鄉下算貴的,但放在縣城,則屬於物美價廉的那種,因此客人很多。

  店鋪外擺著一個大攤子,上面放了很多布樣,此時七八個婦人擠在那兒,你爭我搶挑的很激烈。

  「走,嬌嬌幫我們看看!」紅梅娘也知道陳嬌見過的好東西多,沒管女兒,她推著陳嬌擠進了挑布的人群。

  「哪來的鄉巴佬,擠什麼擠,沒規矩!」陳嬌撞到了一個婦人,那婦人瞪著眼睛看過來,見到陳嬌花瓣似的臉,她愣了愣,但發現紅梅娘土裡土氣的打扮後,婦人眼中的驚豔立即變成了嫌棄,大聲地鄙夷道。

  紅梅娘是來給女兒挑嫁衣料子的,大喜事,她不想與人吵,就當沒聽見。

  陳嬌心裡卻很不是滋味兒,雖然婦人罵得是紅梅娘,但她莫名就覺得,婦人把她也罵進去了。

  陳嬌不高興,但讓她當眾與人理論,她也做不到,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婦人擠過來時,她生疏地用雙腳穩穩扒住地面,纖細窈窕的小身板,憑著一股子倔勁兒,愣是沒被婦人擠走,站穩了挑布的地盤。

  婦人擠不動她,就往另一旁擠了。

  陳嬌心底的不快瞬間煙消雲散,專心幫紅梅娘挑布。

  擺在外面的布,都是店裡最便宜的,陳嬌看不上,想到田氏塞給她的一錢銀子,而紅梅一輩子可能就嫁這一次人,陳嬌決定自己添點錢幫紅梅買塊兒好料子,再怎麼說,她辛辛苦苦擠了一路的騾車,回程還要擠一次,總不能幫好姐妹挑匹差料子回去。

  「嬸兒,咱們去裡面瞧瞧。」挽住紅梅娘的胳膊,陳嬌笑著說。

  紅梅娘面露猶豫,她怕帶的銀子不夠。

  陳嬌催道:「先去看看,興許有便宜的呢。」

  這回,換成她拉紅梅娘倆進去了。

  小姑娘本就貌美,但她發自內心地開開心心地去買東西時,便越發地明豔動人了。

  鋪子對面的茶樓上,二樓臨窗的雅間,有個華服公子笑著搖了搖摺扇,與身旁的好友道:「沒想到啊沒想到,隨便挑個日子出來喝茶,就發現了一個小美人,怎麼樣,擎蒼兄要出手嗎?你最喜歡桃花眼的美人了。」

  他口中的擎蒼兄,笑了笑,望著已經進了布店的美人背影道:「唐兄肯捨愛,我便卻之不恭了。」

  布店裡,陳嬌幫紅梅挑了一匹好料子,那料子上花色不多,所以比同等材質的大紅花布要便宜一些,加上她的一錢銀子,剛剛能買。

  「這怎麼好意思,不行不行,咱們換匹便宜的。」紅梅娘倆都不要陳嬌的錢,一個搶陳嬌手裡的料子要放回去,一個攔住陳嬌不讓她掏銀子。

  陳嬌看得出來,這娘倆是真的不想占她的便宜,而非假意客套,可越是這樣,她越想幫忙。

  「三位不用爭了,這匹布我來請。」

  鬧鬧哄哄的,充滿女子喧囂的布店內,突然響起一道清潤的男子聲音。

  三女齊齊回頭,就見陳嬌身後,站著一個身高八尺、穿白色錦袍的年輕公子,那公子膚色白皙,劍眉星目,目光含笑地看著陳嬌,意味深長地道:「我與林姑娘投緣,一點心意,還望笑納。」說著,他從袖中取出二兩銀子,隔空拋給了布店老闆。

  紅梅娘倆都愣住了。

  陳嬌卻只有被人調戲的憤怒。

  說實話,她從菩薩那裡看到的林嬌與魏擎蒼的糾葛,就像走馬觀花一樣,陳嬌知道兩人之間發生了哪些事,知道魏擎蒼並非良人,但她更像一個局外人,無法切身感受林嬌的甜蜜、失望、憤恨或慢慢守寡餘生的寂寞與蒼涼,然而現在,魏擎蒼調戲的,是她陳嬌!

  「我們不認識你。」陳嬌繃著臉道,言罷態度堅決地將自己的一錢銀子塞到紅梅娘手裡,快速道:「嬸兒,我想回家了,咱們趕緊結帳吧。」

  紅梅娘不傻,看出魏擎蒼對陳嬌有意了,既然陳嬌不領情,為了避免麻煩,她決定先用了陳嬌的錢,回村後再去還了。

  「我們自己買。」紅梅娘瞪眼要收魏擎蒼銀子的布店老闆,氣勢十足地道。

  布店老闆看了眼魏擎蒼。

  被美人無情拒絕的魏擎蒼,神色不便,隨口道:「既然林姑娘不領情,那銀子就賞你罷,我魏擎蒼送出去的東西,從不收回。」

  紅梅娘倆暗暗咂舌,這是哪來的敗家公子,二兩銀子說不要就不要了?

  陳嬌曾經閨中打牌,輸個二十兩都不眨眼睛的,魏擎蒼這番舉動,在她眼裡無異於炫富罷了。

  紅梅娘一付完錢,陳嬌就挽著紅梅胳膊走了,自始至終沒正眼看過魏擎蒼。

  涉世未深的陳嬌卻不知道,男人都是賤骨頭,輕易上鉤的美人他們或許還不稀罕,越是難以馴服的,他們卻要巴巴地惦記著。

  花花公子魏擎蒼也不例外,看著陳嬌冷若冰霜的側臉,魏擎蒼不怒反喜,快步走出布店,再不遠不近地跟在三女身後。

  紅梅娘把魏擎蒼看成了麻煩。

  紅梅偷偷回頭看眼,小聲與陳嬌道:「這個魏公子長得挺好看的,嬌嬌你真不喜歡?」

  她記得,好姐妹以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要嫁個有錢公子。

  陳嬌不屑道:「今日他見我貌美,便來招惹我,明日他再遇個比我更美的,肯定也會招惹,這樣的紈絝,我才不稀罕。」

  紅梅點點頭,覺得是這個道理。

  她們進城就是為了買嫁衣料子,現在買好了,三人就重新回了縣城外,等候去村裡的騾車。晌午、黃昏都有車的。

  巧的是,韓岳也來等了。

  紅梅娘驚訝道:「你的兔子皮已經賣出去了?」

  韓岳頷首,他與那間皮毛鋪子掌櫃很熟了,價格都是固定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很簡單。

  賣了兔子皮,韓岳還給兩個弟弟買了點零嘴兒。

  紅梅娘趁聊天的功夫,飛快回頭看了眼,見那魏擎蒼居然一直跟到了這邊,紅梅娘有點慌了,忍不住向身高馬大的同村人韓岳求助,低聲道:「看見那白衣公子沒?是個富家紈絝,見林嬌貌美就一直跟著我們,萬一出事,韓岳你幫幫我們。」

  韓岳不動聲色地朝魏擎蒼看去,單看外表,還挺人模狗樣的。

  韓岳再看陳嬌,見她細眉輕蹙,不像高興被人糾纏的樣子,遂對紅梅娘道:「嬸子放心。」

  「好了,出發了!」

  騾車車夫見等的人差不多能坐滿一車了,終於從樹蔭下牽出騾子,要套車了。

  紅梅娘搶著占了車裡面的四個好地方。

  陳嬌坐好後,韓岳受紅梅娘所托,主動坐在了她旁邊,中間隔了點距離。

  魏擎蒼見了,皺皺眉,竟也上了車,還推開一個好脾氣的大娘,與陳嬌面對面坐了下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0 04:06 PM

第四章

  騾車上,因為人多,怕小姑娘臉皮薄抹不開,魏擎蒼並沒有試圖與陳嬌交談,只默默地看著她。

  其實魏擎蒼劍眉星目儀錶堂堂,又衣著富貴,放到村裡是很容易招姑娘們好感的,陳嬌完全能理解當初的林嬌會願意嫁給魏擎蒼,但輪到她身上,魏擎蒼越厚顏無恥,她越覺得厭惡,遂始終低著頭。

  長路漫漫,魏擎蒼轉向紅梅娘,笑著問:「敢問伯母是哪裡人?」

  在布店裡,魏擎蒼從三女的謙讓中知道了小美人、紅梅的名字,也判斷出三人是同村的了。

  紅梅娘第一次被人叫「伯母」,她不太習慣,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再加上不想太過得罪一個來自縣城的富家公子,紅梅娘看眼陳嬌,不冷不熱地道:「大旺村的,公子怎麼也來跟我們一群粗人搭騾車?鄉下有親戚?」

  魏擎蒼笑道:「城裡待膩了,我出城隨便逛逛。」

  紅梅娘心思轉了轉,開始打聽魏擎蒼的身世。

  魏擎蒼坦然報出了家門:「家父是四通錢莊的東家,我在家中行二,父兄打理生意,我天生懶散,左右尚未娶妻,索性趁年輕四處遊覽風景。」

  錢莊家的少爺?這樣的家世,紅梅娘有點替陳嬌心動了,雖然說魏擎蒼是輕浮了點,但如果魏擎蒼願意明媒正娶,陳嬌嫁過去就是魏家的二少奶奶了,穿金戴銀,多少村裡姑娘想盼都盼不來的好運氣呢。

  看出紅梅娘的羨慕,魏擎蒼再次看向他的小美人。

  陳嬌嫌惡地歪著頭,朝向紅梅。

  小美人始終皺著眉,魏擎蒼卻並不著急,他就不信,這世上有不愛財的人。

  韓岳閉著眼睛,好像在打盹兒。

  忽然,騾車車軲轆不知撞了什麼,車身一顫,朝一側傾斜過去。

  只是瞬間失衡,但造成的動靜不小,車中間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隨著車身歪了下。陳嬌進城的路上就經歷過兩次顛簸,並不是很怕,頂多要輕輕撞紅梅一下,可魏擎蒼卻看準了機會,不顧自己還歪著,伸手就來扶美人了:「姑娘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陳嬌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旁邊的韓岳突然出手,好像也要來扶陳嬌似的,結實的手臂卻碰巧擋在了魏擎蒼的手之前。

  短短的功夫,車身重新恢復平穩,陳嬌也坐正了。

  魏擎蒼皺眉,目光狐疑地盯著韓岳。

  韓岳彷彿不知,看也沒看陳嬌,逕自收回了手。

  陳嬌瞥眼他放在膝蓋上的大手,無法確定韓岳是存心幫她阻攔魏擎蒼的,還是他自己也歪了下。

  「這位壯士好生威武,敢問平時都做何營生?」魏擎蒼上下打量一番韓岳,好奇地問。

  韓岳淡淡道:「種地。」

  魏擎蒼笑了:「那未免大材小用了,這樣,我們錢莊還缺護院,一個月三兩工錢,若逢出遠門送貨,當月還會另給一筆賞銀,壯士意下如何?」

  紅梅娘瞪大了眼睛,一個月三兩工錢,一年就是小四十兩,相當於十畝良田一年的進項了!

  騾車上的其他村人,也都羨慕地望了過來,覺得韓岳一定會接受這份美差。

  韓岳卻道:「多謝公子厚愛,只是韓某家有幼弟,我身為長兄,不宜遠行。」

  他再傻,也看得出這位魏公子並非誠心給他差事,只想在美色面前顯擺家財罷了,順便羞辱他一番,以報剛剛他破壞其動手動腳計劃的仇。

  魏擎蒼的確是這麼想的,可惜韓岳不上鉤,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慢悠悠的,騾車停在了大旺村村頭。

  陳嬌三女、韓岳都下了車。

  魏擎蒼見了,竟也跳了下來,自然而然地對紅梅娘道:「突然口渴難忍,可否去伯母家裡討碗水喝?」

  他彬彬有禮的,紅梅娘只能招待。

  「娘,你們先回家,我跟嬌嬌去小月家裡坐坐。」紅梅拉住陳嬌的手,笑著對母親道。

  紅梅娘就先領著一步三回頭的魏擎蒼走了,韓岳早已離去。

  「嬌嬌,魏公子都跟到咱們村來了,我看他是真心喜歡你吧?」紅梅故意與陳嬌落後幾步,一是為了給好姐妹解圍,二來也是想跟陳嬌說說悄悄話。

  陳嬌看眼魏擎蒼的背影,低聲道:「不提他了,反正我與他絕無可能。」

  她態度堅決,紅梅乖乖閉上嘴,從另一條道送陳嬌回家了。

  魏擎蒼在紅梅家待了兩刻鐘,他前腳走,紅梅娘就來林家了。

  「魏公子托我當媒人呢!」

  單獨將田氏拉到上房,紅梅娘看眼西廂房,笑吟吟地恭喜田氏道,順便解釋了下魏家的家境。

  田氏吃驚地半晌都沒言語,想了想問:「那樣的富貴人家,看得上咱們村裡姑娘?」

  紅梅娘不高興了,嗔道:「別的姑娘也就罷了,咱們嬌嬌本來就貌美,周圍幾個村子都挑不出比嬌嬌更好看的,前陣子嬌嬌落水,醒了後脾氣也改了,俏生生往那兒一站,比官家小姐還像大家閨秀,魏公子看上嬌嬌才對,不然就是眼瞎!」

  田氏當然知道自家女兒好,她就是覺得這喜事來的太突然了。

  「魏公子願意,魏老爺魏太太呢?」田氏繼續問。

  紅梅娘道:「這你放心,魏太太早就過世了,魏老爺院子裡只有幾個姨娘,除了魏老爺,誰也管不了魏公子的婚事。而且魏老爺早就盼望魏公子快點成家立業了,嬌嬌她爹是秀才,放在縣城也是體面身份,魏老爺沒有不答應的道理。魏公子還說了,今晚他回家與老爺子透個氣,明日他再親自登門提親。」

  田氏聽了,頗為心動,女兒十六歲了,不小了,魏家又是女兒一直惦記的富戶。

  「不知魏公子人品如何。」斟酌片刻,田氏小聲道。

  紅梅娘明白,點頭道:「你放心,明日我就讓紅梅她爹再去縣城跑一趟,打聽打聽。」

  田氏連連道謝。

  事情還沒有準信兒,田氏暫且沒跟女兒提這個,只夜裡對丈夫說了。

  林伯遠一沒見過魏擎蒼,二不知道魏擎蒼的品行,便對妻子道:「明日見了人再說。」

  夫妻倆雙雙歇下了。

  翌日,紅梅爹去縣城打探消息了,魏擎蒼也果然帶著貴禮,由紅梅娘引薦著來了林家。

  魏擎蒼是典型的富家紈絝子弟,家裡有早就收房的美婢,煙花巷裡也有幾個老相好,若陳嬌只是普通的小家碧玉,魏擎蒼想辦法弄到手裡玩弄幾次也就是了,最多離開時多花點銀子善後。但陳嬌天生國色,再加上國公府裡養成的貴女氣度,魏擎蒼便覺得,這個美人普通法子怕是難收服,不如提親求娶,反正家裡老爺子天天催,他也是時候成家了。

  故而他才光明正大地來林家提親。

  林伯遠、田氏、林遇一起招待了魏擎蒼。

  魏擎蒼容貌俊朗,富家子弟氣度自然不俗,擺出一副溫潤公子的譜來,還挺像那麼回事的。

  林伯遠、田氏夫妻對這次見面都還算滿意。

  後半晌,紅梅爹回來了,一個農家漢子,匆匆進城再匆匆回來,又沒有人脈,能打聽到什麼?而村裡百姓天生就對高門大戶有種仰視尊敬的心理,骨子裡更認為農家女能嫁進縣城是大造化,因此紅梅爹就說了魏擎蒼很多好話。

  林伯遠放了一半的心,但還是決定多打聽幾天,他親自去打聽。

  田氏卻迫不及待地去知會女兒這個喜訊了。

  「我不嫁他。」陳嬌繃著臉,不容商量地道。

  田氏很意外,奇怪道:「嬌嬌不是一直都想當少奶奶嗎?」

  陳嬌看著這世的母親,緩了緩語氣,心平氣和地解釋:「他只見我一面就出言調戲,看上的無非是我的美色,好色之人品行多不端。再者,就算他品行沒問題,他不投我的眼緣,娘,我總不能嫁個自己看不順眼的人,是不是?」

  田氏已經被女兒意外的回應弄懵了。

  陳嬌知道林伯遠才是一家之主,又去親自找林伯遠了,刻意強調了魏擎蒼對她的幾番調戲。

  林伯遠是君子,一聽魏擎蒼居然是個紈絝,立即冷了臉。

  過了幾日,端午節到了,魏擎蒼來林家送節禮。

  林伯遠客客氣氣地招待了魏擎蒼,禮物卻沒收,並委婉地拒絕了魏擎蒼的提親。

  魏擎蒼一臉不解,皺眉問:「敢問,是晚輩哪裡做的不好嗎?」

  林伯遠忙道:「不是不是,公子儀錶堂堂乃不可多得的佳婿,只是小女出身鄉野,不懂規矩,林家不敢高攀。」

  魏擎蒼抿了抿唇,告辭離去。

  縣城裡頭,魏擎蒼一回來,就被三個狐朋狗友攔住了,追問他婚事促成了沒。

  魏擎蒼沉著臉,喝了一口悶酒方道:「人家看不上我。」

  酒桌旁的三人,都沉默了一下。

  然後,其中一個姓唐的紈絝道:「農家小戶,給臉不要,既如此,擎蒼你還客氣什麼?拿出你以前的本事來,先把小美人弄到手,等生米煮成熟飯,就該她哭著求你了!」

  「就是就是,女人都一樣,沒睡之前該咱們哄著她們,睡完了,她敢耍脾氣,爺一走了之,哭死她!」

  魏擎蒼一直沒吭聲,只一盅一盅地灌著酒,黃湯喝多了,想到陳嬌白生生的臉蛋,鼓囊囊的衣襟,隨著騾車的顛簸一顫一顫的,他胸口驀地就竄起了一道火!

  軟的不吃是吧?那他就來硬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0 04:31 PM

第五章

  田氏最近很發愁。

  魏擎蒼來自家提親,場面太大,整個村都傳開了,人人都羨慕林家的女兒可以高嫁,婚事不成後,村人都很吃驚,跟她打聽為何不願意。田氏不能說魏擎蒼的壞話,就推脫魏家家大業大,不敢高攀,可不知哪個村人瞎起哄,到處嚷嚷說林家姑娘眼光太高,連縣城富戶都看不上,怕是想當官夫人呢!

  女兒改性前,嫌貧愛富囂張傲慢,已經得罪了幾個媒婆與提親的男方家,好不容易女兒改性了,溫柔又端莊,結果被魏擎蒼這事一鬧,別說普通人家,就是十里八村過得富裕些的,也不敢登門提親了,免得自討沒趣。

  從五月到八月,整整三個月,林家都沒有媒婆上門。

  「嬌嬌多出去走走,成天悶在家裡多沒趣。」

  這日早飯後,林家父子出門了,田氏收拾完碗筷,來廂房一看,見女兒手裡捧著一本書,安安靜靜地看呢,田氏頓時急得要上火。以前女兒天天在外面瘋玩,不到吃飯的時候不著家,她嫌女兒野,如今女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田氏卻也不順心。

  女兒嫌貧愛富的名聲早就傳出去了,但女兒貌美,男人們喜歡,故而提親的人絡繹不絕,現在女兒不出門,空有一張絕色的小臉卻無人知,繼續這麼下去,年紀一大,就更難嫁人了,難不成女兒還真想當官夫人?

  田氏都要愁死了!

  陳嬌看眼母親,十分不解,就算農家規矩少,但也沒有當娘的希望女兒四處跑的道理吧?

  陳嬌還真不想出門,因為每次她出門,村裡的老少男人都喜歡盯著她看,那樣赤裸裸的窺視,讓陳嬌渾身不自在,更甚者,有的賴皮村人口沒遮攔,一邊吹著口哨一邊誇她……誇她屁股又長大了,氣得陳嬌都想回去殉葬,也不要留在鄉下受辱。

  「太熱了,我不想去。」陳嬌悶悶地找藉口。

  田氏剛要說話,院子裡突然傳來紅梅的聲音:「嬌嬌在家嗎?」

  陳嬌放下書,對著窗子應了聲。

  紅梅笑盈盈地進來了。

  田氏有些酸溜溜地問:「月底就要嫁人了,紅梅還有空出來玩?」

  那日紅梅娘跟她炫耀趙壯,田氏默默用女兒能嫁更好的夫君安慰自己,現在,田氏只覺得,女兒能嫁個趙壯那樣有田有房五官周正的農家漢,她都心滿意足。

  紅梅大大咧咧的,臉皮也厚,並不在意長輩的打趣,自顧自道:「我們家沒紅糖了,我娘讓我去鎮上買,嬌嬌要不要一起去?」

  鎮子離大旺村有六里地,陳嬌陪田氏去過一次,雖然林嬌這身板沒那麼孱弱,陳嬌依然抗拒。

  可惜不等她拒絕,田氏就道:「要的要的,咱們家也沒紅糖了,嬌嬌你也去買兩斤,明天咱們吃豆餡兒包。」

  說完,田氏就跑去上房取錢了,除了買紅糖的錢,還多給了女兒一串銅板,叫女兒多逛逛。

  陳嬌無可奈何,不情不願地跟著紅梅出門了。

  八月時節,天沒那麼熱了,可日頭明晃晃的,陳嬌覺得很曬,就專門揀樹蔭下走。

  去鎮上有兩條路,一條走得人多,但是得繞遠,一條是從大旺村後面的老虎山旁經過,能省很多路。老虎山雖然帶個山字,其實不高,農家孩子最喜歡去上面玩,山裡也沒有老虎,頂多有些山雞野兔。

  大旺村的村民去鎮上,幾乎都走這邊。

  紅梅也牽著陳嬌拐上了這條路。

  別的地段還好,沿著老虎山山腳往前走時,左邊是叢林密佈的山體,右邊也是高坡,前後無人,陳嬌就有點怕了,上次她隨林伯遠、田氏走還好,但現在,就她與紅梅兩個姑娘,萬一……

  「咱們換條路吧。」陳嬌小聲與紅梅商量。

  紅梅納悶道:「換什麼?」

  陳嬌沒好意思說,緊張的神色卻洩露了心思,被紅梅好一番嘲笑。

  小姑娘清脆的笑聲,隨風傳到了老虎山上,那裡,韓岳正帶著他十七歲的二弟韓江下兔子套,聽到女孩子的笑鬧,韓岳只忙自己的,韓江往下望瞭望,憑著對村人的瞭解,認出二女了。

  「大哥看,是林嬌。」他興奮地道。

  大旺村年輕的男子們,真的少有不喜歡林嬌的,韓江就是其中一個,但他只是欣賞陳嬌的美色,遇見了忍不住多瞧兩眼,實際上,別看韓江比兄長小五歲,卻已經有了相好的姑娘,隔壁村的曹珍珠。

  韓岳往下掃了眼,再看二弟一臉興奮,他低聲訓道:「既然要娶珍珠,就別惦記外人。」

  他覺得二弟有些輕浮。

  被兄長教訓了,韓江撇撇嘴,腦袋依然歪著。

  韓岳皺皺眉,先忙了,秋季最容易獵到兔子,與美人相比,他更想多賺幾張兔子皮的錢。

  山下。

  陳嬌憂心忡忡地走在紅梅身旁,走了一會兒,身後突然傳來馬蹄聲。二女一起回頭,看見一輛騾車。

  陳嬌拉著紅梅往路旁避了避。

  車夫是個三旬左右的瘦臉男人,長了一雙眯眯眼,行到二女身旁,他放慢車速,笑著問:「兩位姑娘去哪兒啊?我去鎮上,要不要坐我的車?」

  他長得不像正經人,紅梅哼道:「不坐。」

  車夫繼續調笑:「坐吧坐吧,我不收你們錢。」

  紅梅性格潑辣,直接開罵了:「滾吧,誰稀罕你的破車!」

  車夫眼睛一眯。

  就在此時,車裡猛地跳出另一個黑衣男人,手裡拿著根棍子,對著二女腦後一人來了一下!

  男人顯然是做慣了這種事的,紅梅、陳嬌卻一點經驗都沒有,後腦一疼,兩人便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黑衣男人及時抱住陳嬌,扔進了車中。

  再看地上的紅梅,長得也有些姿色,他扭頭問車夫:「這個要不要?」

  車夫一改之前的賴皮,神色凝重道:「只要裡面的,那個拖林子裡去,少節外生枝。」

  黑衣男人點點頭,迅速抱起紅梅,拖到旁邊的樹林裡了。

  藏好了紅梅,黑衣男人跳上騾車,騾車立即快速出發了。

  韓岳並不知道下面的情形。

  韓江卻看見騾車停下,只是騾車停在二女左側,擋住了他的視線,他沒能看見黑衣男人做了什麼,等黑衣男人抱著昏迷的紅梅從車後繞過來,韓江雖然看見了,人卻沒有反應過來,直到騾車飛速往前奔去,後知後覺的韓江才猛地驚出一身冷汗,顫抖著喊兄長:「大哥,林嬌,林嬌好像被他們抓走了!」

  韓岳蹲在地上,正在繫兔子套,聞言心一驚,立即站了起來。

  山下,一輛騾車正急速狂奔。

  韓江飛快解釋了剛剛所見!

  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這等惡行,不管韓岳認識不認識林嬌,他都不可能袖手旁觀,更何況,林嬌是他的村人,林伯遠更是他敬重的秀才夫子!

  「你去看看紅梅,我去攔車!」韓岳鎮定地叮囑二弟,言罷他便朝前方的樹林衝去,身影敏捷,宛如一條獵豹。

  山下的路是彎的,山上,韓岳太熟悉老虎山了,直接挑了一條最短的捷徑,然後披荊斬棘,不顧衣衫、手臂被樹枝荊棘劃破,終於趕在騾車駛出山路盡頭之前,衝到了山腳下。氣喘吁吁,他目光卻堅定非常,毫不猶豫地攔在了路中央。

  與此同時,車夫已經駕車奔了過來,韓岳出現地太突然,快到車夫都沒時間叫他閃開!

  眼看一人一馬就要撞上了,韓岳突然一個側身,大手卻攥住馬脖子上的韁繩,使勁兒往後扯去!

  騾子嘶鳴著朝韓岳拐來,車身也被迫朝旁邊的山體轉去,車裡頭,黑衣男人正抱著昏迷的小美人動手動腳占些小便宜,未料變故陡生,他猛地朝前一撲,額頭「蓬」地撞上車板,倒是他懷裡的陳嬌,因為有個人肉墊子,並沒有再添新傷。

  車夫坐在外面,及時跳了下來,見韓岳身高馬大,一身襤褸,胳膊、臉上都有新添的劃傷,鮮血流出來,更顯得猙獰不好惹,車夫立即判斷出,此人絕非他能打得過的小角色!

  衝到騾車另一旁,發現黑衣同夥也昏了過去,車夫急中生智,跳上歪著的騾車,然後趁韓岳扯開車簾時,他一把將陳嬌朝韓岳丟去!

  韓岳不得不接住陳嬌,並後退了好幾步。

  車夫抓住機會,駕車狂奔而去。

  韓岳想放下陳嬌繼續去抓歹人,低頭一看,卻見陳嬌衣襟敞開,裡面白色的肚兜都露出來了!

  怒火騰騰而起,韓岳恨不得要吃了那二人,可此時此刻,他不可能拋下衣衫不整的村人不顧,只好先抱著陳嬌閃入一旁的樹林,放下陳嬌,再歪著頭幫她整理衣衫。男女衣裳不同,韓岳越急越弄不好,正忙著,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

  韓岳心頭猛地一縮,下意識先將陳嬌抱進了懷裡,用自己寬闊的胸膛擋住她的面容與衣衫不整的上半身。

  「韓岳?」樹林之間,很快走出一個年輕的男子,也是大旺村的,叫胡全,剛剛他來這邊放牛,聽到路上有動靜,就拴了牛尋了過來,卻沒想到,竟撞見村裡人人誇讚正派穩重的韓岳,正與一女子廝混。

  胡全曾經與韓岳有些過節,換個人幽會,他多半就走了,但韓岳,胡全非但沒走,反而嬉皮笑臉地朝韓岳懷裡的姑娘揚揚下巴,調戲道:「誰家姑娘這麼不要臉,大白天與情郎廝混?」

  韓岳暴怒:「滾!」

  胡全其實很怕韓岳的,畢竟打不過,可此時韓岳抱著姑娘不撒手,沒法來打他,胡全就不怕了,反而圍著韓岳轉了起來,非要看清那姑娘是誰。

  韓岳臉色鐵青,卻礙於形勢,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嚴嚴實實地護著懷裡的人。

  「林嬌!」

  「大哥!」

  就在此時,遠處的路上,突然傳來了紅梅、韓江焦急的聲音。

  韓岳額頭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胡全循聲望去,再看韓岳懷裡的人,他放聲大笑:「我還當是誰,原來是林秀才的女兒!」

  韓江、紅梅越來越近,胡全怕韓岳騰出手來打他,拔腿就跑!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0 04:38 PM

第六章

  胡全跑了,韓岳趕在紅梅與二弟到來之前,總算替陳嬌穿好了衣裳。

  荒草叢中,陳嬌緊緊閉著眼睛,眉頭緊皺,臉色蒼白。

  韓岳很生氣,任何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都不該遭受如此災禍。

  「嬌嬌!」看到躺在韓岳身旁的好姐妹,紅梅哭著撲了過來,心有餘悸,早知道會遇見歹人,今日她一定會換條路走。

  「大哥,你沒事吧?」韓江更心疼自己的大哥,看著他臉上的血痕問。

  韓岳皮糙肉厚,並不在意那點小傷,皺眉問紅梅:「到底怎麼回事?」

  紅梅抽抽搭搭地道:「我與嬌嬌要去鎮上買東西,誰知道會突然冒出兩個惡人……先不管他們,韓岳你幫我看看,嬌嬌怎麼還不醒?」

  她腦袋上挨了一棍,被韓江叫醒時,紅梅疼得不行,但也沒有一直昏迷啊。

  韓岳讓紅梅扶著陳嬌,他撥開陳嬌烏黑濃密的長髮,發現陳嬌腦後腫了一個包。腦袋撞傷,非同小可,韓岳不敢擅自動手,對紅梅道:「你先背她回家,我去鎮上請郎中。」說完,韓岳又囑咐二弟護送紅梅。

  農家姑娘力氣都大,陳嬌又嬌嬌小小的,紅梅很輕鬆就將人背起來了,時間長了就休息會兒,然後繼續背。三人進村時,有村人看見了,好奇地圍了上來:「林嬌怎麼了?」

  女子被劫影響名聲,紅梅謹記韓岳的交代,只說陳嬌去山上摘秋棗不小心滾了下來,摔暈了。

  曾經的林嬌山上河裡都敢跑,現在因為摘棗摔了,也並不稀奇。

  村人們都信了紅梅的說法。

  紅梅大喘著氣,將陳嬌背回了林家。

  女兒才走不久就摔成了這樣,田氏嚇得魂都快飛了,一邊哭著照顧女兒,一邊托韓江去私塾喊丈夫、兒子回來。

  林伯遠、林遇父子火燒火燎趕回家時,陳嬌醒了,昏迷前的一幕,是被人一棒砸下。

  胸口很不舒服,陳嬌不知自己經歷過什麼,才看見田氏關心的臉,她的眼淚便下雨似的落了下來。

  「嬌嬌你別怕,咱們沒事了!」屋裡沒有外人,紅梅一邊哭一邊向陳嬌解釋了一切。

  「幸好有韓岳,不然就是我害了你。」紅梅內疚極了,如果不是她拽著陳嬌一起出門,陳嬌就不會被人搶。

  陳嬌此刻驚魂未定,暫且無暇安慰她。

  林伯遠比較鎮定,寬慰了紅梅一番,田氏更後悔自己不該攛掇女兒出門,也沒有遷怒紅梅。

  「不過,韓岳考慮的對,對外咱們就說嬌嬌不小心滾下山坡,紅梅千萬別說漏嘴。」沉思過後,林伯遠囑咐紅梅與家人道。

  紅梅對天發誓道:「叔嬸兒放心,我連我爹我娘都不說,不然就叫我爛了這張嘴!」

  田氏忙拉下她的手,歎道:「算了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都快嫁人了,亂發什麼誓。」

  陳嬌也朝紅梅笑了笑。

  「爹,韓大哥帶郎中來了。」堂屋裡頭,負責招待韓江的林遇看見大門外的二人,及時知會父親。

  林伯遠立即出門迎接,見韓岳一身狼狽,林伯遠心中登時湧起無限感激,今日,韓岳不僅僅救了他的女兒,也救了整個林家,否則,林伯遠無法想像女兒被人擄走後,這個家會變成什麼樣。

  「夫子無需多言,先請郎中替林姑娘看看吧。」韓岳冷靜地道。

  林伯遠用目光道謝後,陪郎中進去了。

  陳嬌腦袋後多了個包,外傷不算嚴重,至於腦袋裡面有沒有影響,郎中也看不出來,只能叫陳嬌這幾天多多休息,觀察一段時間,如果出了什麼症狀,再去請醫。

  送走郎中,田氏、紅梅留在西廂房陪著陳嬌,林伯遠將韓岳兄弟請到了堂屋。

  林伯遠取出白銀十兩,要送韓岳當謝禮。

  韓岳肅容道:「夫子客氣了,惡人行兇,今日就算是素味平生之人,韓某也會出手相救,更何況是相識的村人。夫子實在感激,就請您對三郎的學問多多費心,其他謝禮,韓某一概不收。」

  韓家還有個十二歲的老三,叫韓旭,就在林伯遠的私塾讀書。

  總之,無論林伯遠如何將銀子往韓岳手裡塞,都會被韓岳給塞回去,最後韓岳乾脆叫上弟弟走了。

  林伯遠一路追到大門口,望著韓家兄弟的背影,他暗暗發誓,一定要悉心栽培韓旭,幫韓家出個秀才郎,如此才能報答韓岳對自家的恩情。

  陳嬌心神不寧地睡了一覺,第二天腦袋沒那麼疼了,但林家卻惹了更大的麻煩。

  胡全昨日回到村裡,就開始散佈韓岳與林家女在老虎山苟合的事,添油加醋的,好像兩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的那事一樣。本來村人還當他瞎說,但胡全將韓岳、林家女的衣著都說對了,再聯想昨日林家女是被紅梅、韓江一起送回來的,韓岳還幫忙請了郎中,村人就開始各種揣度起來。

  莫非,林家女在老虎山與韓岳幽會,被人撞見匆匆逃跑時不小心摔了?

  不管真相如何,有胡全繪聲繪色的描述,林家女的清白算是徹底毀了,韓岳在村人中一慣的好名聲也蒙上了一層陰影。

  沒人當著林家人的面說,還是紅梅娘聽到風聲,趕緊來通知田氏了。

  田氏一聽,兩眼一黑,差點昏厥過去,跑去問女兒,陳嬌當時昏迷,並不知道有沒有遇見胡全,再問紅梅,紅梅去晚了一步,也不知道胡全竟然在場。

  就在此時,聽到風言風語的林伯遠、林遇父子也回家了,父子倆剛進門,還沒來得及說上話,林家大門口,又多了一道身影,那人高大魁梧,一身粗布衣裳,不是韓岳是誰?

  紅梅娘倆先告辭了。

  林伯遠讓兒子看著妹妹,別讓妹妹做傻事,他與妻子一起將韓岳請進了屋。

  「韓岳,這到底怎麼回事啊?」田氏急著問。

  韓岳薄唇緊抿,沉默片刻,才如實道:「昨日我救下林姑娘,發現她衣衫,略有不整,不得已先抱她躲入山林。林姑娘昏迷不醒,我為她整理衣衫時,胡全突然出現,我怕他認出林姑娘,就,就將林姑娘抱進懷中擋著臉,那胡全混帳,仗著我騰不出手便賴著不走,正好家弟與紅梅尋來,胡全猜到我懷裡的是林姑娘,這才離去,只是我沒想到,他會信口雌黃,四處污蔑我與林姑娘。」

  林伯遠恨得攥緊了手!

  田氏已經背過去哭了起來,她可憐的女兒,被救下時衣衫不整,肯定已經被人占了便宜去,被韓岳知道也就罷了,韓岳人品端正信得過,沒想到又被胡全那賴皮看了去,四處造謠。胡全是什麼人啊,爹是酒鬼娘是老賴,胡全從小就是村裡的小混混,如今二十五六了,也沒有人家願意把女兒嫁給他。

  面對夫妻倆的憤怒與悲痛,韓岳內心十分猶豫。

  他是救人的,本來救完人便沒事了,可胡全一攪合,他與林家女便再也撇不清關係了。

  這個時候,韓岳可以無視那些閒言碎語,無愧良心繼續過自己的,但,他很清楚,他放得下,捲入流言蜚語的林家女,卻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有絡繹不絕的媒人登門提親。可以說,林家女怕是要嫁不出去了。

  韓岳有些內疚,如果不是他將人家姑娘抱進山裡,繼而被胡全遇見,就不會出這檔子事。

  「夫子,是我不夠謹慎,連累了林姑娘。」韓岳誠心向林伯遠賠罪。

  林伯遠深深地歎了口氣,搖搖頭道:「你千萬別這麼說,如果沒有你,嬌嬌可能已經……」

  「我的嬌嬌啊,怎麼這麼命苦!」男人身後,田氏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上氣不接下氣的。

  林伯遠看眼韓岳,腦海裡冒出一個念頭,但,又怕韓岳不願意,自家強人所難。

  韓岳外粗心細,領會了林伯遠的那個眼神。

  他再次陷入了兩難。

  不娶林家女,她確實再難嫁給別人,娶了,先不提他對林家女無意,林家女也肯定看不上他。

  但是,身為一個大男人,韓岳覺得自己必須承擔責任。

  故,他鄭重地對林伯遠夫妻道:「夫子,嬸兒,韓某粗人一個,萬萬配不上林姑娘,但事情因我一時冒失而起,如果二老不嫌棄,我願娶林姑娘為妻,從此一心一意對她。倘若二老另有打算,這話就當我沒說。」

  林伯遠緊皺的眉頭終於鬆開了些。

  田氏的哭聲也止住了,飛快擦擦臉,難以置信地看向對面的高大男人:「你,你當真願意娶嬌嬌?」她的嬌嬌被歹人占了便宜,韓岳是知情人,他不介意嗎?

  韓岳垂眸道:「只怕林姑娘不同意。」

  林伯遠、田氏互視一眼,由林伯遠回道:「你太妄自菲薄了,嬌嬌的命是你救的,能嫁你這樣的英雄好漢為妻,是嬌嬌的榮幸,她高興還來不及,怎會不願。」

  韓岳苦笑,腦海裡浮現出那日騾車上,她用手帕掩住鼻子的側臉,農家漢,每天都會出汗,她真嫁過來,以後還有的是嫌棄他的地方。

  「這樣,韓岳你先回家,我去問問嬌嬌,有了準信兒馬上告訴你!」田氏一掃剛剛的絕望,熱絡地對韓岳道,看韓岳的眼神,已經像看自家女婿了。

  韓岳點點頭,告辭了。

  有些話,更適合母女之間談。

  在丈夫憂心忡忡的目光中,田氏去西廂房找女兒了。

  陳嬌不反感韓岳,卻也不喜歡,她真正想嫁的,是,是國公府裡,哥哥那樣的貴公子,既容貌俊朗,又文武雙全,能提筆作畫,也能在戰場上金戈鐵馬。來到這第一世,陳嬌自知身份,根本沒機會接觸什麼貴公子,可她覺得,好歹能嫁個溫文儒雅的書生吧?

  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她竟與一個農家漢綁在了一起。

  能不嫁嗎?

  不能,她的名聲已經壞了,如今韓岳便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選擇,至少,他是個君子。

  「娘,我願意。」

  低著頭,陳嬌給出了她的回答。

  這一刻起,她不用再考慮嫁誰了,她要想的,是如何讓韓岳對她死心塌地,儘快改了這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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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嬌嬌:你會對我死心塌地嗎?

  韓岳:……會。

  嬌嬌:那你用新打的幾張兔子皮給我做件斗篷。

  韓岳:兔子皮留著賣錢的,又不是富太太,穿什麼斗篷。

  嬌嬌:這就是你的死心塌地?大豬蹄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0 04:44 PM

第七章

  韓岳將林遇送出了門,折回屋裡,兩個弟弟都一臉興奮地看著他。

  「恭喜大哥,要麼不娶媳婦,一娶就娶最好的!」老二韓江半是高興半是羨慕地道,早知道英雄救美就能娶到天仙似的林家女,當時他就自己衝過去了,拼了命也要攔下那輛騾車。

  老三韓旭則單純地替大哥開心,十二歲的少年郎,也知道媳婦當然越漂亮越好。

  韓岳看眼二弟,心事重重地將自家藏錢的銅罐取了出來。

  當著兩個弟弟的面,韓岳重新清點了一下家產。

  韓家很窮,當年韓父、韓母過世時,韓家就欠了外面一筆錢,哥仨埋葬父母又借了一筆。這幾年,韓岳省吃儉用,一邊種地一邊努力多打些野味兒多砍些柴去賣,終於慢慢地還清了外債,也把兩個弟弟拉扯大了。

  老二韓江也能幫忙種地賺錢後,韓家才攢了一點銀子,倒出來數數,一共十五兩。

  韓岳愧疚地對二弟道:「這筆錢是準備給你成親用的,現在……」

  十五兩,韓岳算的好好的,五兩給二弟夫妻蓋兩間廂房,十兩大部分當禮金,剩下的操辦宴席。

  韓江其實挺想早點把曹珍珠娶回家媳婦孩子熱炕頭的,哪個年輕男的不想呢?但他再想,也不會自私地只顧及自己,沒等兄長說完就道:「你是大哥,本來就該你先成親,我才十七,再等兩三年也不急,先緊著大哥來吧!」

  韓岳裝好銀子,對弟弟保證道:「最遲兩年,大哥一定攢夠銀子給你娶親。」

  韓江嘴上笑著,心裡卻在想,下次見到曹珍珠,該怎麼解釋這事,曹珍珠已經十五了,再等兩年,人家姑娘願意等嗎?

  算了,願意不願意的,大哥先娶妻都是天經地義!

  兩家透過氣了,韓岳就托媒人去林家提親了,在聘禮上面,韓岳沒有打腫臉充胖子,送的聘禮與大多數農家相似,說出去不值得炫耀,但也無可挑剔。

  林伯遠、田氏都不是貪財之人,更何況也知道韓家的家境,韓岳能做到這份上,他們很滿意了。

  大婚的日子,定在了來年正月初八。

  其實媒婆與韓岳商量了三個吉日,再送到林家讓女方做主,林伯遠屬意三月的吉日,田氏想得更細,覺得正月裡家家都得請客,婚期定在正月,女婿就可以少辦一次宴席了,多少能省點銀子。

  「嬌嬌啊,韓家不比咱們,你嫁過去了,千萬別因為銀子的事跟韓岳吵架,哪天手頭緊了,你只管來跟娘要。」向女兒解釋婚期的時候,田氏順便語重心長地交待女兒,怕女兒的嬌脾氣影響小兩口的感情。

  陳嬌乖乖地點頭。從國公府到林家,她都適應過來了,韓家再差還能差到哪去?

  婚事一定,陳嬌就心安理得地待在屋裡繡嫁衣了,不怕田氏來催她出門。

  田氏可沒有空管女兒在屋裡還是屋外待著了,丈夫忙著教書走不開,田氏全心全意地準備起女兒的嫁妝來。新婚夫妻屋裡要用的梳粧檯、鏡子、洗漱架、臉盆、巾子等物,田氏專門從鎮上訂了一套,工匠還去韓家量過尺寸了。

  屋裡大件訂好了,田氏又給女兒訂了一套首飾,接下來,女兒忙著繡嫁衣,田氏也忙著替女兒做被子。新娘出嫁都要從娘家帶幾套被子去,田氏一共為女兒縫了八套被子,四套十斤棉花的秋冬蓋,四套四斤棉花的春夏用。

  除了這些,田氏還給女兒買了個洗衣做飯的小丫頭,取名春杏,長相普普通通,一看就很老實。

  「我們嬌嬌從來沒碰過灶台,總不能嫁人了就把這雙手養粗了。」再希望女兒做個賢惠媳婦,田氏終究都是個溺愛女兒的母親,捨不得嬌養長大的女兒到了婆家,就變得像她一樣,整天圍著灶台、衣裳轉。

  「娘也給您買個丫鬟吧。」陳嬌心疼地道,林家又不是沒錢。

  田氏捧著女兒的一雙小嫩手,笑眯眯地道:「娘習慣了,嬌嬌不一樣。」

  陳嬌驀地眼睛一酸,抱住了這世對她掏心掏肺的娘。

  十月裡,紅梅出嫁了,家裡辦喜事前,紅梅來林家探望陳嬌了。

  陳嬌不好意思地道:「後天,我就不去了。」她怕面對村人們的指指點點。

  紅梅明白,握著好姐妹的手道:「咱們的情分,不在那一兩頓飯上,我就是捨不得你,我這一出嫁,往後只能逢年過節再回來了。」

  陳嬌來大旺村半年了,就紅梅一個朋友,分別在即,她也挺不捨的。

  「不過你嫁人那天,我肯定會回來喝喜酒的。」紅梅努力活躍氣氛。

  陳嬌笑了笑。

  紅梅出嫁那日,陳嬌托田氏送了一對兒她親手繡的枕套當賀禮。

  此事過後,林家繼續忙著準備女兒的婚事了。

  忙著忙著,要過年了。

  準女婿韓岳拎著茶酒糕果,來給岳父岳母拜年。

  陳嬌沒露面,但她躲在西廂房的門板後,偷偷地打量院子裡與父母說話的韓岳。正月天寒,男人穿著厚厚的七成新的冬衣,顯得身板更魁梧了。他頭上綁著布巾,露出的側臉剛正沉穩,以前陳嬌沒仔細看過,這會兒才發現,韓岳長得也算俊朗,就是黑了點,也太壯實了。

  「外面冷,咱們進屋坐。」林伯遠熱情地將準女婿往屋裡請。

  韓岳自然從命。

  人走了,陳嬌繼續在門口站了會兒,才去暖呼呼的炕上坐著了。

  晌午的時候,田氏來叫女兒去上房吃飯。

  陳嬌既意外又緊張,猶豫道:「這,這不妥吧?」

  田氏笑道:「有什麼不妥的,又不是就你們倆,紅梅出嫁前,趙壯去她家做客,哪次紅梅沒陪著吃飯?馬上就是一家人了,又不是縣城裡的小姐們,瞎講究。」

  說著,田氏主動撿起女兒的繡鞋,要幫女兒穿。

  陳嬌算是看出來了,田氏非常滿意韓岳,也非常急著把十七歲的老閨女嫁出去呢!

  她無奈地穿了鞋。

  臨走之前,田氏還幫女兒正了正髮簪。

  陳嬌:……

  上房,林伯遠、林遇、韓岳已經圍著四四方方的紅漆炕桌坐好了,空著西邊,留給田氏娘倆。

  韓岳話少,但並非不善言辭,相反,經常出入縣城的他,眼界比普通村人寬,說起話來也比村人少了濃濃的土氣,無論林伯遠聊什麼,他都能搭上話。

  正說著,門簾一挑,有人進來了。

  韓岳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陳嬌微微低著頭,定親後第一次與未婚夫見面,還是這樣的情形,她有點臉紅了,被桃紅色的小襖一襯,人比花嬌。

  韓岳看愣了一瞬,說不清是她羞紅的臉,還是那股子秀氣安靜的氣度,莫名叫他心頭一顫。

  「嬌嬌先坐,娘去端菜。」雖然韓岳很快就垂下了眼簾,可一進屋就觀察準女婿表現的田氏,還是捕捉到了韓岳那短暫的失神。田氏很高興,也很驕傲,她花骨朵似的女兒,誰會不喜歡?

  陳嬌拘謹地坐在了炕桌西邊,左手邊是親哥哥,對面便是韓岳與父親。

  陳嬌不敢看韓岳,直到田氏菜上齊了,田氏也坐在了她旁邊,陳嬌才稍微放鬆。

  五人一邊吃飯,一邊聊了起來。

  田氏就像所有岳母一樣,當著女婿的面嫌棄自家閨女了:「哎,韓岳啊,嬌嬌被我們慣壞了,不會洗衣也不會做飯,地裡的活計更是一樣都沒學過,沒辦法,我給她買了個小丫鬟,你可千萬別嫌她笨啊。」

  陳嬌聽了,臉更紅了,有這麼說女兒的娘嗎?

  韓岳想的卻是,家裡現在就三間房,他與陳嬌住東屋,兩個弟弟住西屋,買的丫鬟住哪兒?

  如果未婚妻沒那麼嬌氣,他就不用操這個心了。

  成親在即,家裡又實在沒有地方安排丫鬟住,韓岳頓了頓,客氣地道:「嬸兒多慮了,我與二弟都會洗衣做飯,林姑娘嫁過來後,什麼都不用她動手,丫鬟您還是留著自己用吧,不怕您笑話,我們家現在真沒地方給丫鬟住。」

  田氏一怔。

  林伯遠及時緩解妻子與女婿的尷尬,笑著數落妻子:「我就說不用買丫鬟,偏你喜歡瞎操心。」

  田氏乾笑兩聲,心裡發愁,不帶丫鬟,女兒真讓丈夫小叔伺候,早晚都要被村人笑話,只是,現在再教女兒還來得及嗎?

  陳嬌默默地吃著飯,其實她在國公府的時候,也學過做菜的,丫鬟們把食材都切好,她動兩下勺子翻炒的那種。如今丫鬟用不了了,陳嬌決定,今晚就跟田氏學農家飯的做法,免得嫁過去後,因為不會做飯,得不到韓岳的死心塌地。

  結果到了晚上,陳嬌試著折斷苞圷杆柴禾時,不小心被苞圷杆劃破了嬌嫩的手指肚。

  田氏心疼地不行。

  林伯遠連連歎氣。

  不想被賣的小丫鬟春杏主動提出了法子:「我可以白天跟著小姐,晚上回這邊住!」

  田氏大喜:「對,就這麼辦!」

  所有問題都解決了,正月初七晚上,陳嬌出嫁前夕,田氏來教導女兒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哎,韓岳那身板,我的嬌嬌可能要多忍一忍了。」

  夜深人靜,田氏摟著寶貝女兒,輕輕地感歎道。

  陳嬌當初進宮被封貴人,第一晚老皇帝就要她侍寢,侍寢之前,有宮人專門教導過陳嬌帳中秘事,教的比田氏詳細多了,還擺出一個玉件兒叫陳嬌開眼……萬幸老皇帝被貴妃拐跑了並且一命嗚呼,陳嬌沒用上她學的那些東西。

  如今新郎官換成一個高高壯壯的農家漢,陳嬌的畏懼,比抗拒更多。

  太過害怕,這晚陳嬌都沒睡好。

  韓家那邊,老二韓江趁兄長餵豬的時候,偷偷將一個半舊不新的小冊子塞進了兄長的被窩。

  晚上韓岳鋪被子睡覺,小冊子就掉了出來。

  韓岳皺皺眉,打開,才看一眼,立即合上了。

  「二……」

  他想喊二弟,「弟」未出口,韓岳又閉上了嘴,穿鞋下地,將那小冊子丟進灶膛,一把火燒了。

  二弟已經歪了,韓岳怕留著這冊子,哪天三弟也被二弟帶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0 04:57 PM

第八章

  吹吹打打,晌午的時候,韓岳來林家迎親了。

  新郎官一身大紅喜袍,本就是高大俊朗的人,換了新衣,站在一群看熱鬧的村人中間,更顯得鶴立雞群,勾得大姑娘小媳婦都想看。村人們喜歡說閒話,但也容易忘記舊事,既然韓岳與林家女要成親了,那以前兩人偷偷私會兩次,算什麼?不值得多提。

  「人家韓岳比你小都娶媳婦了,胡全是不是很羨慕?」

  有人反過來寒磣當初散播謠言的胡全了。

  胡全雙手插在袖口裡,聽到這話也不氣,猥瑣地笑道:「先娶媳婦有啥用,未必能生出娃來。」

  這是暗諷韓岳沒種呢!

  村人們嗤了聲,懷疑誰沒種都行,就韓岳那身板,可能沒種?

  辦喜事是稀罕事,隔壁村都有來大旺村看熱鬧的。

  曹珍珠與她娘胡氏也來了,看著騾背上的韓岳,再看眼跟來迎親的韓江,曹珍珠氣憤地抱怨道:「說話不算數,他明明答應他先娶我的。」

  曹家比韓家還窮呢,要不然胡氏也不會同意女兒跟韓江好,不過現在她倒不急,對著林家大門道:「傻丫頭,韓岳娶這門親咱們也有好處,你想想,林家多有錢,林嬌嫁過去吃的能差?到時候三房人一起吃飯,你也能沾光。」

  更重要的是,林伯遠是私塾的夫子,兩家成了姻親後,她把小兒子送進私塾,林伯遠也不好意思收束脩。

  胡氏可精了,怎麼算,韓、林兩家結親對曹家來說都是好事。

  曹珍珠哼了哼,嫌棄道:「就怕她事事都要壓我一頭,我又沒錢跟她比。」

  胡氏瞪眼女兒,故意道:「既如此,那你忘了韓江,另尋門婚事罷。」

  曹珍珠抿唇,目光落到韓江俊朗的臉上,不吭聲了。

  眾人繼續圍觀,新郎進去不久,就把新娘子接出來了。林遇將妹妹背上了花轎,看不到新娘子了,村人們立即都朝後面的嫁妝看去,這才是最值得看的。林家準備了十八抬嫁妝,在村裡算是非常體面的了,領頭的第一抬,整整齊齊的擺著二十個一兩的銀元寶。

  村人們瞪大了眼睛。

  「二十兩,林夫子真捨得啊!」

  「韓岳真是撞了大運了,娶了個美嬌娘不說,還賺了這麼多嫁妝!」

  「哎,不對啊,我記得林嬌特別嫌貧愛富,怎麼會看上韓岳?該不會是去年韓岳好色貪財,故意將人家擄到山裡,逼得林嬌必須嫁他吧?」

  銀子這東西,最能亂人心,有的村人只是羨慕林家給的陪嫁多,有的村人就是嫉妒了,一旦嫉妒起來,就喜歡說些難聽的,故意給得了便宜的人添堵。

  韓岳聽見了,沒有在意,自己無愧於心就好。

  簡陋的花轎裡,陳嬌也聽見了,想的卻是,韓岳救了她的命,這世嫁他做妻子,也算是報答了。

  花轎沿著村中土路轉了一圈,晃晃悠悠的,終於在陳嬌被晃暈之前,落在了韓家門前。

  韓岳先踹轎門,然後媒婆扶著新娘子出來了。

  大門口的村人與院子裡的韓家賓客都跟著起哄,幸好陳嬌被紅蓋頭遮著,什麼也看不見。

  堂屋裡面,兩人拜了天地,跟著就被眾人送進了洞房。

  所謂洞房,就是東屋罷了,農家屋子佈置都差不多,朝南臨窗搭建土炕。

  陳嬌的嫁妝已經都搬進來了,地上擺了一堆,八床喜被整整齊齊的堆在東炕頭了,西炕頭疊著一個男方家裡自備的大紅被捲。陳嬌一手扶著炕,一手由媒人托著,小心翼翼坐到了西炕頭,坐穩了,她就沒事了。

  「新郎官掀蓋頭嘍!」媒婆笑吟吟地吆喝道,將裹銅的金色秤桿遞給韓岳。

  此時此刻,小小的東屋擠滿了人,除了韓家三兄弟,韓家遠近的親戚都來了,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要觀禮,屋裡站不下,那些人就敞開門簾擠在門口。女眷們還好,男人們急著看大旺村有名的美人,都攛掇韓岳快點。

  韓岳心情複雜地看著炕頭一身紅妝的小女人。

  他娶妻,只是礙於責任,但現在賓客盈門,新娘就在眼前,韓岳忽然意識到,他與那個嫌貧愛富、嬌生慣養連飯都不會做的林家女,是真的綁在一起了。

  「怎麼,自己媳婦還不敢看了是不是?」

  新郎官慢慢吞吞的,有人大聲嘲笑道。

  韓岳抿唇,當即再不猶豫,大手一抬,秤桿就將新娘子的蓋頭挑起來了。

  陳嬌下意識地低垂了眼簾。

  屋裡其他人,包括韓岳,卻都在看她。

  十七歲的新娘,烏壓壓的長髮都被定在鳳冠中,露出了光潔飽滿的額頭,以及一張比剝了殼的雞蛋還要光滑細溜的臉蛋。別的新娘都會抹很多粉,弄得臉跟面板似的,陳嬌沒有,她天生白皙水嫩,鄉下的劣質脂粉只會為她減彩,故而她堅持沒用,只描了兩撇細細的柳葉彎眉,只塗了紅豔的嘴唇。

  就是這麼一張國色天香的臉,她不用笑也不用做什麼,光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都讓人覺得天上的仙女下凡了,必須好好供著才行。

  韓岳一直覺得林家夫妻把女兒養得太嬌了,農家姑娘怎能不會洗衣做飯下地幹活?但是這一刻,韓岳忽然意識到,給他一個這麼嬌滴滴的妹妹或女兒,他就是病入膏肓,也寧可自己爬著做飯,絕捨不得讓妹妹或女兒勞累半點的。

  韓岳身後,韓江看直了眼睛,別的男女客也沒強到哪去。

  太多的目光都落在她臉上,陳嬌不自在了,稍微朝左側偏頭。

  韓岳率先回神,咳了咳,問媒婆接下來做什麼。

  媒婆笑著自責道:「看我,當了幾十年的媒婆,第一次看新娘子看迷魂了,來來來,該喝交杯酒了!」

  酒水早就備好了,媒婆俐落地倒了倆酒盅,分別遞給新郎、新娘。

  陳嬌低頭坐在炕上,韓岳高高大大的站在炕前,喝酒時,陳嬌不得不揚起小臉,韓岳也必須彎下腰就她才行。

  嘴唇即將碰到酒盅,韓岳看了面前的姑娘一眼,恰好陳嬌也抬起眼簾,新郎波瀾不驚的黑眸,就與新娘水汪汪的桃花眼對上了。陳嬌膽怯,瞬間移開了,臉頰通紅,韓岳垂眸喝酒,那雙瀲灩勾人的桃花眼卻在腦海揮之不去。

  喝完了酒,兩人纏繞的手臂就要分開前,不知誰從後面用力推了韓岳一把!

  韓岳毫無準備,雖然左手迅速撐住了炕,上半身以及捏著酒盅的手還是朝陳嬌撞了上去。

  陳嬌坐著,底盤比他穩一些,卻也被韓岳撞得往後歪了歪,酒水更是都灑在了臉上。

  韓岳低頭時,就見一行酒水沿著她羞紅的臉潺潺滾落,朝耳垂那邊去了。

  韓岳喉頭滾動,險些遵循本能去吃了她臉上的酒。

  「哎呦,新郎官著急抱新娘了!」

  哄鬧再起,眼看懷裡的嬌嬌女蹙了眉尖,韓岳也覺得剛剛的玩笑過火了,登時放下酒盅,伸手將屋裡的賓客往外推:「好了好了,該開席了,大家都去坐吧!」

  那些人不想走,卻架不住新郎官力氣太大,片刻後,屋簾落下,裡面只剩媒婆陪陳嬌了。

  媒婆笑著遞給陳嬌一方帕子,叫她擦臉。

  陳嬌心慌慌的,猶忘不了韓岳壓過來的片刻無措。

  後半晌陳嬌非常清閒,就在屋裡坐著就行,新郎官韓岳卻忙得不可開交,晌午、傍晚兩頓宴席幾乎是連著開的,因為他娶了村裡最美的姑娘,村裡愛慕林家女的光棍、小夥子們爭著搶著灌他酒。

  韓岳身邊沒個頂用的,老二韓江早被灌趴下了,老三韓旭還是個孩子,灌到天黑,韓岳也八分醉了,仰頭看天,漫天繁星都在轉悠。

  韓江睡醒一覺,見一群漢子們還在欺負大哥,不樂意了,推著搡著將等著鬧洞房的男客們往外趕,大舅子林遇也來幫忙。

  一更天,韓家小院終於恢復了清靜,只留滿地髒亂。

  「大哥先回房吧,我與三弟收拾。」送走林遇,韓江懂事地對兄長道。

  韓岳看眼東屋窗戶裡透出來的昏黃燭光,搖搖頭,堅持與兩個弟弟一起收拾。

  哥仨都是勤快的人,借來的桌椅摞到一塊兒留著明天還回去,地上的髒亂用大掃帚一掃,當晚就扔出去了,全都收拾好,半個時辰又過去了。

  這麼一通忙碌下來,韓岳酒醒了大半,刺骨的晚風一吹,他聞到了自己身上的酒臭味兒。

  嬌滴滴的新娘連汗味兒都嫌棄,若他就這麼進去,她又要捂鼻子了吧?

  韓岳歎口氣,如果可以,他寧可娶個容貌普通的村姑,也不想娶個各種講究的仙女。

  雖然這麼想,進了堂屋,韓岳還是先洗把臉,再把沾滿酒水菜汁的外袍脫了放在外面,這才提著新買的夜壺進去了。冬日天寒,大半夜跑去茅房太折騰了,夜壺乃家家戶戶都備著的好東西。

  屋裡,陳嬌已經鋪好了被子,她和衣坐在旁邊,男人進來,她緊張地看過去,一眼就看到了韓岳手裡的夜壺。這下子,她醞釀半天的冷靜都消失了,再度低了頭。

  「還出去嗎?」韓岳放下夜壺,看著她問。

  陳嬌搖搖頭。

  韓岳便把東屋門插上了。

  窗外北風呼嘯,顯得屋裡更靜。

  韓岳在地上站了會兒,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便脫鞋上炕,從東炕頭取下一床新娘陪嫁的被子,然後一邊背對新娘鋪被子一邊道:「我知道你看不上我這種粗人,如果不是形勢所迫,我也不會去你家提親,今晚咱們各睡各的,等你哪天想跟我過了,咱們再做真夫妻。」

  說完,被子也鋪好了,龍鳳雙燭不能吹,韓岳就和衣鑽進被窩,面朝東炕頭躺著。

  陳嬌呆呆地看著男人的後腦勺。

  他的意思是,他不喜歡她嗎?娶她只是因為流言蜚語?

  陳嬌一直覺得,她長得這麼美,韓岳多少都應該有點動心吧?結果出嫁前她做了那麼多準備,唯獨沒算到,韓岳竟不想與她圓房。

  她一個國公府的貴女,竟然被一個農家漢嫌棄了。

  陳嬌很生氣,也很委屈,委屈到胸口卡著一團火,不吐不快。

  看著背影冷漠的新婚丈夫,她儘量平靜地道:「你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恩人,我本以為你真心想娶我,沒想到是礙於流言才提的親。既然這樣,我們林家更不能連累恩人,也罷,我現在就回家,明日再請父母做主退婚。」

  不想娶是吧,她還不願意嫁了,大不了嫁個歪瓜裂棗,只要她忍了委屈,憑她的美貌,還不能讓一個歪瓜裂棗、瞎子瘸子對她死心塌地?如果實在忍受不了,她乾脆一死了之,回去殉葬,總比活著受辱強。

  說完,陳嬌跳到地上,穿鞋就去開門了。

  「你,你胡鬧什麼!」

  聽到動靜,韓岳一抬頭,就見她的手已經快碰到門板了,怕鬧出天大的笑話再次被村人議論,韓岳想也不想便光著腳跳下地,幾個箭步就將陳嬌拽了回來,他一轉身,嚴嚴實實地擋在了門板前,怒氣衝衝地看向面前的小女人。

  陳嬌別開眼,白嫩嫩的臉蛋上,卻掛滿了淚。

  韓岳一驚,愣住了。

  陳嬌默默哭了會兒,背轉過去,低聲泣道:「你不想娶我,還攔我做什麼?」

  韓岳看著她倔強的背影,再回想她剛剛說的話,雖然詫異,卻好像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試著道:「我,我以為你,你不是真心想嫁我。」

  陳嬌苦笑:「真不想嫁,我為何會穿成這樣站在這裡,白白受你輕賤?」

  韓岳忽然頭疼,他怎麼就輕賤她了?

  可她都哭了。

  算了,他不跟女人計較。

  「對不起。」韓岳低聲道歉。

  陳嬌沒理他,眼淚又落了一串,她抬起手背抹掉。

  地上比炕頭冷多了,她那麼嬌小,哭得那麼可憐,韓岳心一軟,哄道:「行了,先上炕吧,別著涼。」

  陳嬌不動,眼淚不流了,她冷聲道:「你究竟想不想娶我,不想就放我回家。」

  韓岳心想,婚宴都辦了,洞房在即他敢放她走,第二天林伯遠夫妻就敢提著菜刀來殺他。

  上前兩步,韓岳看著她白皙的側臉問:「你,當真願意,做我一個農家漢的妻子?」

  陳嬌抿抿唇,扭頭道:「你還沒回答我。」

  韓岳笑了,再上前一步,一彎腰,就將嬌小的新娘打橫抱了起來!

  洞房花燭,這就是他的回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0 05:04 PM

第九章

  韓岳從來沒有離一個姑娘這麼近過。

  他能看見她白皙額頭上的細細汗珠,能看見她濃密睫毛間夾著的未落的淚,也能看見她的每一次皺眉與咬唇。她的臉紅紅的,時輕時重的氣息吹過來,帶著小姑娘的清香,忽然她歪過頭去,小手緊緊地攥住了他肩膀。

  「怎麼了?」他艱難地問,一開口,那聲音啞得他自己都覺得陌生。

  陳嬌的聲音顫顫的:「你,你快點。」

  韓岳渾身一緊。

  他是看她難受,沒敢快,現在她催了,快還不容易?

  暖呼呼的西炕頭,繡著龍鳳呈祥的嶄新的大紅被子,狠狠地抖了起來。

  陳嬌苦苦地熬著,熬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韓岳終於重重地壓下來,在她耳邊喘著氣。

  陳嬌再也忍不住,眼淚嘩嘩的落了下來。

  沒有文武雙全的貴公子,沒有富麗堂皇的新房,沒有柔聲細語,她第一次真正地出嫁,新郎官只是個五大三粗、毫不憐香惜玉的農家漢子,她甚至連張精緻的架子床都沒有,只有一方土裡土氣的農家大炕。

  就算先前做好了準備,當一切終成定局,陳嬌還是難受,或許,也與方才痛苦的經歷有關。

  韓岳感受到了新娘子的顫抖,他抬起頭,意外地看見她在哭,眼淚多得像斷了線的珠子,她還強忍著,忍得全身打顫,那眼淚沿著她的臉龐滾落,將她的鬢髮都弄濕了。終於她忍不住了,哭出了聲,聲音越來越大。

  韓岳慌了,連忙挪到旁邊,一邊擔心被兩個弟弟聽見,一邊無措地問她:「你,你怎麼了?」

  陳嬌要哭得多了,可滿腹心事無法訴說,她也怕哭聲傳出去,便拉起被子,蒙住臉道:「疼。」

  她唯一能告訴他的理由,就這一個。

  韓岳聽了,臉上掠過一絲愧疚。

  他知道她疼,本來也想半途而廢的,可是,到底沒忍住。

  這麼嬌滴滴的美人,不管是因為什麼才嫁他的,她都把身子給他了。

  「別哭了,以後我會好好對你。」

  韓岳抓起自己的枕套,一邊幫她擦洶湧的淚,一邊低聲承諾道。

  陳嬌心中一動,睜開眼睛,淚濛濛地問他:「那,你會對我死心塌地嗎?」

  韓岳愣了愣,死心塌地?

  死心塌地,是一心一意的意思嗎?

  這一瞬間,韓岳腦袋裡冒出了很多個林嬌,與紅梅一起欺負別的農家女的林嬌,朝一身窮酸的他翻白眼的林嬌,嫌農家人汗味兒大捂著鼻子的林嬌,還有田氏口中,那個不會洗衣做飯下地幹活的林嬌。

  如果她願意改了這些毛病,他會好好地跟她過,如果她改不了,韓岳也會儘量忍受,但現在,韓岳不敢輕易保證,他能忍受一輩子那樣的妻子。

  一低頭,韓岳又撞上了她期待的眼睛,那漂亮的桃花眼裡裝滿了淚,可憐巴巴的。

  作為一個剛剛要了人家身子的大丈夫,韓岳點點頭,看著她道:「只要你真心跟我過,我會對你死心塌地。」

  陳嬌眼裡的期待,黯淡了下去。

  他的死心塌地帶了條件,也就是說,現在還不行。

  想到剛剛受的那番罪,陳嬌替自己不值,一個農家漢,能娶到她這樣的美人已經是天大的造化了,居然還要求那麼多!早知韓岳是這樣的人,並非徹徹底底的君子,陳嬌說什麼都不會嫁過來的。

  奈何天下沒有後悔藥,陳嬌暗暗懊惱一番,嘴上卻道:「我都嫁過來了,還有什麼不真心的。」

  韓岳又不是傻子,她剛剛從期待到失望,以及那絲一閃即逝的怨,他都看見了。

  韓岳不懂她在怨什麼,難不成她還指望她一嫁過來,他就徹底信任她、真把她當仙女供著?

  韓岳覺得,這個媳婦太貪心了,仗著美貌什麼都想馬上得到,他不能像岳父岳母那樣慣著她。

  「睡吧。」

  見她不哭了,韓岳也放心了,翻個身,背對新婚妻子躺下。

  聽著男人沉穩的呼吸,陳嬌更不滿了,空有一肚子火卻發不出。

  帕子就在旁邊備著,陳嬌歎口氣,偷偷地收拾底下。

  兩人就在一個被窩躺著,韓岳猜得到她在做什麼,小女人悉悉索索的,韓岳卻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剛剛碰過的一切,越想,越口渴。

  他身心煎熬,陳嬌過了那陣委屈勁兒,反而平靜下來了,重新穿好小衣後,面朝另一側,疲憊地睡去。

  這一晚,韓岳幾乎沒怎麼睡,總算明白了一句混話。

  女人的身子沾不得,一旦沾了,就難再戒。

  冬日天亮的晚,這時節農家人也沒有什麼農活,每家每戶都會睡個懶覺。

  韓岳睡不著,卻也捨不下臉去弄醒身邊的嬌小姐,逼不得已摸黑爬起來了,從水缸裡舀盆冷水洗把臉,總算澆滅了一身燥火。

  天濛濛亮了,韓岳拿起掃帚,把院子裡昨晚沒掃乾淨的地方重新掃一遍,忙完了,他去後院柴棚拎了一捆苞圷杆來,準備做早飯。

  可是,早飯吃什麼?

  「大哥,起這麼早。」西屋那邊,韓江推門出來了,意味深長地問。

  韓岳只問:「早飯你想吃啥?」

  韓江看眼對面的東屋,笑道:「我隨便,你問嫂子吧。」

  韓岳心想,他沒叫嬌小姐起來做飯都已經很體諒她了,再跑去問她想吃什麼,還不把她的脾氣養得更大?

  弟弟不管用,韓岳直接煮粥了,農家最常吃的苞圷粥,粥好了,韓岳準備炒盤花生米的時候,東屋裡突然傳出一聲輕輕的呼喚:「韓岳。」

  柔柔的女人聲音,第一次出現在哥仨的家。

  韓江、韓旭都朝兄長看了過去。

  韓岳使喚二弟炒菜,他搓搓手,挑簾進去了,一進屋,發現炕上夫妻倆的被子都疊好了,炕褥也抹得整整齊齊,好像沒人坐過一樣,而他新娶進門的嬌小姐衣衫齊整地站在洗漱架前,看他一眼,然後垂下頭,小聲道:「我想洗臉。」

  陳嬌當國公府小姐時就不用說了,來到林家,田氏是個勤快人,每天早上,都是田氏端著洗臉水去女兒屋裡,再喊女兒起床洗漱,買了丫鬟後,這活兒就交給了春杏,但春杏要等陳嬌回門時,再帶過來的。

  現在,陳嬌就是希望韓岳幫她打洗臉水進來,不然,她臉都沒洗,不好意思出去見人。

  韓岳哪能猜到嬌小姐的心思,想也不想就道:「水缸在外面,你快點洗,該吃飯了。」

  陳嬌咬唇,喊住已經轉身的男人,囁嚅道:「你,你幫我打水。」

  韓岳難以置信地轉了回來,這女人,居然嬌氣到打水的小事都要人伺候?

  陳嬌能感受他異樣的打量,別開臉,她為自己解釋:「我,我現在蓬頭垢面的,怎麼見人。」

  韓岳的視線,就落到了她的側臉上,那白白嫩嫩的臉蛋,比他洗過臉的都乾淨,哪裡有垢了?

  本該嫌棄她事多,目光經過她紅紅的小嘴兒,韓岳呼吸驀地一亂,想起昨晚他親她,她一開始還躲,後來就被他給摁住了,像隻跑不掉的嫩兔子,乖乖地給他吃。躲什麼躲,是她說要當他媳婦的,他不圓房她還不樂意。

  腦袋裡想著不該想的,韓岳什麼都沒說,走過來端起洗臉盆,出去舀盆水,再給她端回來。

  陳嬌看看那水,試著探進一根指頭,然後就被冰回來了,疑惑地問:「沒有熱水嗎?」

  韓岳終於皺了皺眉,道:「我們都用冷水洗臉。」熱水敢情舒服,可燒水就要用柴禾,浪費。

  陳嬌抿唇,但嫁雞隨雞,看出韓岳沒有幫她燒水的意思,陳嬌就將掛著的巾子丟入水中,忍著寒涼將巾子打濕,再擰乾淨面。韓岳站在一旁,親眼看見她從沾了涼水後,嬌小的身子就一直輕輕地哆嗦,彷彿昨晚。

  真是,養得太嬌了。

  「今天你且忍忍,明早開始燒熱水。」

  丟下這句,韓岳大步出去了。

  陳嬌都快凍哭了,聽到這話,她尚未湧出的淚總算收了回去,手裡的帕子似乎也沒那麼冷了。

  洗了臉,塗了一層茉莉花面霜,陳嬌呼口氣,終於跨出了東屋。

  「嫂子。」

  韓江、韓旭異口同聲地道,只有韓岳,彎腰站在灶台前,低頭將炒花生米往碟子裡鏟呢。

  陳嬌抬頭,發現這仨兄弟長得挺像的,不過因為年紀關係,一個比一個矮,但就算老二韓江,也比自家哥哥林遇高壯。

  「二弟、三弟。」她客氣地喚道。

  韓旭比較靦腆,韓江很熱情,示意陳嬌去飯桌旁坐,那裡四隻大碗都盛上粥晾著了,東邊兩隻,西邊兩隻。

  「大哥嫂子坐這邊。」韓江再次催促嫂子坐。

  陳嬌慢吞吞的,等新婚丈夫韓岳先坐了,她才坐在了他身旁。

  新娘子太美,韓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韓岳咳了咳,以前二弟喜歡盯著林家女看,他懶得管,現在這女人是他媳婦,二弟再看就是不規矩。

  韓江這才收斂。

  韓岳一邊喝粥,一邊默默觀察旁邊的嬌小姐,見她乖乖吃粥夾花生米,沒露出嫌棄樣,他還算滿意。

  陳嬌在林家住了大半年,已經習慣喝苞圷粥了,雖然還是不喜歡,但今日讓她犯難的不是簡陋的粥菜,而是韓家的碗太大了,她喝不完。

  「我,我吃飽了。」陳嬌低著頭說,這麼大人還剩飯,她很難堪。

  「回屋待著吧。」韓岳看眼她紅紅的臉,道。

  陳嬌點點頭,請哥仨慢用,她起身回屋了。

  「嫂子臉皮怎麼這麼薄了?」韓江奇怪地問,他印象中的林家嬌花,長得是花,脾氣只比母老虎強點罷了。

  韓岳同樣奇怪,不過,臉皮薄總比臉皮厚強,雖然,她讓他打水時臉皮也挺厚的。

  飯後,韓旭去私塾讀書了,韓岳刷鍋煮豬食,讓韓江去把借來辦酒席用的桌椅碗筷都送回去。

  陳嬌在屋裡炕上坐著,無所事事。

  韓岳餵豬時,豬圈裡兩頭肥豬一起哼哼起來。

  陳嬌終於想起,早上她還沒小解,這會兒有點急。

  這種事沒法忍,陳嬌硬著頭皮,再次走出了屋。

  韓岳站在豬圈前,餘光裡多了個穿紅襖的身影,他偏頭看了眼。

  陳嬌低著頭朝茅房走去。

  韓岳收回視線。

  農家茅房都一樣,林家的茅房新一點,但也改變不了什麼,陳嬌來鄉下最不習慣的,就是如廁。

  她仰著頭,捂著鼻子,匆匆了事。

  陳嬌出來時,韓岳又看了她一眼,發現嬌小姐臉是白的。

  怎麼著,這是又嫌棄他們家的茅房了?

  餵完豬,韓岳去茅房看了看,好吧,昨日來吃席的村人太多,裡面是比平時髒。

  韓岳就提了一桶水,仔仔細細將茅房打掃了一遍。

  東忙忙西忙忙,日上三竿了。

  韓江送完東西回來了,手裡拿著一串鮮紅的糖葫蘆。

  韓岳隨口諷了弟弟一句:「多大人了,還吃這個。」

  韓江笑道:「我不吃,嫂子興愛吃,大哥你給送屋去。」

  說著,他將手裡的糖葫蘆遞了過來。

  韓岳沉默,過了會兒才道:「以後別亂花錢了。」兩個銅板也是錢。

  韓江覺得自己的大哥,不是一般的小氣,若不是英雄救美,這輩子八成都娶不到媳婦。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0 05:10 PM

第十章

  韓岳拿著糖葫蘆進了屋。

  陳嬌不喜出門,平時用看書、針線打發時間,但現在天冷,屋裡也只是比外面強了點,陳嬌便坐在炕頭,雙腳插在暖暖的被窩底下,一手縮在袖子裡,一手翻書看。林伯遠家中有些藏書,多是四書五經,陳嬌也能看進去。

  出嫁的姑娘不能輕易回娘家,唯一的朋友紅梅也嫁人了,陳嬌不看書,還能做什麼?

  聽到韓岳進來了,陳嬌回頭。

  「二弟買的,五個銅板給三串,我們已經吃過了。」韓岳站在炕沿前,將糖葫蘆遞給她。

  陳嬌還挺喜歡吃甜食的,而韓岳手裡的糖葫蘆,顆顆都很飽滿,周圍滾了一圈透明的紅糖。

  「謝謝。」

  既然兄弟倆都吃過了,陳嬌就沒有客氣,將書倒扣在被子上,她挪到炕沿前吃,一手拿著糖葫蘆,一手托著帕子接著,怕有糖渣掉下去。

  女人長了一張櫻桃小口,吃起糖葫蘆來特別秀氣,韓岳一口吞的山楂,她能吃好幾次,更不用提之前她認認真真咬掉糖片的樣子了。

  韓岳坐在一旁的炕沿上,見她吃著吃著忽然朝他看過來,韓岳及時移開視線,瞅著她的書問:「在看什麼書?」

  陳嬌咽了一下,道:「《春秋》。」

  韓岳沒聽說過,顧名思義,猜測道:「講春秋兩季的?」

  陳嬌沒忍住,撲哧笑了出來,見韓岳不解地看著她,她輕聲解釋道:「不是,周朝時有個魯國,《春秋》講的就是魯國的國史。」

  韓岳對《春秋》講什麼並無興趣,隨口一問,卻讓她看了笑話,這讓他胸口有點堵。

  「你看吧,我去劈柴。」

  韓岳站了起來,繃著臉出了屋。

  陳嬌覺得,男人好像有點不高興,但她真沒有任何嘲諷之意。

  盯著微晃的門簾看了會兒,陳嬌繼續吃糖葫蘆了。

  後院,韓岳挽起袖子,用力地揮著斧頭,他旁邊的地上,擺著幾截樹幹,都是山上枯死的樹,被韓岳連根挖回來了,砍得整整齊齊再拿到鎮上去賣。

  「大哥怎麼不多陪陪嫂子?」韓江搬著小板凳坐過來,納悶地問,給他一個天仙媳婦,他今天一天都不會出屋。

  韓岳一下一下地掄著斧頭,彷彿沒聽見弟弟的話。

  陪什麼?一個是秀才家的嬌小姐,一個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家漢,沒什麼可談的。

  「你跟珍珠怎麼樣了?」韓岳忽然想起弟弟的婚事了,「婚期推延,她沒生氣?」

  韓江笑道:「她都聽我的。」

  韓岳點點頭,女人就得聽話才行。

  家裡還有一把斧子,韓江幫忙一起劈柴,不時往堂屋看眼。

  「嫂子是不是睡著了?」

  小女人半天不出門,韓江很稀奇。

  韓岳也沒見過這種女人,農家媳婦們,哪個不是前後院的忙,不忙也喜歡出去串門。

  「你把剩下幾塊兒劈完,我去做飯。」

  又要晌午了,韓岳扔了斧子,對弟弟道。

  韓江點點頭。

  韓岳進了灶房,聽東屋一點動靜都沒有,他悄悄透過門板與牆壁的縫隙往裡看,好傢伙,嬌小姐居然真躺炕頭睡覺呢!

  陳嬌真沒那麼懶,可看書看膩了,身邊也沒個可以說話的人,她不睡覺還能做什麼?如果在娘家,她至少還可以黏在田氏身邊,哥哥從私塾回來也會給她講講私塾裡的趣聞。睡覺之前,陳嬌還在想,或許再過幾天,她與韓家哥仨熟悉了,就能聊起來了。

  外面,韓岳越看那位嬌小姐,越覺得她像一頭豬,被林伯遠夫妻養大的仙女豬,又懶又嬌氣,除了吃飯,什麼都不幹。

  先不管她,韓岳和麵做烙餅,揉麵的時候,他故意高高舉起麵團再摔在面板上,咚咚咚的。

  屋子裡,陳嬌被他鬧出的大動靜驚醒了,穿鞋下地,對著銅鏡理理睡亂的頭髮,陳嬌試探著挑開厚厚的門簾。

  堂屋北面,韓岳將面板搭在飯桌上,他坐在一旁,低頭撿起一個麵團,用擀麵杖擀成餅。

  陳嬌第一次看見男人做飯。

  「你真厲害,我都不會做。」陳嬌一邊往外走,一邊羨慕地道。

  韓岳看了她一眼,十七歲的農家姑娘連飯都不會做,她還好意思說。

  「那是你不想學,一學就會。」韓岳硬邦邦的道。

  陳嬌沒吭聲,她是不想學,因為她沒有必須學的理由,在國公府裡她有好幾個丫鬟伺候,在林家,母親田氏捨不得叫女兒動手。

  「過來,我教你。」

  嬌小姐想用沉默混過去,韓岳卻想到個主意,讓陳嬌拿個小板凳坐他身旁來。

  陳嬌咬咬唇,硬著頭皮坐過去了。

  桌子上擺著幾個剛切好的麵團,韓岳將擀麵杖塞到陳嬌手裡,教她攆成餅。陳嬌只是嬌,人不笨,在韓岳多次指點下,居然真學會了擀餅。陳嬌這個上午過得非常無趣,現在有麵皮給她攆著玩,她還挺高興的,乖乖地坐在丈夫旁邊,攆完一塊兒再主動抓過一個麵團來,弄得一雙小手上都是麵。

  她學的認真,韓岳很滿意。

  餅都擀好了,韓岳坐到灶膛前,燒熱了鍋,再叫陳嬌將餅放進鍋中。

  陳嬌手裡拿著一塊兒餅,看著鍋裡滋滋響的熱油,不敢靠近。

  韓岳放下燒火棍,走到她身旁,攥著她的手往鍋裡伸。

  第一塊兒餅就這麼下了鍋,剩下幾塊兒,韓岳讓陳嬌自己弄。

  陳嬌一塊兒一塊兒往下放,挺順利的。

  「該翻面了。」韓岳將鍋鏟遞給她。

  陳嬌試著去翻,結果第一次弄,餅沒鏟穩,哧溜掉進鍋底那兒了,陳嬌還沒反應過來,濺起的油點就落到了她手背上,燙得她驚呼一聲,丟了鍋鏟就往後退。

  韓岳及時抓住鍋鏟,一邊給鍋裡幾張餅翻面,一邊回頭問她:「沒事吧?」

  陳嬌低著腦袋,搖搖頭。

  韓岳見她將手背到身後去了,估計是燙疼了,心裡歎口氣,道:「你去洗手,剩下我自己來。」

  陳嬌去舀水了,要洗手時才發現,剛剛手背上被油燙出來的紅點,這會兒已經變成了一個水泡,又醜又疼。

  「大哥,我回來了。」是老三韓旭的聲音。

  韓岳答:「飯馬上熟了,你把碗筷擺上,再叫你二哥進來。」

  哥仨各忙各的,陳嬌洗完手就出去了,沒再等著被人喊吃飯。

  午飯是烙餅,菜是早上剩的炒花生米,還有半碗辣椒醬。

  韓岳哥仨直接一人一張餅那麼吃,然後韓岳還切了幾塊兒小餅,先夾了兩小塊兒放到陳嬌碗裡。

  「要抹嗎?」韓岳問她。

  陳嬌吃不了辣,搖搖頭。

  韓岳逕自往他的餅上抹了紅紅的一層辣椒醬,直接用左手拿著,右手拿筷子夾花生米。

  陳嬌學他那樣,用左手拿著餅,右手始終沒抬起來。

  吃了一塊兒餅,陳嬌就回屋了。

  韓江小聲問兄長:「不是還剩了點肉?大哥怎麼沒炒個菜?」新娘子剛進門就連續吃兩頓花生米,怪不得嫂子吃那麼少。

  韓岳是想炒個菜著,但教媳婦做餅耽誤了時間,三弟馬上回家了,他就沒再切肉。

  「吃你的。」韓岳冷聲道。

  韓江撇撇嘴,不管兄嫂了。

  飯後,韓岳將刷碗餵豬的差事交給二弟,他回了東屋。

  陳嬌趕緊將手藏了起來。

  「給我看看。」韓岳盯著她的手道。

  陳嬌慢慢伸出手。

  韓岳立即看到了那白嫩嫩手背中間的水泡。

  「等會兒。」韓岳轉身,很快找了一根針來。

  「你做什麼?」陳嬌害怕地要藏起手,卻被韓岳一把攥住了,陳嬌嚇得閉上眼睛,等了一會兒,又忍不住睜開一條眼縫,就見韓岳拿著針朝她的水泡刺去了。陳嬌再次閉上眼,緊跟著,手背上輕輕一疼。

  「過兩天就好了。」韓岳幫她擠了水兒,低聲道。

  男人溫柔的動作,讓陳嬌膽子大了些,她看看手,小聲道:「我不喜歡做飯。」

  柴禾粗,油燙,煙熏人,她真的不喜歡。

  韓岳看著她那委屈的樣子,歎道:「我與二弟在家,不用你做飯,但農忙的時候,我們都在地裡,只能你做飯給我們送過去。」烙個餅都燙成這樣,韓岳是不指望嬌小姐天天做飯了,可她總該學會做飯,農忙的時候用得上。

  陳嬌頓了頓,才道:「我娘說,白日讓春杏過來幫忙,晚上春杏再回那邊住。」

  韓岳目光一沉。

  陳嬌等不到回應,疑惑地抬起頭,就對上了男人的大黑臉。

  陳嬌愣住了。

  她不懂韓岳在氣什麼,有丫鬟使喚,他也不用做飯掃院子了,春杏的工錢她出,也不用韓家多花錢。

  「你真讓春杏過來,只會讓咱們兩家淪為村人的笑柄。」韓岳儘量心平氣和地解釋道,「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會做飯,還是覺得我們韓家沒錢請丫鬟、沒地方給丫鬟住,卻用岳母家的丫鬟,傳出去會好聽?」

  陳嬌的臉,先是羞愧地轉紅,再慢慢地白了。

  「我去山上看看,你好好想想。」韓岳拍拍她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整個下午,他都沒回來,太陽快下山了,陳嬌才聽見院子裡傳來他與韓江的交談聲。

  晚飯韓岳繼續掌廚,做的肉絲麵,還煮了個雞蛋。

  「飯好了。」

  弟弟們擺碗筷,韓岳過來叫媳婦,這也是晌午那番談話後,他第一次與陳嬌說話。

  陳嬌不敢看他,默默跟了出去,落座後一掃桌子,發現四個碗裡,就她碗裡的肉絲多,還有個雞蛋。

  陳嬌眼睛有點酸,她還以為,韓岳生她氣了。

  「我吃不了這麼多。」平復片刻,陳嬌將碗裡的一摞肉絲往韓岳碗裡夾。

  「吃吧,沒有你,我也不會放這麼多,再說,也沒剩多少肉了,下次不定什麼時候才買。」韓岳直言道,並不掩飾自家少吃肉的事。

  陳嬌堅持將肉絲撥給了他:「真吃不完。」

  韓岳沒再客氣,接了一半,再分給兩個弟弟。

  陳嬌低頭吃麵,同時暗暗決定,明天開始,她會好好學做飯。

  天黑了,村人們陸續歇下,就連白日喜歡吠叫的土狗,都乖乖爬進了窩。

  韓岳在外面忙,陳嬌先躺進被窩。

  等著等著,韓岳進來了,放下夜壺,關門,脫鞋上炕。

  掀開被子,韓岳仰面平躺,睜著眼睛不知在想什麼。

  「我,明天我會跟我娘說,春杏不用過來了。」漫長的沉默後,陳嬌主動開口。

  韓岳:「嗯。」

  陳嬌想,這是什麼意思?

  她猜不透,男人又不說話,時間一長,陳嬌睏了。

  可就在她快要睡著的時候,男人佈滿繭子的大手,從後面伸了過來。

  昨晚新房點著龍鳳雙燭,今晚黑燈瞎火,什麼也看不見,韓岳忽然發現,他更喜歡這樣黑漆漆的,不用擔心會在嬌小姐臉上看見嫌棄,也不用掩飾自己神色裡的快活。

  他就像一頭膘肥體壯的蠻牛,肆無忌憚地在地裡瘋跑。

  足足兩刻鐘的時間裡,韓岳沒說一句話,陳嬌也只有嗯嗯哼哼的份。

  當她累極,就要在他寬闊的懷裡睡著的時候,男人忽然在她耳邊道:「我會努力賺錢,將來蓋大房子,再給你買倆丫鬟。」

  陳嬌迷迷糊糊地想,少扯那麼遠,先對我死心塌地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1 02:56 PM

第十一章

  第二天早上,陳嬌有點不好意思看韓岳,因為昨晚,感覺不太一樣,最後那幾下,她也有點飄飄然。

  剛想爬起來穿衣服,韓岳突然進來了,嚇得陳嬌趕緊縮進了被窩。

  「起來吧,一會兒水涼了。」韓岳手裡端著一盆剛燒好的熱水,看著被窩裡的小女人道。

  陳嬌點了點腦袋。

  韓岳先去放洗臉盆,放好了往外走,目光落到炕頭的紅被子上,就想起了昨晚的那兩刻鐘。

  不得不說,娶個媳婦還是挺好的。

  他去做飯了,陳嬌起來穿衣,看到那盆熱氣騰騰的洗臉水,對比昨天早上韓岳的所作所為,心情也不錯。

  飯後,韓岳提著兩壇酒、兩隻捆在一塊兒的活雞,陪陳嬌回門。

  林家在村東,韓家在村西,一路過去,要繞半個村子。

  這還是去年的流言蜚語過後,陳嬌第一次在村裡拋頭露面,陳嬌可沒經歷過這些,她怕被人指指點點,下意識地緊跟著高高大大的丈夫,走在他的影子裡。

  「呦,韓岳陪媳婦回門去啊?」有人笑著與韓岳打招呼。

  韓岳大大方方地承認。

  韓家、林家在大旺村的口碑都不錯,遇見的大多數村人都很和善,偶爾兩個說話難聽些,譬如那胡全,知道夫妻倆今日回門,也會經過胡家門口,胡全就早早在門口等著了,待二人走近,胡全故意盯著陳嬌看:「哎,林嬌你眼圈那麼黑,昨晚是不是沒睡好?」

  他的眼神色眯眯的,語氣也下流。

  陳嬌很生氣,躲到韓岳另一側去了。

  韓岳冷眼看著胡全。

  胡全小時候就被同樣年少的韓岳揍過,知道逼急了韓岳,這人還會打他,所以嘴上占了點便宜,他也就閉嘴了,只插著袖子靠在門口,伸著脖子瞅陳嬌。

  「這種人就沒法管嗎?」

  走得遠了,陳嬌氣憤地問。

  韓岳奇怪地看她一眼:「你以前不是罵過他很多次?」

  胡全嘴賤,遇見個好看姑娘便要調戲兩句,韓岳就撞見過胡全與林嬌對罵,胡全說林嬌屁股大,林嬌就說「你老娘屁股更大,回家看你老娘去」,那小潑婦的樣子,與她秀才女兒的身份可一點都不配。

  陳嬌知道他說的是林嬌,抿抿唇,敷衍道:「罵人不雅,我早改了。」

  韓岳確實更喜歡她現在的脾氣,嬌氣歸嬌氣,不再動不動翻白眼瞪人了。

  但,他笑了笑,道:「有的人,該罵還得罵。」

  陳嬌就沒罵過人,眼看前面就是林家大門了,她不由面露喜色。

  林伯遠、田氏、林遇熱情地招待了小兩口。

  陳嬌在上房坐了會兒,就被田氏找個藉口叫到西廂房去了。

  「怎麼樣,韓岳對你好不好?」關上門,田氏關切地問。

  陳嬌想了想,韓岳對她,還算好吧,家裡過得那麼節儉,那晚還給她夾了一堆肉絲,四口人吃飯,就她碗裡有雞蛋。

  「晚上呢?」田氏又問。

  陳嬌臉紅了,白天的韓岳,看著挺嚴肅的,動不動就黑臉,可一到了晚上,他雖然不說話,動作卻很熱情,尤其是昨晚,黑燈瞎火的,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日常相處、夫妻秘事都打聽過了,田氏最後問道:「他有把家裡的銀子交給你管嗎?」

  田氏沒惦記韓家的銀子,但韓岳讓不讓女兒管錢,這才是最能體現他對女兒好不好的關鍵。

  陳嬌臉上掠過一絲茫然。

  田氏立即懂了,反過來安慰女兒:「沒事,嬌嬌別急,你剛嫁過去,夫妻倆還沒熟呢,過陣子他就讓你管錢了。」

  陳嬌第一次嫁人,沒經驗,好奇地問母親:「娘,你跟我爹成親時,我爹多久讓你管錢的?」

  田氏咳了咳,小聲道:「我跟你爹不一樣,先是你祖母管錢,她死了才輪到我,好在我有嫁妝,不用跟她要。」

  陳嬌還是不死心,決定有機會問問紅梅,看趙壯對紅梅是什麼樣。如果她連韓岳的銀子都管不了,那距離讓他死心塌地就更遠了。

  談完這個,陳嬌提了春杏的事。

  田氏歎道:「不要就不要,娘就怕你辛苦。」

  陳嬌已經認命了,該苦就苦吧,總比失敗了回去殉葬強。

  歸根結底,她還是更想活下去。

  從娘家回來後,韓岳開始手把手教陳嬌做飯。

  農家的飯菜,翻來覆去就那幾樣,陳嬌很快就學會了,當然,她捏出來的包子肯定沒有韓岳捏的好看,煮出來的粥也沒有韓岳煮的香。韓岳要求不高,確定陳嬌能靠她自己做一頓能吃的飯後,他就信守承諾,只要他與二弟韓江在家,就不用陳嬌做任何事。

  轉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夜裡鎮上有燈會。

  晌午過後不久,韓江就跟兄嫂打招呼,他晚上去看燈,不用做他的晚飯。

  韓岳知道,二弟肯定去找曹珍珠了,逢年過節有熱鬧,向來是年輕男女私會的好時候。

  「見面可以,別動手動腳。」二弟臨走前,韓岳再次肅容告誡道。

  韓江笑而不語,大哥這是吃到肉了,不懂他們餓漢的饑。

  「走了。」他揮揮手,腳步輕快地去赴約了。

  「你想去嗎?」韓岳回屋問陳嬌,小姑娘可能都喜歡看燈吧。

  陳嬌白日不愛出門,但她在鄉下悶了太久,機會合適,她也想出去透透氣。

  看著不給她管錢的吝嗇的新婚丈夫,陳嬌試著問:「你陪我去?」

  韓岳直接道:「那咱們晚飯早點吃,吃完就出發。」

  陳嬌高興了,韓岳做飯時,她對著模糊的銅鏡簡單地打扮了一番。

  吃完飯,韓岳刷鍋,陳嬌又回到屋裡,從衣櫃裡將她陪嫁的一條兔子毛的圍脖兒找了出來,嚴嚴實實的裹在了脖子上。晚上可冷了,陳嬌雖然一直都嫌棄這圍脖兒沒有斗篷漂亮,但也絕不願意凍了自己。

  韓岳忙完進來,就見小女人站在鏡子前左看右看的,看到他才不臭美了。

  「你這樣去不冷嗎?」

  面對韓岳揶揄的目光,陳嬌假意關心他,實則轉移話題。

  韓岳笑道:「不冷,走吧,三弟看家。」

  陳嬌就朝他走去,走了兩步,陳嬌忽然又折回去,翻出自己的荷包,塞進袖口。

  韓岳皺了下眉,道:「我帶錢了,你別帶了,小心丟了。」

  陳嬌卻聽出了另一層意思,這男人雖然沒讓她管錢,但也願意給她花錢的。

  她就把荷包重新放回櫃子裡了。

  日頭剛剛要落山,西天一片燦爛的紅霞,村裡屋舍散落,看起來比國公府封閉的後院要寬闊多了。前往鎮子的路上,三三兩兩的都是要去看燈的村人,像韓岳、陳嬌這樣的小兩口也有幾對兒。

  陳嬌走得慢,兩口子被後來的村人超過了好幾次,每當有人路過,無論男女,都要回頭看看陳嬌。

  陳嬌偷偷將圍脖兒往上提了提,連鼻子都擋住了,只露出一雙漂亮的桃花眼。

  韓岳覺得她這樣,很可愛,可愛到他不想去看燈了,只想帶她回家,扯下她擋臉的圍脖兒,脫了她身上厚厚的棉襖……

  想的正熱,旁邊的嬌小姐突然絆了下,嚇得韓岳一把將人拉到了懷裡。

  「哎,天還沒黑呢,前面幹啥呢!」

  夫妻倆才抱上,身後就有村人吹口哨起哄。

  韓岳忙將人鬆開了,嘴上教訓道:「走路小心點。」

  村人還在笑,他卻怪她,陳嬌不樂意了,一邊往旁邊走一邊嘟囔道:「我又沒讓你扶。」

  韓岳氣笑了,他不扶,這凍得硬邦邦的地嬌小姐真摔上去,還不當場掉金疙瘩。

  因為這個小意外,到了鎮子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小小的鎮子擠滿了來自周圍村落的人,熙熙攘攘還挺熱鬧。

  人多最容易出事,韓岳主動靠近陳嬌,拉住了她手。

  男人的大手比湯婆子還熱乎,陳嬌這才沒躲。

  晚上第一次出門,陳嬌想逛不會逛,傻乎乎地站在那兒東看西看,韓岳就帶著她沿著主道兩側的攤鋪一個一個看過去。

  「小娘子,來盞蓮花燈吧?這盞賣的最好了。」攤鋪老頭熱情地邀客。

  陳嬌多看了那蓮花燈幾眼。

  韓岳問:「多少錢?」

  攤鋪老頭瞅瞅陳嬌,笑道:「十文。」

  韓岳冷笑,當他不知道行情?這樣一盞燈,五文就能買。

  「旁邊也有,咱們過去看看。」拉著陳嬌,韓岳聲音不高不低地道。

  陳嬌當他捨不得錢,圍脖兒遮掩的小嘴兒不高興的撇了撇,什麼人啊,十文都捨不得給她花。

  「哎,那邊燈不如我的好,這樣,我八文賣你了!」

  攤鋪老頭急忙攔客。

  韓岳懶得討價還價,停下腳步道:「五文,賣就賣,不賣算了。」

  攤鋪老頭上下打量他一番,心裡十分嫌棄,第一次看見這麼吝嗇的男人,其他男人帶了美貌小姑娘來看燈,哪個不是大手大腳的?

  嫌棄歸嫌棄,攤鋪老頭還是取下一盞蓮花燈,遞給了陳嬌。

  陳嬌這才明白韓岳的目的,一下子省了五文錢,她頓時覺得韓岳挺厲害的。

  「那邊有賣糖葫蘆的,你要嗎?」走了一會兒,韓岳問她。

  陳嬌抬頭,果然看見一個賣糖葫蘆的攤子。

  韓岳一看她的眼神就懂了,再拉著她去買糖葫蘆,別人挑糖葫蘆得仰著腦袋,韓岳個子高,挑起來特別容易。下面的糖葫蘆顆粒又小又少,一文錢一串,中間的兩文,最上面的糖葫蘆最大最好,三文錢。

  「我要這個。」陳嬌抬手指了最上面的一串。

  韓岳就覺得,那串的山楂都比嬌小姐的嘴大了,她可真貪吃。

  但這次他沒講價,直接掏錢買了。

  得了好糖葫蘆的陳嬌心滿意足,拽下圍脖兒,一手拿燈,一手拿糖葫蘆,邊看燈邊吃。入鄉隨俗吧,以前的國公府貴女肯定不會在路上吃東西,現在,周圍的村人都這樣,陳嬌也就不想那麼多了,怎麼方便怎麼來。

  韓岳守在她身旁,轉轉手裡僅剩的兩文錢,也很滿意。

  玩的買了,吃的也買了,她兩手都占著,應該不會再要別的貴東西。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1 03:02 PM

第十二章

  陳嬌吃東西慢,吃糖葫蘆更慢,一串糖葫蘆剛吃一半,擺滿花燈的鎮上小街已經走完了。

  韓岳問她:「還逛嗎?」

  陳嬌搖搖頭,裡面鬧哄哄的,剛剛她差點被人撞了好幾次,幸虧韓岳及時幫她擋住了。

  「回去吧。」她將手裡的蓮花燈遞給韓岳,「你提著。」

  韓岳接過燈。

  陳嬌趕緊把左手縮袖子裡去了,好冷。

  韓岳見了,把花燈挪到左手裡,右手再次握住了她的小嫩手。

  他的手其實很粗,掌心、指腹長了一層繭子,夜裡陳嬌都嫌摩得慌,但他的手也真的很暖。

  陳嬌喜歡被他暖手的感覺。

  走出鎮子,陳嬌的糖葫蘆也吃完了,趕緊將圍脖兒重新提了起來,此時晚風更冷了,呼呼地吹。路旁的莊稼地裡有些柴禾垛,陳嬌看見有人提著燈往地裡去了,還不是一兩盞,走著走著燈就滅了。

  她奇怪地問韓岳:「地裡有什麼嗎?」

  韓岳沒說話。

  地裡有柴禾垛,小時候鎮上有熱鬧,他與弟弟們跑出來玩,回家時故意走地裡抄近道,經過柴禾垛時,偶爾會聽見裡面傳來女人嗯嗯哼哼的聲音。有些未成親的男女會禁不住誘惑,也有成了親的,男人背著自家婆娘,女人背著自家丈夫,與別人在外面廝混。

  冷颼颼的晚上,逗逗她也不錯。

  韓岳低頭,在她耳邊道:「多是一男一女,找個柴禾垛幹生孩子的事。」

  生孩子?

  陳嬌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頓時低下了頭,那些村人未免太大膽了。

  「上來,我背你。」韓岳想要了,想快點回家,而她走得太慢。

  「我自己走。」陳嬌怕被人瞧見,躲到一旁不肯叫他背。

  韓岳將那五文錢買的、沒有任何用處的蓮花燈往旁邊一丟,伸手就將嬌小姐拉到懷裡,再扛到肩上。

  「放我下來!」陳嬌又羞又急,小手不停地捶他肩膀。

  韓岳只管往前走,一步頂陳嬌兩步。

  陳嬌拗不過他,嫌低著腦袋不舒服,終於肯讓他背了。

  韓岳大步流星地趕回了家,老三韓旭已經躺被窩了,聽到開門聲,隔著窗喊聲「大哥」,確定是不是家人。

  「你二哥回來了?」韓岳站在門口問,如果二弟回來了,他就將大門插上,現在只是虛掩著。

  「還沒。」

  韓岳皺皺眉,但很快也就不想二弟了,背著一聲不敢坑的媳婦去了東屋。

  他將陳嬌放到炕頭,轉身就關門。

  陳嬌作勢要下地:「我還沒漱口洗腳。」

  「不用漱了。」韓岳折回來,抱住她就要親嘴兒。

  陳嬌推他:「我要漱口,吃了那麼多糖,不漱口牙會壞。」

  「我幫你漱。」

  韓岳呼吸粗重地將她摁到炕上,扯開那礙事的圍脖兒,低頭就是一陣猛親,吃她口中酸酸甜甜的糖葫蘆味兒,雙手更是沒閑著。

  陳嬌急得蹬腿,蹬著蹬著就蹬不動了。

  韓岳解腰帶的時候,黑漆漆的一處柴垛洞裡,韓江剛將腰帶繫上。

  旁邊曹珍珠還在小聲地哭:「被我娘知道了怎麼辦?」

  剛剛她被韓江親得迷迷糊糊的,想拒絕的時候已經遲了,曹珍珠又怕又委屈,總覺得這樣不好。

  「你不說誰又知道。」韓江重新躺下來,將自己的女人摟到了懷裡。

  對韓江來說,曹珍珠不夠好看,也不夠溫柔,但曹珍珠喜歡他,聽他的話,韓江就跟她好了。以前韓江只敢拉拉手親親臉占點小便宜,這幾日大哥娶了媳婦,韓江很羨慕,就有點忍不住了,反正他會娶曹珍珠,早點晚點又有何關係。

  「好了,今年我努力攢錢,明年肯定娶你過門。」親口曹珍珠的臉蛋,韓江柔聲哄道。

  曹珍珠哭聲慢慢平息了,她想嫁人,去韓家過沒爹娘使喚的日子。

  時候不早了,韓江先送她回家,再神清氣爽地往回趕。

  「大哥回來了?」看著黑乎乎的東屋,韓江照例詢問道。

  東屋炕頭,陳嬌咬住了唇。

  韓岳從她懷裡抬起頭,緩了會兒才語調平靜地道:「回了,關門罷。」

  說完,韓岳低頭看陳嬌。

  陳嬌推他。

  韓岳不動,兩人就這麼疊著,一直等到二弟進了西屋,他才繼續。

  陳嬌特別納悶,明明最開始只有一盞茶的功夫的,怎麼就越來越久了?

  翌日,領教過農家漢超級熱情的陳嬌,破天荒地睡了個懶覺,韓岳自知理虧,沒有強迫她早起。

  「嫂子呢?」飯桌旁,年少單純的韓旭疑惑地問。

  韓岳一邊端碗一邊道:「她昨晚看燈著涼了,今天多睡會兒。」

  韓旭信了,韓江看眼東屋,選擇相信。

  上午韓岳叫二弟去山裡看看有沒有兔子入套,他餵完豬後,抱著一簸箕帶殼花生去東屋炕上剝。這是開春的花生種,韓岳盤腿坐在東炕頭,手裡一顆一顆捏著花生,眼睛盯著的西炕頭的被窩,盯著嬌小姐的後腦勺。

  花生殼破開的規律聲響,很快就把陳嬌吵醒了,她扭過頭,抱怨地望著丈夫。

  小女人頭髮亂糟糟的,臉蛋紅撲撲,眼睛有點腫,卻一點都不醜,反而有種不一樣的味道。

  韓岳笑了,抓起一顆花生朝她丟去:「起來幹活兒。」

  陳嬌及時將腦袋縮進被窩,確定韓岳不扔了,她又冒出來,對著那一簸箕花生問:「這麼多都留著炒著吃?」

  陳嬌不愛吃炒花生米,硬邦邦的,想到要吃一簸箕的炒花生,她就頭疼。

  韓岳挑眉:「你連花生種都不知道?」林家也種地啊。

  陳嬌聰明地不說話了。

  躺了會兒,她想小解,這才坐起來穿衣服,背對韓岳先將棉襖穿上,再在被窩裡穿褲子,反正就是不給韓岳看。

  「鍋裡溫著粥,你自己端出來。」韓岳昨晚很饜足了,現在不餓,坐著對她道。

  陳嬌「哦」了聲,如了廁洗了臉,去灶房掀開東鍋鍋蓋,看見裡面溫著一碗粥,還有一碗攤雞蛋,黃嫩嫩的,大概是餓了吧,如此簡單的兩樣,陳嬌居然很有胃口。

  她把飯菜端到屋裡,炕桌已經被韓岳擺到炕上了,陳嬌坐在桌邊吃,對面韓岳勤快地剝花生。

  燦爛的陽光照亮了半張炕,陳嬌就坐在陽光裡,一口一口秀氣地喝著粥。

  韓岳也說不清自己在看什麼,視線就是無法從她身上挪開。

  陳嬌吃好了,想穿鞋去刷了碗筷,韓岳想也不想地道:「先放著,過來幹活兒。」待會兒他刷。

  陳嬌乖乖挪了過來,剝花生一學就會,她坐在韓岳對面,低頭剝,剝一下,皺下眉,那是在使勁兒呢。

  只是沒剝多久,陳嬌指腹就不舒服了,看了好幾眼。

  「算了,剝得那麼慢,跟沒剝一樣,不用你了。」韓岳嫌棄地說。

  陳嬌求之不得,笑了笑,去炕頭看書了。

  韓岳剛想讓她講講書裡說了什麼,大門口突然有人喊他,聽聲音,是經常給他介紹差事的老張。

  韓岳趕緊出去了。

  老張很忙,跟他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韓岳回來時,步子有點慢。

  「什麼事?」陳嬌好奇問。

  韓岳看看她,道:「隔壁縣城有個富戶蓋宅子,招工人,明天我與二弟就過去,吃住都在那邊,蓋完再回來。」

  陳嬌沒有任何準備,她剛嫁過來十來天,韓岳就要離家了?

  「去多久?」陳嬌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韓岳不在,以後就她與韓旭朝夕相處了?

  陳嬌與韓旭還沒有熟絡,只有每天吃飯時會客套幾句。

  「快的話一個月,慢的話倆月。」韓岳坐回簸箕旁,低頭剝花生。

  從小過慣了窮日子,韓岳最喜歡的事就是賺錢,巴不得老張每天都來給他介紹差事,可現在,一想到一個多月不能看到炕頭那嬌滴滴的小女人,晚上更是抱不到她,韓岳就有點抵觸新得的差事了,雖然他還是會去。

  他沉默,陳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經常外出做事?」看著不遠處的壯實漢子,陳嬌突然好奇韓岳以前的生活。

  韓岳點點頭:「一年出去兩三趟吧,時間有長有短。」

  陳嬌抿唇,小聲問:「會不會很累?」

  韓岳失笑:「賺錢都累。」不累的事,誰會請人做?

  陳嬌想到了國公府的進項,除了皇上賞賜,國公府的主要進項都來自田莊、鋪子,其中鋪子最賺錢。

  「你會做生意嗎?咱們開個鋪子吧!」陳嬌興奮地提議道,賺錢多了,她的日子也好過了。

  韓岳有一把好力氣,卻從未想過自己做生意,現在陳嬌這麼說了,韓岳想了想,發現他也沒有什麼生意可做,賣布賣茶都需要一大筆本錢,賣籃框桌椅,他又沒那手藝。

  「做啥生意?」他反問妻子,「我什麼都不會。」

  陳嬌呆呆地與他對視,一時也無頭緒,她知道的那些生意,農家人都沾不上。

  然後這一天,過得似乎特別快,韓岳斷斷續續剝完一簸箕花生,天也黑了。

  臨睡前,韓岳收拾外出的包袱,帶了兩身舊衣裳、一雙鞋。

  陳嬌默默地看他忙。

  「我不在家,你讓春杏過來陪你住一陣。」繫好包袱,韓岳上炕,一邊脫衣服一邊說。這陣子的相處,韓岳看出來了,嬌小姐特別不愛出門,天天悶在屋裡,屆時三弟去私塾讀書,就她一個嬌小姐,韓岳不太放心。

  陳嬌嗯了聲。

  「這個給你,不多,你看著花。」韓岳從褲口袋裡摸出個錢袋子,遞給她。他在家,買菜買米都親力親為,接下來的一兩個月,就得陳嬌操持了。

  陳嬌挺想知道裡面有多少錢,但她再傻也不會現在查看,隨手將錢袋子塞自己這邊的被子下了。

  韓岳進了被窩。

  「燈還沒吹。」陳嬌提醒他。

  韓岳看著她嬌美的臉,低聲道:「等會兒再吹。」

  分別在即,他想多看看她。

  陳嬌就隨他去了。

  男人沉默而力道十足,她始終羞澀地閉著眼睛。

  「嫌我醜?」韓岳撫著她眼角問。

  陳嬌詫異地睜開眼,這話從何而來?

  「怎麼不看我?」韓岳又問。

  陳嬌臉更紅了,他在那兒晃來晃去的,有什麼好看的?

  韓岳非要她看,一翻身,將驚呼的嬌小姐挪到他上面了。

  陳嬌手忙腳亂,好不容易穩住身形,一抬頭,看見他嘴角上揚,黑眸定定地瞧著她。

  「早點回來。」鬼使神差的,她低下頭道,整個大旺村,韓岳是她存在的唯一意義。

  韓岳眸色微變,然後,緊緊將她抱住了,「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1 03:07 PM

第十三章

  韓岳給陳嬌的錢袋子,裡面只有一兩銀子,與百十個銅板。

  陳嬌向春杏問了問這邊的米價,覺得這點銀子只夠她與韓旭兩三個月飯食的,偶爾吃幾頓肉。

  「不少了,韓岳打小節儉,過日子啊,咱們寧可男人節儉,也不要他大手大腳。」田氏來串門,這麼安慰女兒。

  陳嬌倒沒有嫌棄什麼,她重活這一世是為了找個對她死心塌地的男人,好讓真正的她免於殉葬,並不是來追求衣食住行的富貴的,日子過得苦點陳嬌也不在意,反正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無心與誰攀比。

  但,既然韓岳那麼喜歡賺錢,如果她能幫他將日子過得越來越好,韓岳對她的感情是不是也會越來越深?

  「娘,我想做點生意,你覺得做什麼好?」陳嬌虛心的向母親求助。

  田氏只是個農家婦人,也沒有太多的見識,老爹養豬,她娘家日子過得不錯,丈夫秀才教書,一年的束脩也挺可觀,所以田氏能想到的賺錢法子,一是養豬,二是考功名。韓岳這把年紀再讀書顯然遲了,養豬的話,需要的本錢大,韓家怕是沒有。

  「等韓岳回來,你跟他商量商量,他真想養豬,我跟你爹可以借錢給他,再讓他去跟你姥爺學學。」韓岳過得好,女兒就過得好,所以田氏是十分支持韓岳幹點賺錢活兒的。

  陳嬌立即想到了韓家豬圈那兩頭豬,每天吃食時都鬧哄哄的,還特別臭,再養幾頭,韓家前後院怕都是豬糞味兒了。而且,韓岳連岳母送的丫鬟都不要,一根筋兒只想靠自己,他會接受岳父岳母的接濟?

  陳嬌覺得不太可能。

  「等他回來再說吧。」陳嬌只能這麼告訴母親。

  過了幾日,田氏要去鎮上買布,給丈夫、兒子做兩身春夏衣裳,問女兒要不要同行。

  陳嬌拿起她自己的荷包隨母親去了。

  陳嬌出嫁娘家給了金銀首飾與二十兩的陪嫁,陳嬌沒過來時,原身也攢了三四兩的私房錢,現在都是陳嬌的了,陳嬌現在用的就是那些私房錢。

  「這布挺好看,嬌嬌也買兩匹,做新裙子。」田氏給丈夫、兒子挑完布,又看中一匹淡綠色、一匹蓮紅色的,要掏錢給女兒買。

  「娘,我有。」陳嬌不想再花娘家的銀子了。

  「你的是你的,這是我給我閨女買的。」田氏推開女兒,堅持她掏錢。

  陳嬌推不過母親,一回頭,看見一匹天藍色的布,放的位置較高,價格也就比別的布貴點。

  想到衣櫃裡韓岳那些灰撲撲的舊衣,陳嬌讓布店老闆取下那匹來。

  田氏湊過來,道:「韓岳個子高,一匹不夠做件衫子。」

  陳嬌就買了兩匹,剩下的可以給韓岳做褲子。

  這個錢,田氏就沒跟女兒搶著付了。

  娘倆買了布,往回走時,看見有人賣雞崽兒,巴掌大的小雞仔兒密密麻麻擠在草筐裡,黑的白的花的都有。

  陳嬌好喜歡,忍不住停下來,伸手摸那些毛團子。

  「小娘子買幾隻?六文一隻,十文賣倆!」賣雞崽兒的是個老太太,笑眯眯地問道。

  陳嬌看著嘰嘰喳喳的雞崽兒,突然湊到母親耳邊,打聽養雞的行情。

  田氏快速算了一筆賬,兩隻雞崽兒十文錢,養到年底能有兩三斤,兩隻加起來能賣一百文,一筐四五十只,女兒哪怕就養活一半,年底也能有一兩銀子的進項,期間收的雞蛋還能零零散散地賣錢,或是自家吃。

  最重要的是,她向來只管花錢的女兒,終於有賺錢的心了。

  「可以買啊,還省得你天天悶在家裡沒事幹。」田氏笑著鼓勵女兒。

  陳嬌就把這一籃子雞崽兒都買了,一共四十五隻,老太太按四十四隻算的價,一共二百二十文,多出的一隻算送的。

  陳嬌、春杏高高興興地帶著雞崽兒回了家,田氏做完晌午飯,就來幫女兒搭雞圈了。老三韓旭、春杏去河邊撿石頭,田氏帶著女兒將苞圷杆上的葉子都褪了,弄成光禿禿筆直的一根,依次紮進提前挖好的一排小坑,最後用藤條在中間一固定,雞圈柵欄就弄好了。

  韓旭、春杏搬了好多整齊的石頭來,挨著牆根搭成雞舍,雞崽兒白天在柵欄裡跑,晚上都要收進雞舍。韓家還有一張破漁網,罩在柵欄上面,雞崽兒長大了也飛不出去。

  四個人忙了整整一下午,忙完都挺開心的,就是現在雞崽兒還小,得現在屋裡養著,待天氣暖和了雞崽兒也大點了,再放到雞舍。

  接下來,陳嬌就一邊盼著雞崽兒長大,一邊給韓岳做袍子,洗衣做飯餵豬都有春杏幫忙。

  韓岳、韓江正月十七去的隔壁縣城,三月初二,富戶的宅子蓋好了,兄弟倆一共拿了三兩銀子的工錢,這還是哥倆做事勤快,工頭很滿意,別的工人都沒這麼多。

  去年韓家有十五兩的家底,一般人家娶媳婦禮金都給八兩,韓岳沒有新房,禮金就給了十兩,辦完酒席家裡就只剩二兩多銀子,整個冬季韓岳賣了幾張兔子皮與些野味兒,才又攢下小五兩。離家的時候,韓岳給了陳嬌一些,剩下四兩藏在西屋,怕嬌小姐不知窮人家的苦,大手大腳都花了。

  「忙完春種,咱們就給你蓋新房。」回家路上,韓岳對弟弟道,現在農家漢子娶媳婦,都得把新房預備好,上半年他們把二弟成親的新房蓋好,年底再賣一頭豬,明年二弟就可以去曹家提親了。

  「我們住新房,嫂子會不會不高興?」韓江有點擔心,自家那三間老房挺破的了,嫂子娘家條件又好。

  韓岳不知道,但媳婦高興不高興,新房都是二弟的。等兩個弟弟都娶上媳婦了,他才會翻蓋他與陳嬌的主屋。

  快到村頭,韓江笑著對兄長道:「大哥先回家,我去看看珍珠。」這麼久不見,他也想女人了。

  「別空手去。」韓岳從口袋裡摸出五個銅板,叫弟弟去鎮上買點零嘴兒。

  韓江接了銅板,大步跑了。

  韓岳看看弟弟,再摸摸袖口裡藏著的一包蜜餞,往家走時,腳步也加快了。

  韓岳是迫不及待要看自家的嬌小姐的,但他沒想到,快馬加鞭走到家門口,大門居然插著!

  透過門縫往裡看看,堂屋門開著,說明家裡有人,韓岳便揚聲喊三弟。

  韓旭去私塾了,陳嬌正歇晌,春杏在後院洗衣裳,聽見聲音,並不熟悉韓岳聲音的她先跑到前院,隔著門問:「誰啊?」

  韓岳道:「我,你家小姐呢?」

  春杏往門縫一瞅,認出來了,連忙開門,邊開邊道:「小姐睡覺呢。」

  韓岳一聽,心馬上熱了一半,睡覺好啊,他現在也想睡覺。

  「你回去吧,這裡暫且不用你了。」韓岳轉身對春杏道。

  春杏瞅瞅自己濕漉漉的手,茫然解釋說:「我衣裳還沒洗完……」

  韓岳道:「我會洗。」

  春杏有點委屈,姑爺就這麼不喜歡她嗎?才回家就攆她走。

  但對上男人冷峻的臉,春杏也不敢再囉嗦,看眼東屋,她戀戀不捨地走了。

  她還沒走出幾步,身後就傳來了關門聲。

  春杏:……

  她悻悻地回了林家。

  田氏看到她,肯定要問一問的:「小姐有事?」

  春杏嘟嘴道:「姑爺回來了,說不用我了,我衣裳還沒洗完呢,他就趕我出來。」

  女婿回來了,田氏又喜又驚:「姑爺不許你洗衣裳?小姐呢?」

  春杏歎道:「小姐睡覺呢,都不知道我被趕走。」

  田氏瞅瞅春杏,忽的一笑,這大晌午,正是適合睡覺的時候,女婿是怕春杏在礙事吧?

  田氏放了心。

  韓家,韓岳先拎了一桶水去西屋,悄悄擦了擦身上,從隔壁縣城趕回來,他出了一身汗,她肯定不喜歡的。洗完澡,韓岳摸摸下巴上的鬍茬,卻再也沒有耐心,光著膀子朝東屋走去。

  炕頭,陳嬌睡得可香了,根本不知道新婚丈夫已經回了家。

  韓岳上了炕,坐在旁邊看她。一個多月不見,他的嬌小姐好像沒什麼變化,臉蛋水嫩嫩的白裡透紅,嘴唇紅豔豔的,微微張開了一條縫。

  韓岳頓時記起了親她的滋味兒。

  他側躺在她旁邊,湊過去親她。

  男人嘴唇很熱,鼻子裡還噴著粗重的熱氣,陳嬌一下子就醒了,睜開眼睛,才看到個男人的模糊樣子,她便嚇得尖叫起來,只是剛發出一點聲音,男人就猛地壓了過來,嘴唇緊緊地堵著她。一直親得陳嬌快要喘不上氣了,韓岳才抬起頭,看著她笑:「不認識你男人了?」

  陳嬌都快氣死了,一拳頭打在他硬邦邦的胳膊上:「叫你嚇唬我!」

  那一瞬,她還以為家裡進了流氓無賴!

  韓岳只笑,覺得她此時瞪眼睛生氣的模樣,特別美。

  陳嬌仰著頭,不由自主地細細端詳小別的丈夫,發現他的臉黑了點瘦了點,鼻樑挺直,眼眸深邃,似乎,比之前更俊朗了。

  「想我沒?」韓岳喉頭滾動,問她。

  陳嬌立即扭開頭,紅著臉道:「沒有。」

  韓岳不信,也無意問她說的是不是實話,他低下去,唇快貼上她的小嘴兒了,才啞聲道:「我想你,白天想,夜裡更想。」

  陳嬌臉更紅了,閉上眼睛推他:「下去,大白天的。」

  韓岳健碩的身軀巋然不動,只抬起手,解她衣上的花扣。

  屋裡這麼亮,陳嬌羞死了,試著攔他,這下倒好,他就像突然被打擾了進食的野獸似的,直接把她雙手舉到腦頂上,再肆無忌憚地對她為所欲為。可憐的陳嬌,彷彿真的變成了一個嬌弱可憐的小媳婦,在這村人都休息的午後,被擅闖家宅的魁梧無賴恣意欺負。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1 03:12 PM

第十四章

  韓岳連著欺負了陳嬌兩次,前面囫圇吞棗,後面小火慢燉細品味。

  陳嬌都快被他燉成湯了,明明才開春,竟有種盛夏的悶熱。

  被子早就被韓岳甩到了一邊,南邊的三扇窗都開著,陳嬌目光迷離地歪過頭去,看見窗外湛藍如洗的天空。耳邊是韓岳蒸汽似的呼吸,手下是他鐵壁般的肩膀,有那麼一瞬,陳嬌快要分不清這是真的,還是她在深宮內院的一場羞人夢。

  「嬌嬌……」

  韓岳捧過她的臉,黑眸滿足地看著她,這一刻,她就是他的心肝肉,把命給她他也願意,他韓岳一個鄉野村夫,何德何能娶了這麼一朵嬌花回家當媳婦。

  陳嬌看懂了男人眼中的迷戀,可她分不清,韓岳迷戀的是她,還是她這男人都愛的臉蛋與身子。

  呼吸漸漸平復,韓岳摟著嬌小的女人,臉埋在她烏黑濃密的長髮中,只有外出過的男人,才知道媳婦孩子熱炕頭的好。

  「好像瘦了。」陳嬌輕輕地戳著他胸膛,她沒見過男人蓋房子,無法想像韓岳過去的一個多月有多累。

  「冬天就養回來了。」韓岳捉住她的小壞手,嫌癢。

  兩人就這麼懶懶地躺了會兒,最後還是韓岳怕兩個弟弟回來發現大門關著不妥,他先起來去開門了。

  陳嬌慢吞吞地穿了衣服,下了地去銅鏡前一照,那被丈夫疼愛後的風情,她自己都沒眼看。

  「春杏,給我打盆水。」陳嬌習慣地使喚道。

  韓岳端著臉盆進來了,嘴上道:「我讓春杏回去了。」

  陳嬌有點不高興,不過想到剛剛兩人的動靜,春杏真在,她就沒臉見人了。

  她低頭洗臉。

  韓岳站在一旁看著她,陳嬌剛抬起頭,他就把巾子遞過去了。

  陳嬌見他還光著膀子,沒急著梳頭,興奮地走到衣櫃旁:「我給你做了一件袍子,你試試。」

  韓岳詫異地看著她拿出來的袍子,農家人基本都穿粗布,陳嬌嫁過來之前,韓家就沒出現過一點細布,而她此時手中提著的,就是一件細布袍子,韓岳只看一眼,就猜到這匹布怎麼也值五錢銀子。

  「試試看!」

  陳嬌第一次給男人做衣裳,急著看衣裳上身的效果,沒留意韓岳的臉色。

  她那麼高興,韓岳暫且忍下詢問價錢的衝動,背過去叫她幫忙穿。

  人靠衣裝,男女都一樣,陳嬌轉到韓岳身前,看著煥然一新的高大漢子,忽然發現,如果韓岳長得白皙,比那個魏擎蒼要俊朗多了。

  嬌小姐欣賞的明亮眼神,讓韓岳猶豫了下,但脫衣服的時候,他還是試探著問道:「花了多少錢?」

  陳嬌沒想到他會打聽這個,愣了愣才道:「娘去鎮上買布,我看這料子不錯,就給你買了兩匹,還剩半匹多,留著給你做褲子。」

  她沒說價格,韓岳摸摸手裡的衣裳,換種方式問:「料子不錯,挺貴的吧?」

  陳嬌看他一眼,點頭道:「加起來一兩,對了,你給我的錢我沒花完,還是你收著吧。」

  說完,陳嬌翻出韓岳給她的破錢袋子,塞他手裡就出去潑水了。

  韓岳不用打開袋子,一掂分量,就知道她大概一文都沒動這裡面的。

  與花誰的錢沒關係,韓岳覺得,他一個粗人,根本不需要穿那麼好的料子。便是她有嫁妝,二三十兩的,也熬不住她這麼大手大腳的花。給韓岳一兩銀子,沒什麼事,他能用兩三個月,其中包括買糧。

  放下錢袋,韓岳出了屋,想去後院給她講道理,結果一跨出堂屋,先看到了後院西牆根下的雞舍。

  陳嬌這會兒就站在雞舍前。

  她很不開心,辛辛苦苦給丈夫做了一件袍子,一針一線都是她低頭縫的,縫的脖子都酸了,拿出來給他試的時候,陳嬌期待的是丈夫的感動與誇獎,可韓岳呢,就知道問價錢,都沒有好好看看她的女紅。

  作為一個貴女,陳嬌不會洗衣做飯伺候人,但她的女紅很好,韓岳卻沒留意。

  「你買的雞?」

  韓岳吃驚地問。

  陳嬌扭頭,冷著臉看他:「不行嗎?」

  韓岳抿唇。

  雞崽兒看著便宜,其實很難養大,一般人家買個六七隻,活下來兩三隻過年時殺了吃就不錯了,而買的越多,就越容易浪費本錢。

  韓岳看向雞舍,數了數,有大概三十隻。

  「買了多少?」他又問。

  提到這個,陳嬌眼圈頓時紅了,雞崽兒毛茸茸的可愛極了,可愛到陳嬌都不嫌棄雞糞味兒,然而才過了兩三天,雞崽兒就病了兩隻,很快死掉了。那天陳嬌哭了好久,後來的一個多月,雞崽兒陸陸續續又死了一些,當初一共四十五隻雞崽兒,如今只剩二十八隻了。

  「不用你管。」他哪壺不開提哪壺,陳嬌氣呼呼地回屋了,懶得跟他待在一起。

  韓岳歎氣,嬌小姐的脾氣,真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

  算了,衣裳與雞都買了,再計較只會徒添不快。

  韓岳再次回到東屋,發現嬌小姐臉朝牆躺在炕頭,嘴是撅著的。

  「買就買了,我又沒說你啥。」韓岳坐到她旁邊,笑著摸她腦袋。

  陳嬌一把拍開他手:「別碰我。」

  他是沒說,但他臉上都寫出來了,她又不瞎,早知道他會這樣,剛剛她死也不會陪他睡覺。

  韓岳笑笑,捏起一顆蜜棗送到她面前。

  對國公府小姐來說,蜜餞隨她吃,對委身鄉下的陳嬌來說,蜜餞還真是稀罕東西。

  「不吃。」區區幾顆蜜棗,無法消陳嬌的氣。

  嬌小姐氣性大,韓岳無奈地放下蜜棗,脫了鞋躺到她身旁,將人往自己懷裡轉。陳嬌死死地使勁兒,手也抓著被子不要轉,卻架不住兩人力氣懸殊,還是被迫投入了男人的懷抱。

  韓岳安撫般揉揉她的頭髮,耐心道:「我知道你手裡有錢,可有錢也不能亂花,你說我天天下地幹粗活,需要穿那麼好的衣裳?還有雞崽兒,那玩意難養活,我是怕你出錢出力不討好。不過買都買了,就這樣吧,以後別再亂花了?」

  陳嬌委屈。

  她買布還不是給他做衣裳,買雞也是為了幫他賺錢,到了他口中,卻成了亂花錢。

  「好啊,明天我就把那袍子拿到鎮上賣了,憑我的女紅,賣二兩都有人搶。」陳嬌賭氣道。

  韓岳皺了皺眉,那是嬌小姐親手給他縫的,裡面一片心意在,怎能拿去賣了?

  「再貴也不賣。」他低下去,看著懷裡的小媳婦說。

  陳嬌懶得瞅他,閉上眼睛道:「我願意賣就賣,你管不著。」

  韓岳想親她嘴,被她嫌棄地躲開了,韓岳就笑:「你賣不出去,周圍這些村子,隨便你找,沒有第二個跟我一般高的。」

  陳嬌沉默,還真是,若非他個子高,她也犯不著多買一匹布。

  「我可以改小了再賣。」

  陳嬌故意說氣他的話。

  「你改試試。」韓岳幽幽地說。

  陳嬌被他一激,身子一掙就要起來去拿針線,韓岳又怎會給她機會,將人往炕頭一摁,翻上來便開始親了。陳嬌現在可不想給他佔便宜,揮著兩條胳膊對他又掐又擰的,韓岳敢來親嘴,她就咬他。

  韓岳第一次領教這樣的嬌小姐,本來只想逗逗的,未料血氣真被激起來了,拼著被她咬也成功掀了她的裙子。

  「你,你……」陳嬌想罵人,卻礙於教養,罵不出來。

  韓岳抬頭看眼衣櫃,再看她:「怎麼不去改了?」

  陳嬌一拳頭砸在了他肩上。

  韓岳狠狠地還了她一下。

  陳嬌瞪大眼睛!

  韓岳笑著湊到了她懷裡。

  床頭吵架床尾和,這一番下來,陳嬌想吵也沒力氣吵了,悶悶地躺在他臂彎。

  「別氣了,一會兒二弟三弟回來,看了笑話。」韓岳親著她腦頂說。

  陳嬌不吭聲。

  韓岳伸手抓顆蜜棗,往她嘴裡送。

  陳嬌躲了幾次,還是吃了,用蜂蜜做成的蜜棗,甜味兒從舌尖兒蔓延,一路甜到心裡。

  「還要。」吃完一顆,陳嬌哼著道。

  韓岳就又抓了一顆,送到她面前,陳嬌都張開嘴了,他卻反手將蜜棗扔自己嘴裡了。

  陳嬌氣得打他,被韓岳攥住手,一低頭,將咬著的蜜棗餵到了媳婦口中。

  小別勝新婚,夫妻倆仗著兄弟們不在家,膩歪來膩歪去的,隔壁村附近的小樹林裡,韓江不但沒能解了一身燥火,反而被曹珍珠潑了一身冷水。

  「真的有了?」韓江不敢相信地看著曹珍珠平平的小腹。

  曹珍珠背靠樹幹,一手捂著眼睛,哭哭啼啼的:「我月事已經遲了一個月了,這兩天還總想吐,我娘懷我弟時就這樣……都怪你!」

  韓江整個人都是懵的,接受事實後,他腦海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大哥知道後,八成要打他。

  「那,那咱們怎麼辦?」韓江心裡亂糟糟的,一點主意都沒有了。

  曹珍珠抽搭了會兒,放下手,紅著眼圈對他道:「再過不久肚子就要顯懷了,被我娘看出來,她肯定打死我,韓江,你快去我家提親吧,咱們最遲最遲下個月也得成親。」

  韓江下意識地道:「新房還沒蓋,成親了三弟住哪兒?」

  曹珍珠又開始抽了,眼淚一串一串地掉:「現在還顧得上那麼多嗎?韓江我告訴你,你現在不娶我,我就投河去,一屍兩命,反正事情敗露我也沒臉活了,嗚嗚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1 03:40 PM

第十五章

  黃昏時分,韓江愁眉苦臉地回了家,到了家門口,他又把愁容收起來了。

  韓江不敢告訴兄長,可,曹珍珠懷了孩子,肚子會一天比一天鼓,這事真耽誤不得。

  韓江與普通的村裡男人沒什麼區別,對曹珍珠,他說不上多喜歡,但他想要孩子,萬一是個兒子呢?

  怕曹珍珠等急了真做出一屍兩命的傻事,憋到吃完晚飯,韓江終於忍不住了,低著腦袋將兄長叫到了後院。

  「出事了?」韓岳一看弟弟這喪氣樣,心裡便是一沉。

  在韓江眼裡,這個大哥是兄長,也是父親,他怕。

  十八歲的少年煩躁地蹲到地上,一手胡亂揉著腦袋,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大哥,珍珠,珍珠她,有了。」

  女人「有了」,便是懷孕的意思。

  韓岳頭皮猛地一麻。

  如果沒有二弟先前的煩惱樣,他或許還會質疑一下,可現在,他知道,質疑只是浪費口水。

  韓岳想踢這個二弟一腳,每次二弟去找曹珍珠他都會告誡二弟老實點,沒想到還是鬧出了這事。

  「多大月份了?」韓岳忍著怒火問。

  韓江特別委屈:「一個多月吧,我就正月十五那晚跟她……」

  韓岳氣得背了過去。

  正月十五,現在是三月初二,一個半月了。

  「確定有了?」韓岳又問。

  韓江覺得大哥是不會打自己了,慢慢地站了起來,垂著頭道:「珍珠說她月事遲遲沒來,最近還總想吐,那肯定是有了,大哥,珍珠讓我早點去提親,不然叫人知道了,她就跳河尋死去……」

  韓岳捏了捏額頭。

  為什麼家裡就是攢不下來錢?

  本來攢了七兩銀子了,五兩慢慢地蓋房,剩下的大半年,他與二弟多幹些差事再加上賣點野味兒,陸陸續續還能攢十來兩,年底趁豬肉貴再賣一頭豬,不但能體體面面地辦了婚事,還能好好過個年,明年再繼續攢錢。

  如今一下子就要提親,沒有新房就得給十兩聘金,這會兒豬肉便宜,一頭豬怕是賣不了三兩,兩頭豬都賤賣了,韓岳又不捨。

  「咱們家就七兩銀子……」他咬牙對弟弟道,混帳玩意兒,明知道家裡日子緊巴,還給他添亂。

  韓江往後退了兩步,才小聲道:「那兩頭豬,能賣五兩。」

  回家路上,他也算過帳了,七兩加五兩,大哥娶嫂子差不多也花了這麼多。

  韓岳回頭,瞪著弟弟問:「房子不蓋了?」

  十二兩能把人娶回來,娶回來二弟夫妻住哪?

  韓江不吭聲了。

  韓岳走到牆頭,站了很久,再走回來,沉聲道:「這樣,明天我陪你去提親,與曹家商量商量,這個月把婚事定了,四月中旬成親,在那之前,咱們花五兩把房子蓋好,辛苦些,一個月應該能蓋完,八兩聘金咱們先給二兩,剩下的中秋前一口氣補齊了。」

  中秋豬肉貴點,一頭豬就能賣四兩,中間他努力多打幾隻兔子,賣個二兩,就省了一頭豬了。

  韓江眼睛一亮,由衷地佩服道:「還是大哥有辦法。」

  韓岳很煩,錢是能湊夠了,可這一年又得緊巴巴地過,他本來還想,多吃幾頓肉的。

  兄弟倆商量完了,各回各的屋去了。

  陳嬌剛鋪好被子,抬頭,對上了韓岳的大黑臉。

  「怎麼了?」陳嬌疑惑地問。

  韓岳不想說話。

  陳嬌識趣地閉上嘴。

  夫妻倆躺進被窩,陳嬌有點擔心韓岳還想要,白日她真累壞了,今晚必須休息休息。

  但韓岳只是悶悶地躺著,偶爾發出一兩聲歎息。

  陳嬌挺好奇的,轉到他懷裡,柔聲又問了一遍:「二弟出事了?」

  韓岳習慣地抱住她,歎道:「二弟不懂事,珍珠有了。」

  這事瞞不了她的。

  陳嬌愕然,這,這是未婚先孕嗎?

  「怪我沒管好他。」作為兄長,韓岳既氣弟弟胡鬧,也有些自責。

  陳嬌只能安慰道:「他們倆在一起,你不在跟前,能怎麼管?那現在要怎麼辦?」

  韓岳說了提親的計劃。

  他算的那麼細,陳嬌聽了都覺得腦袋疼,想也不想就道:「房子肯定得快點蓋好,禮金八兩,反正我的嫁妝在那放著也是放著,不如你先拿去給二弟用吧,省得曹家不願意咱們賒欠聘金,兩家為這個鬧得難看了。」

  韓岳意外地看著自己的嬌小姐,他真沒想到,她居然願意用嫁妝貼補他們兄弟。

  燈已經吹了,但陳嬌能感受到男人的注視,自覺這是個增進感情的好機會,陳嬌便小鳥依人地靠著他,抱住他結實的胳膊,輕聲細語道:「你我是夫妻,你的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我不想看你皺眉。」

  嬌嬌小小的女人,這麼一番話說出來,韓岳心裡暖呼呼的。

  不過,韓岳還是拒絕了,親親她腦頂道:「你的留著,我現在沒錢給你花,你喜歡什麼自己買點,過兩年咱們也有孩子了,都得用錢。」

  女人的嫁妝一般都是自己花或是留給孩子們的,韓岳不想做那種花媳婦錢的窩囊漢。

  陳嬌還想堅持,被韓岳捂住了嘴,哄她睡覺。

  陳嬌:……

  家裡沒錢,媒人也不請了,韓岳親自帶著弟弟去曹家提親。

  曹父是個妻管嚴,什麼都聽媳婦胡氏的,胡氏除了珍珠這個女兒,底下還有兩個兒子,長子十三,次子剛五歲,她就指望女兒出嫁時多要些聘金,好留著給兩個兒子娶媳婦呢。

  談到聘禮時,胡氏興奮地列舉了她們村裡兩個新出嫁的姑娘,一個姑娘收了二十兩的聘金,一個收了十五兩。

  「韓岳啊,嬸子家條件也不好,就不跟那頂好的比了,你們把房子蓋好了,再出十五兩聘金就行。」坐在炕沿邊上,胡氏笑眯眯地報了個數。

  韓岳抿唇。

  韓江有些生氣,看著胡氏道:「嬸兒,這有點多了吧,我嫂子進門,家裡新房都沒有,人家也只要了十兩聘金。」論家世模樣,曹珍珠給嫂子提鞋都不配,老虔婆真敢獅子大開口。

  胡氏掃眼沉著臉的韓岳,撇撇嘴,嗔著韓江道:「老二你這話就說錯了,咳咳,你們別嫌我說話直啊,你嫂子出嫁前與你大哥鬧得風風雨雨的,附近幾個村都傳開了,林家沒辦法,才少要了聘金,不然以你嫂子那模樣,二十三十兩都有人娶,你們說是不是?」

  韓江心一驚,趕忙看向兄長。

  韓岳面無表情地對胡氏道:「我與林嬌婚前清清白白,村人無賴四處造謠,嬸兒若信了旁人的話說,以後咱們兩家這親戚就難做了。」

  胡氏哼了哼:「韓岳你這是啥意思?你們誠心來提親,我好好招待你們,你們要是來給我臉子看的,那就別怪我攆人了。」

  韓岳剛要開口,韓江忍不下這口氣了!

  他與曹珍珠本就是普通的感情,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來負責求娶了,胡氏這老虔婆說他也就罷了,居然還把兄嫂扯了進來!

  「攆人就攆人,你以為我稀罕來,只是珍珠肚子鼓起來的時候,您別哭著求我負責就行!」

  衝動的少年揚著脖子拋出這句狠話,然後拉著兄長的胳膊就要離開。

  韓岳皺眉,雖然胡氏確實太貪心了,可二弟這話不該說,曹珍珠聽見了該多傷心?本就是二弟做錯了事。

  一直在外面偷聽的曹珍珠,果然傷心欲絕地衝了進來,哭著罵韓江:「你再說一句試試看!」

  韓江心一虛。

  胡氏與曹父早傻了眼,還是胡氏最先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盯著女兒的肚子:「珍珠,你,你……」

  曹珍珠蹲到地上,嗚嗚的哭了起來,恨韓江說話無情,也恨親娘把她當貨物賣,別人家閨女出嫁要七八兩聘金就行了,她懷了身孕韓家兄弟也沒想壓價,還答應給她蓋新房,她其實很知足了,親娘卻貪得無厭,要那麼多。

  她是要嫁到韓家的,娘家把韓家要窮了,最後苦的還不是她?

  「別哭了,別傷了孩子。」韓江湊過去要扶她起來。

  曹珍珠甩著胳膊,乾脆坐在了地上。

  韓岳見了,對胡氏道:「嬸兒,這事是老二做的不對,只是已經這樣了,我們家也實在拿不出那麼多錢,您看我們把新房蓋好,再給八兩聘金,早點把婚事辦了行不行?」

  「十兩,少一文都不行!」

  胡氏恨恨地道,女兒揣了韓家的種,她是不敢再要十五兩了,可十兩是她能接受的最低價!

  開完價,胡氏又對著地上的曹珍珠罵了起來,幸好她也怕傳出去,沒有罵得太大聲。

  曹珍珠靠在韓江懷裡,快哭成了淚人。

  韓江哀求地看著兄長。

  韓岳頭疼欲裂,最終還是答應了胡氏的條件,蓋新房,再給十兩聘金。

  「大哥,實在不行,你跟我嫂子借點吧?」

  走出曹家村,韓江難受地道。

  韓岳從昨晚就開始憋了一肚子火,剛剛自己的嬌小姐被胡氏那貪婦詆毀,他差點就沒忍住,現在親弟弟又來惦記嫂子的東西,韓岳再也壓抑不住,猛地轉身,對著韓江屁股就是狠狠一腳:「你嫂子的是你嫂子的,你以後都不用動這份心!」

  韓江被他踹出去好幾步遠,打了幾個趔趄總算沒摔了,偷偷瞅瞅暴怒的兄長,他悶悶地拍拍褲子上的土,沒敢再提借錢的事。

  翌日,韓岳跟村人借了一輛驢車,將豬圈裡養了一年多的兩頭肥豬拉去縣城賣了,縣城豬肉貴點,再加上韓岳長得周正,一圈賣豬的人裡就他看著最順眼,買家做生意也挑更合眼緣的,這才賣了六兩銀子。

  加上家裡的七兩,韓家現在共有十三兩銀。

  韓岳很久沒有向人借錢了,但今日,他還是朝經常收他兔子皮的李掌櫃開了口。

  辦喜事都需要銀子,李掌櫃信得過韓岳,痛快地借了他三兩,將來再用韓岳送來的兔子皮折算。

  銀子湊齊了,韓岳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趕車離開縣城的路上,韓岳看見兩個穿紅裙子戴銀首飾的城裡姑娘,長得都沒家裡的嬌小姐好看,穿戴卻富貴多了。

  韓岳暗暗攥緊了拳頭。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08:37 AM

第十六章

  有了銀子,三月初八,曹家答應了韓江的提親,因為曹珍珠的肚子等不了,婚期就定在四月底。

  定了親,馬上也就是春種了,韓家有四畝中等田、四畝自己開墾的下等田,一半種花生,一半種苞圷。

  韓岳是個做什麼事都會提前計劃好的人,春種前,他帶著二弟韓江去河邊拉了蓋房要用的沙土、石頭回家來,要用的木頭哥倆也連夜去山上砍齊了。韓岳就打算哥仨齊上陣兩天種好地,忙完地裡的活兒,老三繼續讀書,他與二弟哥專心蓋房。

  往年韓岳、韓江還會去幫有錢老爺家種地,賺點零用,今年是沒那個時間了。

  但就在這個家家都種地的農忙時候,胡氏突然跑過來,叫準女婿韓江去幫曹家種地,理由是曹父病了,往年能幹活的曹珍珠她不敢使喚,只剩她與倆年幼的兒子,不找準女婿幫忙找誰?韓江剛露出一點猶豫,胡氏馬上就說他不去,她繼續使喚女兒。

  韓江沒轍,板著臉去曹家了,曹家三畝地,都還沒耕,韓江少說得在那邊忙兩天。

  陳嬌偷偷地旁觀,發現韓江被胡氏叫走後,韓岳那臉都該比炭還黑了。

  從兩家說親起,韓岳臉上就沒怎麼露出笑過,更甚者,晚上他都沒心情來摟她。

  陳嬌當然不介意那個,但她看不得韓岳這愁容滿面的樣,她都覺得累。

  「我也跟你們去地裡吧。」陳嬌沒下過地,但她連農家飯都學會了,去地裡做些力所能及的應該沒關係。

  韓岳看著她那一身玉豆腐似的細皮嫩肉,道:「我與三弟去就行,你晌午給我們送飯。」

  說完,他就帶著老三韓旭出門了。

  陳嬌像個農家小媳婦似的,先餵豬再餵雞,忙完了,陳嬌越想越不是滋味兒,鎖了門,回娘家去了。

  「你想學種地?」田氏驚訝地問女兒。

  陳嬌點點頭,撒嬌請母親教她。

  田氏就領著女兒去了自家的地。林家十畝地,都請了短工幫忙,短工們有的耕地,有的播種,農家夫妻們分工明確,媳婦、女兒們主要是幫忙播種,田氏遞給女兒一個裝了花生種的小盆,細心地指點起來。

  許是剛上手吧,陳嬌覺得這活兒一點都不累,種子灑進土裡,再輕輕踩上去,挺好玩的。

  「娘,我會了!」

  陳嬌開心地道。

  田氏笑:「行,那就去幫韓岳他們哥倆吧,一會兒娘去鎮上,給你捎兩斤肉,這幾天男人們都累,吃好點。」

  娘倆一起回了村,田氏去鎮上之前,還將女兒送到了韓家的地頭。

  地裡面,韓岳、韓江正在埋頭犁地,家裡沒有牛,這會兒也借不到,兄弟倆就一個在前面拉,一個在後面推,先把田壟犁出來。

  「娘,你去忙吧。」哥倆背對著這邊,陳嬌從放在地頭的袋子裡舀出一盆花生種,輕聲對母親道。

  「我們嬌嬌懂事了。」田氏欣慰地拍拍女兒,自去鎮上買肉了。

  陳嬌默默地點著種,身量嬌小的女人,沿著田壟穩穩地走著,她不出聲,韓家兄弟哪發現的了。

  一條壟犁到對面的地頭,韓江先回頭,然後就愣住了。

  韓岳剛把重重的犁調過來,一抬頭,就看到了已經位於自家地中央的嬌小姐。她穿了一件白衫兒綠裙,頭上戴著一頂麥稈編成的舊草帽。她專心地低著頭,左手抱著木盆抵在腰間,右手捏了花生種一下一下灑在地裡。

  跟別人家的媳婦比,嬌小姐點種的速度很慢很慢,細緻又秀雅,好像閨秀漫步,可韓岳滿心震撼,正月裡她連剝花生是為了留種都不知道,現在居然會幹活兒了?

  「大哥,嫂子對咱們真好。」韓旭傻笑著道。他知道農家媳婦做這些是應該的,沒什麼好誇的,可親眼見識過大嫂的嬌氣與笨拙,連做飯都是大哥教的,也近距離地見過大嫂嬌嫩的臉蛋與萬裡挑一的美貌,現在大嫂肯下地幫忙,韓旭很感動。

  韓岳卻收回視線,淡淡道:「繼續吧。」

  兄弟倆擺正犁頭,開始犁旁邊的一條梗。

  哥倆往北走,陳嬌往南,很快就碰頭了。

  「大嫂。」韓旭笑著喚道。

  陳嬌點點頭,桃花眼水盈盈地看向丈夫。

  韓岳掃眼她點過的種,兩處種子中間的距離剛剛好,便看著她問:「跟誰學的?」

  陳嬌故意顯擺道:「我從小就會。」

  草帽底下,嬌小姐臉蛋紅撲撲的,一雙桃花眼漂亮地像夜晚的星星。

  韓岳忽的就笑了,笑得露出兩排白牙。

  他已經十來天沒笑了,更別提笑得這麼燦爛。

  陳嬌先是驚訝,然後就被他笑得心虛,眼簾一垂,繼續忙自己的。

  韓岳長長呼出一口氣,心頭堆積的那些煩心事,好像都不重要了。

  他越幹越起勁兒,陳嬌點完一條長長的壟,小腰竟隱隱發酸,再點一條,更酸了。

  陳嬌終於體會到了農家媳婦的辛苦,再看費力耕耘的韓家兄弟,頓時又覺得,她這點腰酸不算什麼。

  快到晌午,附近地裡的媳婦們陸陸續續回家去做飯了,陳嬌與韓岳打聲招呼,自己回了家。換個時候,陳嬌是不敢自己出門的,但現在路上都是村人,陳嬌又戴著草帽,也就不介意了,路過娘家時,陳嬌去裡面喝水,順便拿走了田氏給她捎的兩斤豬肉。

  陳嬌做了烙餅,再做了一道白菜豬肉燉粉條,白菜是去年冬天放地窖裡的,剩的不多了。

  韓岳做菜時,肉絲放的少得可憐,陳嬌想到韓岳吃飯時大口大口的樣子,特意把五花肉切了好大塊兒。最後,陳嬌還簡單弄了個蛋花湯,沒放鹽,比水好喝就行。

  餅、菜、湯都放進小籃子,陳嬌再次鎖了門,提著籃子出去了。

  路上遇到了幾個媳婦。

  「林嬌做了啥啊?」

  別人家的飯菜都露在外頭,多是包子饅頭烙餅之類,很少有菜,就陳嬌講究,還在籃子上面罩了布,這樣自然就惹人好奇了。

  陳嬌罩布是為了擋塵土,沒想藏啥,人家問了,她就掀開了布。

  那幾個媳婦圍過來,一看到那道白菜豬肉燉粉條,口水就都出來了,彼此看一眼,心裡都想,誰說林夫子家的姑娘是廢物的?瞧這頓菜做的多香啊,還放了那麼多肉,韓岳能娶這麼個有錢有貌的媳婦,真是上輩子積了德了。

  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陳嬌小步快走,來到了韓家地頭。

  路旁有樹蔭,韓岳、韓旭犁完現在的壟,一起湊了過來。

  陳嬌已經把菜分好了,兄弟倆都盛了滿滿一碗,她飯量小盛得少,顯得可憐點。

  「岳母買的肉?」韓岳一猜就猜到了。

  陳嬌笑道:「我讓我娘給我捎的。」其實她沒花錢。

  韓岳當她用的嫁妝錢,只道:「以後別買了,貴。」

  陳嬌點頭,心裡怎麼想他就不知道了。

  「你也吃點肉。」韓岳將自己碗裡的五花肉夾給她。

  陳嬌不要,端著碗道:「我這裡有。」她真的不是特別愛吃肉。

  韓岳的肉送不出去,只好自己吃了。

  兄弟倆吃的都很快,狼吞虎嚥的,陳嬌帶來的滿滿一籃子飯菜,除了烙餅剩了兩塊兒,粉條與蛋花湯都吃得乾乾淨淨。

  「下午你別來了。」吃完飯,韓旭識趣地去另一棵樹下休息,韓岳看著收拾碗筷的嬌小姐,低聲道。

  陳嬌抬頭,疑惑問:「為什麼不叫我來?」

  韓岳看著她曬紅的小臉,笑道:「幹的太慢,不頂用,何必白白累著。」

  陳嬌咬牙,有點生氣,她好心幫忙,他還嫌慢?再慢也比不幫強吧?

  「聽話。」韓岳看眼三弟,確定三弟沒瞅這邊,他飛快地摸了一把嬌小姐的臉蛋:「曬黑了不好看。」他是真的不用她做地裡的活計。

  陳嬌被他那一摸嚇了一跳,心虛地左看右看,然後狠狠瞪了他一眼。

  婚前是她看走了眼,這哪是農家君子?分明也是個賴漢。

  「不來就不來,我還不想幹呢。」陳嬌氣呼呼地說,裝好碗筷,提起籃子就走了。

  韓岳背靠樹幹席地而坐,歪著腦袋目送自家的小媳婦,路上遠遠近近有很多農家媳婦,可他的嬌小姐腰最細,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

  直到看不見她了,韓岳才閉上眼睛打盹兒。

  可是天好熱,他也熱,睡不著,只想回家摟媳婦。

  傍晚天快黑了,韓岳兄弟才一身汗地回了家。

  「二弟還沒回來。」陳嬌端了涼水出來,叫哥倆洗臉,順便說了句。

  韓岳道:「準在那邊吃了。」準女婿登門幫忙,胡氏敢不管飯,就等著被人說閒話吧。

  陳嬌明白了,再去擺碗筷,晚飯早就做好了,苞圷粥與晌午剩的餅,粥裡陳嬌放了肉。

  韓岳看她。

  陳嬌只是笑。

  三人吃到一半,韓江回來了,也累得滿頭大汗的。

  「吃了?」韓岳隨口問弟弟。

  韓江嗯了聲,剛要打水洗臉,忽然聞到了肉香,再往粥盆裡瞄眼,有肉絲。

  韓江的心,頓時那個委屈啊,與幫曹家種地比,他當然更想忙自家的,更何況自家有肉吃,那胡氏小氣吧啦的,連個肉沫兒都沒給他做。

  韓江憋屈地去洗臉了,期待兩個哥哥給他剩點肉粥。

  可韓岳哪是浪費的性子?寧可吃撐也不許有半點浪費!

  等韓江洗臉進來,就見他的好大哥一手捏著粥盆邊緣,一手拿著勺子,將最後一勺粥刮到了三弟碗裡。

  韓江:……

  「嫂子,那邊的飯不好吃,明晚你多做點,我回來吃。」猶豫片刻,韓江微紅著臉對嫂子道。

  陳嬌剛想說她今天就做了二弟的份,但看看光禿禿的粥盆,她就笑了,應道:「好。」

  韓江開心了,回屋睡覺,累啊。

  這晚,韓江、韓旭都是沾炕就睡。

  韓岳卻提了一桶水進來,嘩啦啦地認認真真地擦澡。

  陳嬌在被窩裡躺著,聽那聲音還挺心癢癢。

  然後,洗完澡的莊稼漢就來摟她了,好像犁了一天的地還沒犁夠似的,可勁兒地欺負她。

  「明天還得下地呢!」陳嬌累啊,忍不住提醒沒完沒了的丈夫。

  「又不用你去。」韓岳漫不經心地說,黑眸看著她的眼睛。

  陳嬌就只有躺平被欺負的份了。

  終於可以睡覺的時候,陳嬌恨恨地想,以後她再心疼他累,她就是大傻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08:43 AM

第十七章

  四月十五,在韓岳、韓江以及放學回來就幫忙蓋房的老三韓旭都瘦了一圈後,韓家的兩間廂房終於蓋好了。

  蓋好那天晚上,韓岳摟著陳嬌,再次保證將來給她蓋大房子住,怕她心裡難受。

  陳嬌才不難受呢,農家的房子,新舊在她眼裡都沒有什麼區別,再說了,她與韓岳屋裡的器物都是田氏精心挑選的好東西,嶄新嶄新的,用起來特別舒服,韓江的新房裡,東西都是韓岳左挑右選的便宜貨,照她的差遠了。

  「我沒想那些,你對我好就夠了。」陳嬌抓住一切增進感情的機會,靠在他懷裡甜言蜜語道。

  韓岳拉著她的小嫩手貼到胸口,心裡又開始算帳了。

  老二的親事搞定了,老三成親還早,至於束脩,他堅持給,但岳父堅決不收,韓岳想想兩家的關係,也就不客氣了,只打定主意每年多幫岳父家做些地裡的活兒,打到野味兒也送給岳父岳母些,如此,接下來幾年,家裡都沒有大的花銷。

  韓岳決定,等他還了李掌櫃那三兩銀子,再賺錢了,一定給媳婦買點東西。

  一個嬌滴滴的美貌小姐,既不嫌棄他窮,又肯用心體貼他,他怎能不對她好?

  「嬌嬌,咱們也懷個孩子。」

  胡思亂想,韓岳突然有點嫉妒自家老二,婚前偷偷的幾次,居然就要當爹了。

  男人的火說來就來,陳嬌心裡一驚。

  她還得生孩子嗎?

  一邊應付著熱情的丈夫,陳嬌一邊發起愁來。菩薩入夢時,她滿腦都是如何擺脫殉葬,竟忘了跟菩薩打聽清楚,每一世到底要過多久,是韓岳對她死心塌地了就結束去下一世,還是她要一直陪著韓岳,直到兩人都白髮蒼蒼入土為安?

  說實話,陳嬌不想當一輩子農家媳婦,這裡的日子真苦。

  可……

  「嬌嬌,你真香。」

  男人在她耳邊噴著熱氣說著混話,陳嬌沒出息地心一軟,她這第一個丈夫,雖然很多地方與她期待的夫君不一樣,可,晚上的時候,陳嬌還挺喜歡,被他欺負的。

  漸漸的,事情就不由她了,陳嬌也丟開那些念頭,任由自己沉淪在這硬邦邦的農家土炕頭。

  窗外的月亮又圓又亮,在那最最神仙的時候,陳嬌傻傻地想,就算菩薩反悔不幫她了,叫她馬上回去等死,她在大旺村多得的這段時間,也算值了。

  過了兩日,陳嬌的月事來了。

  陳嬌偷偷地開心,據說生孩子可疼了,她還是希望在懷孕前就得到韓岳的死心塌地,就此結束。

  韓岳有點不爽,他怎麼就比不過二弟了?

  但看陳嬌沒心沒肺的,該吃吃該喝喝,一點都不羨慕即將進門的弟妹,韓岳也就不在乎了。

  地種完了,這幾天韓岳比較閑,一天到晚帶著他自製的土箭、長矛去山裡逛。大旺村後面的老虎山太小了,只有野雞野兔,韓岳要養嬌小姐,想賺更多的銀子,想到去年隨劉員外家的公子去更遠的深山裡抓過野豬,韓岳就希望靠自己單獨獵頭野豬。

  農家漢子不會讀書寫字,卻天生高大健壯,經常在山裡跑,準頭也練出來了,連續找了幾日,還真叫韓岳抓到一頭野豬!

  韓岳躲在草叢裡,就在他瞄準野豬的時候,忽然發現,這野豬肚子不小啊!

  難道是揣了崽兒的?

  韓岳心一熱,箭頭一偏,目光也從豬肚子移到了野豬的左後腿,靠近豬腚的地方。

  大概老天爺也喜歡這勤勤懇懇的農家漢子,這一箭真讓韓岳射準了,野豬後腿一疼,撒開蹄子一瘸一拐地往前跑,速度還不慢。韓岳鍥而不捨地追在後面,一直追到野豬倒地跑不動了,他大汗淋漓地跑出去,用繩子將野豬給五花大綁起來了。

  林子裡都是樹枝,韓岳砍斷幾根樹枝勒成一個板子,將野豬往上一放一綁,他再抬起兩根木頭扶手,牛拉碾子似的拉著野豬下山了。也虧得他力氣大,換個瘦小的,一個人還真拉不動三百多斤的大野豬,而且一拉就是十幾里地。

  韓岳拉著野豬進村時,日頭已經落山了,但初夏時節天熱,村人們吃完飯喜歡坐到門口,與鄰居們閒聊。

  第一個看見韓岳的村人,瞪大了眼睛,張著嘴說不出話。

  緊跟著,這夥村人就一窩蜂地圍過去看野豬了。

  「哎,韓岳你咋還給野豬包紮了?」有人發現了野豬後腿上的布帶。

  韓岳一口一口地喘著粗氣,回頭看眼道:「這豬揣崽兒了,我多養幾天。」

  村人們聽了,羨慕地眼睛都快紅了,一頭豬怎麼也得下十來個豬崽兒吧,好好拉扯大,明年一賣,少說也有二三十兩!

  「韓岳你說你,自打你娶了媳婦,家裡又蓋房又辦喜事的,現在還獵了頭野豬,再過幾年,你們家老三肯定考個秀才回來!」與韓家、林家關係不錯的村人,笑著說起了吉祥話。

  韓岳很愛聽,笑道:「真有那天,我請全村人吃席!」

  村人們頓時誇得更熱情了。

  胡全擠在裡面,嫉妒地潑了一盆冷水:「野豬又不是家豬,哪有那麼好養活,沒準明早就死了。」

  村人們都呸他,韓岳剛想瞪他一眼,就見前面兩個弟弟與媳婦一起趕過來了。

  韓岳就忘了胡全的喪氣話,黑眸明亮地看著媳婦。

  陳嬌哪知道他獵了好東西,男人一早上出的門,天快黑透了也不見回來,韓江、韓旭往老虎山上找了好幾次都沒看到韓岳的人影,陳嬌就忍不住擔心了,怕韓岳在山裡遇到猛獸,沒打到獵物反而成了獵物,有去無回。

  心慌慌的,突然聽說韓岳獵了野豬,她與兩個小叔子趕緊出來確認。

  村人們圍成一圈看野豬,陳嬌最先看見的,是韓岳。他臉上都是汗,豆大的汗珠還沿著臉龐往下滾呢,一身粗布衣裳都快濕透了,兩邊肩膀上的繩子已經陷進了衣料,裡面不定勒成了什麼樣。

  「快回家吧。」陳嬌有點心疼,再強壯的男人,也禁不住這麼折騰。

  韓江、韓旭趕過去幫大哥抬野豬,哥仨一起抬,韓岳便輕鬆不少。

  韓家的豬圈是現成的,韓岳將野豬鬆綁放了進去。

  野豬圍著豬圈牆哼哼了一圈,找不到出路,可能也是累了,縮到原來的豬窩趴著了。

  在韓岳眼裡,這頭野豬就是他的發財路,自己都顧不得吃飯,領著兩個弟弟去老虎山採野豬愛吃的野草了,經常在山裡打獵,韓岳倒是摸索出野雞、野兔、野豬的口味兒了。

  餵飽了野豬,韓岳終於沒勁兒了,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

  兩個弟弟去睡了,陳嬌站在炕沿前問他:「看你累的,先吃飯還是先洗澡?」

  「不洗了,你幫我擦擦。」韓岳一動不想動,躺在那兒使喚媳婦。今天他獵了野豬,使喚嬌小姐也有底氣。

  他以前從來沒叫陳嬌幫過這種忙,陳嬌看出男人是真累到了,所以也沒有什麼抵觸的心思,提了一桶水再端一盆水放到炕沿上,她插上屋門,脫了鞋,跪坐在韓岳身旁。聞著韓岳身上的濃濃汗味兒,陳嬌無比慶倖,幸好現在炕上鋪的是炕席了,如果是炕褥,被韓岳這麼一躺,必須洗洗曬曬才行。

  「衣服脫了。」男人莫名看著她傻笑,陳嬌哼了哼,催他。

  「胳膊酸,動不了。」韓岳懶懶地道。

  陳嬌不信,但也沒有與他爭這個,低頭幫他寬衣,兩人做了幾個月的夫妻了,又不是沒看過。

  扔了他汗臭的上衣,陳嬌立即看到了韓岳肩膀上的兩條深深的繩子勒痕。

  「疼不疼?」她顫聲問,都不敢碰那兒。

  「疼也值了。」韓岳突然將她拉到懷裡,用力抱住了。

  陳嬌倒下來時,嘴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臉,無意中一抿嘴,鹹得她直皺眉,氣得掙扎起來:「鬆開,臭死了!」

  韓岳就不鬆,揚起腦袋在嬌小姐嫩嫩的臉蛋上吧唧幾口,怕她真生氣,才沒敢去親嘴。

  夫妻倆鬧了會兒,陳嬌再繼續幫他擦,擦到褲腰那兒,在韓岳期待的目光中,陳嬌將巾子往他胸口一扔,不管了。

  韓岳知足了,跳下地,自己飛快地擦了幾把。

  晚飯是野菜餡兒的包子,韓岳一連吃了五個。

  陳嬌目瞪口呆。

  吃完了,韓岳又去看了看野豬,見野豬舒舒服服地躺在窩裡,他這才安心。

  「如果豬崽兒能養起來,賣了就給你買支簪子。」

  今晚韓岳是沒力氣生孩子了,摟著嬌嬌小小的媳婦,他蹭了蹭她腦頂的頭髮,輕聲哄道。

  陳嬌看看他,試著問:「金簪子還是銀簪子?」

  韓岳忍不住拍了下她,笑道:「還金簪子,你倒真會要。」

  眼下這條件,買根銀簪子就不錯了,最多最多送她一根外面包金的簪子。

  陳嬌也笑,笑完了,她認真地問他:「你現在對我,算死心塌地了嗎?」

  韓岳不懂怎樣叫死心塌地,對上她漂亮的桃花眼,他低頭親她:「嗯,死心塌地了。」

  死心塌地,就是願意對她好吧。

  陳嬌聽了,閉上眼睛,心裡念著菩薩。

  但菩薩並沒有出現,晚上陳嬌也沒有做菩薩的夢。

  睡醒了,陳嬌看著旁邊還在熟睡的男人,她悄悄撇了撇嘴,原來他只是說說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08:50 AM

第十八章

  野豬不好養,田氏領著女兒女婿回了一趟娘家,她爹田老翁是養豬好手,多少能出些主意。

  外孫女、外孫女婿登門,田老翁很高興,熱情地招待了韓岳。

  一老一少去豬舍旁高談闊論了,陳嬌與田家的女眷們在屋裡坐著。

  「月底韓家老二就娶媳婦了吧?」外祖母先提到了這事。

  陳嬌點點頭。

  外祖母哼了哼,撇著嘴道:「曹家的事我聽說過,珍珠她娘是個好吃懶做的賴皮,最喜歡占別人家便宜,隔壁家的柿子樹有幾枝伸到曹家院子裡,都被珍珠她娘摘了,人家上門討要她都不還。還有那個珍珠,跟她娘一樣一樣的,等她過了門,肯定會惦記你的東西,嬌嬌你可得把值錢物都藏好了!」

  老太太發完言,大舅母也開口了:「對,嬌嬌最近太老實了,你是咱們家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韓岳對你好,他們家窮咱們也不計較了,但嬌嬌不能被那曹珍珠欺負了。嬌嬌你記著,不用管她懷沒懷孩子,有什麼活兒儘管推給她,咱們不去伺候外人。」

  二舅母跟著出主意:「她敢仗著身孕給你氣生,韓岳幫著你也就算了,不然嬌嬌就回娘家住去!」

  三舅母最後道:「最好是分家,我們嬌嬌有嫁妝,韓岳又能幹,分家了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

  被圍在中間的陳嬌,聽得一愣一愣的。

  這些婦人們是不是想太遠了,曹珍珠還沒進門呢啊。

  不過,幾位長輩雖然說得直白,陳嬌卻感受到了至親之間的關心,如果不是把你當親人,誰會管你與妯娌相處得如何?

  就在此時,田氏幽幽地歎了口氣,低聲感慨道:「韓岳爹娘死得早,他這麼多年又當爹又當哥的,兄弟三人感情那麼深,輕易不會分家的。」她就希望女兒聰明點,嬌滴滴的一朵花,別被曹珍珠那狗尾巴草給欺負了。

  陳嬌是國公府出來的貴女,在她的認識裡,高門大戶少有分家一說,所以,只要曹珍珠別太胡攪蠻纏,陳嬌也不會輕易慫恿韓岳與兩個親弟弟分家。

  晌午娘仨在田家吃的飯,飯後一起回大旺村了。

  田老翁借了韓岳一頭一百多斤的家豬,說是野豬剛抓回來膽小生疑,不愛吃食,有家豬帶著,野豬很快就習慣了。

  韓岳可寶貝他的野豬了,每隔一會兒都要去看看兩頭豬的相處情況,發現大野豬並沒有欺負白白胖胖的家豬,兩頭豬相處得似乎還不錯,野豬果然也越來越主動吃豬食了,韓岳終於放了心,夜裡抱著陳嬌樂:「等野豬生了,咱們送一頭母豬崽兒給外祖父。」

  陳嬌天天聽他念叨豬,耳朵都快生繭子了,可自打獵了野豬,韓岳整個人都精神了很多,陳嬌也就忍了下來,豬就豬吧,豬能賣錢,挺好的。

  月底,韓江要成親了。

  哥仨提前跟村人們借了桌椅,擺了滿滿一院子。

  眼看明天就要迎親了,黃昏時分,曹珍珠她娘,胡氏又來了韓家。

  韓岳露面客氣了下,就讓二弟韓江去招待,他繼續洗碗,從村人那裡借的碗,有的是一直沒用的,積了塵土,韓岳過得窮,人卻愛乾淨,必須刷一遍才行。

  韓江陪胡氏看了看他與曹珍珠的新房,胡氏敲敲屋裡的櫃子,不太滿意,小聲對韓江道:「你大哥真是的,你看看他屋裡用的什麼櫃子,再看看他給你預備的這些,老二啊老二,往後夫妻倆過日子,你得留個心眼。」

  韓江嗤笑:「我大哥屋裡的櫃子,都是嫂子從娘家帶來的陪嫁,您要是看不上我哥買的這些,也陪珍珠一套好的?」

  胡氏老臉一白,跟著又紅了,撇撇嘴,她親昵地嗔怪韓江:「你個傻老二,你跟我強什麼嘴,我這還不是為了你與珍珠打算?難不成買了好櫃子是給我用的?以前就你們哥仨過,你大哥肯定不會偏心,現在不一樣了,你們哥倆都有媳婦,老二你想想,若你手裡有錢,你是願意花在兄弟頭上,還是花在你媳婦兒子身上?」

  韓江沒接話了。

  胡氏又朝上房那邊努努嘴:「看見沒,你大哥都捨不得讓你嫂子刷碗,私底下肯定偷偷給她買東西討好她了,他花的,可是你們兄弟一起攢的銀子。」

  「我大哥不是那種人。」韓江不悅地道。

  胡氏笑:「是不是,往後你就知道了。」

  說完,胡氏又領著韓江去了豬圈前,看著豬圈裡的兩頭豬,胡氏也歡喜,笑著對韓江道:「老二啊,之前你來提親,我看你們哥倆手裡是真沒銀子,聘金就少要了,現在有了這豬,你們得給我貼補點,畢竟珍珠還沒過門就給你們老韓家懷了孩子,這樣吧,等野豬下崽兒了,你們送我們兩隻。」

  韓江又不是傻子,自家兄弟再怎麼計較都是自家的事,銀子去不了別人手,胡氏來爭,那就是外人了。

  「您要是真不願意結這門親,現在我就把東西還回去,酒席也不辦了。」看著一臉貪婪的胡氏,韓江平平靜靜地道。他倒要看看,珍珠懷著他的骨肉,一旦他不娶了,老虔婆怎麼善後。

  胡氏是來佔便宜的,沒想到碰了個硬釘子,只恨女兒太傻叫男人占了便宜,害她失了討價還價的資格。

  「不給就不給,說什麼氣話,你兒子你不要了?」胡氏厚著臉皮給自己找了個臺階。

  韓江懶得跟她計較,也不留飯,直接攆人了。

  胡氏兩手空空回了家,免不得又把曹珍珠一頓臭駡,諸如賠錢貨、不要臉之類的。

  曹珍珠一點都不生氣,明天就要離開這個家,離開把她當丫鬟使喚的爹娘了,韓家再窮,她的處境也會比娘家好,更何況,韓家有了野豬,日子眼瞅著就要好起來了。

  第二天,韓江熱熱鬧鬧地來迎親了,他煩胡氏,媳婦孩子還是高興接回家的。

  曹珍珠的肚子還沒有鼓起來,至少外人看不出區別,描描眉毛塗塗嘴唇,大眼睛尖下巴,放到村裡,容貌也算中等以上的,不然韓江也不會跟她好。

  韓家的小院從早上一直熱鬧到天黑,大人小孩子進進出出的,陳嬌嫌亂,但喜事喜宴,只能忍。

  好不容易客人都走了,韓江去廂房洞房花燭了,韓岳、韓旭忙著收拾院子。

  陳嬌要幫忙,韓岳知道她累,笑著叫她回屋待著去。

  院子就這麼大,夫妻倆的談話傳到了廂房,曹珍珠豎著耳朵聽了,羨慕地對丈夫道:「大哥對嫂子真好,你也會那樣對我嗎?什麼都不用我幹?」

  韓江一邊脫鞋一邊看了她一眼:「你跟嫂子比什麼?嫂子在娘家就嬌生慣養啥也不幹,你是嗎?」

  大哥喜歡伺候嫂子,他卻喜歡被媳婦伺候。

  曹珍珠聽了那話能高興才怪,抓起枕頭朝韓江丟去。

  女人穿著紅衣裳,在燭火的映照下還挺好看,韓江笑笑,湊過去摟著人道:「行了行了,好不容易成親了,咱不提那個。」

  說著,他便摟著曹珍珠親了起來。

  曹珍珠開始當他只是親親,後來發現韓江還想扯她褲子,她就急了,小聲道:「小心孩子!」

  韓江氣喘吁吁地道:「已經過了仨月了,能幹了。」

  他雖然今年才娶媳婦,可小時候就聽過夫妻之間的事。

  曹珍珠拗不過他,夫妻倆小心翼翼地圓了房。

  弟弟洞房花燭,韓岳掃完院子回到屋裡,看見陳嬌坐在炕頭,面前擺著她的首飾盒。

  他面露疑惑,都要睡覺了,她還想打扮打扮?

  「明早弟妹敬茶,你說我送她哪個好?」

  陳嬌拿起一根杏花簪子,再拿起一隻劣質的琥珀鐲子,拿不定主意。這都是原身攢下來的首飾,或許村女們會稀罕,陳嬌一樣都看不上,也很少戴這個。明日新婦敬茶,她身為嫂子,理該送弟妹一樣首飾當見面禮。

  她看不上的首飾,在韓岳眼裡卻都是好東西。

  「送條帕子意思意思就行,用不上這些。」韓岳上炕,幫她將擺在外面的幾樣首飾都放回盒子。

  陳嬌吃驚地看著他:「只送一條帕子?弟妹會不會不高興?」

  韓岳怪異地瞄了她一眼:「要麼帕子,要麼枕巾,村裡妯娌送禮都這樣,又不是大戶人家。」

  真是過慣好日子的嬌小姐,成親這麼久,他沒見她給自己添首飾,現在送弟妹倒是大方了。

  韓岳希望自家妯娌和睦,但他可不想嬌小姐傻乎乎地把好東西往外送,尤其是他還沒摸透曹珍珠的為人,有胡氏那樣一個娘,韓岳真不敢對曹珍珠抱什麼太高的期待。

  陳嬌是不知道村人之間的送禮習慣,現在知道了,她就放棄首飾,下地去櫃子裡翻出幾條帕子。

  原身的帕子陳嬌不習慣用,她過來後,陸陸續續縫了幾條。

  她盤腿坐在那兒挑,韓岳默默看著,覺得她的臉蛋好看,她的小手好看,她繡的帕子也好看,或是魚戲蓮葉間,或是美人盪鞦韆。

  「這條吧,鴛鴦戲水,寓意也好。」陳嬌選出一條帕子,遞給他看。

  韓岳瞅瞅帕子邊角栩栩如生的一對兒鴛鴦,就像她跟他,想也不想就塞自己袖子裡了:「這條我用,我也沒帕子了。」

  陳嬌:……

  他根本就不用帕子好不好?出汗了都是用手一抹!

  「還我。」陳嬌撲過來搶。

  韓岳也不躲,等她到了跟前,他一抱一壓,就把嬌小姐摁躺那兒了。

  天越來越熱,陳嬌出了好多的汗。

  剛得了新帕子的韓岳,這就拿出他的鴛鴦帕子,笑著幫她擦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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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曹珍珠收到了陳嬌的帕子,展開一看,粗布糙帕上面繡了一隻野豬。

  她很生氣,韓江瞅了瞅,認出來了,那是大哥的針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08:58 AM

第十九章

  早上曹珍珠給兄嫂敬茶時,陳嬌就按照韓岳說的,送了一條細棉布的帕子,她沒用過的。

  帕子上繡著牡丹花,一看又是新的,曹珍珠挺喜歡,這是她迄今為止擁有過的最好的帕子了。

  簡單地喝了茶認了人,韓岳使喚二弟去做早飯,他現在是大伯子,給自己媳婦做飯可以,再做飯伺候弟妹,不像回事,而二弟伺候媳婦、嫂子,就是應該的。

  韓江下意識地就看向曹珍珠,他去曹家做過客,知道曹珍珠懷孕時也做飯的。

  曹珍珠看懂了自家男人的意思,是,她在娘家不受爹娘寵愛,懷著孕也指使她做這個做那個的,但她現在在韓家,憑什麼大嫂一沒懷娃二沒生病,卻要讓她一個孕婦做飯?

  為了自己享清閒,曹珍珠笑笑,看著韓岳道:「大哥說笑了,有我跟嫂子兩個婦人在,哪有讓男人做飯的道理?」說完,曹珍珠馬上轉向陳嬌,客客氣氣地道:「嫂子是嬌小姐,按理說該我做飯燒火的,只是我現在身子重,不敢累著,在我坐完月子之前,就勞煩嫂子多辛苦辛苦吧,等我生完了,咱們倆再一起忙。」

  陳嬌聽了,淡淡地掃了曹珍珠一眼,行啊,虧她還覺得外祖母與三個舅母想太多了,沒想到這曹珍珠剛嫁過來第一天,就來使喚她了。

  陳嬌願意學做農家飯,願意做飯給韓岳哥仨吃,一是因為她要得到韓岳的死心塌地,二也是韓岳哥仨對她好,非農忙時候都不用她幹活兒。曹珍珠有孕,陳嬌能體諒,可曹珍珠上來就對她頤指氣使,說的好聽實則就是命令她,陳嬌好好的一個國公府貴女,憑什麼受這氣?

  陳嬌看眼曹珍珠的肚子,故意疑惑道:「什麼叫身子重?」

  陳嬌就不信了,曹珍珠還敢直言她未婚先孕的事不成?

  曹珍珠臉刷的紅了,她以為韓家人都知道她懷孕了,默認的事,未料陳嬌居然這樣問。

  桌子底下,曹珍珠偷偷地扯了扯韓江的褲腿。

  韓江剛要催媳婦做飯,那邊韓岳冷著臉道:「二弟去做飯。」

  他是不會委屈自己的嬌小姐伺候耍心眼的曹珍珠的,但曹珍珠懷了身孕,上面又有悠閒的嫂子對照著,韓岳也做不出使喚曹珍珠的事,要怪就怪二弟管不住褲襠。

  兄長威嚴,韓江不敢再吭聲,繃著臉去做飯了。

  剩下的幾人,陳嬌率先回了東屋。

  她一走,曹珍珠也去廂房待著了。

  老三韓旭默默地低頭坐,韓岳走到後院,訓斥抱柴禾的二弟道:「珍珠現在懷著你的孩子,你還想使喚她做活兒?」

  韓江悶悶道:「人家劉剛媳婦七個月了,前幾天還下地幫忙呢,娶媳婦就是為了伺候我的,不然我娶她做什麼?」又不是人人都像嫂子那麼美,如果曹珍珠也長嫂子那樣,讓他把曹珍珠當菩薩供著他都樂意。

  「少囉嗦,她生完孩子之前,飯都你做。」韓岳不跟弟弟扯那麼多,直接定了下規矩。

  韓江屁都不敢放。

  韓岳去了東屋。

  陳嬌坐在炕頭,手裡拿著五根彩色的絲線編成手鏈,要過端午了,手上纏了五彩線能辟邪。

  韓岳進來,陳嬌懶懶掃了他一眼。

  韓岳低聲道:「我們在家,不用你做飯,哪天我與二弟出門,她大著肚子,你委屈點做做飯?」

  陳嬌停了手裡的動作,看著他問:「你們不在家,我就回娘家吃去,再給三弟帶飯回來,反正別指望我去伺候她。」

  陳嬌自認不是蠻不講理的人,把曹珍珠換成紅梅,她願意在紅梅不方便的時候照顧對方,但曹珍珠,剛進門就來對付她,這種人,不配陳嬌屈尊降貴。

  韓岳皺眉。

  陳嬌才不管他怎麼想,如果得到韓岳死心塌地的代價是讓她給討厭的人做牛做馬,陳嬌寧可不要了。

  皺眉不管用,韓岳歎口氣,無奈地道:「你這樣,往後怎麼當妯娌?」

  陳嬌想了想,她也不能白白指望一直讓曹珍珠伺候自己,就道:「你們不在,我們倆輪流做飯也行。」她伺候曹珍珠一頓,曹珍珠再伺候她一頓,很公平。

  韓岳揉揉額頭,暫且也只能這樣了。

  吃飯的時候,因為之前的不快,一桌五人都很沉默。

  陳嬌不但沉默,她還很生氣。

  她嫁過來後,韓家哥仨對她既好,還有種小心翼翼的感覺,譬如說一盤菜,哥仨會自動不碰陳嬌面前的那一塊兒,直到她吃完,哥仨才會將一盤菜吃得乾乾淨淨。陳嬌一直都很滿意這種默契,因為她確實還不習慣與韓江、韓旭共用一盤菜,韓岳倒是習慣了。

  可現在,剛嫁過來的曹珍珠真是一點都不認生,一雙筷子在盤子裡撥來撥去,昨日辦喜宴剩下的那點肉絲,幾乎都被她捷足先登搶去了,光挑肉也就算了,盤子裡沒肉了,曹珍珠還故意來陳嬌面前撥拉,好像陳嬌這裡的菜比別處的菜香似的。

  陳嬌氣得,一口菜都沒吃。

  韓江都忍不住了,低聲訓媳婦:「你亂撥什麼,夾你這邊的。」他也是才知道曹珍珠有這毛病。

  曹珍珠還算聽話,真的只吃她面前的了,當然,能挑的已經都被她挑了。

  這頓早飯,陳嬌沒吃菜,粥喝得也不多。

  韓岳也氣曹珍珠的做派,卻礙於大伯子的身份不能越過二弟去管教弟妹,心想,既然二弟已經訓過了,曹珍珠應該會改吧?

  結果晌午吃飯,曹珍珠又是那樣,韓江瞪她,她氣性更大,乾脆撂下飯碗,委屈巴巴地道:「我不吃了行了吧?」說完真跑了。

  韓江捨得餓媳婦,可他捨不得餓了媳婦肚子裡的孩子,沒辦法,還得撥了點菜端著飯碗去哄她吃。

  也不知道夫妻倆怎麼商量的,晚上吃飯時,曹珍珠繼續亂撥,韓江低頭悶吃,不管了。

  陳嬌一口都沒動,氣呼呼回屋了。

  韓岳窩了一肚子火,飯後將二弟叫到後院,繃著臉道:「你管管你媳婦,沒見過那麼吃飯的。」

  韓江耷拉著腦袋道:「我管了,沒用,一說她就哭,她肚子裡有娃,我能怎麼辦?再說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嫂子不也那樣,沒見過因為這個就嫌棄到不吃飯的,她的筷子沾的是口水,咱們沾的就是尿?」

  「你再說一句?」韓岳突然低斥道。

  韓江本能地往後退了兩步,看眼兄長,他煩躁道:「反正我管不了,不然大哥跟珍珠說去。」

  韓岳能與曹珍珠說什麼?

  臉皮薄的人不需要說,臉皮厚的,說什麼都不管用。

  夜幕降臨,韓江夫妻都睡了,韓岳關上灶房門,偷偷抱了柴禾,給沒吃晚飯的嬌小姐攤了倆雞蛋。今天一天她都沒怎麼吃東西,韓岳看了都難受。

  熄了火,韓岳端著碗進了屋。

  陳嬌已經躺被窩了,閉著眼睛。

  韓岳知道她沒睡著,上炕後,他盤腿坐在被窩旁,一手拿碗,一手輕輕推她:「起來,我給你攤了雞蛋。」

  陳嬌悶悶道:「不吃。」

  韓岳繼續推她:「別說氣話了,你不吃飯,餓的是誰?」

  好吧,陳嬌確實餓了,掀開被子,氣鼓鼓坐了起來,小聲跟丈夫抱怨:「以後怎麼辦?看她那樣我就不想吃。」

  韓岳想到二弟那句話,拿來逗她:「就因為她的筷子碰過?合著你筷子沾的是香露,她的是貓尿?」

  陳嬌撲哧笑了,笑完搶過他手裡的碗,瞪著他道:「是又怎樣?」

  韓岳看著她紅紅的小嘴兒,既覺得她嬌氣可愛,又真的頭疼了,妯娌倆連吃飯都不能坐在一起,這可真是難題。

  陳嬌低頭吃雞蛋,吃的挺香的,不得不說,韓岳炒的雞蛋,又鮮又嫩,鹹味兒剛剛好。

  肚子飽了,躺進被窩,韓岳來親她的時候,陳嬌故意躲,哼著道:「我嘴裡是貓尿,她嘴裡是香露,你去親她吧。」

  「胡說八道。」韓岳懲罰地掰過她臉,咬了她一口。

  陳嬌力氣抵不過他,就死死地抿著嘴唇,不高興給他親,誰讓他找了個討她厭的弟妹。

  韓岳看著她亮晶晶的大眼睛,心軟了,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陳嬌高興了,剛咧嘴笑,男人的大嘴就壓了過來。

  第二天吃早飯之前,韓岳從尚未動過的菜盤子裡,單獨給陳嬌剝了小半碗,按照分量,陳嬌的這些絕對不足整盤菜的五分之一。

  韓江、韓旭默許了兄長的做法。

  曹珍珠看著陳嬌碗裡的兩根肉絲,好笑道:「嫂子這是咋了,一人還單獨用個碗?」

  陳嬌早就憋了一口氣了,只是沒等她開口,韓岳冷冷地看了曹珍珠一眼:「你想要,我也給你拿個碗盛菜。」

  曹珍珠立即沒話說了,而且,她吃的菜多,韓岳真分她陳嬌那麼一點點,曹珍珠還不樂意呢。

  吃飯的問題,就這麼解決了。

  陳嬌還是看曹珍珠不順眼,可身邊有個事事為她爭取的丈夫,陳嬌滿足了。

  碗裡兩根肉絲,陳嬌還給韓岳剩了一根。

  「我吃飽了,這些你吃了吧。」放下筷子,陳嬌將她的菜碗推到了韓岳面前。

  韓岳嗯了聲,把媳婦碗裡的剩菜都倒自己碗裡了,一共也沒多少。

  韓江看看貌美還惦記大哥的嫂子,再看看只顧自己搶肉吃的媳婦,沒來由冒出一股火。

  「我累了,你刷鍋。」

  飯後韓岳三人都離桌了,韓江底氣十足地使喚曹珍珠道。

  曹珍珠見他臉色十分不善,乖乖地收拾起碗筷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09:12 AM

第二十章

  端午要吃綠豆糕與粽子,親人間送禮也多送這兩樣,五月初二,韓岳要去鎮上買東西。

  勤快人總會有錢花,老二的婚事花光了哥仨之前辛辛苦苦攢的積蓄,但韓岳獵到野豬前後,天天在山裡找野味兒,看到野雞野兔眼睛就冒光,兔子皮送到李掌櫃那抵債,兔子肉、野雞加起來,韓岳又攢了五百多個銅板,夠買綠豆、糯米了。

  「我也跟你去。」陳嬌拿上自己的荷包,對準備出門的丈夫道。不知道是長大了一歲,還是別的什麼緣故,陳嬌發現去年的肚兜,她現在穿居然小了,兜得特別緊,陳嬌就想買點綢緞,重新做幾件。

  國公府的嬌小姐可以吃得差,外面的衣裳也不需要太好,可是貼身的,既然她手裡有銀子,陳嬌就不想委屈自己。

  「你想買什麼?」韓岳好奇問。

  陳嬌嗔了他一眼:「要你管。」

  嬌小姐一身綠裙站在衣櫃前,小手裡拿著荷包在點數,忽的抬頭瞪過來,水盈盈的一眼,瞪得韓岳渾身舒坦。

  「走吧。」他笑著道,現在還涼快點,等會兒日頭高了熱起來,路上抱怨的還是她。

  陳嬌收好荷包,再對著銅鏡圍上一塊兒白底碎花細布頭帕,這就跟著韓岳出了門。

  「大哥嫂子去哪兒啊?」曹珍珠從廂房出來,看到夫妻倆,問了句。

  韓岳見陳嬌沒有理她的意思,這才道:「去鎮上。」

  去鎮上,那肯定就是買東西了,目送兩口子出了門,曹珍珠馬上回屋,對炕上懶躺著的韓江道:「大哥嫂子去鎮上了,你也跟著去,看看他們都買了啥。」

  韓江太瞭解自家大哥的花錢規律了,道:「要端午了,除了粽子綠豆,還能買啥。」

  曹珍珠撇撇嘴,哼道:「就這兩樣,那嫂子為何跟著去?你快去看看,如果大哥給嫂子買花布首飾,那你就讓大哥也給我買。」

  韓江笑:「咱們家沒錢,大哥不會亂花的。」

  反正不管曹珍珠怎麼說,韓江都不高興去監督兄長,而且他也相信,大哥不是大手大腳的人。

  韓岳確實不是大手大腳的人,光說買綠豆,顆粒飽滿的綠豆貴,顆粒乾癟的便宜,韓岳就讓老闆貴的稱四斤,便宜的稱兩斤。

  陳嬌好奇,小聲問他緣由。

  韓岳道:「好的送禮,差的咱們自家吃。」

  陳嬌真是沒見過比韓岳更會過日子的男人了。

  買糯米、粽葉的時候,韓岳還是這樣分好賴買的,然後還怕嬌小姐不高興,他低聲保證道:「明年咱們自家也吃好的。」現在真是不能亂花。

  陳嬌好壞都不介意,陪韓岳買完東西,她拉著他朝鎮上唯一的布莊走去。

  布莊外面擺的是布料,綢緞都在裡面。

  陳嬌直接往裡去了。

  韓岳微微皺眉,如果她買布,只要不多他手裡的錢都夠付帳,但綢緞……

  韓岳只帶了兩百文出來,剛剛已經花了快一半。

  陳嬌挑了兩塊兒店裡最好的綢緞,因為肚兜用料少,所以兩塊兒好尺頭加起來也才三百個銅錢。

  付錢的時候,陳嬌看都沒看韓岳,直接拿出來自己的荷包。

  老闆娘將陳嬌看成了貴客,再加上陳嬌貌美,叫人賞心悅目的,老闆娘就用一塊兒漂亮的細布幫陳嬌包好兩塊兒綢緞尺頭,打個結,陳嬌拎在手裡就行了。

  「做帕子?」出了鋪子,韓岳忍不住問道。那麼小的布料,他實在想不出來能做什麼,可如果只是為了做幾條帕子,買那麼貴的料子,是不是太奢侈了?雖然她花自己的嫁妝錢,買什麼他都無權干涉。

  「過幾天你就知道了。」陳嬌說不出口,故意賣關子道。

  韓岳看著她,腦海裡各種猜測起來,就是猜不對。

  夫妻倆慢慢悠悠地回了家。

  院子裡,曹珍珠估摸著時間,故意端了水盆出來,坐在房檐下給韓江洗衣服,洗得慢吞吞的,瞧見兩人回來了,韓岳手裡拎著的一看就是綠豆等物,陳嬌手裡的小包裹卻不知是什麼,她就又問了:「嫂子這布真好看,裡面是啥啊?」

  她是真的隨口問問,還是刻意打聽,誰聽不出來?

  韓岳臉有點黑。

  陳嬌看著曹珍珠,淡淡道:「隨便買的。」

  說完,陳嬌就去東屋了。

  韓岳見二弟韓江也從廂房出來了,就將人叫到了堂屋。他將東西放到飯桌上,將好綠豆、好糯米都分成平均的兩份,對韓江道:「這是送禮用的,你拿過去,什麼時候去曹家什麼時候用。差的那個咱們自家吃。」

  韓江就知道兄長花錢公道,不會厚了自己薄了他。

  「去曹家不用好的,往後大哥跟咱們買一樣的就行了。」韓江坐在兄長對面,小聲嘀咕道。現在林家不收三弟的束脩了,逢年過節田氏送他們哥仨的東西也都是好物,兄長孝敬林家是應該的,至於曹家,韓江可沒想用心討好,只求胡氏別總惦記他們哥仨的東西。

  人與人的關係,可不就是你敬我我敬你。

  韓岳看眼外面,垂眸道:「珍珠嫁過來了,別寒了她的心。」

  作為一家之主,韓岳自覺該維持公平,送曹家與林家一樣的禮,是做給弟妹看的。

  「對了,你嫂子買了兩塊兒料子,花的嫁妝錢。」既然曹珍珠問了,免得弟弟起疑,韓岳主動解釋了下。

  韓江有點不好意思,撓撓頭道:「珍珠嘴碎,啥都喜歡瞎打聽,大哥跟我嫂子說一聲,叫她別介意。」

  韓岳點點頭。

  韓江抱著他那份綠豆、糯米回廂房了。

  曹珍珠洗完衣裳,進屋就跟他抱怨:「看見沒,大哥果然給大嫂買了好東西。」

  韓江沒好氣地瞪她:「大哥說了,嫂子花的是她嫁妝錢,你有你也買去。」

  曹珍珠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嫁妝,別說銀子,銅板她娘都沒給她一個,聽了這話自然縮了縮脖子,但曹珍珠很快又哼道:「說的好聽,錢都在她手裡攥著,誰知道她花的是嫁妝,還是你們哥倆辛辛苦苦攢的?」

  韓江心中一動,媳婦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但他也知道,大哥還沒讓嫂子管錢。

  下午,韓江去了一趟西屋,他知道大哥將錢罐子藏哪了,找出來數數,裡面有四百多個銅板,跟大哥今天的花銷對的上,也就是說,嫂子花的確實是嫁妝錢。

  因此,夜裡躺被窩了,曹珍珠又嘀咕這事,韓江就將她罵了一頓。

  陳嬌與韓岳初三就回娘家過節,綠豆、糯米昨晚就泡好了,早上吃完飯後,夫妻倆一起準備粽子、綠豆糕。

  這種糕點,陳嬌在國公府的時候就會做,兩人分工,韓岳包粽子,她做綠豆糕,這是留著送禮的,用的自然是好豆子、糯米。

  廂房裡頭,曹珍珠聞著香味兒,饞了,慫恿韓江去討倆給她吃。

  韓江瞪她:「饞了你自己做,那是大哥嫂子帶去林家的。」

  曹珍珠捂著肚子撒嬌:「還不是你兒子想吃,不然我也不會這麼饞。」

  韓江還是那句話:「饞就自己做!」

  曹珍珠還真就自己動手了,取出韓江抱過來的好豆子、好糯米就要去泡上。

  韓江挑眉:「那是送你爹娘的。」

  曹珍珠才不管:「我先用點,回頭你再去堂屋拿。」

  韓江半笑不笑的:「堂屋裡的是咱們自家吃的,比這個差多了。」

  曹珍珠更不介意,反正送去娘家的她又吃不了多少,好壞有什麼關係。

  上房那邊,陳嬌做了八個小巧玲瓏的綠豆糕,包的整整齊齊留著送禮。還有兩塊兒不小心弄殘了,一個被她塞進了韓岳口中,一個拿去西屋給老三韓旭吃了,做殘的綠豆糕,只是樣子醜了點,味道一樣美。

  「多謝嫂子。」韓旭笑著道。

  陳嬌挺喜歡這個小叔子的,看眼桌子上的書,她關心道:「難得過節,三弟也休息休息。」

  韓旭點點頭。

  陳嬌退了出來。

  韓岳的八個大粽子也蒸熟了,放到食匣裡,小兩口這就去了林家。

  女兒女婿登門,田氏準備了好酒好肉,午飯就是女兒帶來的大粽子。

  田氏多預備了一隻燒雞,飯後包好,叫韓岳帶回去給兩個弟弟吃,韓岳不肯要,但架不住岳母太熱情,他敢不要,田氏就能追著送到韓家去,反正都是一個村的。

  韓岳只好提了燒雞帶回家,但他沒有分給兩個弟弟,留著晚上當菜,一家五口一起吃。

  一隻雞兩根腿,韓岳做主,分了陳嬌與曹珍珠一人一隻。

  陳嬌不喜歡油膩膩的雞腿,夾給韓岳了。

  韓岳確定她不要吃,便將雞腿放到了三弟碗裡。

  曹珍珠見韓江看了她好幾眼,才分了一點雞腿肉給丈夫。

  第二天,韓江、曹珍珠要回娘家過節,因為曹珍珠吃了一些糯米、綠豆,剩下的不夠送禮的,她就拿了盆子來堂屋舀。

  韓岳正好從後院回來,看見了,沒說什麼。

  心情不太好,韓岳挑簾進了東屋,卻見炕頭的嬌小姐急慌慌將什麼藏到了身後。

  韓岳頓時忘了曹珍珠多拿糧的事,問陳嬌:「在縫什麼?還不讓我看?」

  陳嬌臉有點紅。

  韓岳越發想知道了,上了炕,要搶過來。

  陳嬌怕他被針紮了,紅著臉將繡了一半的肚兜拿了出來。

  韓岳一眼就認出了那料子,看著嬌小姐粉嘟嘟的臉,他好笑道:「這也至於藏。」

  陳嬌瞪他,低頭,繼續縫。

  韓岳瞄眼她胸脯,心裡不知在想什麼,嘴上隨便聊了起來:「你不是還有好幾件?怎麼又做新的了?」

  陳嬌不肯說。

  韓岳摸了摸她小手,嬌小姐不回答他就搗亂。

  陳嬌拍開他的大爪子,悶悶道:「以前的,都,都小了。」

  韓岳聽了,目光又落到了她的衣襟上。

  這晚,莊稼漢格外熱情。

  困於魔爪的陳嬌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她,該不會被韓岳拔苗助長了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09:30 AM

本帖最後由 彤櫻 於 2018-10-12 09:32 A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陳嬌的日漸豐腴未必是韓岳養出來的,圈裡的野豬越來越肥肚子越來越大,卻一定是韓岳之功。

  端午過後不久,野豬下崽兒了,大半夜發動的,陳嬌睡得很香沒聽見動靜,韓岳最近一直惦記這個,幾乎野豬才發出兩聲哼哼,他就掀開被子跳了起來,嚇了陳嬌一大跳。

  「我去豬圈看看,你繼續睡。」韓岳很興奮,笑著對被窩裡的媳婦道,說完就開門跑了出去。

  陳嬌是一點都不懂養豬的,但野豬肚子有什麼進展韓岳都會告訴她,她聽得多了,也就猜到怎麼回事了。大概是受韓岳的興奮感染,陳嬌莫名也好奇野豬生崽兒了,韓岳出去不久,她也爬起來穿上衣服,去了院子。

  韓江夫妻、韓旭也都起來了,圍在豬圈外面,想看熱鬧。

  陳嬌湊了過去。

  韓岳剛好回頭,叫他們都回房,野豬畢竟不是家豬,一下子看到這麼多人,又警惕了。

  陳嬌等人就先回房了。

  陳嬌想等韓岳回來再睡的,可直到她睡著,韓岳也沒回來。

  翌日天沒大亮,陳嬌就被韓岳弄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韓岳站在地上,大手捧著她臉親了口,黑眸明亮:「生完了,去看看?」

  彼時男人的眼神,就好像他有一箱珠寶要送給嬌小姐看。

  陳嬌一骨碌爬了起來,她也想不到自己堂堂國公府的千金,居然有一天會為豬生崽兒而興奮。

  夫妻倆快步趕到了豬圈旁。

  這邊味道不好聞,陳嬌差不多也聞習慣了,探頭一看,就見黑毛大野豬橫躺在豬窩裡,肚子那兒拱了一排黃、褐毛相間的小豬崽兒。

  「數數有幾隻。」韓岳在她耳邊說。

  陳嬌試著數,因為豬崽兒擠得太緊,有的還踩著兄弟姐妹的腦袋亂爬,陳嬌連著數了三次,最後確定,一共有十六隻!受韓岳影響,陳嬌立即在腦袋裡算了下,一頭野豬養大能賣四五兩銀子,十六頭,那就是六七十兩呢!

  她仰頭,高興地看著頭頂的高大男人,有錢總是樂事。

  看著小女人喜悅的桃花眼,韓岳胸口,登時湧起一種揚眉吐氣的豪情,終於,他也可以在嬌小姐面前稍微顯擺一下家財了。作為一個男人大丈夫,韓岳還是想賺多多的錢,讓媳婦孩子過上好日子。

  「外祖父說,回頭試試讓野豬給家豬配種,能配上,往後咱們就專門養野豬。」握著陳嬌的手,韓岳看著那群豬崽兒道,他每隻豬崽兒都抱過了,十六隻崽兒,九母七公,公豬留兩隻當種,剩下的養肥了都賣錢。

  陳嬌心想,養雞沒做成生意,最後還是要養豬了。

  不過,韓岳這樣的漢子,在農家算是很厲害了吧?

  「快去睡覺吧,看你眼睛都紅了。」看完了豬,想起韓岳一晚沒睡,陳嬌小聲勸道。

  韓岳一點都不睏,回屋拿了銅板,去鎮上買豬食去了,豬崽兒吃的食得好點。

  接下來這一天,韓家來了不少村人,都是參觀野豬崽兒的,林伯遠、田氏以及陳嬌的外祖父田老翁都來了,給韓家添了不少喜慶的氣氛。

  韓岳提出送田老翁一頭野豬崽兒,滿月後就送過去,算是酬謝田老翁的各種幫助。

  田老翁搖搖頭,笑著道:「這樣,我用三頭公豬崽兒跟你換兩頭公野豬崽兒,咱們都攙和養。」野豬肉未必比家豬好吃,但物以稀為貴,野豬拉到縣城去,很快就能被貪新鮮的大戶們搶光了,價還高,所以田老翁這種換法很合理。

  韓岳表示兩頭換兩頭就行,田老翁卻不想占外孫女婿的便宜。

  高興過後,韓岳就精心伺候這一窩豬崽兒了,張叔來給他們介紹差事,韓岳就讓二弟自己去。

  剛成親不久丈夫要離家外出,曹珍珠不太高興,可韓岳留在家裡是為了養豬,並非偷懶貪閑,她也只能接受大伯子的安排,戀戀不捨地送走了韓江。

  韓江今年第一次出去幹活兒,在外面待了倆多月,中秋前回來的,賺了二兩多銀子,當然,工頭發的是銅板,合計兩吊多。

  秋收時節,韓岳領著放秋假的老三去地裡收花生了,韓江回來時,春杏正站在灶膛前烙餅。

  韓江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家門。

  「小姐,二爺回來了!」春杏看到他,大聲叫道。

  陳嬌在屋裡給韓岳補衣裳呢,聽說老二回來了,她出來迎了迎。

  「嫂子。」韓江笑著喚道。

  陳嬌見他滿頭大汗的,勸道:「快去屋裡歇歇吧,一會兒飯就熟了。」

  韓江點點頭,去了廂房。

  曹珍珠預計十月底生,現在肚子挺大了,尖尖的,村人都說是兒子,她自己也很驕傲。

  孕婦貪睡,曹珍珠原在炕頭打盹兒呢,看到丈夫,她高興地坐了起來。

  韓江瞅著她的大肚子,也挺高興的,但還是先問道:「春杏什麼時候過來的?」

  曹珍珠哼了哼,瞄眼上房道:「你走之後,我與嫂子輪流做飯,後來我身子重一彎腰就肚子疼,按理說嫂子做飯就行了吧?可大哥捨不得叫人家伺候我,就把春杏叫過來了。」

  韓江沒說話。

  「這件脫了,換身乾淨的吧。」曹珍珠見他髒兮兮的,坐在炕頭說。

  韓江想了想,喝口水道:「算了,一會兒我給大哥他們送飯去,下午跟著幹活。」

  提到幹活,曹珍珠瞅瞅男人袖口,小聲問道:「發了多少工錢?」

  韓江如實相告。

  曹珍珠眼睛一亮,朝他伸出手:「給我一吊!」

  韓江瞪眼睛:「給你幹啥?」他與大哥賺的錢,從來都是放到一處的,就藏在西屋的錢罐子裡。

  曹珍珠撇嘴,摸著肚子道:「你知道我這倆月過得多難受嗎?懷孕嘴饞,大哥嫂子不主動給我買,我也不好跟他們要,想吃啥都得憋著,你給我點錢,往後我想吃串糖葫蘆,自己買就行。」

  「那也用不上一吊啊。」韓江低頭,數出二十個銅板放到媳婦面前,「給你,夠你花了。」

  媳婦要給他生兒子,韓江還沒小氣到一點都不給她用,之前家裡日子過得緊張,大哥捨不得亂花,他也捨不得取錢貼補媳婦,現在不一樣了,有了野豬,家裡條件會越來越好,一個月給曹珍珠二十文,不算太浪費。

  為免曹珍珠繼續惦記他的工錢,韓江先去了西屋,自己留了二十文,剩下的都放進錢罐子了。放進去之前,韓江粗略數了數裡面的,發現比他離家時多了三四百個銅板,肯定是大哥從老虎山上獵到了野味兒。

  飯好了,韓江驚喜地發現,春杏做的是肉餅。

  「又讓嫂子破費了。」韓江感動的對陳嬌道,他記得春種時,大哥說家裡的肉是嫂子買的。

  陳嬌呆了呆,反應過來韓江的意思,她笑道:「你大哥買的肉。」

  曹珍珠的肚子越來越大,圈裡的豬崽兒也漸漸大了起來,好日子就在眼前,最近韓岳花錢也大方多了,先是叫她接了春杏過來幫忙,工錢他給,跟著又是隔三叉五買肉回來,改善伙食,所用之錢都是韓岳零零散散賣的野味兒賺的,沒花她的嫁妝。

  韓江「哦」了聲,反正不管誰的錢,家裡有肉吃就好!

  吃飽了,韓江提起籃子,去地裡送飯了。

  兄弟重逢,韓岳、韓旭都很高興,韓江說他給了曹珍珠二十文零用,韓岳也沒放在心上。

  黃昏時分,哥仨推了一車花生回家,車是跟村人借的,馬上還回去了。

  哥仨把髒衣裳一脫,這就是春杏的活兒了。

  韓岳只用春杏洗衣做飯,免了他的嬌小姐與大肚子曹珍珠的差事,農活兒他並不用春杏插手。

  對此,陳嬌偶爾會想,如果沒有野豬崽兒,沒有即將到手的一筆賣豬錢讓他雇得起春杏,曹珍珠又不能幹活兒,韓岳會豁出去大伯子的臉面他親自做飯,還是要她承攬一切家務,包括幫行動不便的曹珍珠洗衣?

  可惜沒有如果,家裡有野豬,韓岳捨得花錢了,陳嬌也就永遠不知道這個答案了。

  反正,她能繼續清閒就行。

  十月底,大雪紛飛,曹珍珠折騰了一天,天黑的時候終於生了個七斤的胖兒子。

  韓江樂瘋了,當了伯父的韓岳也很高興,叮囑弟弟要對曹珍珠好點。

  陳嬌剛開始沒當回事,曹珍珠生不生孩子與她有何關係,可是,隨著越來越多的村婦拿著雞蛋、米麵來韓家祝賀添丁,陳嬌就聽到了很多閒話,話風無論委婉還是直白,表達的都是一個意思:人家老二媳婦晚進門都生了孩子,老大媳婦咋還沒有動靜?該不會有問題吧?

  陳嬌親耳聽過曹珍珠生孩子時的慘叫,鬼哭狼嚎的,那麼疼,陳嬌還不想生呢。但,陳嬌不想生,卻不代表她不在乎被人議論她是不是身子有問題,不能生。尤其是胡氏登門時,還專門跑到她面前透露了一個讓女人成功懷孕的秘方,明著關心實則寒磣她肚子來了!

  陳嬌很生氣,晚上韓岳要摟她,她都沒心情。

  「怎麼了?」嬌小姐很久沒耍脾氣了,韓岳撐著胳膊,納悶地問。

  陳嬌扭頭道:「人家都說我身子有病,懷不上孩子,反正都懷不上,還……」

  她沒說完,韓岳就爆了句粗口:「放屁!」

  陳嬌吃驚地看著他,對上男人冷峻的臉,陳嬌莫名就酸了眼眶。她嫁韓岳,是實打實的低嫁,韓岳是個村人,不會風花雪月,不給她管錢,她都忍了,可是今天,韓岳居然罵她放屁?

  「我是說那些長舌婦。」眼看著她眼裡浮上淚珠,韓岳連忙解釋道,他怎麼會罵她?

  幫她抹掉眼淚,韓岳摟著人哄道:「有的人懷孕早,有的人懷孕晚,村裡成親兩三年才懷的新媳婦有的是,嬌嬌別聽她們胡說。」曹珍珠出嫁前天天下地幹活,身子板結實就容易懷,他的嬌小姐是花骨朵,越金貴越難懷。

  韓岳雖然也盼著早日當爹,卻從未因此懷疑過陳嬌不行。

  誤會是澄清了,他沒罵她,但陳嬌還是難受,從前積攢的各種憋屈都在此刻冒了出來。

  她靠在他懷裡一動不動,韓岳心疼,拍著她肩膀道:「別急,往後咱們吃好點,明年就懷上了。」

  陳嬌不想說話,她就想菩薩入夢,她好問問到底韓岳如何對她,才算死心塌地!她嫁過來後,給韓岳做過飯,幫他縫過衣,韓岳累極不想動彈,她幫他擦身子,韓岳打獵胳膊被樹枝劃破,她溫柔地幫他上藥,難不成真要她給他生個孩子?

  想著想著,陳嬌心神不安地睡著了,但夢裡,菩薩還是沒有出現。

  晚上的時候韓岳看不清,早上醒了,他發現熟睡的嬌小姐,眉頭是皺著的。

  韓岳第一次意識到,曹珍珠生了兒子,二弟高興,他替二弟高興,但對於先嫁給他的嬌小姐來說,這卻是一樁苦惱。想到自己的嬌小姐被人詆毀不能懷孩子,韓岳心裡也就不舒服了,尤其是老二天天「兒子兒子」不離嘴邊,聽得多了,韓岳有點煩。

  「大哥,人家說喝雞湯奶水好,咱們殺兩隻雞唄?」

  昨天晚上,曹珍珠跟韓江念叨想喝雞湯,早上起來,想讓兒子喝足奶的韓江就來找兄長商量了。

  韓岳道:「前天不是剛燉了一隻雞?」他從山裡抓來的野雞,二弟不在家時,他也沒虧待過曹珍珠。。

  韓江抓著腦袋笑:「這不是又饞了嗎,而且勝哥兒能吃,珍珠是得好好補補了。」

  如果後院的雞是韓岳養的,他也就讓二弟宰一隻了,可陳嬌平時最寶貝她的雞,就盼著年底賣了肥雞賺錢呢,再加上她因為曹珍珠生孩子受了委屈,韓岳才不會動她的雞。

  「家裡的雞留著賣錢的,你去山裡看看。」韓岳這麼道。

  韓岳自認對曹珍珠不差,曹珍珠坐月子這陣,家裡頓頓都有肉,雞湯也燉過兩次,還饞什麼饞。

  兄嫂不給,韓江沒辦法,跑去老虎山逛了圈,大冷天的,也是他運氣不好,一根雞毛都沒看見。

  媳婦饞雞湯催的緊,大哥又捨不得給,韓江就趁兄長出門時,偷偷從西屋的錢罐子裡拿了六十個銅板,去鎮上買了一隻兩斤的雞回來,還給曹珍珠買了兩斤她點名要的核桃。剩了點銅板,韓江猶豫片刻,也沒有放回去。

  春杏與陳嬌在屋裡待著,韓江飛快拔了雞毛再燒了,然後就蹲灶膛前燉雞湯了。

  韓岳回來,看到了鍋裡的禿毛雞。

  「今兒個運氣好,抓到一隻野雞。」韓江神色自然地撒謊道。

  韓岳瞅瞅鍋裡的雞,點點頭,去了後院,站在雞圈前一數,媳婦的雞一隻也沒少。

  韓江挺會來事的,熬了雞湯,分成兩盆,一盆給兄嫂弟弟,一盆給曹珍珠端去了。

  陳嬌知道韓江燉雞是為了啥,她心裡堵得慌,不要喝。

  韓岳另有心事,沒碰那雞湯,他去西屋數了下錢罐子。

  每次韓岳往裡面放銅板,他都會重新數一遍,所以這一清點,韓岳立即發現少了六十個銅板,再聯想鍋裡那隻一點都不像野雞的雞,韓岳臉就是一沉。如果二弟跟他商量要買雞,為了侄子,他再不捨得也會給錢,可是二弟,居然偷偷拿了!

  拿就拿了,鍋裡的雞看樣子超不過兩斤,四十個銅板足夠了,二弟多拿二十個幹什麼了?

  現在韓岳捨得花錢了,但捨得不等於他贊成亂花。

  廂房裡頭,曹珍珠喝完雞湯,韓江端著湯碗放回堂屋來了。

  韓岳等著他呢,將人叫到了後院。

  「雞是買的吧?」看著弟弟,韓岳直接道。

  韓江心虛,既然被大哥看出來了,他撓撓頭,無奈道:「珍珠饞得厲害,換成嫂子嘴饞,大哥你會不買嗎?」

  韓岳嗤笑:「你嫂子嫁過來這麼久,從來沒跟我要過東西。今天珍珠饞雞你給她買雞,明天她饞魚翅,你是不是拿錢給她買魚翅?」

  韓岳覺得,女人懂事,該寵就得寵,那種不懂事的,該管就得管,曹珍珠顯然是個貪的,二弟這麼慣下去,早晚會慣出事來。

  都當爹了還被兄長教訓,韓江挺不舒服的,但兄長所言在理,他無法辯駁。

  「我知道了,以後不慣著她了。」韓江低頭道。

  韓岳嗯了聲,放人走了。

  「你又跟二弟說什麼了?」韓岳回到東屋,陳嬌疑惑地問。

  關係到二弟的顏面,韓岳沒說。

  那邊韓江也沒在曹珍珠面前提這個,只是過了幾天,曹珍珠又跟他要雞湯,韓江才忍不住發了脾氣:「才半個月,你都喝了三次雞湯了,頓頓也有肉吃,知足吧,誰家媳婦有你過得這麼好?饞饞饞,要不是大哥養了野豬,肉都不給你吃。」

  曹珍珠生了兒子,底氣足得很,一聽這話,當即就對著窗戶哭喊起來:「我給你們韓家生了兒子,想喝點雞湯咋就不行了?這也是家裡養雞我才開口的,我怎麼沒跟你要人參鮑魚?人家沒生兒子的天天穿金戴銀,合著我拼命生了兒子,還過得不如她了?你們真不想養我們娘倆,我這就抱勝哥兒回娘家去!」

  韓江氣得瞪眼睛:「你閉嘴!」

  結果他這一吼,繈褓裡睡覺的勝哥兒突然醒了,哇哇大哭,曹珍珠不管有沒有眼淚,嗓子眼哭得可響了,娘倆一起嚎,韓家左右鄰居前後街坊都能聽見。

  東屋裡的韓岳、陳嬌,自然也聽見了。

  韓岳臉很黑。

  陳嬌看看外面,挑眉問韓岳:「她想吃我的雞?」

  韓岳繃著臉道:「慣得她毛病,不用理會。」

  陳嬌會捨不得二十文錢的一隻雞嗎?但那得看給誰吃,曹珍珠在那兒罵她生不出孩子,誣衊她用公家錢穿金戴銀,陳嬌就是把圈裡的雞白白扔了,也不會分根雞毛給曹珍珠。

  沒過多久,韓江耷拉著腦袋來找兄長要錢了,想去鎮上買雞。

  韓岳不給,冷聲道:「今日給了,明天她還要,你還天天給她燉雞不成?」

  韓江歎氣,哀求地道:「大哥,她說了這是最後一次,你就給我錢吧,我買了雞堵住她的嘴,省得她繼續哭鬧。」

  親弟弟還是第一次用這種語氣求他,韓岳眉頭緊鎖,聽著廂房侄子的哭聲,他寒著臉取了二十文錢給弟弟:「下不為例。」

  韓江趕緊去買雞了,回來一燉,陳嬌的鼻子又不是擺設,能聞不到香噴噴的雞湯味兒?

  陳嬌看向坐在門前綁笤帚的莊稼漢,似笑非笑道:「我也要吃雞,我要自己吃一整隻。」

  韓岳頭疼,抬頭看她:「別鬧了,你想吃,過幾天給你買。」

  今天買了,豈不是明擺著在與那邊置氣。

  陳嬌眼圈一紅,撇著嘴質問地上的男人:「我嫁過來這麼久,跟你要過什麼了?好啊,她生了兒子就配吃雞,連著吃,我沒出息懷不上,就不配吃了是不是?」

  韓岳最怕她哭了,急忙站了起來,哄了幾句,她眼淚反而越來越多,韓岳一鐵心,跳下地道:「別哭了,我這就去給你買。」

  本來也是,憑什麼曹珍珠可以喝雞湯,他向來懂事的嬌小姐就不能吃了?

  他真要去買,陳嬌反而叫住了他。

  她委屈的不是一隻雞,而是這種被曹珍珠言語嘲諷擠兌的日子,是曹珍珠一哭一鬧就可以花她男人錢的憋屈。韓江的確也有掙錢,但韓岳賺的才是大頭,憑什麼她要讓自己男人養一個總想欺負她的弟妹?

  她都沒厚著臉皮要韓岳給她花錢過!

  「怎麼了?」

  嬌小姐坐在炕頭咬牙切齒的,不知到底在恨誰,韓岳有點心慌,湊過來問。

  陳嬌腦袋裡第一次冒出勸韓岳分家的念頭,當她對上韓岳那雙關心的眼睛,陳嬌心中忽的一動。

  是不是,韓岳願意為了她與親弟弟分家了,就說明他對她死心塌地了?

  「你想花錢供她喝雞湯嗎?」

  抹抹眼睛,陳嬌放輕語氣問,眼中仍帶幽怨。

  韓岳當然不想,歎道:「二弟求到我面前,我狠不下心,而且他也說是最後一次了。」

  陳嬌冷笑:「這話你真信?」

  韓岳沉默,就算他信二弟,他也不信曹珍珠。

  陳嬌看看他,試著道:「我有個辦法,保證二弟不再跟你要錢。」

  韓岳好奇了,問她有何法。

  陳嬌望著他深邃的眼睛,緩緩道:「你讓我管家,錢就放在咱們屋裡,我不動,家裡必須買什麼,你不用問我直接拿就行,如果二弟跟你要,你就說錢在我手裡,要他找我來,我就不信,二弟好意思來跟我開口。」

  韓岳垂眸,不知在想什麼。

  陳嬌等了一會兒,生氣了:「莫非你怕我動你的錢?」

  韓岳馬上瞪了她一眼:「又瞎想。」

  剛成親的時候,他以為嬌小姐還是那個刁蠻任性的林家女,怕她亂花錢,當然不敢把錢罐子交給她。後來,等韓岳信任嬌小姐可以管家的時候,家裡因為二弟的婚事窮得叮噹響,就那麼幾十幾百個銅板,韓岳拿不出手,怕擁有至少二十兩嫁妝錢的嬌小姐笑話他。

  韓岳的計劃,是他賣了野豬,再徹底把家底都交給嬌小姐掌管。

  現在提前,也不是不可。

  「不是不想給你,是……」韓岳頓了下,才硬著頭皮道:「一共就四百多文,怕你看不上。」

  陳嬌盯著他,見男人冷峻的臉慢慢紅了,她就信了這話。

  所以,韓岳一直不叫她管錢,竟是因為這個?

  陳嬌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撲過去抱住男人的脖子,笑道:「四百文,能買二十隻雞呢!」

  韓岳看著嬌小姐雨過天晴的臉,嘴角也翹了起來,低頭,狠狠地親了她一口。

  這一哭一鬧的,可把他嚇壞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09:44 AM

第二十二章

  韓岳可不是傻子。

  他要哄媳婦,該哄,但他也要把事情做得漂亮點,不然二弟剛偷了錢要了錢他就把錢罐子交給陳嬌,回頭二弟會怎麼想?

  韓岳就暫且沒動錢罐子,有次韓江又跟他要錢,說是給勝哥兒買個撥浪鼓玩,韓岳直接讓二弟去西屋拿。兄長給錢這麼痛快,韓江立馬就忘了上次吃雞的不快,壓根不知道他的好大哥心裡在盤算著什麼。

  其實韓岳不是不想給二弟花錢,他是不滿意二弟在曹珍珠的慫恿下亂花錢,因此才決意管管。

  過了半個月,勝哥兒要過滿月了,這日韓岳、陳嬌一塊兒來了廂房。

  冬日天寒,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的,二房屋裡雖然暖和,卻彌漫著一股濃濃的奶味兒。

  陳嬌不太習慣,但臉上也沒有表現出來,好奇地看向繈褓。

  即將滿月的勝哥兒,出生就七斤,這個月曹珍珠頓頓有肉吃,還喝了幾次雞湯,餵得勝哥兒越發白白胖胖了。男娃娃模樣酷似韓家兄弟,英眉大眼的,不怪韓江愛屋及烏對曹珍珠都好了,陳嬌坐在一旁瞧著,也挺喜歡這胖侄子。

  侄子是侄子,曹珍珠是曹珍珠,陳嬌還沒小心眼到將她對曹珍珠的不滿遷怒到孩子頭上。

  「嫂子抱抱。」

  曹珍珠在炕頭坐著,韓江將孩子抱過來,熱絡地道。對貌美的陳嬌,韓江一直都很樂得親近。

  曹珍珠看著韓江對陳嬌的討好勁兒,悄悄撇了撇嘴。

  陳嬌注意力都在勝哥兒身上,笨拙地接過男娃娃,剛抱穩,小傢伙突然朝她笑了。

  陳嬌無意識地也笑了,韓岳站在她旁邊,看著她嬌美的側臉,更期盼兩人的孩子了。

  看過侄子,韓岳突然對陳嬌道:「勝哥兒是咱們家第一個孩子,滿月酒得辦得熱鬧點,我們哥仨都沒辦過,還得你多費費心,對了,錢該花就花,別在這時候省。」一副嚴夫叮囑妻子的語氣。

  韓江聽了,心裡一喜,大哥要替他兒子好好辦滿月酒呢!

  曹珍珠先是高興,可一看陳嬌花瓣似的臉,並無任何不滿,曹珍珠心思一轉,突然反應過來了!大伯子的意思,是讓陳嬌管家了?

  錢罐子放在西屋,哥仨都可以拿,曹珍珠摸不著,陳嬌也摸不著,曹珍珠沒啥可說的,現在大伯子將錢罐子交給陳嬌,陳嬌管了錢,她還能鬆手?眼看著年底家裡就要賣豬了,那可是幾十兩銀子的進項!

  曹珍珠想說點什麼,但厚臉皮如她,也不敢當著大伯子的面,指責大伯子的做法。

  就在此時,陳嬌笑著問道:「弟妹,你家裡那邊都要請誰,你跟我說一聲,我好算算該擺多少席面。」

  曹珍珠心情糟糕透了,打哈哈道:「一時也想不起,等我算好了再告訴嫂子。」

  陳嬌點點頭,看眼韓岳,她下地道:「那你們哄勝哥兒吧,我們去籌備酒席了。」

  韓江將兒子交給媳婦,出門送兄嫂。

  兒子過滿月是喜事,韓江卻不想,他剛回屋,就被曹珍珠潑了一盆冷水:「看見沒?大哥要讓嫂子管家了,你還說大哥沒計較咱們從錢罐子裡拿錢,那現在算什麼?」

  韓江一頭霧水,茫然地看著炕頭的女人。

  曹珍珠咬牙道:「大哥讓嫂子操持滿月酒,嫂子的錢是哪來的?」

  韓江終於懂了,想了想,他笑道:「嫂子辦席面,大哥給嫂子錢是應該的,又不是說往後都這樣。」

  曹珍珠冷笑:「是不是,咱們走著瞧。」

  韓江被她說的,心裡也七上八下的。

  曹珍珠氣急敗壞,那邊陳嬌一回東屋,就再也忍不住計劃成功的得意,笑了。

  「高興了?」韓岳低頭看她。

  陳嬌哼了哼,脫鞋上炕,結果她剛跪到炕頭,韓岳就從後面撲了過來,將她抱得嚴嚴實實的。

  陳嬌回頭瞪他:「做什麼?」

  韓岳目光灼灼的看著她漂亮的桃花眼:「好幾天沒給我了。」

  這幾天她悶悶不樂,韓岳也不好意思摟她。

  陳嬌瞄眼門栓,好傢伙,已經被他落下了。

  男人太熱情,陳嬌推脫不過,反正她心情好,陪他胡鬧一下也行。

  得到了默許,韓岳飛快放下被子,將嬌小姐往裡一塞,他馬上跟了進去。

  「嬌嬌,你也給我生個兒子!」

  太饞別人家的孩子了,最後關頭,韓岳捧著陳嬌的臉,發狠似的道。

  陳嬌美眸迷蒙,腦海裡閃過勝哥兒笑起來時可愛的模樣,第一次,她竟然覺得,生個孩子也不錯。韓岳比韓江長得好看,他們的兒子肯定也更俊秀,她比曹珍珠長得漂亮,如果生了女兒,肯定像她一樣。

  魂還沒完全收回來,韓岳突然抓起枕頭塞到了她腰下。

  陳嬌奇道:「做什麼?」

  韓岳看著她笑:「都說這樣容易懷。」

  陳嬌又瞪了他一眼,嘴裡說著不急,還不是盼著她快點生?幸好墊了枕頭也不難受,陳嬌就隨他去了。

  夫妻倆重新躺好,開始商量怎麼辦這滿月酒。韓岳嘴上說著不懂,其實如何辦酒席他比陳嬌還清楚,請哪些村人買什麼酒菜,說起來頭頭是道的。

  「咱們還得送勝哥兒一份禮物。」韓岳摟著媳婦,低聲道。

  陳嬌笑:「我那兒有兩個長命鎖……」

  「你的留給咱們孩子。」韓岳馬上打斷了她,知道她手裡的都是好東西。

  所以說啊,侄子與親生的兒女,是有區別的,韓岳對弟弟們再好,終究也是普通人。

  陳嬌既覺得韓岳有時候太摳門,又喜歡他的這種私心。

  「那下午咱們一塊兒去鎮子,給勝哥兒挑個普通好的,她不是天天說我壞話嗎,我就當著村人的面送勝哥兒一對兒好鐲子,往後她再詆毀我,旁人也不信了。」靠在男人熱乎乎的懷抱,陳嬌說出了自己的小算盤。

  韓岳道:「行,回頭賣了豬,我給你補上。」現在那點家底,辦了滿月酒又所剩無幾了,買鐲子肯定得花她的私房錢。

  第二天夫妻倆去趕集,除了辦酒席要用的菜肉,陳嬌還買了個賬本,表明自己不會貪公用。

  「不用。」韓岳想阻攔,他信她。

  陳嬌哼道:「又不是記給你看的。」

  韓岳想到二弟與弟妹,沉默了。

  韓家的滿月酒,陳嬌辦得很漂亮,每張桌子上兩道葷菜,份量也足,輪到親戚們送禮的時候,她代表夫妻倆,往勝哥兒胖乎乎的小手上套了一對兒銀鐲子。

  韓家的親戚,除了陳嬌娘家那邊的,多是家境普通甚至寒酸的村人,看到陳嬌出手這麼大方,眼睛都亮了,彼此一說,外面的村人也都知道了陳嬌對侄子的好,再聯想曹珍珠平時對陳嬌的各種抱怨,心裡自然有了一桿秤。

  眾人都誇陳嬌是好嫂子,胡氏不太愛聽了,看眼也來做客的田氏,胡氏突然笑道:「親家母,過完年我們家虎子六歲了,你看能不能送去私塾讀書,讓親家公幫著管教管教?哎,咱們農家,我也不指望他考秀才,能認字就行。」

  田氏心想,誰是你的親家母?

  同桌的賓客都看她,田氏笑了笑,道:「行啊,咱們是親戚,束脩你們給一半意思意思就行了。」

  村人都知道,林夫子收學生,一年收一兩銀子的束脩,田氏一開口就給曹家免了半吊錢,夠大方了。

  胡氏惦記的卻是全免啊,不然哪怕是半兩銀子,她也捨不得花的。

  動了動嘴皮子,「再少點行不行」這句話,胡氏到底沒臉說出來。

  田氏就繼續與別人聊天了。

  酒席結束,送走了客人,韓江幫兄長打掃完院子,迫不及待地回了廂房。

  今天二房收了很多禮,這種給產婦、孩子的滿月禮,他們是可以不用交公的。

  看來看去,韓江抱著兒子的小胖手啃了啃:「還是嫂子最大方。」有錢小姐就是不一樣。

  曹珍珠嗤道:「敢情她花的是咱們家的錢。」

  韓江不愛聽了,瞪他:「咱們家就幾百文,這場酒席恐怕嫂子都貼補了,哪還有錢買鐲子。」

  曹珍珠不信:「你八月裡不是賺了二兩多?」

  韓江道:「養豬不花錢?你當那麼多豬食都是大風吹來的?還有你吃的肉喝的雞湯,不用花錢?」

  曹珍珠眼珠子轉了轉,小聲道:「這半年大哥光養豬了,也沒打多少野味兒,豬食花的都是你賺的銀子,等豬賣了,大哥怎麼也得多給咱們點零花。」

  這話有點道理,韓江總算沒再回嘴。

  臘月裡,家家戶戶趕著買肉過年,雞鴨魚豬柴米油鹽的價都漲了點,可以說是一年最貴的時候。

  陳嬌的雞圈裡,當初的雞崽兒一共活了二十八隻,有的病死了,有的被黃鼠狼偷了去……

  知道黃鼠狼會偷雞的時候,可把陳嬌氣死了,那跟黃鼠狼置氣的樣,逗得韓岳一直笑。

  現在看著圈裡的雞,想到這一年的甜蜜與幾次小吵,韓岳挺滿足的。

  陳嬌留了八隻母雞下蛋用,一隻公雞打鳴,然後韓岳抓了剩下的十九隻綁起來,再捆了一頭野豬,拉去縣城賣。半年下來,經過韓岳的精心照顧,活下來的十四隻野豬崽兒們都長到了兩百斤,既然是物依稀為貴,韓岳就打算一次賣一隻,寧可多跑幾次縣城,也要賣出高價。

  第一隻公野豬,韓岳賣了八兩的好價錢,至於陳嬌的那些雞,合計賣了五百文,比鎮上賣划算。

  賣了野豬,韓岳去布莊扯了四匹細布,兩個弟弟與兩個媳婦一人一匹,算是慶祝了,反正過年也要添新衣裳。韓岳還去首飾鋪逛了圈,看得眼花繚亂,最後決定過幾天帶嬌小姐一塊兒進城,讓她自己挑。

  回了家,韓岳將銀子、銅板都交給陳嬌,再讓陳嬌把二房的兩匹細布送過去。

  陳嬌抱了三匹,面子活兒誰不會啊,然後女人用的那兩匹,她笑著讓曹珍珠先挑。

  曹珍珠看看兩匹一模一樣的細布,就明白了陳嬌的目的。

  她隨便拿了一匹,再問陳嬌:「嫂子,那豬賣了多少銀子啊?」

  韓江也望了過來。

  陳嬌如實道:「今天你們大哥運氣好,剛進城就遇到個富貴老爺,一下子就給了八兩,明兒個估計就沒這好事了,那些負責採辦的管事們只會儘量壓價,自己好多撈油水。」

  曹珍珠朝韓江遞了個眼色。

  後半晌,韓江忍不住去了躺西屋,把西屋都翻遍了,也沒找到熟悉的錢罐子。

  好啊,家裡沒錢時大哥把錢罐子放外面公用,現在賺大錢了,大哥就跟嫂子私吞了!

  韓江很生氣,覺得大哥變了!

  曹珍珠坐在暖呼呼的炕頭,一邊抱著兒子餵,一邊諷刺道:「我早就說了,有嫂子在,大哥眼裡哪還有你們兄弟?就你傻,賺點錢都交公。」

  韓江心煩,沒理她。

  接下來,韓岳天天都跑縣城,野豬賣出去,從四兩到十兩的價都有。

  十四頭豬崽兒,兩頭公豬自家留著,兩頭換給了田老翁,能賣的,只有十頭,外加那頭賣出十兩高價的大母豬。

  臘月二十三這天,韓岳要去縣城賣最後一頭野豬了,叫陳嬌跟他一塊兒去。

  出發之前,陳嬌將裝了六十兩公賬的錢匣子鎖了起來,再藏到衣櫃裡面,最後把衣櫃也落了鎖。

  韓岳覺得嬌小姐過於謹慎了,二弟再糊塗曹珍珠再大膽,也不敢來他們屋裡亂翻。

  陳嬌嗔道:「萬一丟了,我怕你們哥仨讓我賠,我可賠不起。」

  韓岳將人抵到衣櫃門上,輕佻地親了口:「一百兩也比不過你。」

  陳嬌哼了哼:「你的意思是,一千兩就比得過我了?」

  韓岳笑:「金山銀山也不如你,行了吧?」

  陳嬌甜紅了臉。

  夫妻倆甜蜜蜜地親了會兒,這才並肩出了門,卻見曹珍珠從廂房出來了,身後跟著韓江。

  「大哥,嫂子,我想給勝哥兒買雙虎頭鞋,叫他爹跟你們一塊兒進城吧,城裡東西好看。」曹珍珠笑容自然地道。

  韓岳看向弟弟。

  韓江硬著頭皮道:「我也好久沒進城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10:07 AM

第二十三章

  通往縣城的土路上,韓岳坐在左邊的轅座上趕車,陳嬌坐在他內側,面朝南,韓岳一歪頭,夫妻倆就可以眼對眼說話了。

  車裡面,老二韓江與五花大綁的黑毛野豬面對面。

  陳嬌不知道韓江非要跟他們進城,是單純要買虎頭鞋還是另有目的,她只知道,韓岳昨晚說要帶她去挑首飾的承諾,今兒個怕是無法履行了,親弟弟在旁邊,韓岳給她買好首飾,韓江會不會也替曹珍珠要一樣?

  就算韓岳捨得,陳嬌也捨不得,這一窩野豬幾乎是韓岳沒黑沒夜拉扯出來的,好不容易賣了銀子,陳嬌寧可自己不要首飾了,也不會浪費在曹珍珠的腦袋上。

  韓岳也在琢磨這事。

  自打嬌小姐進門,就一直跟他過窮日子,這半年才稍微可以多吃點肉了。早在韓岳剛獵回大野豬那天,他就答應賺錢了給她買首飾,馬上要過年了,今日韓岳必須想辦法完成這個承諾,否則他沒臉再纏著嬌小姐生孩子。

  前面就是城門了,韓岳對弟弟道:「你去給勝哥兒買鞋吧,我跟你嫂子先去集市,你買完了去那邊找我們。」

  野豬賣的很快,韓岳計劃賣完野豬他就帶嬌小姐去逛首飾鋪子,二弟若是去了集市,只能先在驢車旁等。韓岳在集市有是熟人幫忙看車,不怕丟。

  韓江打個哈欠,睏倦地道:「不了,我先在車上睡會兒,等大哥賣完豬了,咱們一起去買,正好讓嫂子幫我挑挑。」兄嫂不知道,韓江心裡門清啊,他這趟進城,一是確定野豬的行情,看看大哥一頭野豬到底能賣多少銀子,二就是盯著大哥,看大哥是不是想給嫂子買好東西,否則為啥之前幾次都不帶嫂子,今天就帶了?

  韓江自認不傻,曹珍珠的話,他覺得沒道理他就不聽,有道理的,韓江也會與媳婦一條心。大哥真想給嫂子買東西,行,那就給珍珠買件一模一樣的,衣裳料子就罷了,若是金銀首飾,回頭他藏起來,留著應急或是傳給勝哥兒。

  韓岳單獨支開弟弟的第一次嘗試,失敗了。

  驢車進了城,韓岳又想到個辦法,笑著對弟弟道:「回家再睡,咱們怎麼省時間怎麼來,這樣,你跟你嫂子先下車,一塊兒去買鞋。」

  陳嬌意外地看他。

  韓岳不著痕跡地回了她一個眼神,一會兒賣了豬,他單獨去給她買首飾。

  陳嬌沒看懂丈夫的眼神,但聰明地應了。

  韓江聽了曹珍珠的耳旁風,主要防著的是嫂子纏兄長去買好東西,現在大哥安排嫂子跟他一起行動,韓江頓時放鬆了警惕,再加上也不好表現地太明顯,韓江揉揉眼睛伸個懶腰,痛快道:「行,那我跟嫂子先去買鞋。」

  韓岳對陳嬌道:「給勝哥兒挑雙好點的。」

  陳嬌懂了,這是要她出錢的意思,小孩子的虎頭鞋再好也貴不到哪去,反正走公賬,陳嬌笑著點點頭。

  三人分兩頭行動,陳嬌與韓江先去了鞋鋪。鋪子裡有大人的孩子的,小孩子的虎頭鞋都擺在一處,陳嬌看哪雙都覺得可愛,做主給侄子買了兩雙,一雙紅布面的,一雙藍鍛面的。

  貌美的嫂子這麼大方,還給買緞面的,韓江反而捨不得了,阻攔道:「嫂子,咱們買一雙就行了,不用穿那麼好的,小孩子腳一個月一長,沒幾天就不能穿了。」

  陳嬌笑道:「布面的平時穿,緞面的過年穿,勝哥兒穿不下了,還可以留給弟弟妹妹。」

  韓江聽了,心裡暖呼呼的,只不過,陳嬌去付錢時,韓江忍不住瞄了眼親嫂子的肚子。說來奇怪,嫂子該不會真有問題吧,嫁過來快一年了都沒動靜。再想到家裡的胖兒子,韓江忽然覺得,曹珍珠雖然不如嫂子美,但會生兒子,也算不錯了。

  陳嬌猜不出這個老二在腹誹她的肚子,帶著韓江去買其他年貨了,這是三房共用的,陳嬌花多少錢韓江都不心疼,開開心心地幫忙提著東西。

  那邊韓岳剛趕著驢車進了集市,就有個穿細布的胖管事迎上來了,笑眯眯地看著他與車上的野豬,熱絡道:「我們家爺昨兒個去做客,席上吃了野豬肉,特意打聽是哪來的,聽說集市上有人賣,一早就打發我過來了,可算叫我等到了,不然我們爺說了,買不到野豬,我也不用回去了!」

  韓岳心裡暗笑,看來這最後一頭野豬,又能賣個好價錢了。

  胖管事果然爽快,一出手就給了八兩銀子,然後領著兩個小廝抬走了野豬。

  韓岳將借來的驢車託付給熟人照看,他揣著新得的八兩銀子,快步朝首飾鋪子趕去。

  上次韓岳來首飾鋪子,眼花繚亂什麼也看不懂,回家後他偷偷觀察家裡的嬌小姐,發現她很喜歡戴一支桃木柄的桃花簪子。現在媳婦不在身邊,韓岳就決定送她一根更好的桃花簪。

  挑來挑去,韓岳發現了一支銀柄的桃花簪,簪首的桃花是用什麼粉碧璽的東西雕的,韓岳不懂碧璽是啥,就是覺得這粉粉嫩嫩的顏色很好看。

  「這支多少錢?」韓岳假意又看了看別的,才詢問銀柄桃花簪的價格。

  剛賣完野豬的莊稼漢,一身粗布衣裳還帶著豬味兒,老闆娘一看就斷定韓岳買不起,所以也沒有虛報高價,漫不經心地道:「五兩六錢。」

  韓岳暗暗咂舌:好貴!

  「能便宜點嗎?」韓岳誠懇地問老闆娘。

  老闆娘這才多看了韓岳一眼,然後意外發現,這漢子雖然穿得破,長得竟不賴。

  時間太早,店裡沒什麼生意,打發時間也罷,存心多與俊朗的莊稼漢多聊兩句也罷,老闆娘笑著問:「送姑娘吧?便宜多少你能買啊?」

  韓岳從袖中取出兩個小銀錠子,再將灰撲撲的錢袋子往桌面上一倒,窘迫道:「嬸子,這是我全部家當了,一共是四兩零八百六十二個銅板,您看能不能便宜賣我?」

  老闆娘為難地皺了皺眉,這個價錢她還有的賺,只是賺的不多啊。

  但,小夥子似乎挺誠心的。

  「為啥要買這麼好的簪子?買別的不行嗎?」老闆娘好奇問。

  韓岳低下頭,歎氣道:「我,我想娶我們村秀才的女兒,但秀才嫌我窮,我糾纏多了,秀才才置氣道,說我能拿出一件六兩以上的首飾來提親,他就把女兒嫁給我。嬸子這首飾差不多六兩,拿出去別人都信……」

  老闆娘一聽還有這緣故,突然樂了,那秀才看不起窮漢子,一衝動誇下海口,如果窮漢子真拿了好首飾回去,秀才豈不是白白賠了個好女兒?

  少賺點就能湊成一樁好事外加看一樁熱鬧,老闆娘就高興賣了,一邊收了韓岳拿出來的銀子銅板,一邊笑道:「我知道了,那簪子我賣你了,而且你放心,要是秀才不信簪子值六兩,你就讓他來城裡跟我對質,他敢來,我就告訴他,這簪子是我七兩銀子賣你的!」

  「多謝嬸子!」韓岳感激道,「往後我有了錢,就帶媳婦來您這裡買。」

  老闆娘更高興了,鼓勵韓岳多賺錢養媳婦。

  韓岳藏好桃花簪子,心滿意足地出了鋪子,等他回到集市,陳嬌、韓江還沒回來呢。

  韓岳坐在車上等,大概半個時辰後,叔嫂的身影終於出現了,陳嬌手裡拎著兩包糕點,韓江兩手滿滿。

  「大哥,年貨我們都買好了,豬賣的咋樣?」韓江放下東西,滿頭大汗地道。

  韓岳笑:「這隻豬最小,不過也賣了四兩,晌午咱們吃頓好的。」

  韓江沒懷疑,最後賣的這頭,確實瘦了點,不然也不會留到最後,就指望多餵幾天多長點肉的。

  豬賣了,年貨買了,三人有說有笑地回了大旺村。

  到了家,韓江拿著兩雙虎頭鞋興高采烈地去哄兒子。

  曹珍珠低聲跟他打聽城裡的情況。

  韓江捏著勝哥兒的小胖腳丫子,一邊給兒子穿鞋一邊道:「就你喜歡瞎想,嫂子今兒個跟去城裡,是為了陪大哥置辦年貨,人家嫂子還主動給勝哥兒買了雙緞面鞋,以後你少念叨嫂子壞話。」

  曹珍珠撇嘴:「給我幾十兩銀子,我也大方。」

  「閉嘴吧!」韓江瞪了她一眼。

  曹珍珠哼了哼,想到陳嬌沒偷買好東西,她也算滿意了。

  東屋裡面,陳嬌迫不及待地打開了一包棗泥山藥糕,她以前就愛吃這個,剛剛路過一家糕點鋪子,嘴饞,忍不住買了兩樣。

  軟軟綿綿的山藥糕入口,甜絲絲的,雖然不如國公府裡的好吃,但陳嬌也滿足了。

  韓岳坐在一旁,詫異地看著她像隻小饞貓一樣,連續地吃了兩塊兒。

  他以為,她會因為沒有買到首飾而生氣失望,卻未料到,她眼裡只有這些糕點,彷彿已經忘了首飾的事。

  「不生氣?」韓岳輕聲問。

  陳嬌疑惑地看過來:「生什麼氣?」

  韓岳指了指她頭上的簪子。

  陳嬌了然,笑道:「銀子你都給我了,反正你買首飾,花的也是我的錢。」

  韓岳笑,真是越來越喜歡她這嬌俏樣了。

  既然提到銀子,韓岳就把新賣的野豬錢掏出來,讓她收好。

  陳嬌拿了鑰匙打開衣櫃,再打開錢匣子,看著裡面碼得整整齊齊的銀錠子與銅板,也覺得美滋滋的。住在國公府,不愁吃不愁穿,爹娘給她一千兩,陳嬌也沒有這麼滿足過,自己一點點攢起來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當然,銀子是韓岳賺的,可誰讓他們現在是夫妻,所以韓岳賺的,也是她賺的。

  「另一包你去分給二弟、三弟吧。」

  陳嬌買了兩包糕點,藏了錢,她使喚韓岳道。

  韓岳點點頭,去送糕點了,隻字未提胸口收藏的桃花簪子。

  待夜幕降臨,陳嬌坐在銅鏡前梳頭時,韓岳才走過去,搶了梳子幫她通髮。

  「怎麼忘了取下簪子。」梳了一下,韓岳奇道,順手將簪子遞了過去。

  陳嬌茫然地接過來,看著手裡銀柄的粉碧璽桃花簪,在這農家小屋裡儼然一件珍寶,陳嬌愣了愣,忽的反應過來了,難以置信地轉過身。

  韓岳只是笑。

  陳嬌看看簪子,再看看這個一直都很摳門的莊稼漢,心裡突然充盈了一種陌生的甜。

  「說過給你買首飾,就一定會給你買。」韓岳扶著她肩膀,目光溫柔。

  陳嬌莫名不敢直視他此時的眼睛,低頭把玩簪子,小聲問:「多少錢?」

  韓岳道:「不到五兩。」

  陳嬌唇角上揚,笑話他道:「終於捨得花錢了?」

  韓岳看著她狡黠的眼睛,慢慢地琢磨過味兒來了,敢情以前她雖然沒跟他要東西,嘴裡也沒嫌棄過他窮,心裡其實一直都覺得他摳門捨不得給她花錢?

  一絲尷尬自心頭閃過,但那點尷尬,很快就被她盈盈似水的眼波沖散了。

  一把抱起他的嬌小姐,韓岳大步朝炕頭走去。

  陳嬌勾著他的脖子,還沒進被窩呢,身子先熱了起來。

  這一晚,韓岳很瘋,陳嬌也有點忘乎所以,韓岳甚至捂住了她嘴,怕聲音傳出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10:12 AM

第二十四章

  天亮了。

  經過一夜,炕頭沒有昨晚剛睡下時那麼暖了,韓岳準備起來時,陳嬌迷迷糊糊地抱住他,不許他走。這麼一個熱乎乎的大活人,比湯婆子管用多了,靠起來特別舒服,陳嬌捨不得鬆手。

  黏人的嬌小姐跟窩在母豬懷裡的豬崽兒似的,韓岳笑了笑,就又抱著她多躺了會兒,待天漸漸變亮,估計春杏要過來做飯了,韓岳才拉開嬌小姐的手,他先起來去開大門。

  陳嬌飽飽睡了一覺,醒來記起昨晚的火熱,再見韓岳,竟有點不自在。

  她對鏡梳妝,韓岳走過來,看看她的首飾匣子,小聲提醒道:「那簪子,等過完年你從外祖父那邊串親戚回來,再開始戴吧。」

  韓岳擔心曹珍珠看見銀簪子,懷疑是他買的,然後也跟二弟鬧,白白添麻煩。田家有錢,曹珍珠真敢懷疑,陳嬌說是外祖母送的,便能堵住曹珍珠的嘴。

  陳嬌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財不外露的道理。

  當著韓岳的面,陳嬌將銀簪子藏到了首飾匣最底層。

  夫妻倆對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韓岳笑著揉了揉陳嬌腦袋。

  飯後,一家人一起動手打掃屋內屋外,為過年過準備。

  忙著忙著,韓家大門口突然有人喊韓岳的名字,語氣不善,正在掃東屋房樑灰塵的韓岳立即跳到地上,陳嬌擦擦手,跟他一起出去了。到了堂屋,陳嬌往外一望,就見兩個穿灰衣的衙役已經進了院子,身後跟著一個胖頭胖臉的中年男子,大門口外,圍了一群竊竊私語的村人。

  衙役為何找韓岳?

  陳嬌心中一沉。

  韓岳還算鎮定,迎出去,笑著詢問兩位官爺有何差事。

  其中一個衙役上下打量他一番,回頭問身後的胖男人:「賣你野豬的,就是他?」

  胖管事義憤填膺地道:「對,就是他!我家二爺吃了野豬肉,昨天半夜突然上吐下瀉,病得不成人樣了,一定是他的野豬有問題!」

  韓岳也終於認出來了,此人就是昨日跟他買野豬的那個管事!

  沒等他仔細打聽,先前說話的衙役便冷臉道:「四通錢莊魏二爺狀告你賣他病豬,走吧,跟我們去縣衙。」

  四通錢莊魏二爺?

  韓岳這兩年就遇到過一個出身錢莊的二爺,便是去年他與陳嬌、紅梅娘倆同去縣城,回村路上,有個魏二爺對陳嬌心存不軌……

  韓岳心知自己的野豬沒有問題,那麼,難道是魏二爺對陳嬌求而不得,轉而設局害他?

  韓岳想回頭看看他的嬌小姐,但,他忍住了,怕她誤會,怕周圍的人聯想什麼。

  一家之主惹了官司,韓江、韓旭、曹珍珠都急得不行,只有陳嬌,在聽到魏擎蒼與此事有關後,既著急,又憤怒!好個魏擎蒼,她以為魏擎蒼只是好色風流,沒想到他居然還會因為隔了一年的舊事,設局害人!

  不論韓家幾口子怎麼想,韓岳都被衙役帶走了。

  韓江讓曹珍珠看家,他帶著老三韓旭、陳嬌跟去了縣衙,要看看知縣大人到底怎麼判,得到消息的林伯遠也丟下私塾的學生們,陪在女兒女婿身邊。他有功名在身,多少能幫上些忙。

  但林伯遠不知,魏擎蒼與宋知縣走得非常近,經常一起喝酒吃肉,魏擎蒼提前跟宋知縣打了招呼,宋知縣能不幫自己人?這時候,別說林伯遠只是秀才,就算他是舉人,沒有官職在身,他也拿當地的父母官無可奈何。

  縣衙裡,魏擎蒼已經到了,臉色蒼白地坐在小廝自帶的椅子上,一手拿著帕子捂著臉,弱不禁風的樣子。當韓家一夥人陸續走進來,魏擎蒼一邊咳嗽一邊抬頭,一眼就看到了林伯遠身邊的小女人。

  魏擎蒼微微眯了下眼睛,只覺得嫁人後的陳嬌,比去年更美更媚了,蹙著眉頭的俏模樣,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的火。

  去年魏擎蒼提親被拒,惱羞成怒的他雇了兩個混混去劫持陳嬌,他在家裡盼著與美人春風一度,不想混混灰頭土臉地跑回來了。從混混的描繪中,魏擎蒼立即斷定,壞他好事的就是騾車上阻撓他親近美人的壯漢韓岳!

  魏擎蒼很惱火,也不甘心,只是劫持的計劃失敗,他再也想不到更合適的法子,兼之友人給他介紹了個新鮮美人,魏擎蒼漸漸就放下了已經與韓岳定親的農家女。

  然後,前幾天,他在友人那裡吃了一頓野豬肉,魏擎蒼還沒見過野豬,得知賣主每天都會去集市,翌日魏擎蒼就去看熱鬧了,走得近了,他驚訝地認出了韓岳,緊跟著,魏擎蒼又想起了曾經有個叫嬌嬌的小美人,長得比仙客來的新花魁牡丹還美。

  魏擎蒼花了幾百兩銀子在牡丹身上了,只是那牡丹慣會擺架子,遲遲不接他的客,情場失意的魏擎蒼,就想在陳嬌這邊得意一下,與友人合計一番,魏擎蒼便想到了陷害韓岳、再逼陳嬌捨身救夫的好計謀。

  陳嬌察覺到了魏擎蒼的注視,她怒容瞪過去,魏擎蒼隱晦地朝她一笑,然後低頭,繼續咳。

  宋知縣開始審案了,人證,胖管事與韓岳都承認野豬是韓岳賣的,魏擎蒼也是病怏怏的,接下來,就要檢查物證野豬是否有病了。

  魏家沒吃完的野豬被抬了上來,大冬天的,野豬一點都沒壞,宋知縣請了縣城頗有名望的郎中查驗,證明野豬肉果然有問題。

  人證物證俱全,韓岳被押進了大牢。

  魏擎蒼離開之前,別有深意地看了陳嬌一眼,先看臉,再看胸脯。

  陳嬌只覺得噁心!

  他用眼神提的醒,魏家的胖管事則直接走到陳嬌跟前,壞笑著道:「小娘子若想救你夫君出來,也不是沒有辦法,我家二爺這幾日都住在城東的私宅,小娘子去那邊求求,趕上我們二爺心情好,或許就不追究了,早點放你夫君出獄,一家人還能過個團圓年。」

  「混帳!」主僕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林伯遠怒聲罵道。

  胖管事笑笑,報出魏擎蒼私宅的地址,他就去追自家二爺了。

  韓岳身陷囹圄,狗官還不許探望,陳嬌等人沒辦法,只能先回家。

  坐在借來的驢車上,林伯遠義憤填膺地說要去府城替女婿伸冤。

  韓江看眼陳嬌,愁道:「野豬被他們做了手腳,告到知府也無法翻案,就怕咱們在外面奔波時,大哥在裡面受苦。」

  男人們商量著辦法,陳嬌面無表情地低著頭。

  魏擎蒼要的是她,只要她陪魏擎蒼睡一覺,韓岳就能出來了,可之後呢,韓岳會怎樣對她,夫妻倆的感情還要不要了?她努力了這麼久,眼看韓岳對她越來越好,陳嬌不甘心功虧一簣,更何況,她也不會讓魏擎蒼那種人碰自己。

  該怎麼辦?

  陳嬌試著從菩薩給她的記憶裡,找出對付魏擎蒼的辦法。

  她寄希望於別的法子,韓江卻看不到任何希望,夜裡忍不住跟曹珍珠嘀咕。

  曹珍珠就盼著陳嬌沒有好下場呢,如果陳嬌陪魏擎蒼睡了,韓岳還能繼續寵她?沒准就會把陳嬌休了,到那時,她曹珍珠就是韓家唯一的媳婦,三房攢的銀子,都會交給她保管!

  「牢房裡的都是大凶大惡的,殺人放火的都有,大哥跟他們關在一起,會不會受傷?」黑漆漆的房間,曹珍珠帶著哭腔說。

  韓江更愁了。

  曹珍珠抽搭了會兒,疑惑道:「等等,看魏二爺的做派,他們分明是存心陷害大哥的,那個魏二爺,是不是早就看上嫂子了?都說紅顏禍水,咋就落在咱們大哥頭上了,若大哥有個三長兩短,膝下連個子嗣都沒有……」

  韓江聽了,氣得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呼吸粗重。

  嫂子再美再有錢,都沒親哥重要!

  「你,你起來,太晚了,我不方便去找嫂子,你去勸勸嫂子,不管怎麼樣,咱們先救大哥出來!」

  曹珍珠裝糊塗,抽搭著問:「你什麼意思?」

  韓江狠狠砸了下炕。

  曹珍珠懂了,興奮地摸黑穿好衣裳,湊到東屋窗下,叫陳嬌開門。

  「什麼事?」陳嬌皺眉問。

  曹珍珠唉聲歎氣的:「嫂子先開門,咱們屋裡商量商量怎麼救大哥。」

  陳嬌冷聲道:「不用商量了,我已有了對策,明日讓二弟、三弟隨我進城。」

  曹珍珠一愣,這女人有對策了?

  什麼對策呢?該不會她自己想通了,要去給魏二爺暖被窩吧?

  陳嬌不肯開門,曹珍珠冷哈哈地回了廂房,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了韓江。

  韓江很生氣,他勸嫂子去找魏二爺是一回事,嫂子主動送上去,是不是想攀附富家公子?

  夫妻倆低聲埋怨,東屋裡面,陳嬌摸摸身邊的被窩,平靜地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無視韓江複雜的窺視與鐵青的臉,陳嬌與兩個小叔子、親爹林伯遠再次進城了。

  陳嬌沒去魏擎蒼的私宅,直接去魏家大宅找魏老爺了。

  魏老爺知道兒子與人在打官司,但他以為兒子是真吃壞了身子,所以沒攙和,如今韓家眾人登門,魏老爺暫且放下手頭的差事,沉著臉來了堂屋。

  客套過後,陳嬌對父親與兩位小叔子道:「父親,二弟三弟,你們先出去吧,我有幾句話只適合私底下告知魏老爺。」

  林伯遠三人互相看看,暫且退了出去。

  堂屋門開著,但裡面的人低聲說話,外面的人絕對聽不見。

  魏老爺不解地看著斜對面的貌美小婦人。

  陳嬌先解釋了她與魏擎蒼的恩怨。

  魏老爺抿了抿嘴,兒子好色,他是知道的,但沒想到臭小子居然想逼良為娼。

  沉默片刻,魏老爺對陳嬌道:「你不必去找他,三日後,我保證韓岳出獄。」

  陳嬌問:「敢問您準備如何搭救我夫君?」

  魏老爺已經恢復了剛剛的威嚴,淡淡道:「那就不用你管了,沒有別的事,你可以走了。」

  陳嬌不走,穩穩當當地坐在椅子上,回道:「令公子這麼一陷害,韓家的野豬生意是沒法做了,所以,我希望魏老爺看在我夫君無辜入獄的份上,澄清野豬有病一事。」

  韓岳最近賣了那麼多野豬,有的人家可能還沒開宰,一旦韓岳入獄的消息傳開,買主們一定會來退豬,韓岳辛辛苦苦攢的銀子,這幾天都高高興興的,陳嬌不想那笑容在丈夫臉上消失。

  魏老爺笑了,諷刺地笑,他不會縱容兒子欺辱農婦,可他也不會大公無私地告訴外人,說他兒子故意設局陷害一個莊稼漢。

  「小娘子,別得寸進尺。」魏老爺警告陳嬌道。

  陳嬌回以一笑,胸有成竹道:「您肯幫我們夫妻一回,我便送您一個與令公子性命攸關的秘密。」

  魏老爺挑眉:「什麼秘密?你先說出來,我才會考慮是否答應你。」

  陳嬌相信魏老爺還算公道,喝口茶,她低聲說了幾句。

  魏老爺臉色一青,深深看了陳嬌一眼,他沉聲道:「此事我會派人查證,一旦屬實,我會如你所願。」

  陳嬌見好就好,道謝告辭,一行人出門時,撞上了聞訊而來的魏擎蒼。

  陳嬌看都沒看他,昂首挺胸離去。

  魏擎蒼滿腹疑竇,先去找老爺子打聽陳嬌的來意,只是沒等他開口,魏老爺的茶碗就朝他飛來了!一番臭駡後,魏老爺命人將孽子關進房間,門窗都上了鎖,然後當天晚上,魏老爺親自去了青樓仙客來。

  魏老爺可是縣城首富,他點名要見牡丹,老鴇馬上就做了安排。

  魏老爺去了牡丹的香房,進屋後,他坐都沒坐,盯著美豔的牡丹問:「你染了病?」

  牡丹花容失色。

  魏老爺咬牙,扭頭離去。

  第二天,魏老爺派人綁了胖管事,送去了縣衙,稱胖管事因嫉恨主子責駡,買了野豬後暗中餵野豬毒藥,致使魏擎蒼染病,事後,胖管事再將罪名嫁禍給老實人韓岳。既然野豬沒有問題,韓岳是被胖管事陷害的,魏家懇請宋知縣放了同為苦主的韓岳。

  宋知縣給魏老爺面子,趕緊放了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10:18 AM

第二十五章

  魏老爺還算正派,但也有自己的私心,陳嬌利用菩薩給的記憶,記起魏擎蒼就是在即將到來的正月裡與仙客來的花魁牡丹勾搭上的,然後沒過多久,魏擎蒼就發現自己身體不適,請了郎中一查,他得的正是那種丟人又無藥可救的髒病。

  陳嬌算是用魏擎蒼的命,與魏老爺換韓岳的生計,野豬對韓岳很重要,所以陳嬌就不考慮是否便宜了魏擎蒼這事了。

  因為不確定韓岳何時能出獄,陳嬌讓老二韓江每天都去縣衙外面等著。

  韓江老老實實地去了,雖然他心裡很懷疑,魏老爺真會那麼好心,幫大哥的忙嗎?大嫂背著他們,又與魏老爺談了什麼條件?

  但韓江沒想到,他剛來縣城等的第一天,魏家就抓了胖管事去縣衙,然後大哥就出獄了!

  牢房外,再次看到被關押了兩天兩夜的兄長,韓江竟然酸了眼睛,飛快地抹掉眼淚。

  韓岳與幾個犯人關在一起,好在他身高馬大的,沒人敢欺負他,這兩天就是睡得不好吃的差些,顯得有些憔悴,精神還算好。

  城裡人多,驢車離開城門了,韓岳才向弟弟打聽這兩日的情況。

  提到這個,韓江很生氣,先問兄長:「大哥,那魏二爺是不是早就認識嫂子了?」

  韓岳難以察覺地皺了皺眉,反問道:「為何這麼說?」

  韓江就把兄長被關那日,魏擎蒼與胖管事的兩番下流暗示說了,氣衝衝的:「他哪是要害你,分明肖想嫂子許久了!」

  韓岳攥緊了拳頭,魏擎蒼害他是為了陳嬌,現在他出來了,難道……

  「繼續說。」他盯著弟弟問。

  韓江忙把昨日他們去魏家老宅那趟解釋了一番,最後猜測道:「你說魏老爺能那麼好說話,不但放過嫂子還為了咱們搭進一個管事?我總覺得,嫂子還答應了魏家什麼條件,否則嫂子為何叫我們出去。」

  韓岳也覺得其中另有內情,但他不喜歡弟弟猜疑的語氣,事情能順利解決,已經很辛苦自家的嬌小姐了,弟弟非但不感激,反而懷疑這懷疑那的,莫非陳嬌去找魏擎蒼,弟弟就滿意了?

  「如果你嫂子下跪懇求魏老爺,你覺得她會願意讓你們看見?」韓岳冷聲道。

  韓江頓時啞口無言,只是,想到昨日嫂子過於冷靜的臉,韓江還是堅持自己的猜測。

  「反正大哥小心點,誰知道魏二爺以後會不會繼續惦記嫂子。」韓江好心提醒道。

  韓岳斥他:「閉嘴,以後不許再提此事。」

  陳嬌與魏擎蒼清清白白,現在這官司內情也只有韓、林兩家知道,岳父岳母肯定不會往外說,萬一弟弟說漏嘴,傳出去風聲,村裡的長舌婦們最喜歡捕風捉影,沒有的事也會故意往黑了編,最後吃虧的還是陳嬌。

  「回家了,記得提醒弟妹,安心過年吧,就當沒有這事。」韓岳謹慎地囑咐道。

  韓江點點頭。

  兄弟倆進了村,遇見的村人都來打聽,韓岳將知縣的新審判一說,算是澄清了自家的野豬。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回頭去拜拜菩薩。」村人好心地道。

  韓岳笑笑,還了驢車,兄弟倆並肩回家了。

  「大哥回來了!」

  今日田氏來看女兒了,娘倆在屋裡說話,曹珍珠想聽聽娘倆在說什麼,就抱著勝哥兒坐在東屋房檐下,假裝曬日頭,因此她是第一個看見韓岳兄弟的,大聲一叫,那高興勁兒,好像被關了兩天的是她男人。

  屋裡,田氏、陳嬌都急慌慌跳下地,迎了出去。

  韓岳沒事人一樣,朝岳母、媳婦笑了。

  田氏看向身旁,就見剛剛還反過來勸她不要擔心的女兒,兩眼淚汪汪的,一副要哭的樣子。

  陳嬌就是想哭,怕自己的辦法不管用,魏老爺不肯做好人,怕韓岳在牢裡被欺負。

  「行了,嬌嬌快先給韓岳找身乾淨衣裳換上,這身燒了,去晦氣。」田氏心酸地給小兩口找單獨相處的機會。

  陳嬌的眼淚已經快憋不住了,匆匆轉身,先回了東屋。

  韓岳大步追了上去。

  他一進來,陳嬌就撲到了他懷裡,緊緊抱住,眼淚嘩啦啦的掉,發出了輕輕的啜泣聲。

  「叫你受委屈了。」韓岳完全能感受到她這兩日的擔憂與害怕,大手捂住她後腦,韓岳親著她腦頂道。怪他貪高價非要跑去縣城賣野豬,給了魏擎蒼報復的機會,弟弟遷怒陳嬌,可陳嬌有什麼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再安分不過。

  陳嬌只是哭,哭夠了,才想起什麼,摸著他胳膊問:「沒受傷吧?」

  韓岳努力活躍氣氛,笑道:「我這身板,誰敢惹我?」

  他向來以一身結實的肌肉為榮,陳嬌破涕為笑,擦擦眼睛,抬起頭來。

  眼中含淚的嬌小姐,有種叫人想好好憐惜的柔弱與楚楚風情。

  這也是除了被窩裡面被他欺負時,她第一次為他哭。

  韓岳捧住她臉,輕輕親在她唇上。

  陳嬌閉上眼睛,他親上來的時候,陳嬌就覺得,這兩天的擔驚受怕,都值了。

  院子裡傳來了父親林伯遠的聲音,陳嬌呼口氣,叫韓岳先陪長輩說話,她去吩咐春杏燒熱水,一會兒讓韓岳好好洗個澡。

  田氏夫妻在韓家待了兩刻來鐘,這才放心地離去。

  熱水也燒好了,大浴桶擺在東屋地上,韓岳親自提水進來。

  陳嬌見他看自己的眼神摻了火,及時溜出去了,大白天的,韓江夫妻、韓旭都在家,夫妻倆都在屋裡,而且還是洗澡,太容易叫人想入非非。

  韓岳只好自己洗了個熱水澡,渾身上下都洗的乾乾淨淨的。

  吃了午飯,後半晌歇晌時,韓岳將屋門關了。

  被窩裡很熱,陳嬌看著頭頂的男人,不知為何,又有點想哭,怕壞了此時的氣氛,她忍住了。

  韓岳這番並不是為了享受,他就是太想她了,只有這樣,才能安撫他胸口的那份空蕩蕩與後怕,怕她真為了他,傻乎乎地去找魏擎蒼。

  「嬌嬌,這次是魏老爺為人正直,幫了咱們,但,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魏老爺助紂為虐,那你什麼都不用做,我寧可在牢裡關著,也不要你被人欺負。」抱著嬌小的女人,韓岳低聲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陳嬌眼淚嘩地滾了下來,不無怨憤地道:「你捨得自己受苦,二弟弟妹未必捨得,你,你不知道,前晚大半夜的,弟妹突然跑到牆根下叫我開門,說要與我商量怎麼救你,他們有什麼辦法,還不是想讓我去……」

  說到這裡,陳嬌再也說不下去了,遷怒地捶打韓岳的胸膛。那晚被曹珍珠叫門的時候,陳嬌全身都是冷的,她無法想像,如果自己真勸說不了魏老爺,韓江夫妻能做出什麼事來。

  韓岳臉色鐵青,二話不說就起來了,不顧陳嬌的勸阻穿了衣裳,寒著臉出了東屋。

  韓江正在廂房逗兒子,聽外面兄長叫他,他將兒子交給曹珍珠,穿鞋出去了。

  韓岳將人叫到了後院。

  韓江就怕兄長這樣,從小到大,每次兄長要訓他,都會選在後院,此時兄長的臉那麼黑,韓江連一絲僥倖都不敢抱,小聲問道:「又怎麼了?」

  韓岳盯著他問:「前晚珍珠大半夜要與你嫂子商量怎麼救我,你知道?」

  韓江心虛地低下了頭。

  韓岳臉色更難看了,質問道:「你們夫妻想到了什麼好辦法,說來聽聽。」

  韓江只覺得無地自容,他敢那麼想,卻絕不敢在兄長面前承認。

  他不承認韓岳也看明白了,心比在牢房裡時還涼,一腳就踹在了弟弟腿上,用了十分力氣。

  韓江疼得摔倒在地,腿疼,一抬頭對上兄長的大黑臉,韓江沒來由地委屈,紅著眼睛低吼道:「我還不是為了你?你是我親大哥,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你在牢裡受苦?本來就是她惹的……」

  「住口!」韓岳又踹了他後背一腳,莊稼漢,不打人也就罷了,脾氣真上來了,韓岳可不會再心軟,蹲下去攥住弟弟領口,韓岳咬牙切齒道:「我是你親大哥,她是你親嫂子,你居然想,想,你還算人嗎?」

  韓江梗著脖子,憤怒回道:「我不算人行了吧?反正我早就看出來了,自打她進門,你眼裡就沒有我這個弟弟了,我們夫妻做什麼你都看不順眼!」

  韓岳還想再說,堂屋裡突然傳來一陣鬼哭狼嚎,兄弟倆同時抬頭,就見曹珍珠抱著孩子站在堂屋北門口,哭著質問韓岳為何要打弟弟。

  韓岳這才鬆開手,恨聲告誡弟弟:「她是你嫂子!」

  韓江灰頭土臉地爬起來,推著曹珍珠要回廂房,曹珍珠卻不依不撓,路過東屋門口時,她故意罵給陳嬌聽:「自己媳婦惹得官司,不管教媳婦反倒動手打親兄弟,女人果然長得美就是吃香,有錢老爺、莊稼漢都被勾得鬼迷心竅!」

  「閉嘴吧,還嫌家裡不夠亂是不是?」韓江臉紅脖子粗地瞪她。

  曹珍珠這才閉嘴。

  陳嬌不屑像個潑婦那樣與曹珍珠還嘴,只在韓岳進來時,她看著他冷峻的臉道:「分家吧,你說過有錢了要給我蓋大房子的,過完年就蓋,蓋得離這裡遠遠的,蓋好了咱們帶三弟一起過,反正我不想再跟他們住在一個房檐下,白白被人罵。」

  韓岳僵在了地上。

  分家?

  兩個弟弟都是他拉扯大的,生氣的時候歸生氣,但韓岳從未想過要分家。

  「你不分家也行,我回娘家去,娘家沒人罵我!」陳嬌見他不出聲,笑了,一骨碌跳下地,穿了鞋就直奔衣櫃,要收拾包袱。

  「嬌嬌,你別這樣。」韓岳追上來,攥住了她拿衣服的手。

  陳嬌猛地回頭,瞪著他道:「我怎樣了?人家要把我送到狼嘴裡,我還該感激他們不成?現在人家都罵到我頭上了,我憑什麼要忍著?你真捨不得兄弟,那咱們就和離,反正我是紅顏禍水,你離了我再娶個……」

  她話沒說完,韓岳突然紅著眼睛將她狠狠推到衣櫃上,二話不說地親了過來。

  陳嬌滿臉都是淚,不想給他親,又抓又打地推他,一邊還哭出了聲。

  韓岳親不到人,也不親了,僵硬地站著,任由她打她罵,就是不鬆開握著她的手。

  他很難受,一邊是親弟弟,一邊是為了他受了各種委屈的媳婦。

  「別哭了,過完年,咱們就分家。」

  等陳嬌都沒力氣打了,只靠著衣櫃默默落淚,韓岳終於做出了選擇。

  二弟大了,他把二弟養成了人,他給二弟蓋了房娶了媳婦,一個兄長該盡的責任他都做到了,既然兩房人住在一起只會爭吵,嬌小姐又不像曹珍珠那麼潑皮擅罵,那不如趁早分了家,兄弟倆各過各的,他不會再管二弟縱容曹珍珠亂花錢,他用自己賺的錢給嬌小姐買首飾,也不用再防著誰。

  「不哭了,咱們分家,我給你重新蓋個大房子。」將委屈噠噠的嬌小姐摟到懷裡,韓岳笑著保證道,此時,他眼裡沒有任何猶豫,只有對未來夫妻生活的憧憬。

  陳嬌一頭紮進了他懷裡。

  韓岳能為她做到這個地步,讓她陪他過一輩子,她也心甘情願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10:25 AM

第二十六章

  因為得了韓岳的保證,想到很快就可以夫妻倆帶著好學知禮的三弟單獨出去過了,陳嬌就不在乎再多與二房夫妻相處一段時間了。

  正月初七,曹家待客,韓江、曹珍珠帶著勝哥兒去娘家吃席了。

  然後沒過幾天,魏擎蒼覬覦陳嬌、陷害韓岳的事就傳了開來,還是從曹珍珠娘家那個村傳出來的。陳嬌不出門,無從得知,韓岳一個大老爺們,也沒有婦人跑他面前嘀咕,還是田氏與村人相處時,得到了信兒。

  田氏立即來找女兒、女婿了。

  田氏一直都是個好岳母,沒嫌棄過韓岳窮,但這次,田氏氣紅了眼睛,一邊抹淚一邊跟韓岳抱怨:「嬌嬌嫁到你們家之前,洗衣做飯這些粗活她都沒沾過,嫁過來後才學會的,心疼你種地辛苦,嬌嬌巴巴地跑到我跟前讓我教她點種,行,那些我不說了,就說年前你被人陷害入獄,是嬌嬌想辦法救你出來的,當天老二老三還有嬌嬌她爹都陪在身邊,大家有目共睹,你那弟妹卻在外面胡說八道,我好好的女兒,名聲都壞在她嘴裡了!」

  又起風波,陳嬌也氣,但現在她只能先安慰母親:「娘別哭了,嘴長在別人身上,咱們管不著,自己知道怎麼回事就行。」

  她能忍,韓岳不能忍,沉著臉將韓江、曹珍珠叫了過來,審問曹珍珠:「外面關於你嫂子的謠言,是你傳出去的?」

  曹珍珠裝傻:「什麼謠言,我怎麼沒聽說?」然後又一臉關心地問陳嬌:「嫂子出事了?」

  明明就是她說出去的,現在還一副噁心的嘴臉,男人不好動手,女兒又變成了大家閨秀似的脾氣,田氏卻按捺不住一腔怒火了,突然從陳嬌身邊衝過去,對著曹珍珠的臉就是一個大耳刮子:「我叫你裝!」

  屋裡所有人都懵了,陳嬌沒想到平時慈眉善目的母親會動手打人,韓岳先是震驚,跟著心裡莫名地痛快。

  韓江還沒反應過來,曹珍珠先發飆了,抬手就要打田氏,就在田氏準備迎戰的時候,韓岳怕岳母打不過曹珍珠,及時攔到田氏身前,一抓曹珍珠手腕再一甩,就把人甩出了幾步,冷聲斥道:「胡鬧!」

  曹珍珠「哇」地哭了,披頭散髮地指著韓江:「他們打我,你就眼睜睜看著?」

  韓江看向田氏,對上田氏紅紅的眼圈憤怒的眼神,韓江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他很清楚,林家人沒說,他們哥仨沒說,那話除了媳婦會往外念叨嫂子與魏擎蒼的恩怨,還能有誰?

  「嬸子,珍珠也不是故意的,您別跟她計較。」韓江試圖當和事佬。

  田氏見他還算上道,語氣略緩,但還是以長輩的口吻教訓韓江道:「老二,我一直都覺得你是個好孩子,可我得告訴你,媳婦該管就得管,你以為外面的人只會笑話你嫂子嗎?他們是將整個韓家一起笑話了!你媳婦未婚先孕就鬧過一次醜聞,她就是看你嫂子過得好,存心拉你嫂子下水跟她一起黑,等著吧,將來老三娶了媳婦,早晚也會毀在她嘴裡!」

  聲音傳出去,躲在西屋偷聽的老三韓旭,突然打了個寒顫,替還沒影的媳婦擔心起來。他雖然年少,可家裡兩個嫂子誰好誰賴,韓旭還是分得清的。

  「你放屁,放屁!」曹珍珠開始罵人了。

  韓江頭疼地很,連推帶搡地將曹珍珠推回了廂房,關上門,夫妻倆說了啥,旁人就不知道了。

  雖然打了曹珍珠一巴掌,田氏猶不解氣,要帶女兒回娘家。

  陳嬌好笑地看了韓岳一眼。

  韓岳都快哭了,剛把媳婦哄好,現在岳母又來搶人。

  「岳母,我知道嬌嬌受委屈了,您別生氣,我跟嬌嬌都商量好了,過完十五我們哥仨就分家。」韓岳攔住正在氣頭上的岳母,誠懇地道。

  田氏已經知道這事了,女兒回家過年時對她提過,田氏現在鬧,另有目的。

  「外面人都說嬌嬌給了魏家爺倆好處,人家才放你出來的,你不懷疑?」

  昂著頭,田氏盯著女婿問。

  韓岳肅容道:「嬌嬌是什麼人,我比誰都清楚,若我信了外面的風言風語,就叫我天打雷劈。」

  女婿信任女兒,田氏心情好受了很多,頓了頓,她對女兒道:「嬌嬌,現在你就告訴韓岳,你是怎麼勸服魏老爺的。」

  韓岳意外地轉向他的嬌小姐,為何她願意告訴母親,卻不曾對他提及?

  陳嬌沒提,是因為韓岳沒問,她也就不想多撒一次謊。

  迎著韓岳的目光,陳嬌低頭道:「其實我也是賭了一次,前年我不是被人劫持嗎,當時我沒懷疑到魏二爺頭上,直到他找你麻煩,我才將那事與他聯繫到了一起。所以,那天我就問魏老爺,親兒子做了那麼多惡毒之事,他當父親的已經教導無方了,若再不幫兒子彌補積德,他就不怕親兒子將來遭受報應?」

  說到這裡,陳嬌抬起頭,朝韓岳笑了笑:「算咱們運氣好,魏老爺是個信報應的人。」

  陳嬌只能撒謊,不然她無法解釋她為何會知道牡丹有惡疾之事。

  韓岳本來就相信陳嬌,如今聽了陳嬌一席話,韓岳忽然覺得,自己的媳婦,以後一定是個教子有方的好母親。

  信任與欣賞,夫妻倆情意綿綿地互相凝視,田氏看在眼裡,欣慰地笑了,只要女婿對女兒好,外面的流言都不算什麼。

  出了這檔子事,韓岳也不等正月十五了,當晚就把兩個弟弟都叫到了西屋。

  他在炕沿坐著,雙腳觸地,老二韓江坐在對面的板凳上,耷拉著腦袋,老三韓旭站在一旁,不解地看著長兄。

  韓岳的目光從三弟臉上掃過,落到了二弟臉上,心情複雜,但他還是開了口:「二弟,你嫂子對你對勝哥兒如何,你心裡清楚,可弟妹是怎麼對她的?還有你那晚的混帳念頭。」語氣十分地嚴厲。

  韓江腦袋歪向門口,沒吭聲。

  韓岳歎口氣,簡單道:「分家吧,鬧成這樣,再住在一起只會越來越亂。」

  韓江、韓旭都震驚地朝他看來。

  韓岳面色平靜,看著二弟道:「三弟還沒成家,跟著我們住,你與弟妹也不用擠在廂房了,我會在村西蓋新房,等我們搬走,這邊老宅都是你跟弟妹的。」

  韓江急了:「大哥……」

  韓岳擺擺手,繼續道:「除了房子,咱們家還有四畝中等田、四畝下等田,我分你兩畝中等田、一畝下等田,還行吧?」

  這個分法,二房是佔便宜的,韓岳畢竟是長兄,他知道二弟賺錢的本事不如他,屋裡又剛添了個兒子,所以韓岳還是想再照顧二弟一次。

  韓江眼圈紅了:「大哥……」

  韓岳再次打斷他:「賣完野豬,家裡現在一共有六十三兩銀子,以及五百多個銅板,我分你二十五兩,這是賬本,每筆進項每筆開支你嫂子記得清清楚楚,你看看。」取出早就準備好的賬本,韓岳遞給二弟。

  韓江與韓岳一樣,識字不多,但簡單的賬本還是看得懂的,韓江單手托著兄長塞過來的賬本,沒臉翻看。

  「圈裡有兩頭公野豬,兩頭母豬,二弟,野豬難養,你要是想養野豬,我分你一公一母,你要是覺得自己養不好,那我不分你豬,折算給你十兩銀子,你可以自己買兩頭家豬崽兒,家豬好照料,省心。」

  韓江低頭,捂住了腦袋。

  韓岳走過去,拍拍兄弟肩膀,頓了頓才道:「二弟別多想,分家是為了和氣,就算分了家,將來你遇到什麼麻煩,大哥能幫就幫,絕不會坐視不理。養豬的事,你自己做主,還是去跟弟妹商量商量?」

  韓江現在最不想見的就是曹珍珠!

  他也不想跟兄長分家,但內心深處,韓江很清楚,他傷了大哥的心,這個家,是註定要分了。

  「不用跟她商量,豬我一頭不要,大哥也不用貼補我銀子,回頭我自己買豬崽兒去。」傷感過後,韓江挺直肩膀站了起來,他有自己的骨氣,房子、銀子、田地大哥都照顧他了,野豬他不會養,他也不再貪。

  二弟能這樣,韓岳也鬆了口氣,如果二弟真貪婪到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所有照顧,那……

  捏了捏二弟肩膀,韓岳呼口氣,想起什麼,他笑著問老三:「這麼安排,你覺得如何?」

  分家了,韓旭不知該難過還是笑,乖乖道:「我聽大哥二哥的。」

  哥仨意見一致,這事就這麼定了。

  夜幕降臨,韓岳與陳嬌睡下後,廂房突然傳來了曹珍珠不甘的聲音:「憑什麼咱們不要野豬?」

  韓江聲音也不低:「給你野豬,你會養?養白搭了怎麼辦?」

  「不會養我拿去賣錢!」

  「閉嘴,那是我們家的豬,我們哥仨願意怎麼分就怎麼分,輪不到你指手畫腳!」

  「好啊,你是說我不是你們家的媳婦……」

  夫妻倆不停地爭吵,陳嬌還想多聽聽,因為覺得挺好玩的,韓岳卻沒那個心情,將被子往兩人頭頂一罩,他就翻到陳嬌身上了。有那功夫聽糟心女人嘰嘰歪歪,還不如聽自家嬌小姐在被窩裡嗯嗯哼哼,他最愛聽了。

  男人彷彿永遠都那麼熱情,陳嬌很快就無法分心了,咬著嘴唇哼給他聽。

  過了兩日,韓岳請了村長、岳父來家裡當見證,哥仨心平氣和地分了家。曹珍珠不樂意,不樂意也沒用,她還沒法做韓江的主。

  正月、二月正是農閒時候,韓岳去山上砍了木頭、去河裡挖了沙石,堆到村西選好的地方,韓江天天跟著兄長幹活兒,開春天氣暖和了,他也樂呵呵地幫兄長蓋房子。哥仨分家,本來在村裡引起了一陣猜疑,後來見韓岳、韓江親密如初,村人漸漸就不再將韓家的事放在嘴邊了。

  手裡有錢,韓岳蓋房請了工人,人多蓋得快,端午之前,大旺村的村西,就多了一座五間上房的大宅子,前院的廂房、豬圈,後院的雞舍也都蓋好了,一看就很闊氣。村人們進進出出的參觀,離開時再看看豬圈裡已經配了種的兩頭母豬,都很羨慕。

  房子蓋好了,韓岳、陳嬌帶著韓旭搬家那天,按照村裡習俗,請了親朋好友來吃席。

  「韓岳你這日子越過越好啊,等你媳婦給你生個兒子,就徹底圓滿嘍!」

  飯桌上,有個老太爺笑眯眯地對韓岳道。

  韓岳下意識地看向上房東屋,他的嬌小姐就在裡面招待最親近的女客。

  老太爺的話也傳到了屋子裡。

  田氏、陳嬌的外祖母與三個舅母,都齊齊看向了陳嬌的肚子。

  陳嬌臉紅了,心裡也有點著急,韓岳盼著子嗣,她也想給他生一個,菩薩遲遲不出現,大概她註定要陪韓岳過完這一生吧?

  傍晚賓客都散了,韓家新宅安靜了下來,陳嬌夫妻、韓旭、春杏一起打掃院子,忙完各自歇息。

  第一次住新房,喝了酒的韓岳很激動,連著欺負了陳嬌三次。

  「嬌嬌,這樣真好。」睡覺前,韓岳摟著陳嬌道,目光溫柔而滿足。

  陳嬌很累,但不知為何,她竟然一點都不睏,借著皎皎的月色,她靜靜地端詳身邊的丈夫。

  他沒有才學,但他會賺錢,他不會風花雪月,但他對她各種體貼,他沒有體面的出身,但她現在,也只是個村裡秀才的女兒。這麼一想,她為自己這第一輩子重新找的姻緣,挺美滿的,如果再順順利利生兒育女,他養豬她帶娃……

  陳嬌不自覺地笑了,睡著了,嘴角依然是翹著的。

  或許是日有所思,熟睡的陳嬌,做了一個甜甜的夢,她夢見自己懷孕了,韓岳高興地不得了,除了種地養豬,高大的男人天天圍著她轉。第二年,陳嬌平安生下一個女兒,她以為韓岳會不高興,沒想到韓岳特別喜歡,走哪都要抱著女兒。

  曹珍珠陰陽怪氣地諷刺她生不出兒子,然後陳嬌很快又懷了,這回生了個胖小子,韓岳興奮地去村東二房道喜,卻撞見曹珍珠與韓江打架,好像是韓江跟鎮上一個俏丫鬟勾搭上了,後來,韓江竟然將那丫鬟贖了出來,接回家當了姨娘!

  整個村裡就韓江一個養姨娘的,韓岳覺得有點丟人,陳嬌跟他開玩笑,問他要不要養一個,韓岳就撲了上來……

  夢境到了這裡,夫妻恩愛忽然不見了,陳嬌也從村裡的土炕頭,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深宮。

  陳嬌愣愣的看著眼前的菩薩。

  菩薩慈眉善目,笑著道:「陳嬌,你的第一世已經圓滿,可以去第二世了。」

  第一世,結束了?

  韓岳……

  陳嬌的眼淚,自己流了下來,她捨不得,她還沒來得及跟韓岳道別啊。

  「我想再見他一面。」陳嬌哽咽地說。

  菩薩微笑:「剛剛你夢見的,便是你與他的後半生,你們夫妻恩愛,攜手白首,你能回來,說明第一世的你們已經壽終正寢,即便是我,也無法再送你回去。」

  是這樣嗎?

  陳嬌心頭茫然,悵然若失。

  菩薩見了,從玉淨瓶中取出一點水珠,彈在了陳嬌眉心。

  剎那間,陳嬌再次看到了韓岳,看到了她與韓岳的後半生,每一幕都走馬觀花般轉的很快,快到陳嬌無從代入任何情感,直到畫面最後停留在一座位於山腰的墓前,墓碑上,並排刻著她與韓岳的名字。

  生同衾,死同穴。

  陳嬌又落了一滴淚,但她同時也笑了,她與韓岳這一生,過得很好很好。

  「現在,可否開始第二世?」菩薩問。

  陳嬌閉上眼睛,片刻過後,她重新睜開,疑惑地問菩薩:「敢問,第二世我選擇的男人,如何對我才算死心塌地?」如果能提前知道答案,她就有努力的方向了。

  菩薩還是笑:「感情一事,最為玄妙,還是隨緣罷。」

  陳嬌:……

  這跟沒說有什麼兩樣?

  她還想再求求菩薩給個準確的答案,仙氣飄飄的菩薩突然消失了,天地旋轉,陳嬌失去了意識。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02:52 PM

第二十七章

  陳嬌彷彿變成了一顆星星,在漫無邊際的星河中緩緩地穿梭,這裡她感受不到時間,也不知道這樣的狀態維持了多久,只是覺得,這星河就像潺潺的流水,一點一點地撫平了她對上一世的留戀與不捨。

  就在陳嬌以為她要一直這樣飄蕩下去的時候,星河陡亂,她突然快速朝下跌去!

  「啊」地一聲,墜落的恐慌讓陳嬌尖叫著著坐了起來。

  趴在桌子上打盹的小丫鬟打個激靈,醒了,看到床上神色驚慌的主子,她趕緊衝到床前,關切問道:「姑娘怎麼了?」

  陳嬌抬起頭,面前是個穿綠裙子的丫鬟,白臉蛋大眼睛,清清秀秀的。

  陳嬌剛要問「你是誰」,腦袋一疼,她本能地一手撐床,一手扶住了額頭。

  有了上次的經驗,短暫的不適後,陳嬌就開始接收菩薩送來的她第二世原本的命運了。

  巧的是,第二世的陳嬌,名字也叫陳嬌,家境殷實,她是父母膝下唯一的掌上明珠。陳父有位姓謝的至交好友,兩家一早就約定,如果陳母生下女兒,兩家就結下娃娃親,所以,陳嬌剛出生,就定了個大她兩歲的未婚夫。

  陳嬌五歲這年,家鄉疫病盛行,陳父、陳母相繼染病,為了不傳給女兒,夫妻倆派僕人連夜將女兒送去了謝家,請謝家幫忙照顧。謝家義不容辭,小小的陳嬌身在外面,天天想著爹娘,可惜她的爹娘都沒能熬過來,雙雙斃命。

  陳嬌就成了孤兒,因為陳家沒有別的親戚,謝家就收留了準兒媳,養在自家。

  陳嬌與未婚夫謝晉,是真正的青梅竹馬,陳嬌體弱多病,是個病秧子,外人都替謝家可惜,攤上這麼個病怏怏的準兒媳,謝晉的母親杜氏卻非常疼愛陳嬌,簡直把陳嬌當親生女兒養的,每次陳嬌生病,杜氏都會親手餵藥擦汗。

  謝晉也很關心陳嬌,那種關心,更像兄長對妹妹。

  沒過幾年,謝晉的父親外出經商,遇到賊匪,丟了貨物也賠了命。一家之主沒了,杜氏獨自拉扯讀書的兒子與多病的準兒媳,隨著家底漸漸掏空,三口人日子也越過越差,杜氏不得不接些縫補的針線活兒,日夜勞累,致使她才三十多歲,卻神色憔悴,滄桑如四旬婦人。

  日子過得這麼苦,老天爺還不憐憫,一場暴雨襲來,謝家所在的一條街都被淹了,無家可歸,杜氏終於想到了亡夫還有位遠嫁揚州的小姑母,據說日子過得挺富貴的,於是杜氏就帶著兒子、準兒媳,跋山涉水來了揚州。

  謝家這位姑太太謝氏,不得不說那命是真好,最初嫁的只是一個姓虞的小商販,小商販油嘴滑舌的,慣會逢迎,逢迎著逢迎著,就從賣梳子、尺頭等挑擔生意,做到了一家綢緞莊的大掌櫃,大掌櫃做了幾年,他又自己開綢緞莊單幹了,生意十分火爆。

  丈夫生意好,謝氏的肚子也非常爭氣,頭胎生的就是兒子,後面連續生了倆姑娘,年紀大了以為不行了,結果歇了幾年,又生了對兒雙胞胎姐妹花。

  家裡陰盛陽衰,虞老爺非常寶貝他的長子虞富貴,小富貴五歲那年,虞老爺請了個老道士給兒子算命,老道士摸摸小富貴的腦袋瓜,再摸摸小富貴的胳膊腿兒,有了,對虞老爺道:「令公子財運亨通,能讓虞家成為揚州的鼎盛之家,只是令公子不宜早婚,成親早了,財運就斷了,須等過了二十五歲的生辰,再談婚論嫁。」

  虞老爺與謝氏信以為真。

  老道士又給小富貴改了名字,叫虞敬堯,理由是命中富貴,名不宜再叫富貴。

  虞老爺、謝氏高高興興地奉上重金酬謝。

  從此,虞家的大公子就叫虞敬堯了。

  虞敬堯聰慧機敏,又耳濡目染親爹的經商手段,小小年紀的他便也學會了商人的那些虛與委蛇、爾虞我詐,家裡來了需要巴結的官爺貴客,他比親爹還會奉承,幫著親爹接了不少大生意,有吃虧的買主登門討公道,虞敬堯就從笑面虎變成了鬼見愁,直整得苦主有苦說不出,灰溜溜離去。

  虞敬堯十八歲時,虞老爺病逝,揚州另外幾家綢緞商看準機會,謀劃著一起吞了虞家的家業,不想虞敬堯看似披麻戴孝一心為父送終,其實早有防範,非但沒有中計,反而將計就計整垮了三家強敵,從此虞家一躍成為揚州城裡最大的綢緞莊,日進斗金。

  兒子經商有道,謝氏很欣慰,但她更想抱孫子,因此虞敬堯一過完二十五歲的生辰,謝氏就緊鑼密鼓地替兒子張羅婚事了,然後親自給兒子挑了一個家世不錯、容貌端莊、身材豐腴一看就能生的姑娘。

  虞敬堯一心撲在生意上,婚嫁隨母親安排,他只負責在需要他露面的時候去準岳父家裡做做客。第二年,眼看大婚的日子就要到了,不成想那姑娘蕩鞦韆時繩子突然斷了,而且偏偏在她蕩到最高的時候斷的,千金小姐高高地摔下來,當場斃命。

  謝氏偷偷跟兒子抱怨晦氣。

  虞敬堯心想,母親天天念叨未婚妻屁股大好生養,該不會是太大了,繩子才不堪重負斷了?

  不管什麼原因,年長的兩個妹妹都嫁人生子了,虞敬堯好不容易盼來的第一門婚事,黃了。

  有人說虞敬堯命硬剋妻,虞敬堯不信,謝氏不信,貪圖虞家富貴的人家,也不信。

  虞敬堯二十六歲時,揚州知府賀大人主動做媒,欲把他的一個庶出女兒嫁給他。

  飯桌上提起的話題,彼時虞敬堯都沒見過那位庶出小姐,不知其長得是美是醜,可美又如何,醜又如何,賀大人欲借他的財勢打點官場貴人以圖繼續升官,虞敬堯也想背靠官府,將家裡生意做得更大更順利。

  端起酒盞,他欣然應允。

  結果年底的時候,賀大人的結髮妻子因為丈夫又納了一房美妾,一氣之下吐血咽氣了,虞敬堯的未婚妻,庶出的賀六姑娘得給嫡母守孝啊,於是兩人的婚事,就得再拖三年。

  虞敬堯不以為意,謝氏愁死了,三年後兒子都三十歲了,哪有這把年紀還沒子嗣的?

  杜氏帶著謝晉、陳嬌來投奔虞家的時候,正趕上虞敬堯外出經商、謝氏為抱孫子頭疼心煩呢。

  十八歲的謝晉,身形挺拔,唇紅齒白,很是秀雅的一個少年郎,謝氏見到這樣的娘家侄孫,心裡先是一喜,再得知謝晉已經考中了秀才,今秋就要考舉人了,謝氏更滿意了。錢算什麼,她有花不完的銀子,多養三口人只算毛毛雨,娘家要出個舉人甚至當官的了,謝氏驕傲!

  謝氏親自安排,讓謝晉住在前院,杜氏、陳嬌一起住在後宅的一個小院子。

  陳嬌代替原身醒過來的時候,正是他們入住虞家的第二日。

  因為陳嬌捂著腦袋不說話,丫鬟雙兒六神無主,跑去請了杜氏來。

  「嬌嬌你怎麼了,別嚇伯母啊。」杜氏坐在床邊,雙手扶住了陳嬌。

  陳嬌抬頭,跟著,她在杜氏眼裡看到了由衷的關心。

  而記憶告訴陳嬌,杜氏確實是真心把她當親女兒看的,疼愛到謝晉中舉後要與她悔婚,改娶虞家三姑娘虞瀾,親兒子、謝氏輪流來勸說,杜氏都堅決不同意,非要謝晉遵守陳、謝兩家的承諾,娶陳嬌為妻。

  原身一心愛慕青梅竹馬的謝晉,體弱多病的她,既感動杜氏的維護,盼著能順利嫁給謝晉,又為謝晉的移情別戀而暗自神傷,這一傷,她的病就更重了。謝氏請了揚州最好的郎中給她看病,陳嬌吃了藥,反而病得更重。

  杜氏哭得心都要碎了,在郎中宣佈陳嬌撐不過三個月的時候,杜氏要求兒子迎娶陳嬌,沖喜。

  謝晉拗不過母親,只能答應。

  洞房當晚,新婚夫妻尚未圓房,原身就死了,沒有夫妻之實,卻以謝家婦的身份香消玉殞。

  看著杜氏,想到發生在原身身上的那一切,陳嬌遍體發寒。

  她這第二世,比第一世慘多了啊!原身或許不懂,陳嬌可是先被皇后姐姐陷害過,又在第一世經歷過魏擎蒼的兩番暗算,所以看完那些記憶,陳嬌就猜到,原身後來病情加重,肯定是謝氏或謝晉在她的藥裡動了手腳。

  原身死後的事情陳嬌不知道,可她敢肯定,謝晉必然娶了虞三姑娘虞瀾。

  讓舊夫君或新夫君對她死心塌地?

  陳嬌咬牙,謝晉這個不算舊夫君的舊夫君,她不想活了才會去再嫁他!

  「伯母,我沒事,就是剛剛做了噩夢,靨到了。」

  新身子軟綿綿地沒力氣,陳嬌慢慢躺下,朝床邊的老實婦人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

  杜氏拿出帕子,一邊幫小姑娘擦汗一邊問:「真的沒事?實在不行,咱們就去請郎中。」

  陳嬌身子一抖,她現在最不敢看的,就是郎中!

  「真沒事。」陳嬌笑,「伯母,咱們初來乍到,還是別給姑祖母添麻煩了。」

  杜氏想想也是,昨晚姑母謝氏找她聊天,提及陳嬌,謝氏就流露出對陳嬌病弱的幾分不滿,想來陳嬌也是路途勞頓累到了,多休息兩日就能下地走動了。

  杜氏在床邊坐了會兒,等陳嬌睡著了,她才叮囑雙兒好好照顧姑娘,然後離去。

  陳嬌其實是假睡的,她現在需要冷靜冷靜,實在沒有心情應付杜氏。

  呆呆地躺了片刻,陳嬌讓雙兒將銅鏡搬過來。

  雙兒小心翼翼地端了銅鏡來。

  陳嬌靠在床頭,看向鏡子。

  這面鏡子照得就清楚多了,只是,看清鏡中的女子,陳嬌便怔住了。菩薩給的記憶中,她已經見過了原身的模樣,卻遠遠不如此時感受更強烈。

  陳嬌本就是國色天香的美人,原身再美她也不會奇怪或驚豔什麼,只是第二世的她,大抵是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的緣故,眉眼裡就帶了一股揮之不散的淡淡清愁,細細的柳葉眉,清純水潤卻怯弱的杏眼,病怏怏地靠在那兒,就是陳嬌看了,都不免心起憐惜。

  這樣的她,謝晉為何沒有一點憐香惜玉呢?

  陳嬌想不通,好在她多少有了體會,男人喜歡美色,但光光美色,遠不足以叫他們死心塌地。

  「姑娘?」雙兒奇怪地瞅瞅鏡子,不懂病美人在做什麼,看自己看出神了?

  陳嬌苦笑,重新躺下道:「放回去吧,我繼續睡了。」

  她要養好這身子,不然逃不出狼窩啊。

  讓陳嬌慶倖的是,一夜好眠後,第二天她感覺竟然不錯,並沒有什麼生病的感覺,只是原身身子太弱了,陳嬌只是院子裡溜達了一圈,就有種體力不支的疲憊感。

  「嬌嬌今天覺得怎麼樣?」吃早飯時,杜氏柔聲問。

  陳嬌點點頭:「好多了,勞伯母費心。」

  杜氏笑:「傻丫頭,跟我客氣什麼,對了,今日你表叔回來,你準備下,稍後要見禮的。」

  表叔?

  陳嬌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是了,虞家的當家人虞敬堯,可不就是謝晉的表叔?杜氏已經把她當兒媳婦看了,便用了一樣的稱呼。

  但陳嬌看到的原身記憶裡,並沒有虞敬堯,可能原身臥病在床的時候多,與虞敬堯少有碰面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02:58 PM

第二十八章

  虞敬堯從蘇州回來了,進門第一件事,先去永安堂拜見母親。

  謝氏坐在堂屋的主座上,笑眯眯地看著兒子越走越近。

  虞敬堯幼時曾拜老道士為師,學了一套強身健體的道家功夫,這麼多年他一直堅持晨練,所以二十七歲的虞家家主,長眉鳳目,身體高大健碩,穿一件牙白色金線鑲邊的圓領長袍闊步走來,端的是風流倜儻,精明中又流露出上位者才有的威嚴。

  兒子這般好風采,謝氏無論看多少次都會驕傲。

  「娘,我回來了。」跨進堂屋,虞敬堯朝母親笑道。

  謝氏笑著點頭,叫兒子快坐下喝茶。

  虞敬堯一邊走向母親旁邊的主座,一邊看向右邊坐著的三妹四妹。

  虞家三姑娘虞瀾、四姑娘虞湘是雙生女,今年都十五歲了,但姐妹倆容貌並不像,虞瀾與虞敬堯一樣,都像過世的虞老爺,生了一雙鳳眼。虞湘則更似母親謝氏,五官遠沒有姐姐那麼明豔出眾,不過虞湘笑起來時會露出一對兒小梨渦,特別甜美可愛。

  虞敬堯就更偏愛單純的四妹妹一點,他是愛算計的人,三妹城府深不是壞事,但他處起來嫌累。

  「大哥給我們帶了什麼禮物?」虞湘歪著頭問。

  虞敬堯笑:「蘇州年年去,能帶的禮物都帶過,這次就不送了。」

  虞湘不高興地嘟嘴。

  虞敬堯喝口茶,才又道:「過幾日桃花節,大哥帶你們去賞花。」

  虞湘滿意了,扭頭對母親道:「娘,我想邀陳姐姐一起去,可以嗎?」

  謝氏皺眉,提醒女兒:「什麼陳姐姐,她雖然大你一歲,但論輩分,她將來要叫你四表姑。」

  提到「四表姑」這稱謂虞湘就來氣,扭著帕子道:「我不要當表姑,生生把我叫老了,反正陳姐姐與謝晉還沒成親,她年紀比我大,我叫陳姐姐也沒錯!」

  娘倆爭執,虞敬堯奇道:「哪來的陳姐姐,謝晉又是誰?」

  忘了兒子還不知道家裡來了客人,謝氏忙解釋了一通。

  虞敬堯想起來了,母親在北方確實還有一房遠親,雖然都姓謝,但姑表親已經比較遠了,難為杜氏娘倆落了難,還能想到來揚州投奔他們。

  謝氏擔心兒子不願收留她娘家的親戚,笑著道:「你那表侄謝晉,剛剛十八就已經中了秀才,咱們提攜他一把,日後他中了進士當了官,官場上你也有個照應。」

  虞敬堯沒有那麼小氣,道:「難得他們記得母親,咱們幫襯一把是應該的。」

  謝氏放了心,叫兒子去換身衣裳,等會兒她好叫杜氏一家來見禮。

  虞敬堯就先回自己的院子了。

  謝氏派了丫鬟去通知杜氏、陳嬌,杜氏提前做了準備,馬上帶著陳嬌來了這邊。

  陳嬌甦醒後,第一次離開那個小院。

  陳嬌是京城人,以前只從書上看到過江南園林的描寫,此時走在虞家大宅內,發現只是商戶之家的宅子竟也建得步步一景,竹林、假山、流水,既清幽雅致,又不失大方貴氣,陳嬌不禁心生感慨,江南果然是個好地方,有機會她得去外面好好逛逛才行。

  行到永安堂前,陳嬌抬頭,見院門外站著一個穿青衫的俊秀男子,正是她那位「舊夫君」謝晉。

  「娘,嬌妹。」謝晉朝她們走來了,笑容溫文爾雅,看陳嬌的目光也很純粹。

  陳嬌不太習慣那聲「嬌妹」,雙臂上細細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謝大哥。」陳嬌垂眸喚道。

  杜氏、謝晉都奇怪地看了過來,陳嬌從小就叫謝晉「晉哥哥」,怎麼突然改口了?

  陳嬌必須改口啊,「晉哥哥」那麼親昵的稱呼,她可喚不出來。

  「表夫人,咱們進去吧,太太等著呢。」謝氏身邊的管事婆子笑著提醒道。

  杜氏應了聲,領著兩個孩子跟在管事婆子身後。

  虞敬堯還沒到,只有謝氏娘仨坐在堂屋。

  陳嬌先暗暗打量謝氏,見謝氏雖然穿得富貴,卻沒有天生富太太的那種氣度,一看就知道是半路發財的,反倒是她的兩個女兒更大方自信,姐姐虞瀾明豔美麗,淡笑著看著她們,有種無形的高傲,妹妹虞湘親切可愛,還朝她眨了下眼睛。

  面對虞湘的善意,陳嬌點了點頭。

  「都坐吧,敬堯馬上就過來了。」謝氏招呼道。

  杜氏與陳嬌坐在了女客這邊,謝晉坐到了對面,落座後,謝晉感覺有人在看他,他抬眼瞧去,就見三姑娘虞瀾飛快垂下了眼簾,一雙雪白的小手卻緊張地攥了攥帕子。

  謝晉不由多看了虞瀾一眼,這位他名義上的小表姑。

  謝晉從小讀書,家道中落後,他越發刻苦,身邊除了未婚妻陳嬌,他見過並說上話的外女屈指可數。陳嬌的美毋庸置疑,可天天看,看了十來年,加上陳嬌又病怏怏的,謝晉實在難以對陳嬌產生男人對女子的那種渴望。

  反觀對面的虞瀾,容貌美豔氣色紅潤,就像一朵開得正好的牡丹花,引人遐思。陳嬌也是花,卻是那種被雨水打過的花,帶著露珠,楚楚可憐。謝晉家境貧寒,自己就是可憐之人,哪還有閒暇去憐惜更可憐的?

  因此,虞瀾這樣的,更能吸引謝晉。

  「來了。」

  謝氏含笑的聲音,拉回了謝晉神遊天外的思緒,虞敬堯是他的表叔,他立即站了起來,表示恭敬。

  杜氏也離開了席位,所處的位置,恰好擋住了她旁邊的陳嬌。

  「敬堯,這是你表嫂。」謝氏先給兒子介紹杜氏。

  換了一身深色長袍的虞敬堯,客氣地朝杜氏拱手:「表嫂遠道而來,敬堯未能遠迎,失禮之處還請表嫂多多擔待。」

  杜氏受寵若驚,緊張道:「表弟說的哪裡話,是我們不請自來,給你們添麻煩了。」

  虞敬堯笑笑,轉身看向謝晉。

  謝晉表現地穩重多了,恭敬地行禮:「子淳見過表叔。」

  少年郎玉樹臨風,又有功名,虞敬堯還是很欣賞這個遠房晚輩的,認真端詳一番,再拍拍謝晉肩膀,贊道:「賢侄好風采,今日起,你只管安心備考,待你秋試金榜題名,表叔再大擺宴席,為你慶功。」

  謝晉心裡一喜,微紅著臉道:「多謝表叔,子淳一定勤勉讀書,不負表叔厚望。」

  虞敬堯頷首。

  男人們說完話了,謝氏看眼杜氏身旁的陳嬌,聲音淡了幾分:「這是陳姑娘,子淳的未婚妻。」

  虞敬堯再轉向女客這邊。

  剛剛陳嬌已經打量過虞敬堯的容貌了,知道虞家現任家主是個氣度、容貌都很出眾的男人,現在她只是守禮地上前一步,朝虞敬堯福了福身,道:「陳氏女見過虞爺。」

  她與謝晉尚未成親,跟著喚虞敬堯表叔會惹人恥笑,但虞敬堯又是謝晉的長輩,她喚公子也不妥,思來想去,陳嬌就喚了「虞爺」。

  虞敬堯「嗯」了聲,待陳嬌退回杜氏身後,他就落座去了,一眼都沒多看陳嬌。

  接下來就是客套了,杜氏很拘謹,不善言辭,謝晉口才一般,但虞敬堯常年混跡商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只要他想招待,就沒有他取悅不了的客人。一邊喝著茶,他一會兒關心杜氏路上的情況,一會兒與謝晉聊聊科舉,片刻都沒讓氣氛冷落。

  只有謝氏接過話題的時候,虞敬堯才會借低頭喝茶的短暫空檔,偷眼打量杜氏身旁的小女子。

  出來見客,陳嬌穿上了她現在擁有的最好的一條緋紅色的褙子,八成新,細布料,乃杜氏親自從衣櫃裡替她選的,底下配條白裙,也算端莊秀雅了。這是衣裳,大病初癒的陳嬌,膚色蒼白,瓜子臉小小的,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自有一股我見猶憐的韻味兒幽幽傳了開來。

  嘴唇抿著茶碗邊沿,虞敬堯的視線,落到了陳嬌搭在身前的一雙小手上。

  她的手指白皙纖細,指甲是天生的淡淡粉色,很乾淨。

  那一瞬,虞敬堯想到了生意場上他見過的那些女人。別人有求與他,會安排妖嬈的歌姬、舞女作陪,虞敬堯要討好達官貴人,也會這般安排,但虞敬堯從骨子裡厭惡各種胭脂水粉的氣味兒、厭惡女人們刻意塗抹出來的紅豔嘴唇。

  所以,他喝歌姬倒的酒,卻從來不碰她們。

  久而久之,外人都說他一心經商不近女色,虞敬堯開始只覺得好笑,後來,他發現自己對女人確實沒什麼念想,虞敬堯就覺得,自己果然與世俗的男人不一樣。世俗男人愛錢愛權也愛美人,他只想要前兩樣。

  但今日,虞敬堯無法否認,那個叫陳嬌的小女人什麼都沒做,沒看他更沒勾他,卻撩了他的心。

  「陳姐姐,過幾天桃花節,你跟我們一起去賞桃花吧?」不顧母親的再三反對,虞湘堅持喊陳嬌姐姐,熱情地邀請道,「我跟你說,我們揚州的桃花可美了,保證你到了那裡就流連忘返!」

  陳嬌看看她,挺心動的,但她現在的身份,先是寄居謝家,現在又跟著準婆婆投靠虞家,能否出行,真不是一件她可以隨心所欲做主的事。

  陳嬌謹慎道:「多謝四姑娘相邀,只是我體弱,走一會兒就會累,去了肯定拖累你們賞景。」

  虞湘瞅瞅她,勸道:「越是這樣,陳姐姐才越該多出門走動呢,您說是不是?」

  小姑娘朝杜氏遞了個眼色。

  杜氏當然願意陳嬌能出門散散心了,便也勸陳嬌答應下來。

  陳嬌這才點頭。

  虞湘很高興。

  虞瀾等了會兒,見謝晉沒有主動同行的意思,自家哥哥妹妹也沒有邀他,虞瀾便拿起帕子,掩著嘴角咳了咳,遺憾道:「我這兩日不大舒服,就不去了,讓陳,陳姑娘陪妹妹吧。」

  杜氏聽了,起身請辭:「三妹妹身體不適,我們就不多打擾了。」

  謝氏正想教訓小女兒,就沒有挽留。

  離開時,杜氏走在前面,謝晉、陳嬌一左一右地跟在後頭。

  沉默許久的虞敬堯,漫不經心般朝外看去。

  明媚的春光灑落滿院,小女人跨出門檻的那一瞬,光亮驟然籠罩,她的褙子有一瞬似乎變得透明起來,裡面纖細的腰肢隱約可見,柔弱如湖畔隨風搖曳的柳條。

  虞敬堯眯了下眼睛。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03:04 PM

第二十九章

  晌午吃飯,虞敬堯突然問母親:「娘,我看表嫂、子淳穿的都是舊衣,明日你安排一下?不然來了客人,還以為咱們苛待親戚。」

  謝氏恍然大悟:「對啊,我怎麼沒想到,還是你心細,敬堯放心,明兒個我就叫繡娘給他們一人做幾套衣裳。」

  因為兄長只提了杜氏、謝晉,虞湘怕母親忘了陳嬌,小聲嘟囔道:「還有陳姐姐。」

  謝氏瞪了小女兒一眼,她當然知道也得給陳嬌做新衣,她就是不滿小女兒對陳氏孤女的親近。

  虞湘乖乖低頭吃飯。

  虞敬堯繼續道:「再從賬房取百兩銀子交給表嫂,子淳出門會友需要打點,咱們不主動,他肯定不會開口。」

  兒子這麼照顧她娘家的親戚,謝氏挺高興的,都應了。

  第二天,謝氏親自領著繡娘去前院客房給謝晉量尺寸了,量完單獨給了謝晉二十兩銀子,還告訴謝晉,以後每個月她都會給謝晉五兩銀子的例錢。謝氏幼時窮苦,虞家發跡後,謝氏花錢就越來越大方了。

  謝晉再三拜謝。

  謝氏再領著繡娘來了杜氏這邊。

  一番推辭過後,杜氏拘謹地讓繡娘量了尺寸,量完她的,繡娘再給陳嬌量。

  「姑娘的腰可真細。」繡娘將軟尺圍著陳嬌的小腰繞了一圈,看清上面的刻度後,饒是經常為人量尺寸的繡娘,都忍不住贊了句。

  陳嬌也覺得這世的她就像個病西施似的,但陳嬌一點都不高興,因為她現在雖然沒有生病的不適,可這身子骨太弱了,多走幾步就累,中看不中用。她又不天天看自己,她想要的是林嬌那種健康的身體,去六里地外的鎮上走個來回照樣好好的,頂多出點汗。

  她與繡娘說話,謝氏瞄眼陳嬌身後,發現陳嬌屁股一點都不大,一看生孩子就困難,眼裡便露出一點嫌棄。兒子是虞家的獨苗,謝晉也是謝家的獨苗,對於期待子孫興旺的長輩而言,讓謝氏挑,她一定不會選陳嬌當兒媳。

  量完尺寸,陳嬌退下了,謝氏又送了杜氏百兩紋銀,但沒有提每月另給份例的事。

  一個是與她同姓的秀才郎侄孫,一個外姓的侄媳婦,謝氏給的待遇自然不同。

  但杜氏已經非常感激涕零了,都想給謝氏跪下,謝氏笑笑,說了些客套話就走了。

  杜氏捧著裝有百兩紋銀的匣子坐了會兒,然後藏了一半,帶著另一半去找陳嬌了。

  「伯母,您這是做什麼?」面對杜氏塞給她的一包銀子,陳嬌驚呆了。

  杜氏感慨道:「你爹娘過世之前,將你託付給了我,還把陳家的家財都托給我們保管,等你長大再交給你。後來你伯父橫死外面,欠了一堆債,謝家的家底都填進去了也不夠還,是你慷慨解囊,讓我動用陳家的那份,咱們才渡過了難關,再往後,咱們一家三口吃的穿的,花的也都是你的錢。」

  有那份記憶,陳嬌是知道這個的,但她也知道,幸虧杜氏厚道,便是家貧的時候也拼命賺錢供原身那病秧子吃人參,原身才得以續命,否則若杜氏貪婪,大可斷了原身的藥讓原身自生自滅,杜氏還能省下一大筆藥錢。

  「伯母待我如親生,咱們之間就不要算那個了。」陳嬌由衷地道。

  杜氏抹抹眼睛,露出一絲笑:「好,咱們不說那見外的,剛剛太太接濟了我百兩銀子,我留了五十兩,這五十兩你拿著,以後當嫁妝用。」

  陳嬌先是不要,實在推辭不了,陳嬌忽然想到,她不嫁謝晉,以後肯定會找機會離開虞家,衣食住行都要用銀子,所以……

  「伯母,您就是我親娘。」一手拿著銀子,陳嬌靠到了杜氏懷裡,從五歲到十六歲,原身與杜氏,真的就是母女了。

  杜氏笑了,拍著小姑娘單薄的脊背道:「等子淳中了舉人,咱們就把你們的親事辦了,雙喜臨門,你也早點改口喚我娘。」

  陳嬌登時笑不出來了。

  虞家坐擁揚州城最大的綢緞莊,更是養了一大批繡娘,短短三日,杜氏三人的衣裳就都做好了。

  陳嬌得了兩套春裝、兩套夏裝,用的都是上好的綢緞,比陳嬌在國公府穿的也不差什麼。

  「明日出門,陳姐姐就穿這身。」虞湘來找陳嬌玩,挑了那套白衫兒、綠裙出來,比對著陳嬌道,「陳姐姐穿這種清雅的顏色最好看了。」

  陳嬌並不在意自己的服飾。

  虞湘卻特別想打扮這位天仙似的客人,發現陳嬌沒有什麼首飾,她派丫鬟將她的首飾匣都搬過來了,從裡面挑了好幾樣送給陳嬌。揚州城首富家的四姑娘,出手更是大方,反正少了一件,回頭跟大哥要銀子重新買就行。

  陳嬌真不想要,架不住盛情難卻,只好無奈地收下了。

  第二日,陳嬌換上那套白衫兒、綠裙,再挑了一根白玉簪子插在頭上,便隨杜氏去了永安堂。

  休息了幾日,陳嬌的臉蛋還是蒼白的,不像虞湘那麼紅撲撲,但她的眼神變了,少了原身的淒苦卑怯,多了花季少女的靈動與生機,再換上新衣,蓮步輕移緩緩地走過來,彷彿天宮仙子下凡,看得廳堂裡的幾人都是愣了愣。

  虞敬堯第一個側身端茶,移開了視線。

  謝晉詫異地看著對面的青梅竹馬,只覺得嬌妹似乎哪裡不一樣了,以前無論他們去哪裡,嬌妹的目光永遠都是落在他身上,充滿了依賴,可今日,嬌妹安靜地守在母親旁邊,柔弱而端莊,竟一眼都沒看他。

  他盯著陳嬌看,那邊虞瀾見了,紅唇輕抿。

  「娘,那我們先走了!」虞湘跑過來挽住陳嬌的胳膊,興奮地道,春光燦爛,她最愛出門了。

  謝氏叮囑女兒一番,又對兒子道:「逛會兒就回來,別由著你妹妹瘋玩。」

  虞敬堯起身道:「知道了。」

  杜氏一愣,目光在謝氏母子身上轉了一圈:「表弟也去?」

  如果虞敬堯去,她的嬌嬌再去不太合適吧?

  陳嬌也打了退堂鼓,或許商戶之家不講規矩,可她覺怪怪的。

  虞敬堯用一種無奈的眼神看著妹妹。

  虞湘笑著解釋道:「大哥從蘇州回來,沒給我帶禮物,今日就罰他給我們當護衛,好了,時候不早,咱們快走吧,不然一會兒出城要排隊等好久。」

  小姑娘說完,拉著陳嬌就往外走。

  陳嬌不得已地跟隨她的腳步。

  這種情況,杜氏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謝晉站了起來,只是沒等他開口,虞敬堯同母親道別後,忽然對他道:「子淳好好讀書,回來表叔與你對弈。」

  謝晉想同行的話,就這麼一個字不漏的都給咽回去了,勉強笑道:「好,表叔慢走。」

  虞敬堯點點頭,轉身離去。

  謝氏見杜氏似乎在為難什麼,好奇地問了出來。

  杜氏猶豫道:「就怕嬌嬌體弱,給表弟表妹添麻煩。」

  謝氏心想,既然怕添麻煩,上次我女兒邀請陳嬌時,你怎麼還贊成?

  至於虞敬堯與陳嬌同遊是否合適,謝氏壓根就沒考慮過,因為她半個眼珠子也看不上陳嬌,所以她本能地覺得,兒子肯定也不會喜歡陳嬌那樣的,兒子跟她一樣,都喜歡屁股大好生養的。

  陳嬌與虞湘一起上了馬車,虞敬堯騎馬跟在旁邊。

  揚州,傳說中的江南繁華之地,坐在遠離虞敬堯那側的車窗旁,陳嬌忍不住偷偷挑開一角簾子。

  他們走的是主街,街道旁商鋪林立,才是早上,就已經十分熱鬧了。

  虞湘熱情地湊過來,看到什麼都給陳嬌介紹:「陳記的蟹黃包最好吃了,晚上咱們來這裡吃吧!啊,喬老頭的陽春麵也是一絕……」

  陳嬌被她說的,口水都冒出來了,一直饞到出了城門,看不到商鋪為止。

  「停車。」

  窗外突然傳來虞敬堯的聲音,馬車頓時就停了下來。

  陳嬌看虞湘,虞湘扭頭挑開車簾,見兄長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她不解問:「大哥,為何停了?」

  虞敬堯摸摸額頭,解釋道:「許是昨晚看賬看太晚,累了,我去車裡打個盹兒。」

  虞湘「哦」了聲,沒有多想。

  陳嬌聽在耳中,悄悄咬了咬唇,雖然這是虞家的馬車,虞敬堯可以任意使喚,但這經商的男人真的太不講規矩了,她也在車裡啊……

  念頭未落,車簾已經被挑了起來,虞敬堯長腿一抬,人就彎腰站在了車門外,高大魁梧的身影,宛如山嶽壓城。

  馬車裡面有主座,然後虞湘那邊擺了一個三層的小櫃子,裝茶水、糕點、手帕等臨時所需之物,陳嬌旁邊則擺了一張側座。

  主人進來,陳嬌立即挪到了側座上,將主位讓給了虞敬堯。

  虞敬堯沒動,彎腰看著她:「陳姑娘客氣了,我坐這邊便可。」

  陳嬌低頭道:「您是主,我是客,本該如此。」

  虞敬堯唇角微揚,不再客氣,走進來,穩穩當當地坐了陳嬌原來的位子。

  車裡多了個大男人,立即顯得狹窄了,虞湘嫌離陳嬌遠了說話不方便,又與兄長換了個位置。

  虞敬堯無所謂,好像真的睏了一樣,背靠車板,一手撐著旁邊的窗棱,然後托著腦袋,閉上了眼睛,而他面朝的方向,正是陳嬌。但他要睡覺,肯定會是這個姿勢,所以陳嬌無法確定他是故意的,還是無意。

  可陳嬌覺得彆扭,餘光中男人的大臉正對著她,好像在看她似的。

  有次與虞湘說話時,陳嬌偷偷看了過去,飛快的一眼,發現男人眼眸輕闔,真的在睡覺。

  陳嬌鬆了口氣。

  「陳姐姐看。」

  虞湘突然指著窗外道。

  陳嬌側過大半個身子,就見不遠處有條河水,一艘烏篷船正在上面緩緩而行。

  「陳姐姐的家鄉,河水多嗎?」虞湘小聲與她閒聊。

  陳嬌搖了搖頭,目光專注地看著那艘烏篷船,藍天白雲,小橋流水,揚州真的好美。

  車廂另一角,虞敬堯微微睜開了一條眼縫。

  小女人下巴搭在窗棱上,歪著腦袋,露出了一大片修長白皙的脖頸。

  她的肌膚是種瑩潤剔透的白,虞敬堯甚至能看到裡面淡淡的青色血脈。

  喉頭滾動,虞敬堯很想嘗嘗,親在上面是什麼滋味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03:52 PM

第三十章

  揚州城西郊有片桃園,原是一大戶人家的私宅,因當時的家主喜歡桃花,院內處處植桃,後來大戶敗落,有商戶買了這宅子,每到桃花盛開的時節,新主人便將這園子包出去,供揚州城的達官貴人遊玩。

  虞敬堯既然答應要陪妹妹賞花,肯定不會去那荒郊野外人人都可踏足的地方,提前就包了這桃園三日。

  馬車停在桃園外,「睡」了一路的虞敬堯終於醒了,最先下了車。

  虞湘、陳嬌跟在後面。

  桃園安排了管事、丫鬟隨行聽候差遣,虞敬堯擺擺手,叫人退下了。桃園他很熟,園內哪裡可以如廁、哪裡可以休息,他一清二楚。

  虞湘拉著陳嬌的手開始漫步遊園,虞敬堯信步跟在幾步之外,虞湘的丫鬟走在最後面。

  「陳姐姐看,這兩棵桃樹都叫碧桃。」

  入園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兩棵相對的桃樹,每棵桃樹上都有紅、白兩色的桃花。

  「這種紅花多的碧桃,又叫大串,白花多的就叫小串。」虞湘站在桃樹下,笑容燦爛。

  陳嬌分別在兩棵桃花下站了會兒,翹首賞花,天氣暖和,蝴蝶在枝丫間飛舞。

  陳嬌笑了,她喜歡這園子。

  虞敬堯看著她比花瓣還嬌嫩的側臉,想到了「人面桃花」。

  陳嬌本來專心賞花的,但餘光裡,身後男人的大臉又對著她了,陳嬌心中奇怪,佯裝賞別處的花般,偷偷朝虞敬堯看去。

  虞敬堯沒有躲,淡淡朝她笑了下。

  陳嬌皺眉,只覺得男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至少不是一個表叔看準侄媳的樣子。

  她立即朝虞湘走去。

  虞敬堯斂了笑,若有所思地看著小美人纖細的背影。

  作為揚州城的首富,還是一個儀錶堂堂、未及三旬的年輕首富,每次虞敬堯赴宴應酬,在場的歌姬都會想盡辦法吸引他的注意,或是暗送秋波,或是言語調笑賣弄風騷。虞敬堯習慣被女子討好甚至仰視了,可剛剛陳嬌轉身前的短暫一瞥,她看他的眼神,分明流露出一分厭棄。

  那種感覺,就像她是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從骨子裡嫌棄來自一個商賈的青睞。

  虞敬堯摸了摸下巴。

  據他所知,陳嬌父母只是小商販,這幾年陳嬌跟著杜氏母子過得更是貧寒,她憑何瞧不起他?

  帶著這絲疑惑,虞敬堯再次慢慢靠近二女。

  陳嬌很快就注意到了虞敬堯的怪異舉止,因為每次她停下來賞花,虞敬堯一定就站在她不遠處,毫不掩飾地看著她。她看過去,他依然會笑,眼神卻更大膽。

  陳嬌暗道糟糕,這位虞家家主,該不會對她存了非分之想吧?上一世她有爹有娘,這世她只是個兩度寄人籬下的孤女,真被虞敬堯惦記上,那也太危險了。

  心亂如麻,陳嬌再也沒有心情賞花了,只緊緊跟著虞湘。

  但虞湘身體康健,不知疲憊似的,東跑跑西跑跑,沒過多久陳嬌就不行了,累紅了一張雪白的小臉,粉唇不受控制地張開,氣喘微微。

  「前面有座涼亭。」虞敬堯叫住妹妹,再掃了眼弱不禁風的陳嬌。

  虞湘這才發現陳嬌的疲態,立即歉疚地跑回來,扶著陳嬌道:「看我,就知道賞花,忘了陳姐姐身子嬌弱,走,咱們先去涼亭歇一會兒。」

  陳嬌確實走不動了,點點頭,餘光防備地看了左後側的男人一眼。

  讓她失望的是,虞敬堯也跟來了涼亭。

  涼亭旁有兩個桃園的小丫鬟,虞敬堯命一人備茶,再讓另一個去請琴女。

  「大哥要聽琴?」虞湘坐在陳嬌身邊,笑著問。

  虞敬堯看著陳嬌道:「我看陳姑娘體弱,不宜再多走動,稍後我陪妹妹去逛園子,陳姑娘坐在這邊,一邊聽琴,一邊賞花,亦不失一件樂事。」

  虞湘覺得這安排挺好,問陳嬌:「陳姐姐意下如何?還是我們留在這裡陪你?」

  陳嬌巴不得離虞敬堯遠遠的,馬上道:「你們去逛園子吧,我在這裡等你們。」

  虞湘遺憾地道:「好吧,下次我帶陳姐姐去游湖,坐船就不用走了。」

  陳嬌笑了笑。

  兄妹倆在涼亭用了一盞茶,琴女一來,兩人就走了。

  「姑娘想聽什麼曲?」身穿白裙的貌美琴女,笑著問陳嬌。

  陳嬌疲憊地靠著美人靠,心不在焉地道:「就彈你最拿手的。」

  琴女懂了,低頭,醞釀片刻,開始撥弄琴弦。

  她彈的是《梅花三弄》,彈得還挺有韻味。

  陳嬌紛亂的心,稍微平靜了些,人也坐正了,看著琴女挑撥琴弦的一雙纖纖素手。

  琴女連續彈了兩首曲子,正要問客人還想聽什麼,忽見桃花林中走出來一道高大的身影。

  「虞爺。」琴女眼裡頓時沒了陳嬌,笑盈盈地站起來,朝虞敬堯行禮。

  陳嬌心一緊,難以置信地看向亭外。

  虞敬堯神色從容地跨上涼亭,沒看陳嬌,他低聲吩咐琴女:「退下。」

  琴女面露失望,像是明白了什麼,她羨慕地看眼陳嬌,順從地抱著琴離開了。

  虞敬堯獨自歸來,孤男寡女共處一亭,陳嬌心裡很慌,但她表現地很冷靜,疑惑地問坐在離她最近的石凳上的男人:「虞爺怎麼回來了,四姑娘呢?」

  虞敬堯笑,目光掠過小美人僵硬的肩膀,再回到她明亮水潤的杏眼上,道:「四妹自己去逛了,我怕姑娘一個人寂寞,特來相陪。」

  陳嬌暗暗呸了他一口!登徒子真是厚顏無恥,大張旗鼓地調戲準侄媳,居然還有臉說出來。

  「您請自重。」陳嬌冷著臉站了起來,快步朝亭外走去。

  她想逃,虞敬堯卻兩個箭步衝了過來,從後面攥住陳嬌手腕,再往旁邊亭柱上甩去。

  別說陳嬌如今這病西施的身子抵擋不住,就是換個硬朗的,她也抵不過男人的大力氣,還沒反應過來呢,後背就撞上了柱子,緊跟著,虞敬堯健碩的身軀便壓了過來。脖子上一熱,是他在親她!

  三輩子第一次遇到這樣膽大包天的惡人,陳嬌氣到都顧不得害怕了,抬手就去推他。

  虞敬堯長臂一伸,連人帶亭柱一起抱住,這般陳嬌再掙扎,兩隻小手也只能打到他結實的後背,根本阻攔不了虞敬堯的瘋狂掠奪。

  虞敬堯惦記她這脖子惦記了一路,一沾上就不肯鬆嘴了。

  陳嬌終於怕了,硬的不行,她走投無路,放軟語氣,低聲求他:「表叔,您別這樣。」

  細細弱弱的一聲「表叔」,卻讓虞敬堯皺了眉頭,他鬆開她的嫩脖子,抬起腦袋,諷刺地看著面前嬌小得彷彿禁不住他一捏的女人:「你叫我什麼?」

  陳嬌緊張地道:「表叔……」

  虞敬堯冷笑,目光描繪她粉嫩的嘴唇,道:「那日見禮,你可不是這麼叫的。」

  男人的眼睛裡混雜了野心與獸慾,陳嬌別開眼,試圖講道理:「虞爺,我與謝晉雖未成親,卻有婚約在身,他叫你表叔,你也認了他這個表侄,現在你這樣對我,就不怕傳出去令揚州城的百姓恥笑?您在揚州何等風光,又何必因我壞了名聲?」

  虞敬堯頗有興味地看著面前的小女人。

  她長得那麼柔弱,虞敬堯以為她會被他嚇哭,再絕望無奈地接受他的掠奪,從此乖乖做他的女人,可虞敬堯沒料到,她沒有一滴眼淚,反而伶牙俐齒地講了一堆道理。

  不過,與前種情況的輕易到手相比,虞敬堯更喜歡她絞盡腦汁拒絕的樣子。

  左手改摟住她柳條似的小腰,虞敬堯抬起右手,摸著她蒼白的小臉道:「我若怕人非議,就不會帶你出來。」

  無恥之徒!

  陳嬌又在心裡罵了一句,但虞敬堯越是無恥,陳嬌越不敢跟他硬碰硬,怕他真的在這裡強要了她。

  她飛快轉動腦筋,表現出來就是烏黑的眼珠左右亂動,虞敬堯自幼就能看透別人的算計,陳嬌這笨拙的樣子,只讓他想笑。

  「一個窮酸秀才有什麼好,跟了我,你想要這桃園,我都送你。」抬起她精緻的下巴,虞敬堯低頭靠近,薄唇即將碰上她的唇。

  陳嬌噁心,無法忍受的噁心,再也忍不住,她一口唾到了虞敬堯逼近的大臉上。

  虞敬堯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陳嬌抓住機會,拼盡全力將人往外一推,再次朝亭外跑去。

  虞敬堯本能地去抓她,抓住了她的衣袖,卻擋不住她的衝勢,脫了手。

  而急於逃跑的陳嬌,因為虞敬堯的一扯打了個踉蹌,一腳踩空,整個人就頭朝下栽了下去,「砰」得一聲,臉朝地結結實實地摔了個大跟頭。

  虞敬堯愣在了亭子裡,過了會兒,見她不曾試圖起來,只有肩膀越抖越厲害,應該是哭了,虞敬堯才迅速跨下涼亭,蹲在她旁邊,伸手去扶她。

  陳嬌猛地縮回胳膊,不要他碰,人繼續趴著,嗚嗚哭出了聲。

  胳膊疼,肚子疼,膝蓋、腳踝,渾身上下哪都疼,但陳嬌更委屈,委屈自己的命,為什麼她的第二世要這麼慘?原身被人害死,她好不容易得了菩薩的幫助回來改命,卻不想剛過來不久,就被虞敬堯這道貌岸然的奸商盯上了。

  陳嬌都不想活了。

  虞敬堯看著姿態不雅趴在地上痛哭的女人,覺得她這樣一點都不像病西施,人家病西施哭,應該是梨花帶雨,哭比笑美才對吧?

  但想到她剛剛那一摔,聽著就疼,確實挺慘的。

  「好了,我不會逼你,你先起來。」虞敬堯再次扶住了她肩膀。陳嬌還想躲,虞敬堯一使勁兒,就把人扶坐了起來。陳嬌低著頭繼續哭,虞敬堯上下打量她一番,再看看涼亭外的臺階,關心問:「摔到哪沒?」

  陳嬌不想理他。

  虞敬堯耐心有限,一把拉下她擋臉的手。

  陳嬌摔下來時臉上沾了灰,現在都哭花了,髒兮兮的,好在沒有破相。

  虞敬堯再抓住她左臂,衣袖往上一扯,男人先是被她雪白的肌膚驚豔,跟著就被她手肘處的血嚇到了。

  他還想檢查陳嬌另一條胳膊,陳嬌一甩袖子,避開了,從劇痛中恢復過來的她,慢慢恢復了理智。哭有什麼用,還是想辦法躲開這條狼吧。

  「我父母雙亡,從小孤苦,求虞爺開恩,放我一條生路。」低著頭,陳嬌苦澀地道。

  虞敬堯沒有回答,沉默片刻,他起身道:「一會兒四妹問起,就說你自己不小心,下臺階時摔了。」

  陳嬌咬唇。

  虞敬堯看眼遠處,問她:「還能走嗎?」

  陳嬌手撐地站了起來,膝蓋肯定劃破皮了,很疼,但還不至於影響走路。

  「先去客房休息,我會派人請郎中。」虞敬堯不冷不熱地道。

  陳嬌孤身一人,只能聽從他的安排。

  虞敬堯送她去了桃園專門為貴客準備的客房,將她交給丫鬟伺候,虞敬堯便走了。

  丫鬟們扶著陳嬌進了內室,打了水,先幫她清理傷口。

  陳嬌受的都是擦傷,掌心、胳膊肘最嚴重,都出血了,與完好的細嫩肌膚一比,丫鬟們都心疼。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03:59 PM

第三十一章

  陳嬌在桃園被虞敬堯欺負的時候,虞家大宅,正在埋頭苦讀的謝晉,忽然聽到了敲門聲。

  謝晉好奇地去開門。

  門口站著虞家三姑娘虞瀾與她的丫鬟綠竹。

  心頭閃過詫異,謝晉跨出來,朝虞瀾行禮:「三表姑。」

  丫鬟綠竹撲哧笑了出來。

  虞瀾面頰微紅,略帶嗔怪地對謝晉道:「你還是叫我三姑娘吧,表姑表姑,好像我比你老似的。」

  遠房表姑而已,需要那麼當真嗎?

  虞瀾從見到玉樹臨風的謝晉第一面起,就沒想過要把謝晉當表侄看。

  謝晉不知該怎麼回應,看眼虞瀾,他禮貌地問:「您,您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虞瀾笑了笑,拿起手裡的書,道:「我最近在讀《孔子》,裡面有一段不知何意,你可以幫我講講嗎?」

  謝晉沒理由拒絕,將人請進了廳堂,請虞瀾落座後,謝晉一回頭,發現丫鬟綠竹停在了門口,他再看眼虞瀾的裙擺,心底就冒出了一個猜測。

  暫且將那複雜的思緒壓住,謝晉落座,一心給虞瀾當夫子。

  為了方便聽他講解,虞瀾很快就離開座位,彎腰站在謝晉身旁。

  謝晉聞到了一股女人的脂粉香,那一瞬,他想到了青梅竹馬的嬌妹。嬌妹從小就是個藥罐子,幾乎每天都要吃藥,時間長了,嬌妹身上總是帶著或濃或淡的藥味兒。藥味兒不難聞,但也說不上好聞,病怏怏的嬌妹,好像也從不用脂粉。

  虞瀾與嬌妹,是不一樣的。

  「謝晉,你書房是不是有很多藏書?帶我去看看吧。」講完《孔子》,虞瀾笑著道。

  謝晉就帶她去了西邊的書房。

  謝家有很多藏書,家境敗落後,唯一沒有典賣的就是那一屋子書了,這次來投奔虞家,謝晉把那些書都拉了過來,將書房裡的幾排書櫥擺的滿滿當當的。書多,虞瀾一排一排地慢慢看,遇到高處她夠不到的,虞瀾就笑著看謝晉。

  謝晉當然會幫她取下來。

  繞了半圈,虞瀾突然問謝晉:「陳姑娘去看桃花了,你是她的未婚夫,為何不陪她去?」

  謝晉心想,早上我想去的,表叔叮囑我好好讀書,我沒機會開口。

  他嘴上卻只能道:「再有半年就要秋試,子淳不敢荒廢時間。」

  虞瀾想了想,拉長聲音,遺憾地道:「這樣啊,我們家花園的桃花也開了,我本來還想請你陪我去賞花呢,看來我要自己去了,好沒意思。」

  明豔動人的姑娘,雖然這麼說著,美麗的鳳眼卻期待地望著謝晉。

  謝晉再不懂虞瀾的意思,他就是書呆子。

  但謝晉不是書呆子,他深知自己現在的處境,他居住的客房是虞家的,他能否衣食無憂地準備秋試,也與虞家息息相關。

  他敢拒絕虞瀾的青睞嗎?

  更甚者,他想拒絕嗎?

  看著虞瀾嫵媚的眼波,紅潤健康的膚色,聞著女孩子身上的胭脂香,謝晉竟不知道答案。

  「你若不想去,那我自己去花園了。」虞瀾滿不在乎般將手裡的書放回去,咬著唇道。

  謝晉下意識地道:「其實,其實,我正好讀書累了,出去走走也好。」

  虞瀾笑了,俏生生看他一眼,率先往外走去。

  桃園,虞敬堯與郎中一起跨進了陳嬌休息的客房。

  虞湘早已趕到,聽說郎中來了,她及時將白色的紗帳放了下來,一起身,見兄長也隨郎中來了內室,虞湘愣了愣,卻來不及深思。

  白色的紗帳有兩層,虞敬堯能看到低頭坐在裡面的小女人的倩影,卻看不清她的臉龐。

  「請姑娘伸手。」老郎中坐在凳子上,低聲道。

  陳嬌伸了右臂出來,掌心朝上,沙土血污已經被丫鬟們小心翼翼地清理了,但擦破的皮微微上卷,點點紅色也觸目驚心。

  虞敬堯皺了皺眉。

  老郎中卻覺得這只是輕微的皮外傷,因為傷在嬌滴滴的美人身上,才顯得多嚴重似的。

  「胳膊肘也有,比這裡更嚴重。」虞湘指著陳嬌的袖子道。

  老郎中要看看。

  虞湘剛要幫陳嬌挽起袖子,忽聽裡面的陳嬌惶恐問:「那邊站的是誰?藥童嗎?」

  藥童?

  虞湘回頭,就看到了自家親哥哥。

  虞敬堯臉色不太好看,是他還是藥童,他不信陳嬌分辨不出來。

  虞湘朝兄長擠了下眼睛,真是的,兄長再關心陳姑娘,也要注意男女大防啊,陳姑娘一看就是很介意規矩的人。

  虞敬堯沉著臉退了出去。

  虞湘這才挽起陳嬌的袖子。

  老郎中一看,嚴重個屁啊,換個毛頭小子,養幾天自己就好了,不過這姑娘胳膊,真白!

  老郎中還是很有醫德的,簡單看了眼就示意陳嬌可以收回去了,陳嬌膝蓋的傷他也沒細看,開了一副跌打膏藥,叮囑陳嬌早晚各塗一次,老郎中便告辭了。

  虞敬堯負責送客,虞湘親自幫陳嬌塗藥,掌心、胳膊、膝蓋都塗了一遍,虞湘抬頭,忽然發現陳嬌右邊脖子也傷了一塊兒,跟蚊子叮了似的,有幾個小紅痕。虞湘便又挖了一點紫色的藥膏,對陳嬌道:「陳姐姐,你這裡也傷了,你歪著脖子,我幫你塗。」

  脖子?

  陳嬌很確定自己沒有摔到脖子,剛要質疑,忽然記起,她脖子被虞敬堯那奸商啃了好幾口。

  她心中暗恨,然後歪過脖子,讓虞湘給她塗藥,免得回去了,杜氏、謝氏等人起疑。

  虞敬堯做主,晌午在桃園用飯,歇過晌再返程。

  飯前飯後,虞湘都熱情地陪在陳嬌身邊,要歇晌了,虞湘準備回房,陳嬌掃眼門外,擔心虞敬堯闖進來,便親昵地拉住虞湘胳膊,笑道:「四姑娘陪我睡吧,這邊就我一個人,人生地不熟的,我有點怕。」

  虞湘笑她膽小,但還是很高興陳嬌的親近,立即答應了,命丫鬟朱桃去她的房間取中衣。

  虞敬堯在走廊站了很久了,見只有朱桃出來,他沉聲問:「怎麼就你自己?」

  朱桃低頭道:「陳姑娘邀姑娘與她同睡,姑娘吩咐我去取中衣。」

  虞敬堯嗯了聲。

  朱桃行個禮,走了。

  虞敬堯看向陳嬌的房間,看著看著,笑了。

  他倒要看看,自作聰明的小狐狸能躲他多久。

  歇了晌,回城路上,虞敬堯老老實實地騎馬,沒再往馬車裡鑽。

  黃昏時分,一行人抵達虞家。

  謝氏、杜氏、虞瀾、謝晉都在永安堂等著呢,陳嬌身上的傷被衣裳擋住了,脖子上的幾點紫色膏藥卻露在了外面。

  杜氏急得走到準兒媳身邊:「這是怎麼了?」

  謝晉也關切地看著陳嬌。

  虞敬堯掃眼小女人紫呼呼的半邊脖子,逕自落了座。

  陳嬌不好意思地道:「賞花時我笨手笨腳的,不小心摔了,脖子擦紅了幾塊兒。」

  虞湘怕杜氏不知道陳嬌傷的有多重,在一旁補充了陳嬌其他的傷。

  杜氏心疼壞了,在她眼裡,這個準兒媳就是玉做的姑娘,突然摔了這麼一個大跟頭,得多疼啊。

  杜氏立即向謝氏告辭,扶著陳嬌回她們娘倆的宅子了,她要親眼看看。

  謝晉毫不猶豫地跟在了兩人身後。

  虞瀾望著他的背影,懊惱地揉了揉手裡的帕子。

  虞敬堯只低頭喝茶。

  謝氏嫌棄道:「明知自己體弱還非要往外跑,就會給人添麻煩,湘兒,以後不許你再帶她出門,小心她出了事,人家怨到你頭上。」

  虞湘左耳進右耳出,以玩累了為由,跑了。

  在女兒這裡得不到共鳴,謝氏轉過來問兒子:「敬堯,你覺得陳姑娘怎麼樣?反正我看她病怏怏的就來氣,一點都配不上子淳。」

  虞敬堯摩挲著茶碗邊沿,淡淡道:「是不配。」

  謝氏與虞瀾都笑了。

  杜氏卻哭了,對著陳嬌的胳膊肘心疼地落淚。

  陳嬌反過來安撫她:「伯母別擔心,郎中說我是輕傷,養半個月就好了。」

  杜氏的眼淚根本止不住,握著陳嬌的小手道:「你長這麼大,我一次都沒讓你摔過。」

  陳嬌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被虞敬堯欺負,陳嬌有想過要不要告訴杜氏,然後一家人搬出去,但現在,看著杜氏軟綿綿只知道哭的樣子,陳嬌覺得,她真敢說出真相,杜氏還不嚇死。而且,杜氏雖然疼她,可再疼也比不過親兒子的前程吧?他們一家無家可歸了,離了虞家,謝晉去哪裡讀書備考?就連她與杜氏的銀子,也都是虞家給的。

  再有,陳嬌很清楚,虞敬堯是個見色起意的奸商,杜氏、謝晉不知道啊,母子倆誤會是她先勾引虞敬堯的怎麼辦?

  陳嬌不敢賭,不敢將杜氏這個唯一疼她的人也推到敵對面,她只能靠自己。

  「娘,我可以進來了嗎?」門外傳來了謝晉的聲音。

  杜氏連忙擦掉眼淚,幫陳嬌整理好衣衫後,道:「進來吧。」

  陳嬌、謝晉都是杜氏一把拉扯大的,兩個孩子青梅竹馬,又是未婚夫妻的關係,現在陳嬌受傷,兒子來探望是理所應當,而且,據杜氏的觀察,倆孩子從來都是規規矩矩的,沒有做過任何親近的舉動,長大後小手都沒牽過。

  為了方便二人交心,杜氏先出去了。

  陳嬌靠在床上,面無表情地看著謝晉靠近,謝晉,這個前世嫌貧愛富想悔婚、更有謀害她性命嫌疑的負心漢。

  謝晉被陳嬌的疏離冷漠的眼神驚到了,他疑惑地問:「嬌妹,你怎麼這麼看我?」

  陳嬌很煩,低頭不說話。

  謝晉坐在剛剛母親所坐的位置,看看陳嬌搭在腿上的手,他柔聲道:「是不是很疼?」

  陳嬌扭過頭,道:「我睏了,現在不想說話,你走吧。」

  謝晉愣愣地看著她,認識這麼久,嬌妹第一次這樣對他。

  「嬌妹,你到底怎麼了,是怪我沒有陪你去賞花?」謝晉猜測道,想到這裡,他也很自責,如果他去了,一直守在嬌妹身邊,她或許就不會摔跤受傷。

  「嬌妹,我錯了,下次你想出門,我肯定陪你。」謝晉誠心地道歉。

  陳嬌看了他一眼。

  外面有條叫虞敬堯的狼,她要不要再給謝晉一次機會?原身病怏怏的,爭不過虞瀾,她現在不病了,又有原身沒有的國公府貴女的見識與才學,能與謝晉探討學問,也能與他風花雪月,怎麼都比一個商家女強吧?

  念頭剛起,陳嬌忽然意識到,此時的她只是個孤女,有才有貌又如何,謝晉最需要的,是財。

  「我真累了,你走吧。」陳嬌閉上了眼睛,也放棄了挽回謝晉的打算。謝晉需要仰仗虞敬堯,虞敬堯真要搶她,謝晉絕不是虞敬堯的對手。

  謝晉看著未婚妻冷漠的臉,突然一陣心虛,難道,嬌妹知道他陪虞瀾賞花了?

  謝晉心情複雜地走了。

  杜氏又來照顧陳嬌,一直到夜裡,杜氏才回房去了。

  陳嬌懶懶地躺在床上,腦海裡各種盤算。

  雙兒走了過來,猶豫片刻,她怯怯地將藏在背後的匣子拿了出來,遞給陳嬌。

  陳嬌狐疑地看著她。

  雙兒不敢看她,紅著臉,吞吞吐吐地道:「姑娘,這是,這是虞爺叫我轉交給您的。」

  陳嬌聞言,全身的血都涼了。

  虞敬堯那混蛋,居然膽大包天收買了她身邊的丫鬟!

  「打開。」氣憤過後,陳嬌冷聲道。

  雙兒趕緊打開了匣子。

  陳嬌低頭,看見匣子裡的紅緞上,擺著一隻白玉狐狸,狐狸舉著一隻爪子舔,憨態可掬。

  陳嬌笑了下,然後取出玉狐狸,再狠狠往地上一摔!

  呸,有錢了不起啊?一隻破狐狸,她不稀罕!

  病西施突然發作,雙兒嚇得雙腿一軟,撲通就跪地上了,磕頭哭道:「姑娘別氣,我也是逼不得已,虞爺說了,我敢不聽他差遣,或是說漏嘴,他就把我賣到窯子裡去,姑娘,我真不是故意幫外人欺負你啊……」

  陳嬌氣得不是雙兒,喘了片刻,她看著雙兒道:「好了,我不怪你,你也不用為難,將東西裝好,退回去便是。」

  雙兒害怕,哆嗦著問:「虞爺見了,會不會賣了我?」

  陳嬌怒極而笑:「不會,賣了你,他還得再費一份心。」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04:04 PM

第三十二章

  第二天,雙兒偷偷摸摸地去了虞敬堯的正院,再戰戰兢兢地將匣子呈到虞敬堯面前,可憐的小丫鬟,虞敬堯還沒看她,她捧著匣子的雙手就開始抖了。

  虞敬堯撥開匣蓋,看到了裡面碎成渣的玉狐狸。

  虞敬堯笑了,這隻小狐狸,看著病嬌嬌的,脾氣還挺大。

  收回手,虞敬堯靠到椅背上,問雙兒:「你家姑娘看到禮物,可說了什麼?」

  雙兒偷看他一眼,見虞敬堯不像很生氣的樣子,她鬆了口氣,低頭道:「姑娘只叫我還回來,沒說什麼。」

  虞敬堯食指敲了敲膝蓋,又問:「昨日謝晉去看她,兩人待了多久?」

  雙兒抿唇,不敢透露主子的秘密,但她真的怕虞家這位家主。

  腦袋垂得更低,雙兒如實道:「公子,公子去內室陪姑娘坐了會兒,說了什麼我聽不見,不過公子很快就出來了。」

  謝晉居然能進她的內室?

  虞敬堯冷笑,想起自己被她耍心眼趕出去的情形了。

  「下去吧。」

  雙兒走後,虞敬堯自己坐了會兒,叫了心腹小廝劉喜來問話:「昨日謝晉有何動靜?」

  劉喜看眼主子,猶豫了下。

  虞敬堯皺眉:「說。」

  劉喜咳了咳,這才道:「謝公子起初一直在客房讀書,後來,後來三姑娘去找謝公子了,兩人在屋裡待了會兒,又同去花園賞花了。」劉喜覺得,三姑娘似乎對謝晉有那麼點意思,可這話,他不敢當著主子說出來。

  三妹喜歡謝晉?

  虞敬堯想了想,叫劉喜繼續盯著謝晉的一舉一動。

  陳嬌在屋裡休養了半個月,杜氏怕她吹風影響傷口癒合,都不許陳嬌出門,娘倆一起在屋裡待著,陳嬌看書,杜氏就做些針線。

  陳嬌脖子上的紅痕最先消了,跟著身上的劃傷結痂也掉了,露出新長出的粉色肌膚。杜氏請了郎中來看,郎中保證不會留疤,杜氏才放心。

  陳嬌養傷期間,虞湘看她看得最勤,虞瀾只來過兩次,倒是謝晉,每天都會過來小坐片刻,哪怕陳嬌對他非常冷淡,謝晉也不在乎,一口一個「嬌妹」,聽得陳嬌堵得慌。

  不過,這半個月陳嬌也不是沒有收穫。

  陳嬌想到了一個離開杜氏母子、離開虞家的法子。首先,她要利用手裡的五十兩銀子,去城裡賃個小鋪面做生意,不求賺大錢,能賺點養活自己就行。然後,等到謝晉中舉,提出要娶虞瀾的時候,陳嬌再送個順水人情,與謝晉一起求杜氏答應,這般,她既不用傷杜氏的心,又不用背負主動悔婚的罪名。一旦沒了婚約,她也就不用跟杜氏住了,立即就可以搬出去,離虞敬堯遠遠的。

  這日,虞湘來找她玩,陳嬌單獨對她道:「四姑娘,我想去揚州城逛逛,你可以陪我去嗎?」

  陳嬌特別感激虞家還有個單純可愛的虞湘,不然她在這邊的日子是真沒法混了。

  虞湘本身就是個好玩的,陳嬌想出門,她當然願意陪著。

  陳嬌道:「咱們最好換上男裝,免得走在街上被人議論。」

  虞湘笑:「我是不怕的,陳姐姐長得太美才需要喬裝下。」

  陳嬌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臉蛋:「你長得也很美啊,不要老是妄自菲薄。」虞瀾是美豔型的,虞湘甜美可人,姐妹倆各有千秋。

  「只是,咱們要怎麼跟太太說?」陳嬌最擔心的是這個。

  虞湘一點都不擔心,馬上道:「咱們偷偷出去,大不了回來了我挨我娘一頓數落。」

  謝氏對兩個女兒的管教並不嚴格,家裡也沒有太多的規矩,所以虞湘膽子很大。

  陳嬌想到請示謝氏的結果可能會出不了門,就同意了虞湘的辦法。

  虞湘那裡有男裝,她與陳嬌身高相仿,只是陳嬌太苗條了,穿上虞湘的衣裳鬆鬆垮垮的,改衣裳又耽擱了一日。一切都準備好了,虞湘假裝邀請陳嬌去花園裡玩,然後兩人拐去虞湘那邊偷偷換了男裝,再朝虞家西門溜去。

  守門婆子再三勸說虞湘去請示太太,被虞湘塞了一角碎銀再加上言辭恐嚇,守門婆子終於放行了。

  虞湘、陳嬌以及丫鬟朱桃,像三隻小麻雀般飛出了虞家大宅。

  虞湘對揚州城十分熟悉,先帶陳嬌去了揚州城的東橋巷,東橋巷兩側全是酒樓、飯館、美食小攤,是揚州百姓最喜歡來逛的地方,有賣小籠包、燒餅的,有賣四喜丸子、粉絲湯的,光是這些小吃,就讓人眼花繚亂。

  「來碗牛肉湯吧,我好久沒吃了。」逛累了,虞湘拉著陳嬌進了旁邊一家小飯館。

  這時候客人不多,飯館裡很安靜,等老闆燉湯的時候,陳嬌小聲問虞湘:「四姑娘,我想賃個鋪子做小生意,你覺得我開什麼鋪子合適?」

  虞湘吃了一驚,奇道:「陳姐姐為何要開鋪子?」

  陳嬌低頭,難為情地道:「伯母、謝大哥與你們是親戚,住在你家沒什麼,我終究是個外人,一直靠你們接濟挺不好意思的,就想自己做點生意。」

  虞湘自然說了一堆叫她不用多想的話,後來看陳嬌真的很想自力更生,虞湘摸著下巴認真思索片刻,忽的笑道:「要我說啊,揚州人都愛吃,陳姐姐開個小吃鋪子好了,賣小籠包、粽子這些,生意差不了,不過陳姐姐得雇個手藝好的師傅,同樣是小籠包,不同人做出來的,味道也差遠了。」

  陳嬌覺得這主意可行,小吃鋪子,需要的本錢應該也不多。

  虞湘挺興奮的,吃完牛肉湯,就拉著陳嬌沿街逛了起來,看看有沒有要出賃的鋪子。

  東橋巷是一條筆直的巷子,巷子中間又有岔路,好的地段人人爭搶,沒有空餘,倒是一條朝南的分巷,有個小鋪子要租出去,鋪面不大,裡面擺放蒸籠,外面朝街擺個攤,也就能做做小籠包、粽子的生意了。

  就這樣,鋪子主人還要一年五兩銀子的租錢。

  陳嬌有備而來,帶了銀子,一口氣跟鋪子主人簽了三年的契,三年,應該足夠她找個新夫君了。

  「現在就差一個管店師傅了。」坐在簡陋的小鋪子裡,虞湘摸著下巴道。

  陳嬌寫了一張招夥計的告示,貼在了門板上。

  「這樣太不起眼了。」虞湘覺得不妥。

  陳嬌自然也知道,但她人力有限,想不到別的辦法。

  回家路上,虞湘想到一個主意:「李嬤嬤他們一家都是做菜的,興許認識擅長做小籠包的人,我叫李嬤嬤幫忙留意留意。」李嬤嬤是虞家的廚娘。

  陳嬌再次向虞湘道謝。

  趕在晌午前,三女偷偷地溜進了虞家西門。

  「我娘有找我嗎?」虞湘問守門婆子。

  守門婆子搖搖頭,喜道:「巧了,吳太太家裡打牌三缺一,請了太太去,好像還沒回來呢。」

  虞湘一樂,趕緊領著陳嬌往裡走。

  才拐彎,迎面就撞上了一個高大的男人。

  虞湘先是一驚,跟著嘿嘿笑了:「大哥啊,今日你沒出門?」

  虞敬堯掃眼妹妹,目光移到了旁邊的陳嬌身上。

  陳嬌早將臉偏過去了,抿著嘴。

  她穿的是一件青色的圓領袍子,如果說衣裳是青草,她就是草叢裡冒出來的一朵水靈靈嫩生生的小白花,虞敬堯第一眼就看向了她右邊的脖子,白皙如玉,早已沒了紅痕或紫色藥膏。看著那嫩嫩的脖子,虞敬堯有點渴,上次過於匆忙,他都沒來得及細品。

  「穿成這樣,去哪瘋了?」虞敬堯審問妹妹。

  陳嬌的鋪子是開定了,以後她可能經常出門,反正掩飾不住,她也沒要求虞湘替自己保守秘密。

  這會兒虞湘就得意道:「我幫陳姐姐賃了一個鋪子,陳姐姐就要做小吃生意了。」

  虞敬堯意外地看向陳嬌。

  陳嬌朝他行禮,垂眸道:「我出門許久,伯母肯定很擔心,虞爺與四姑娘慢談,我先回去了。」

  虞敬堯「嗯」了聲。

  陳嬌快速離去。

  杜氏確實在擔心陳嬌,見陳嬌穿著男裝回來,杜氏驚訝極了。

  陳嬌請杜氏落座,平靜地說出了自己做生意的打算,理由與她同虞湘說的一樣。

  杜氏其實沒什麼主見,陳嬌一心做生意,她就同意了,只是擔心陳嬌辛苦。

  陳嬌笑道:「起初幾日可能辛苦些,等我招了看店師傅,我就不用出門了,每個月收賬就行。」

  杜氏放了心,再看看陳嬌,她歎道:「都怪你伯父當年草率出門,不然咱們也不必寄人籬下。」

  她手裡是有五十兩銀子了,但銀子是謝氏給她的,她總不能前腳拿了人家的銀子,後腳就提出搬出去另住。

  陳嬌敷衍了幾句,回房休息去了。

  雙兒服侍她更衣,看看鏡子中的姑娘,雙兒擔憂地說了一件事:「姑娘,你出門不久,三姑娘去前院找公子了,好像是請教公子學問。」

  虞瀾勾搭謝晉,陳嬌並不意外,她更好奇雙兒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雙兒低頭,坦白道:「劉管事派靈芝告訴我的。」

  陳嬌不用猜也知道,劉管事、靈芝都是虞敬堯的人。

  這麼看來,虞敬堯是支持謝晉與虞瀾在一起的,所以不介意拿此事來刺激她?

  陳嬌很看不上虞家人的做派,雖然虞瀾與謝晉是遠親,但表姑侄就是表姑侄,太亂規矩了。

  吃完午飯,陳嬌躺在床上歇晌,上午走了那麼多路,她好累。

  睡著睡著,床板突然往下沉了沉,陳嬌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驚見旁邊坐著一個人!

  瞳仁猛縮,陳嬌下意識抓起被子擋住了胸口。

  虞敬堯沒那麼急色,穩穩地坐著,他閒聊似的問:「為何要開鋪子?」

  陳嬌的胸口,高高地起伏起來,恨得!

  光天化日,虞敬堯擅闖她的閨房,他眼裡到底有沒有王法了?

  「出去。」她繃著臉斥道。

  虞敬堯一動不動,一副「我不走你又奈我何」的無賴模樣。

  陳嬌又恨,又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你敢碰我,我就死在你面前。」趕不走他,陳嬌抬眼,厭惡無比地看著虞敬堯道。

  虞敬堯挑眉,看眼她的脖子,問:「我已經碰過了,你還不是好好地活著。」

  陳嬌咬牙切齒。

  虞敬堯再次問:「為何要開鋪子,你想要錢,千兩萬兩,隨你開口。」

  陳嬌怒道:「你馬上走!」他把她當什麼,青樓裡的頭牌,隨他報價?

  虞敬堯依然不動,無情地提醒她:「你以為你守著清白,就能嫁給你的未婚夫?」

  陳嬌諷刺道:「若我給了你,你便會娶我嗎?」

  虞敬堯沒說話。

  陳嬌就知道,謝晉娶虞瀾是為了財,虞敬堯還有位知府準岳父呢,官商勾結,虞敬堯會為了她一個孤女,白白得罪揚州知府?歸根結底,虞敬堯就是個色胚子小人,與貪慕虞家家財的謝晉沒什麼區別。

  「出去。」陳嬌再次斥道。

  虞敬堯蠱惑地告訴她:「做我的姨娘,不比嫁給他人做正妻差。」

  他在承諾,他會給她名分。

  陳嬌只是笑,笑裡帶著怒火:「你以為我稀罕當你的姨娘?我寧可嫁給養豬的農夫,也絕不……」

  說到這裡,陳嬌突然哽咽,有個她努力不去回憶的人,毫無預兆地闖進了腦海。

  憤怒到極點的小女人,忽然淚落滿面,轉過去裹緊被子壓抑的哭了出來。

  被她再三拒絕的虞敬堯,本來也生了氣,可看著小女人顫抖的單薄肩膀,虞敬堯竟不忍再逼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04:09 PM

第三十三章

  虞敬堯看陳嬌哭過兩次了,每次她都哭得像個孩子,第一次摔了大跟頭他能理解,可現在,他只是過來與她說了幾句話,還沒動上手,她自己先委屈上了,哭得好像他已經對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哭也沒用,你的人我要定了,你不如趁早想通,安心跟我過日子。」

  等陳嬌哭得沒那麼厲害了,虞敬堯毫不憐惜地道,她是他第一個想要的女人,虞敬堯絕不會放手,而且虞敬堯有信心,早晚他會哄得她心甘情願。有錢能使鬼推磨,多少女人巴不得被他看上,跟著他穿金戴銀、吃香喝辣。

  陳嬌背對他躺著,兩眼茫然,半晌才道:「你不過是欺我無父無母,算什麼男人。」

  陳嬌還在指望,虞敬堯有一點點良心,她身世都這麼慘了,他怎麼忍心再強佔民女?

  虞敬堯卻笑了,俯身下去,大手握住她半邊肩膀,輕佻地捏了捏,方對著她白嫩嫩的耳垂道:「我是不是男人,過幾日你便知。」

  陳嬌噁心!

  虞敬堯留戀地握著她肩膀,瞥見她側臉上的淚珠,他搖搖頭,起身道:「我給你時間考慮。」

  陳嬌一動不動,直到虞敬堯走了,陳嬌才攥緊被子,捶了又捶。

  虞敬堯說話算數,接下來兩天都沒再偷溜過來。

  倒是虞湘,高興地跑過來,告訴陳嬌,李嬤嬤有個做小籠包特別好吃的侄子,叫順子,順子手巧,什麼吃食他都能上手,就是長得又黑又醜,擺攤賣吃食又是必須招待客人的活兒,一般食鋪都不喜歡用他。

  陳嬌覺得這不是問題,如果順子做的東西真那麼好吃,她再招個好看點的姑娘負責叫賣就行。

  有虞湘安排,第二天李嬤嬤就帶著順子進了虞宅,在虞湘的院子裡,順子當著陳嬌的面露了一手,蒸出來的小籠包紋絡如花,皮薄得吹一口都顫巍巍的,既賣相招人,又特別好吃。至於順子蒸出來的粽子,糯米醇香,配著肉餡兒油而不膩。

  陳嬌非常滿意。

  李嬤嬤從虞湘那兒得知陳嬌還想雇個丫頭,熱情推薦了她鄰家的孩子,一個十二歲的叫阿芳的小丫頭,長得白白淨淨的,人也機靈,幫忙擺攤、收賬絕沒問題。陳嬌找時間看過,親自考了阿芳算數,十道題阿芳都答對了。

  鋪面有了,人手也齊了,該用的蒸籠、桌椅都置辦好,陳嬌的鋪子就可以開起來了。

  這事肯定瞞不過謝氏,謝氏不高興,別人家的準兒媳她不好直接教訓,謝氏就把杜氏叫了過來,抱怨陳嬌道:「這孩子什麼意思?你們娘仨來投奔我們,我好吃好喝地供著她,她卻跑外面開鋪子,傳出去外人還不以為我苛待了她!」

  主人家生氣,杜氏臉都白了,試著替陳嬌辯解道:「嬌嬌從小敏感多思,她是不想給姑母添麻煩……」

  謝氏哼道:「真不想添麻煩,就老老實實在家待著,等入秋子淳中了舉人,我送他一處宅子,難不成咱們謝家還養不起她一個媳婦,需要她去拋頭露面?哼,有的話我不方便說,你當婆婆的,該管就得管,別把她的心養大了。」

  謝氏的語氣很嚴厲了,杜氏寄人籬下,再加上本身就不強硬,哪敢吭聲?

  回了娘倆客居的小院子,杜氏猶豫來猶豫去,還是去找陳嬌了,委婉地商量能不能不開鋪子了。

  陳嬌心裡一喜,她正愁沒機會離開虞家呢!

  虞敬堯對她虎視眈眈,連她的閨房都敢闖了,上次還說什麼過幾日就要她領教他是不是男人,這幾晚陳嬌過得都心驚膽戰的,睡覺前不但要插上房門,還得將桌子推過去抵著門才行,唯恐虞敬堯摸黑過來。

  「是太太不滿我做生意嗎?」陳嬌低著頭問。

  杜氏歎氣,默認了。

  陳嬌也跟著歎氣,為難道:「我再想想吧。」

  杜氏只能安慰她:「嬌嬌別愁,太太說了,等子淳中舉,她就送咱們一棟宅子,到時候咱們搬出去了,就不用……」不用事無巨細都看謝氏的臉色了。

  陳嬌什麼都沒說,下午她帶著雙兒出了門,偷偷囑咐順子幫她物色宅子,最好是地段太平、清靜、價格又划算的,實在不行,寧可貴點,也要太平。陳嬌一個弱女子,她很怕避開了虞敬堯,又招惹別的惡棍。

  順子就趁鋪子不開張的時候,在揚州城東跑西跑起來,最後找到一個符合陳嬌要求的宅子。宅子位於揚州城淮平巷,巷子裡住著的都是家境殷實的人家,其中一戶王家家主過世,只剩一雙年邁的父母、兒媳與八歲的孫子。少了家裡的支柱,王翁、王婆跟兒媳婦一合計,決定將前面的一進宅子租出去。

  順子打聽過了,王家人都很和善,品行絕對沒問題,王家要找老實的租戶,陳嬌也要找厚道的房主,正合適。

  陳嬌現在已經得罪了謝氏,所以她想出門就出門,當即就帶著雙兒去王家看了。

  陳嬌很滿意王家,但王家覺得把房子租給一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可能容易招惹麻煩,陳嬌暗暗著急,一口氣提出一年給二兩銀子的租錢,王家二老才同意了。

  黃昏時分,陳嬌帶著她與王家的契書來到杜氏面前,直言了她要搬走的事,而且今天就搬。陳嬌很怕虞敬堯得到消息今晚就來奪她清白,為了避免夜長夢多,陳嬌只能狠心傷杜氏的感情了。

  杜氏一直哭,她覺得是自己沒能照顧好陳嬌,陳嬌在虞家過得不舒心,才非要搬出去的。杜氏早就把陳嬌當女兒看了,養了十一年的女兒突然要離開她,一個人孤零零在外面租宅子住,杜氏如何能放心?

  自己勸不了,杜氏派人去喊了兒子來。

  「嬌妹,你這是做什麼?」謝晉趕來時,雙兒已經將陳嬌的東西都收拾好了,陳嬌也沒有多少東西,除了當初原身帶來的衣物鞋襪與首飾,謝家為她置辦的,包括虞湘送她的首飾,陳嬌都不準備帶走。

  面對謝晉的詢問,陳嬌平平靜靜地道:「我在虞家終究是個外人,而且你我是未婚夫妻,成親前住在一起本就不合適,現在我有自己的生意,搬出去剛剛好,伯母、謝大哥若想我了,可以隨時過去看我,咱們還是親人。」

  謝晉眉頭皺得深深的,他還不瞭解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嬌嬌弱弱的,住在外面被欺負了怎麼辦?

  娘倆一起勸說,陳嬌就是不聽,與雙兒一人拎一個包袱,態度堅決地往外走。

  謝氏、虞家姐妹聞訊趕了過來。

  「這是要去哪兒?」謝氏冷著臉問陳嬌。

  陳嬌從容道:「我在貴府叨擾這麼久,心裡實在過意不去,今日特在外面賃了宅子,現在搬過去,這些時日太太對我照顧有加,陳嬌沒齒難忘,今日一別,陳嬌願太太身體安康,萬事如意。」

  杜氏哭著求謝氏:「姑母,您幫我勸勸這孩子吧,她從小就沒離開過我身邊……」

  謝氏聽了,目光從陳嬌、謝晉與女兒虞瀾身上依次轉了圈。

  謝氏已經知道女兒喜歡謝晉了,謝晉有才學有功名,謝氏也是贊成的,陳嬌離開後,更方便女兒與謝晉培養感情。

  所以,謝氏只是假意地勸了勸,便不管了。

  陳嬌領著雙兒出了門,虞家大宅外,順子一直在這等著,而陳嬌出門時,正趕上虞敬堯外出歸來。

  陳嬌一眼都沒看他,連最基本的辭別禮數都沒盡,叫上順子、雙兒一起走了。

  杜氏攔不了陳嬌,就讓兒子去送,謝晉便緊緊跟在陳嬌身旁。

  虞敬堯站在門口,盯著陳嬌遠去的背影看了會兒,若無其事地回了房。

  他換衣服的時候,劉喜弓著腰,低聲稟報道:「陳姑娘在淮平巷賃了一處宅子,宅子主人姓王,家裡有五口人……」

  陳嬌不知道虞敬堯是什麼心情,反正搬到王家的第一晚,陳嬌睡得特別香。現在她有地方住了,小籠包生意那邊,陳嬌很大方,承諾每個月分順子兩成紅利,順子幹得特別帶勁兒,剛起步就已經不賠錢了,等名氣傳出去,陳嬌的營生便不是問題。

  接下來,陳嬌只需一邊等著謝晉來退婚,一邊暗中給自己物色好郎君就行。

  新的郎君,陳嬌只有長得順眼、品行端正這兩個基本要求,其他的她不挑。

  一夜好夢,翌日醒來,陳嬌帶著雙兒去鋪子那邊了,親眼看看鋪子的生意。

  擺脫了奸商,也不用寄人籬下,陳嬌的心情特別好,確定順子、阿芳幹的好好的,一身男裝的陳嬌,還領著雙兒在揚州城逛了逛,在外面小攤吃了晌午飯才回去。

  王家是三進的院子,陳嬌占了第一進,後面兩進靜悄悄的,陳嬌也沒好奇去刺探別人的生活,逕自回屋休息了。睡醒一覺,陳嬌拿出針線,坐在床上給自己縫製新衣。

  突然間,大門口傳來一道男人的吆喝:「慢點抬,磕壞了叫你們賠。」

  陳嬌朝雙兒使了個眼色。

  雙兒出了屋,見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正指揮一行人往裡面抬桌椅、床櫃等家具,一看就是好貨色,雙兒奇怪道:「你們是誰?」王家主僕她都見過了,這些人全是陌生面孔。

  那管事看看她,笑眯眯地道:「雙兒是吧?鄙人姓張,我家老爺上午剛從王翁手裡買的這處宅子,三進都買了,往後你與你家陳姑娘都是我們的租客,老爺說了,傍晚他過來,會與陳姑娘重新簽訂契書。」

  雙兒震驚極了,呆呆地問:「王家人,已經搬走了?」

  張管事笑道:「是啊,一早就走了。」

  雙兒看著院子裡忙碌的夥計們,心情複雜地去稟告主子。

  陳嬌在裡面都聽到了,她放下針線,眼前莫名浮現昨日她在虞家門口與虞敬堯的短暫照面。

  他好像一點都不生氣。

  陳嬌心裡很亂,突然冒出不好的預感。

  傍晚,主僕倆在屋裡待著,張管事突然在外面喚道:「陳姑娘,我們主子回來了,想與您談談契書事宜。」

  陳嬌深深地吸了口氣,與雙兒一起出去了,走到門口,她抬頭,就看到了站在廊簷下的虞敬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04:14 PM

第三十四章

  如果一個人憤怒到極點就會死,陳嬌已經被虞敬堯的厚顏無恥、仗勢欺人氣死好幾次了。

  可是,既然氣不死,又躲不掉,那只能選擇面對。

  陳嬌冷著臉隨虞敬堯去了堂屋。

  張管事是虞敬堯的人,自動守在院子裡,雙兒想跟進去,被虞敬堯淡淡斜了眼,她就不敢動了。

  雙兒的反應,陳嬌很無奈。她不是沒想過換丫鬟,可換了又如何,新買來的丫鬟,主僕之間沒有任何情分,虞敬堯想收買新丫鬟只會更容易,反觀雙兒,雙兒只是不敢得罪虞敬堯,對原身的照顧還是很盡心盡力的。

  要怪就怪虞敬堯太無恥,居然跟到了這裡。

  堂屋北面兩張主座,兩人一人坐了一把。

  陳嬌看著地面,先道:「租金還我,我不租了。」

  虞敬堯看著對面的小女人,笑:「退你又如何,你去租哪裡,我就買下哪裡,你想買宅子,我會搶價讓你買不到,你想離開揚州,我也有辦法讓你跨不出城門半步。」

  陳嬌撕了他的心都有了!

  小女人脖子都快氣紅了,衣襟那兒進了風似的一起一伏的,虞敬堯也不想氣她,從袖中取出一張契書,放到陳嬌旁邊的桌子上,道:「別氣了,安心跟我過,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你會是我第一個女人,將來咱們的情分,誰也比不了。」

  誰要跟他有情分?

  陳嬌都想把桌上的一壺茶潑到虞敬堯的頭上!

  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陳嬌歪頭看向那契書,發現那是一張宅子房契,賣方是王家,已經按了手印,買方是……陳嬌。

  「按了手印,這宅子就是你的。」虞敬堯歪著身體,伸手敲了敲需要陳嬌按手印的地方。

  陳嬌笑了,這人還真以為靠銀子就能收買她的心?

  她抓起房契,三兩下撕了稀巴爛,然後起身就往外走。

  以慵懶姿勢半靠在桌子上的虞敬堯,忽然獵豹般跳了起來,從後面抓住陳嬌手腕,再往後一扯,就將陳嬌拽到了懷裡。陳嬌被迫貼上了他胸膛,高大威武的男人就像一座長了手的山,牢牢地鉗制著她,叫她掙脫不開。

  「不跟我過,你以為你能逃到哪去?」虞敬堯單手攥住她兩手反到陳嬌身後,再抬起她的下巴,目光不悅地問。

  陳嬌憤怒地瞪著眼睛,突然一抬下巴,又呸了虞敬堯一口。

  虞敬堯閉上眼睛,睜開時,看著陳嬌憤恨的樣子,他也不生氣,抹了把臉,忽的毫無預兆地低頭,堵住了小女人喜歡呸他的紅唇。

  陳嬌怎麼會老老實實給他親,躲不過,她就咬他。

  虞敬堯一點美人滋味兒都沒嘗到,上下嘴唇先被咬破皮了,他不得不鬆開陳嬌的嘴唇,左手依然緊緊勒著她的小腰,虞敬堯用右手抹下嘴,呵,蹭了一手心的血。再看懷裡報了仇般瞪著他的小女人,哪裡有病西施的影子,分明是,嬌小的母老虎。

  虞敬堯又氣又笑,罰捨不得罰,想摟在懷裡寵,她又不稀罕。

  在生意場上所向披靡的虞爺,真的想不明白。

  幫陳嬌抹掉她唇上的屬於他的血,虞敬堯心平氣和地問:「到底我要怎樣,你才肯給我?」

  陳嬌咬牙道:「你死了我就跟你過!」

  虞敬堯笑,聲音反而溫柔了,食指彈彈她肩膀,彷彿那裡有灰似的:「別說氣話,道士為我算過命,我會長命百歲。」

  面對男人這張死皮賴臉,陳嬌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越罵,他好像越高興!

  「說,只要你開口,我肯定能辦到。」虞敬堯是真想把懷裡的小美人哄心甘情願了。

  陳嬌看他一眼,諷刺道:「我要你三媒六聘娶我過門,你能辦到?」

  虞敬堯看著她冷漠而白皙的小臉,歎道:「若你早兩年來揚州,我娶你又有何難?只是我現在有婚約在身,對方是知府齊大人,你要我去退婚,太過強人所難。」

  虞敬堯答應給陳嬌姨娘的名分,並非他看不起陳嬌是孤女,覺得陳嬌配不上他,而是妻位已經定了出去,他無可奈何。

  陳嬌扭頭,冷聲道:「我不管,反正我陳嬌絕不給人做妾。」

  虞敬堯笑,哄道:「不做妾就不做妾,這宅子你收了,我給你安排下人伺候,以後你就是這宅子的正房太太。」

  陳嬌又不是傻子,虞敬堯的意思,是把她當外室養,論名聲,還不如妾!

  「滾!」她狠狠地推他。

  虞敬堯的脾氣也被她推出來了,猛地將人打橫抱起,就朝東屋走去。

  「放開我!」陳嬌大叫,一邊掙扎一邊喊雙兒。

  雙兒急得要衝進來,卻被張管事伸手攔住了,張管事瞅眼東屋,低聲提醒雙兒:「你家姑娘傻,你也是傻的不成?我們老爺乃揚州首富,你家姑娘從了老爺,往後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這種時候,你去礙什麼事?」

  雙兒不聽,雙手推搡張管事要進去,卻被張管事捂住嘴,連拖帶抱的弄到了拐角的走廊裡。

  東屋內室,虞敬堯將陳嬌丟到床上,他站在床邊迫不及待地脫衣服。

  陳嬌一骨碌爬到最裡面,回頭看到虞敬堯已經脫了外袍,露出了結實的上半身,他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她,就像一條狼。

  陳嬌躲不過,她也沒想躲,笑了笑,陳嬌取出藏在袖子裡的剪刀,然後在虞敬堯驚駭的目光中,她將剪刀尖抵上了自己的脖子:「虞敬堯,你有錢有勢,我是躲不過你,但你想要我,就等我死了再要吧!」

  她的手一點都沒抖,擺明了是真的寧死不屈。

  虞敬堯一身的火都被她氣滅了,左右走了一圈,「嘭」的一拳砸在床柱上,冷冷盯著陳嬌:「我虞敬堯哪裡配不上你?」

  陳嬌無畏地回視他:「虞爺家纏萬貫,哪裡都配得上我,只是我陳嬌此生就一個心願,那就是嫁一個對我死心塌地的男人。虞爺想要美人,只要您開口,揚州城內必定有無數佳麗爭先恐後自薦枕席,您又何必強迫我一個孤女?」

  虞敬堯咬著牙,一字一字道:「我只看得上你。」傾慕他的美人多得是,但他只要自己喜歡的。

  陳嬌不信,但還是順著他的話道:「那你娶我啊,你敢娶,我就敢嫁。」

  虞敬堯不說話了,得罪堂堂知府的代價太大,他不可能為了一個美人去冒險。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倔到什麼時候,反正我有的是功夫陪你耗。」重新穿好外袍,虞敬堯看眼床角的小女人,忽然不氣了,還朝陳嬌笑了笑:「下人我都為你安排好了,你安心住在這邊,我有空就來看你。」

  陳嬌只握著剪刀,防備地盯著他。

  虞敬堯繫好腰帶,轉身往外走,路過鏡子時,他腳步一頓,旁若無人地湊到鏡子前,看嘴上的傷。一共破了兩處皮,虞敬堯摸摸嘴唇,再偏頭看眼陳嬌,這才離去。跨出東屋時,虞敬堯的臉立即沉了下來。

  張管事見了,猜到主子沒能如意,緊張地低下頭,怕被當成出氣筒。

  「好好伺候著。」虞敬堯留下這一句,直奔宅門口而去。

  張管事小跑著去送,雙兒早就衝向東屋了,見自家姑娘臉色蒼白地坐在床上,頭髮散亂,但衣裳還算整齊,雙兒眼睛一酸,哽咽著問:「姑娘,你沒事吧?」

  陳嬌回神,看看雙兒,她搖搖頭,至少,今晚的威脅是解除了。

  雙兒扶著她去梳頭。

  陳嬌心裡亂亂的,梳完頭,忽聽外面有個婦人道:「姑娘,虞爺安排我們幾個伺候您,我們來給姑娘請安了。」

  陳嬌不要見。

  雙兒出去看看,發現院子裡站著三個婆子四個丫鬟,張管事以及兩個小廝。其中兩個婆子負責看守側門,一個婆子負責做飯,兩個丫鬟負責洗衣打掃,剩下兩個一個叫四兒、一個叫六兒,說是奉命保護陳嬌,只要陳嬌出門,她們倆就會跟著。

  陳嬌在裡面聽得清清楚楚,什麼保護她,分明是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張管事就不用說了,是虞敬堯安排給陳嬌的總管事,如果陳嬌想找虞敬堯,找張管事傳話就行,那兩個小廝就是負責替張管事跑腿的。

  陳嬌很累,廚房做了晚飯,精緻的江南小吃擺了滿滿一桌,陳嬌一筷子都沒動,連床都沒下,閉著眼睛躺在上面,心煩意亂。

  整個宅子都被虞敬堯看起來了,她也被他的丫鬟密切盯著,陳嬌想不到任何逃離的辦法。而且,她一個貌美扎眼的孤女,身邊只一個雙兒,就算能逃,逃到哪裡又能真的高枕無憂?這世上太多好色之徒,揚州有虞敬堯,別的地方就可能有李敬堯、張敬堯……

  沒有對策,陳嬌莫名想到了菩薩,菩薩安排她回來時,有沒有提前預料到這種結果?如果有,虞敬堯這麼個混帳,已經好心到給她改命機會的菩薩,為何不提醒她一聲?

  陳嬌好委屈,也好頭疼。

  改命,改命……

  陳嬌突地睜開了眼睛。

  她要改的命,不僅僅是國公府貴女要慘遭殉葬的命,也是她前面七世的命。第一世她雖然年紀輕輕守了寡,卻有個孝順兒子,吃穿不愁地活到老壽終正寢了,改命只是改姻緣,所以讓韓岳死心塌地的過程,並不算很難。

  第二世不一樣啊,第二世的她體弱多病,又死在如花年紀,需要改的不但是姻緣,也包括壽命,會不會因為這樣,這輩子她讓男人死心塌地的過程,也會變得很難很難?

  果真如此,難道,惡棍虞敬堯就是她必須馴服的那個新相公?

  虞敬堯有婚約,虞敬堯有兩個可能害死她的母親與妹妹……

  陳嬌呆呆地望著床頂,越想,越覺得自己猜對了,除了虞敬堯,這世對她來說就是個死局。

  床頂彷彿多了一個棋盤,她是棋盤上弱小如芝麻的白棋,對面那顆龐大如豬蹄的,就是虞敬堯。

  棋盤消失,陳嬌狠狠地咬了咬牙。既然躲不開,她就努力燉爛豬蹄吧,只要最後能讓虞敬堯對她死心塌地,能順利完成這一世,為困於皇宮的她積一世的福,那麼,她給虞敬堯啃幾口,也算不上吃虧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04:33 PM

第三十五章

  虞敬堯嘴唇上被陳嬌咬破的兩處傷口,位置特別巧,一處在上嘴唇左邊,一處在下嘴唇右邊。

  昨晚他假稱外面有應酬,回府晚避開了家人,睡覺前虞敬堯還塗了藥,希望快點好,沒想早上一看,傷口是癒合了,但兩塊兒顏色深的地方更扎眼了,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莫名地滑稽。

  虞敬堯看著鏡子,氣笑了,第一次想要個女人,竟然是外嬌內悍的母老虎。

  可不知為何,想到陳嬌那雙怒氣衝衝的大眼睛,虞敬堯反而更喜歡了,如果不是現在的樣子太滑稽,虞敬堯今天就去那邊找她,就算一時上不了手,看看她氣急敗壞的樣子也很有趣。

  對著嘴唇出了會兒神,虞敬堯喚劉喜進來伺候。

  劉喜聰明地低著腦袋,一眼都沒看自家爺的臉。

  虞敬堯衣冠楚楚地去永安堂陪家人用早飯了,他是個大忙人,一個月在家的時候不多,有時間,虞敬堯會儘量多陪陪母親、妹妹們。

  三姑娘虞瀾好奇地盯著兄長的嘴。

  四姑娘虞湘不留情面地笑了,打趣兄長:「哥哥昨晚應酬吃了什麼好菜,蚊子都專叮你嘴?」

  謝氏雖然是個婦人,但她與早死的虞老爺也沒玩過什麼花樣,沒有對兒子的傷產生什麼聯想。

  虞敬堯神色如常道:「吃魚時與人說話,不小心紮了兩下。」

  說完,他瞪了一眼笑個不停的四妹。

  丫鬟們擺上飯菜,一家四口圍坐在桌子旁,虞敬堯默默吃飯,謝氏閒聊幾句,突然又將話題扯到了剛搬走不久的陳嬌身上,語氣十分不屑:「又是開鋪子又是賃宅子,花的還不是咱們家的銀子?我看她就是貪財,怕咱們收回去,趕緊從你們表嫂那騙了銀子逃了,這要是我媳婦,我早把她休了,就你們表嫂人傻,天天覺得她好。」

  虞瀾奇道:「她跟表嫂要了銀子?」

  謝氏道:「可不是,要了整整五十兩!早知道你表嫂管不住錢,我就不給她那麼多了。」

  虞湘撇嘴,不贊同地道:「娘將銀子送給表嫂,那銀子就是表嫂的銀子,表嫂願意給誰就給誰,表嫂都沒心疼,娘就別操心了。」

  謝氏伸手就彈了女兒一個爆栗:「叫你頂嘴!」

  虞湘賭氣地放下碗,跑了!

  女人們嘴碎,虞敬堯只聽,一句都不攙和。

  謝氏生了會兒氣,突然問兒子:「要端午了,今年給齊家送什麼禮?」

  兒子沒見過知府家的齊六姑娘,謝氏去那邊做客時見過幾次,模樣算不得多出挑,屁股也不大不小,但能與知府家結親,對兒子來說是好事,所以雖然齊六姑娘要為嫡母守孝耽誤了她抱孫子的大事,謝氏還是很看重這門婚事的,逢年過節的節禮都很上心。

  虞敬堯隨口道:「按去年的來。」
  
  端午前一日,虞敬堯以準女婿的身份去了知府府邸。

  齊知府與兒子齊文軒熱情招待了虞敬堯。

  齊知府看上的是虞敬堯的財力與手腕,這人不但生意做得好,官場上他遇到麻煩,找虞敬堯商議一番,虞敬堯也能想到妙計。而齊文軒除了喜歡準妹夫的錢,他也很欣賞虞敬堯豪爽不羈的脾氣,兩人經常一起吃席享樂。

  男人們在前院觥籌交錯,知府後宅,尚未出閣的齊七姑娘、齊八姑娘、齊九姑娘都來找齊六姑娘玩了。

  四個同父異母的庶出女其實都訂婚了,齊家只剩兩個六七歲的小姑娘還沒談婚論嫁。

  七姑娘的未婚夫是齊知府的一位同窗,家裡也是當官的,此時她就特別羨慕地對六姑娘道:「姐姐命真好,虞敬堯是咱們揚州城的首富,姐姐嫁過去有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銀子呢。」

  八姑娘的未婚夫是位書香世家的公子,她也羨慕地對六姑娘道:「而且虞敬堯大姐姐十歲,聽說年紀大的丈夫特別會疼人,姐姐嫁過去,肯定會被他捧在手心裡。」

  九姑娘的未婚夫是個當官的鰥夫,她同樣羨慕六姑娘:「都說虞敬堯命硬剋妻,可是他家裡沒有姨娘孩子啊,少了多少煩惱。」

  三個姑娘聽著是羨慕,其實都在幸災樂禍呢,虞敬堯再有錢,都是商賈,普通百姓或小官的姑娘或許高興嫁給虞敬堯,但對於知府家的千金們來說,就算是庶女,也以嫁給虞敬堯為恥。

  齊六姑娘同樣是這麼想的,強顏歡笑敷衍了三個妹妹,三個妹妹一走,她就氣得撲到床上哭去了,都怪她的姨娘最不受寵,父親才會單單從姐妹裡挑了她去配那個勞什子虞敬堯,一個二十七歲的剋妻老商販,誰願意嫁?與其嫁過去後被一眾姐妹嗤笑,她寧可被虞敬堯剋死!

  齊六姑娘哭得可傷心了。她多希望自己守孝的這兩年裡,虞敬堯要麼外出橫死要麼賠了生意,只要他死或他窮,父親肯定會悔婚,重新為她挑一門更合適的婚事的。
  
  虞敬堯並不知道素未謀面的未婚妻的想法,知道了他也不會在意,這門婚事,他與齊知府各取所需而已,女人怎麼想的,不重要。

  從知府府邸回來,虞敬堯回了自家。

  劉喜一邊陪他往上房走,一邊低聲稟報道:「爺,三姑娘與謝公子正在荷苑賞花。」

  虞敬堯腳步頓住,然後,擺手叫劉喜下去,他單獨去了荷苑。

  虞家後花園分為春夏秋冬四處賞景園子,其中荷苑最適宜夏日來賞了,靠近荷苑時,虞敬堯刻意放慢腳步,走到一處翠竹叢後,透過竹枝,虞敬堯瞥見荷花池畔的涼亭裡坐著兩人,虞敬堯便隱在翠竹叢旁,默默窺視。

  涼亭裡坐著的,當然是三姑娘虞瀾與一身白衫的謝晉,從虞敬堯的角度,他能看到妹妹的背影,與謝晉的正臉。十八歲的謝晉,長得確實俊美,尤其是那一身儒雅書生的氣度,最容易吸引年輕少女的喜歡了。

  虞敬堯負在背後的雙手,手指輕輕地動了動,陳嬌遲遲不肯從了他,莫非是因為太喜歡謝晉?

  就在此時,虞敬堯看見他的妹妹從果盤裡捏起一顆葡萄,朝謝晉遞去。

  謝晉要躲,但最後還是沒躲,微紅著臉吃了虞瀾親自餵到他嘴裡的葡萄。

  虞敬堯冷笑,若非那是自己的親妹妹,他真想說點難聽的。

  虞敬堯從翠竹叢後走了出來。

  謝晉最先看見他,做賊心虛,立即站了起來。

  虞瀾回頭看看,想到兄長可能看到她剛剛的舉止了,也有些緊張,她就是要與陳嬌搶謝晉,虞瀾不怕陳嬌撞見,卻怕被兄長責備。

  「表叔。」

  「大哥。」

  虞敬堯跨進涼亭,謝晉、虞瀾先後行禮道。

  虞敬堯逕自坐在一方石凳上,掃眼桌上的果盤、茶水,他對著池裡的粉嫩荷花,淡淡道:「大晌午的,你們不去休息反而在此賞花,真是好雅興啊。」

  這話大有深意,虞瀾雙頰紅透,羞愧地跑了。

  虞敬堯這才看向謝晉,目光嚴厲。

  謝晉也想走,但他不敢,虞敬堯分明是沖著他來的。

  他像一個等待被夫子訓誡的學生,緊張不安地站在那兒。

  虞敬堯敲敲旁邊的位子,道:「坐。」

  謝晉心神不安地坐了,短短的功夫,他白皙的額頭居然冒出了一層細汗。

  虞敬堯開門見山,盯著他問:「你喜歡三妹?」

  謝晉噌地站了起來,連道不敢。

  虞敬堯皮笑肉不笑:「據我剛剛所見,你們倆似乎已經情投意合。」

  謝晉漲紅了一張臉,卻不知該如何替自己辯解。

  虞敬堯再次讓他落座,想了想,歎道:「其實你雖然叫我表叔,叫三妹表姑,但咱們兩家是遠親,按理說你喜歡三妹,我與母親不會不同意,只是,你小子現在有一門婚約在身,人就在揚州城住著,你既不去退婚,又來糾纏三妹,難不成想讓三妹給你做小?」

  謝晉的心,先是因為聽說虞敬堯會支持他與虞瀾而驚喜,後又因虞敬堯的猜測而惶恐,起身保證道:「子淳絕對不敢輕賤三,三姑娘!」

  虞敬堯「哦」了聲,仰頭問他:「這麼說,你打算與陳姑娘退婚了?」

  謝晉張了張嘴,說話之前,腦海裡忽然冒出他與嬌妹的點點滴滴。嬌妹初來謝家,只是個五歲的女娃娃,她很認生,與父親母親都不親,躲在乳母後只敢好奇地瞅著他。後來,陳家二老病逝,嬌妹哭得嗓子都啞了,還大病了一場,躺在床上可憐巴巴地說:「晉哥哥,我想回家。」

  七歲的他,握著女娃娃的小手道:「嬌妹不哭,以後我家就是你的家,晉哥哥會保護你。」

  晉哥哥與嬌妹,一晃就過去了十一年。

  謝晉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麼,或許早在答應陪虞瀾賞花時,他就已經做出了選擇,但這一刻真的來臨,謝晉很難受。

  他不想傷害嬌妹,他怕看見她哭,嬌妹有一雙最漂亮的杏眼,她望著他哭的時候,他……

  謝晉攥緊了雙拳。

  虞敬堯坐著,抬眼就能看見書生的拳頭,收回視線,虞敬堯從果盤裡捏出一顆葡萄擺在石桌上,再捏了一顆西瓜丁放在葡萄旁邊,相隔一尺左右,然後語重心長地道:「子淳,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以後要在官場行走,會面臨更多今日的處境,表叔希望你做個聰明人。」

  謝晉閉上了眼睛。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可誰能告訴他,到底誰是魚,誰又是熊掌?

  耳畔是饞饞的流水聲,周圍是虞家景色優美的花園,他身上穿的,也是虞家的綾羅綢緞。

  「表叔放心,節後,我會與嬌妹說清楚。」

  離開涼亭之前,謝晉無比沉重地道。

  虞敬堯歎了口氣,囑咐他道:「陳姑娘千里迢迢隨你過來,也不容易,晚上我讓劉喜去找你。」

  謝晉不懂他是什麼意思。

  晚上,劉喜果然叩了謝晉的房門。

  謝晉開門見客。

  劉喜從袖中取出十張百兩銀票,低頭道:「爺說,這些夠陳姑娘衣食無憂了。」

  謝晉看著那整整齊齊的銀票,卻一點都無法替他的嬌妹高興。

  「晉哥哥,你別著急,等我及笄了,就可以嫁給你啦!」

  「晉哥哥,我這裡還有二兩銀子,你拿去用吧,反正我也沒有什麼要買的。」

  「晉哥哥……」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2 04:39 PM

第三十六章

  虞敬堯沒來找她的這幾天,陳嬌過得不好也不算壞。

  端午那日,陳嬌出了趟門,雙兒她肯定是帶著的,虞敬堯給她安排的四兒、六兒主動跟著她,兩個丫鬟還算老實,無論陳嬌做什麼她們都不管,也不會露出什麼表達贊同或否定的情緒,大概只是來盯梢,防著她逃跑吧。

  端午百姓們都吃粽子,順子的粽子生意賣的很不錯,陳嬌遠遠地站在巷子口,看順子賣的那麼帶勁兒,看百姓們開心地吃吃喝喝,又有江南獨特的小橋流水如畫卷般日日呈現在眼前,陳嬌胸口的憋屈漸漸也消散了些。

  她是帶著目的回來的,目的完成就可以離開了,有些事該計較,但也不必看得太重。

  但宅子裡的日子太悶了,陳嬌去買了幾盆花草,還買了一隻白毛獅子狗,剛三個月大的小狗崽兒,渾身毛色雪白,黑眼睛又大又水汪汪的,鼻頭也黑乎乎濕潤潤,特別可愛。

  「姑娘,咱這狗叫什麼名呢?」

  回了宅子,獅子狗在院子裡撒歡亂跑,陳嬌坐在房檐底下看,雙兒笑著問。

  陳嬌笑了,看著狗崽兒道:「叫富貴吧,這名字吉祥。」

  雙兒心一驚,他們剛到虞家時,就被人提醒了,說虞爺原名叫富貴,長大後的虞爺極不愛聽旁人說出這倆字,整個虞家的下人們都把「富貴」兩字當忌諱。雙兒知道後,曾把這事當樂子說給姑娘聽,現在姑娘管一隻狗叫富貴,擺明是要氣虞爺啊。

  「姑娘,還是換個吧?」雙兒擔心地說。

  陳嬌就不換,她就是要噁心虞敬堯,噁心得他再也不想跨進這院子才好!

  陳嬌只用了三天時間,就讓獅子狗記住了「富貴」這名字,陳嬌在院子裡逗狗,喚一聲「富貴」,旁邊的張管事就要哆嗦一下,孫子似的求陳嬌改名。

  陳嬌一概不理,自得其樂。

  五月初八的黃昏,陳嬌正在與雙兒下棋打發時間,張管事突然來報,說謝晉來了。

  陳嬌好奇謝晉的來意,穿鞋去了堂屋。

  堂屋裡,謝晉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到陳嬌一身綠裙從外面跨了進來,不知是不是夕陽太過燦爛,竟照得她平時蒼白虛弱的臉,好像都帶了幾分紅潤。以及,謝晉早就發現了,嬌妹眼裡的怯弱與對他的依賴一樣,都不知因為何故,悄然消失了。

  這樣的嬌妹,就像池裡新開的荷花,粉嫩靈動。

  「謝大哥坐吧。」陳嬌客氣地說,自己先坐在了主位上。

  謝晉走向座位,左邊袖口有些沉,提醒著他的來意。

  但謝晉還是先問道:「王家新換了位管事?」上次他來,王家的管事還是另一人。

  陳嬌相信,虞敬堯臉皮再厚此時也不敢承認他買了這宅子,便敷衍道:「是啊,前幾天換的。」

  謝晉想囑咐她一人在外要小心點,可又覺得,他已經沒資格說了。

  謝晉低下頭,右手碰到左邊袖口,好像突然被凝固似的,無法移動分毫。

  陳嬌耐心地等著。

  終於,謝晉緩緩拿出那一疊銀票,低著頭放在桌子上,對著她的裙擺道:「嬌妹,我,我對不起你,我另有了想娶之人,咱們的婚事,作罷吧,這,這些銀票你收下,你孤零零的一個人,需要倚仗。」

  斷斷續續的,謝晉終究是說出來了。

  一邊是青梅竹馬是良心,一邊是前程似錦是貪婪,謝晉既已選擇,就沒臉再看對面的姑娘。

  陳嬌很意外,謝晉的退婚,比記憶中的提前了幾個月,再看那銀票,陳嬌眼裡掠過一絲諷刺,除了虞敬堯喜歡拿錢收買人心,還能有誰?

  陳嬌很想罵謝晉一頓,替可憐的原身罵,但陳嬌覺得,謝晉已經做出這種事情了,他肯定也不怕挨駡,或許她罵了,正好滿足了他對她的歉疚。

  「你,你想娶誰?」陳嬌學謝晉那樣,低下頭道,不讓謝晉看清她的神色。

  她聲音低低的,像是要哭了,謝晉不忍地抬起頭:「嬌妹……」

  陳嬌背過去,掏出帕子擋住臉,哽咽道:「你都要與我退婚了,還是叫我陳姑娘吧,我只想知道,那個人是不是三姑娘。」

  謝晉的臉,彷彿狠狠地挨了一巴掌,原來嬌妹都知道,所以她不再依賴他,不再叫他晉哥哥。

  看著她單薄的肩膀,謝晉慢慢起身,朝陳嬌跪了下去:「是,我,對不起你。」

  陳嬌背對他抽搭了兩下,苦澀道:「你是對不起我,我也早就看出來了,否則你以為我為何要搬出來?謝晉,我,我不會強人所難,我答應與你退婚,但你記住,我恨你,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

  謝晉耷拉著腦袋,突然自己扇了自己兩個耳光:「是我配不上你。」

  陳嬌沒說話,過了會兒才問:「伯母知道了嗎?」

  謝晉低聲道:「今晚,我會告訴她。」

  陳嬌猜也是,謝晉連一個人面對母親的勇氣都沒有,指望她同意退婚後一起幫著勸杜氏呢!

  「銀票我收了,明日伯母來找我,知道我有銀票傍身,她才會放心。」陳嬌非常配合地道。如果她不收這筆銀票,杜氏肯定要勸說很久,陳嬌不想再與這娘倆糾纏。至於銀票,回頭她會還給虞敬堯,反正她留著也沒用,何必叫虞敬堯得意。

  謝晉想到母親,更沉默了。

  陳嬌偏頭看了他一眼,在謝晉抬頭前又轉了回來,恨聲道:「你走吧,以後我都不想再見你,我,我只希望你負我一人就夠了,將來你金榜題名官袍加身,記住當初你對我說過的那些抱負,別變得像給你銀票那人一樣,眼裡只有銅臭。」

  那話如鞭子一樣準確地甩在他的良心上,謝晉無地自容,狼狽而逃。

  陳嬌轉過來,對著門口發會兒呆,然後數了下銀票,十張,一千兩。

  陳嬌只想笑,虞敬堯不愧是揚州首富,揮金如土。

  第二日,如陳嬌預料的那樣,杜氏帶著兒子登門負荊請罪來了,要謝晉當著陳嬌的面收回昨日之言。

  前世杜氏堅持要兩個孩子成親,主要還是因為原身想嫁謝晉,不肯鬆口,如今陳嬌擺出一副願意成全謝晉與虞瀾的態度,又拿出她收下的那一千兩銀子,杜氏就傻了眼。陳嬌、謝晉雙管齊下,杜氏哭得傷心極了,雖然不甘,卻也做不了什麼。

  僵持了一上午,娘倆終於走了,只留下一封謝晉親筆的退婚書。

  陳嬌莫名地疲憊,而且她覺得,今晚虞敬堯八成要來「幸災樂禍」了。

  陳嬌再次翻出那把小剪刀,藏於袖口,事已至此,她早晚都會給虞敬堯他想要的,但虞敬堯現在就想強來,也是不可能。

  夕陽西下,虞敬堯踩著飯點來了,算好了要與小美人共進晚飯。

  過來後,虞敬堯也沒有強闖陳嬌的閨房,晚飯擺好了,他才吩咐丫鬟去請陳嬌出來。在虞敬堯看來,陳嬌被謝晉悔婚後,應該已經對謝晉死了心,他虞敬堯是小美人唯一的選擇,陳嬌一定不會再那麼倔了。

  當走廊裡傳來陳嬌的腳步聲,虞敬堯唇角上揚,目不斜視地為自己斟了滿滿一盅酒。

  餘光裡出現一抹紅色,虞敬堯才詫異地看向陳嬌。

  一直病怏怏模樣的陳嬌,剛剛特意打扮了一番,頭上戴著原身最值錢的一根紅玉簪子,據說是陳夫人留給她的遺物,身上穿的是陳嬌新做的大紅夏裙。紅妝本就襯人,陳嬌還精心塗抹了唇脂,一雙朱唇似火,豔麗逼人。

  就像草叢裡的一朵小白花,搖身一變開成了豔冠群芳的洛陽紅。

  虞敬堯一動不動地看著漸漸走近的美人,眸底的驚豔迅速變成了火,喉頭悄悄滾動。

  「想通了?」當陳嬌坐在他對面,虞敬堯啞聲問。

  陳嬌點點頭,卻在虞敬堯眼睛一亮準備撲過來之前,陳嬌及時抬手制止了他:「只是,我想與虞爺談個條件,虞爺是男兒大丈夫,一直仗勢欺負我一個弱女子,您心裡肯定也不舒服吧?不如咱們定個賭約,公平交換。」

  虞敬堯欺負她欺負得很享受,一點都沒有不舒服。

  不過,他倒想聽聽,小狐狸又想怎麼拒絕他。

  「你說。」虞敬堯重新坐正,黑眸好整以暇地看著陳嬌。

  陳嬌不緩不急地道:「我早就對虞爺說過,我此生只想嫁一對我死心塌地之人,他既然喜歡我,必定會娶我為妻,只娶我一人。虞爺還有兩年便要迎娶知府家的千金,那我就想與虞爺定個兩年的賭約。」

  虞敬堯微微眯了眯眼睛,端起酒盅抿了口。

  陳嬌繼續道:「這兩年,我會乖乖住在這院子裡,虞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但我不是你的妾室也不是你的外室,你也無權干涉我的自由。兩年後,虞爺能讓我心甘情願繼續做你的女人,算虞爺贏,反之,我能讓虞爺答應三媒六聘娶我過門,算我贏。」

  虞敬堯挑眉,提出一個關鍵問題:「我來時,你會讓我碰?」

  陳嬌抿唇,默認。

  虞敬堯笑了,覺得這賭約很有意思,兩年內他得到了人,兩年後,他有信心她會繼續跟著她。

  陳嬌還沒說完,補充道:「賭約有勝有負,也有平局,如果我沒能讓虞爺對我死心塌地,但虞爺也沒能讓我心甘情願,便是平局,屆時還請虞爺體諒我想嫁人的心願,放我離開,反正那時虞爺對我應該已經膩味了,再找別的美人也不難。」

  虞敬堯笑容收斂,面無表情地問:「若我不答應?」

  陳嬌取出剪刀,冷聲道:「虞爺應了賭約,您至少可以得到我兩年,虞爺不肯應,我現在就死在你面前,虞爺得到的,只有一具屍體。」

  虞敬堯懶懶靠著椅背,食指撥動桌面的酒盅,黑眸喜怒不明地盯著陳嬌。

  陳嬌不卑不亢地與他對視。

  虞敬堯食指一定,忽的笑了,無奈地道:「好,我跟你賭。」

  陳嬌立即取出提前寫好的賭約,白紙黑字,叫虞敬堯畫押。

  虞敬堯看了一遍,笑著摁了首印。

  陳嬌又道:「賭約虞爺想搶走毀了,我無可奈何,還請虞爺再發一誓,就說如果你敢違約,便罰你不得好死,虞家斷子絕孫。」

  虞敬堯臉一黑,沉聲道:「你別得寸進尺。」

  陳嬌平靜反問:「虞爺若遵守約定,再毒的誓言都是空話,您又怕什麼?我一個孤女被你欺到這種境地,讓你發個誓不行嗎?」

  虞敬堯攥了攥酒盅,目光掃過小女人紅豔的嘴唇,他冷哼一聲,突然舉起右手,照著陳嬌的意思咬牙切齒地發了毒誓。

  沒有男人尤其是家裡的獨苗會拿斷子絕孫這種毒誓當隨便說說,陳嬌鬆了口氣,如果這兩年她真的燉不爛這隻豬蹄,至少她還可以離開,再去尋找一個不介意她失了清白的好男人。陳嬌不想陪虞敬堯,但她真的沒有全身而退的辦法。現在虞敬堯還算耐心,哪天他什麼都不顧了,讓人往她飯菜茶水裡下藥,陳嬌也只能就範。

  「好了,現在你可以陪我了。」

  被逼發誓,虞敬堯沒有胃口吃飯了,只想先享受這個費力得來的女人。

  陳嬌一把抓起剪刀,防備地盯著他。

  虞敬堯的臉,更黑了:「是你親口所說,你會陪我。」

  陳嬌哼道:「我會陪你,但我現在不高興,沒有心情。」

  虞敬堯被她氣笑了,難以置信地看著椅子上嬌小的女人:「讓你這麼說,你不高興我就不能碰你,那以後每次我來,你都可以拿不高興當藉口,你覺得我很傻是不是?」

  陳嬌仰頭看他,不慌不忙道:「虞爺怎麼會傻?你現在非要強迫我,我會答應,但你碰到的只是一根木頭,如果虞爺願意再給我一點時間接受你,至少等我忘掉你是怎麼欺負我的,忘掉這幾天的憋屈,我自會像妻子一樣溫柔順從。」

  小女人連珠炮似的說啊說,偏偏虞敬堯居然覺得,她說的有些道理。

  他退回座位上,又歎了口氣,瞪著陳嬌問:「那我怎麼做,你才會忘掉這幾天的憋屈。」

  陳嬌扭頭道:「真心換真心,你對我好,我自然就能忘,你始終把我當歌姬輕賤……」

  「歌姬可沒你這麼大的脾氣。」虞敬堯打斷了她的氣話,幽幽道:「也沒你這麼貪心。」

  陳嬌沒理他。

  虞敬堯看看這一桌飯菜,主動結束了談判:「行了,吃飯吧。」

  陳嬌看他一眼,拿起了筷子。

  就在此時,富貴突然跑了進來,瞅瞅陌生的男人,小狗崽兒撒腿跑到陳嬌這邊,抬起前爪扒著陳嬌,伸著腦袋努力往飯桌上望。

  虞敬堯倒是聽過張管事的彙報,知道她養了一隻白毛狗,並未奇怪。

  「你喜歡狗,我能給你找到更好的。」虞敬堯笑了下,開始哄美人高興了。

  陳嬌摸摸富貴的腦袋,淡淡道:「不用,我就喜歡富貴。」

  虞敬堯臉色陡變:「你叫它什麼?」

  陳嬌努力忍著笑,垂著頭,漫不經心地道:「富貴啊,多喜慶。」

  虞敬堯起初還當她真是無心之舉,但,他突然發現,小女人似乎在咬著嘴唇內裡,強忍什麼。

  虞敬堯就明白了,她故意給他添堵呢!

  虞敬堯懂事後,最嫌棄的就是當初老爺子給他起的俗名,像個小廝,所以有人敢當著他的面提「富貴」,那人一定沒有好下場,太久沒聽到「富貴」,虞敬堯都快忘了他心底還有這個揮之不去的避諱。

  換個人,虞敬堯早就收拾對方了,但對面坐著的,是個嬌滴滴的小美人。

  小美人賭氣的樣子,也讓人賞心悅目。

  虞敬堯不氣了,回味一番,他低聲問道:「剛剛你說,你就喜歡富貴?」

  男人輕佻的語氣,陳嬌立即聽出了他話裡的調戲意味。

  陳嬌有點懊惱,不懂虞敬堯為何不生氣,反而甘願當一隻狗來占她的便宜。

  她故意裝不明白,承認道:「是啊,來,富貴,給你吃排骨。」

  說完,陳嬌夾了一塊兒排骨丟到地上,富貴立即撲過去,歪著腦袋使勁兒咬了起來。

  虞敬堯看看地上的狗,再看看低頭吃飯的小美人,心想,只要她肯給他,她叫他驢他也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4 05:21 PM

第三十七章

  吃完飯,陳嬌覺得虞敬堯可以走了。

  虞敬堯卻想多與她待會兒,而且,他思來想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

  丫鬟們將碗筷撤下去,虞敬堯喝口茶,思索著對陳嬌道:「你說我對你好,過段時間你就會忘了被我欺負的憋屈,但如何算我對你好?咱們還是得定個具體點的條件,不然什麼都你說了算,我豈不是吃虧?」

  跟美人談交易,虞敬堯願意讓著她點,可他也不能太吃虧。

  陳嬌抿了抿唇,小狗崽兒富貴吃飽了,臥在主人面前,腦袋緊挨著主人藏於裙擺下的一雙小腳。

  虞敬堯看在眼裡,覺得這狗富貴很礙眼,比他先占到美人的便宜。

  陳嬌想不到條件,虞敬堯替她想了一個,笑著商量道:「這樣,你讓我做三件事,你可以適當為難我,但不能太過分,譬如讓我吃餿飯那種,我都做到了,表足了誠意,那你也就別氣了,好好跟我過?」

  陳嬌看他一眼,道:「三件事,太少。」

  虞敬堯此時心情好,很好說話,馬上給她加了兩件。

  陳嬌想了想,道:「十件,虞爺一出手就是千兩銀票,三五件小事不符合您的做派。」

  虞敬堯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小狐狸就是小狐狸,竟知道拿銀票的事來堵他的嘴。

  手指頭扣了扣膝蓋,虞敬堯點點頭:「行,十件就十件,但,你必須在一個月內想出這十件事。」

  他的耐心有限,不能再讓她鑽期限的空子。

  陳嬌問他:「假如虞爺做不到,又該如何?」

  虞敬堯不傻,盯著她道:「你先說事,只要不是太強人所難,我聽了後主動放棄一件事,兩年之期便縮短一個月。」

  陳嬌覺得,這樣還算公平,說到底,虞敬堯是強勢的一方,他什麼都不答應直接強來,她也沒辦法。

  「說吧,第一件事是什麼?」虞敬堯來了興趣,信心十足地問。

  陳嬌最恨虞敬堯的,就是他的卑鄙與無恥。

  「虞爺學過四書五經嗎?」陳嬌問。

  虞敬堯皺皺眉,探究地看著她:「問這個做什麼?」

  陳嬌笑:「虞爺先如實回答我。」

  虞敬堯哼了哼,往椅背上一靠,滿不在乎道:「小時候學過,但我又不考秀才,認了字便丟下了。」他是商人,一個商人是否成功,看的是他能不能賺錢,不通四書五經也沒有什麼可丟人的。

  陳嬌這就說出了她的第一個要求:「我喜歡君子,虞爺雖非君子,但還有改正的機會,第一件事,就請虞爺背誦孔聖人的《論語》罷,何時虞爺能當著我的面一字不落的背下來,何時便算虞爺完成了第一樁。」

  虞敬堯詫異地看著她。

  陳嬌解釋道:「《論語》分二十卷,共計一萬一千餘字,聽聞虞爺天生聰敏,想必一天背誦兩千字不成問題,五日也就能背完了。這個要求不算強人所難吧?」

  說完,陳嬌淡笑著轉向虞敬堯,杏眼帶著挑釁。

  虞敬堯知道她在使激將法,不過小妮子算錯了,他虞敬堯雖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記性遠超常人,不就是一萬字嗎?不用五天,三日他就能背給她聽。

  「每次完成一件事,你需給我親一口,不然對我太不公平。」虞敬堯又來討甜頭了。

  陳嬌當然不應。

  虞敬堯冷笑:「怎麼,我辛辛苦苦背那勞什子的《論語》,這麼一點要求你都不滿足?」

  男人似乎要露出狠辣的一面,陳嬌終究不敢把他逼急了,靈機一動,討價還價道:「虞爺每次完成一件事,我可以親你一口,其他的免談。」陳嬌親他,蜻蜓點水也是親,反過來,虞敬堯不定會怎麼欺負她。

  陳嬌考慮的是如何讓自己少吃虧,虞敬堯卻被她主動親他的念頭刺激到了,拍拍衣袍站了起來,邪笑著道:「好,你親我就你親我,等著。」

  言罷,虞敬堯大步離去,龍行虎步,好像他是要出征的將軍,很快就會帶著戰利品凱旋。

  陳嬌坐在椅子上,回想自己當年在國公府背誦《論語》的幼年時光,覺得虞敬堯至少也得背個十來天,也就是說,接下來的小半個月,她都可以高枕無憂,順便好好琢磨剩下的九件事。

  虞敬堯回了虞家大宅。

  男人的書房就像女人的首飾盒,裡面裝的越滿,來人一炫耀就越有體面。虞敬堯的書房也不例外,裡面收羅了各種藏書,四書五經應有盡有。

  劉喜找了《論語》出來,恭敬地送到虞敬堯面前,好奇道:「爺怎麼想到要看這個了?」

  虞敬堯眼睛看著書,嘴上訓道:「出去。」

  劉喜一縮脖子,趕緊走了。

  虞敬堯穿著中衣靠在床頭,看了幾行,就領悟到陳嬌的意思了,她在暗諷他是小人。

  虞敬堯想笑,小人有何不好,他若是君子,怎麼得到她?

  為了早日得到小女人主動的一吻,虞敬堯生平第一次挑燈夜讀,三更天才睡。

  翌日早上,虞敬堯坐在永安堂等候母親,人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心裡卻在默默重溫昨晚所憶。

  虞湘連續喚了兄長好幾聲都沒得到回應,忍不住抬高聲音:「大哥!」

  虞敬堯猛地回神。

  虞湘嗔他:「想什麼那麼入神?」

  虞敬堯笑笑,問妹妹找他何事。

  虞湘最近被謝氏勒令不許出門,嚴防死守,虞湘特別擔心被謝晉退婚的陳嬌,想出去找陳嬌,就央求兄長帶她出去。

  虞敬堯樂意妹妹與陳嬌親近,痛快地應了。

  謝氏現在的心思並不在阻止小女兒與陳嬌見面上,早飯過後,兩個女兒離開了,謝氏單獨留下兒子,低聲與兒子商量:「敬堯,子淳與陳氏女已經退婚,你說,咱們何時安排他與你三妹的婚事?」

  虞敬堯摸摸下巴,道:「娘不是說子淳中舉後就送他一棟宅子?乾脆等子淳搬出去後再議親罷,現在咱們住在一起,不合適,於子淳的顏面也有損。」

  謝氏都聽兒子的。

  虞敬堯這就帶著虞湘出門了,拐出虞家所在的巷子不久,兄妹倆就兵分兩路,虞敬堯騎馬去了自家的綢緞莊。

  只要沒事,虞敬堯就掏出袖中的書卷,那埋頭苦讀的樣子,還真像一個考生。

  傍晚虞敬堯回府,虞湘湊過來,看著他一直笑。

  虞敬堯疑道:「有話就說,傻笑什麼。」

  虞湘嘿嘿問:「大哥,陳姐姐養了一隻狗,你猜那狗叫什麼名字?」

  虞敬堯差點就彈妹妹一個爆栗了,但為了掩飾他與陳嬌的關係,他只能當做不知。

  「叫富貴!」虞湘哈哈大笑著說出來,說完一溜煙跑了,怕兄長打她。

  虞敬堯望著妹妹小蝴蝶似的開心背影,莫名出了神,除了幾次嘲諷的冷笑,他就沒見陳嬌像妹妹這樣笑過,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紀。

  這晚,虞敬堯比昨晚多背了一刻鐘,早上醒來,記起夢裡他都在背《論語》,虞敬堯無奈地揉了揉額頭,總覺得自己不該答應她什麼十件事,費神費力,太虧了。

  就這樣,虞敬堯用了三個晚上兩個白天,背完了整部《論語》。

  白日繁忙,第四日黃昏,虞敬堯坐著馬車來淮平巷了,跨下馬車之前,他隨手將手裡的《論語》扔到了座椅上。溫故而知新,知個屁,今天背完,他就燒了它!

  五月中旬,天很熱了,陳嬌剛剛沐浴結束,這會兒在後院的樹蔭下坐著,一邊逗富貴,一邊晾頭髮。前院都是虞敬堯的人,虞敬堯不讓張管事去傳話,張管事就不能動,而虞敬堯放輕腳步繞到後院,走到走廊拐角,看到籐椅上慵懶靠著的陳嬌,他下意識地隱藏了身形。

  陳嬌的長髮還沒有全乾,如上好的烏黑綢緞披在身後,她背對他躺在籐椅上,一襲輕紗白裙柔順的貼在身上,盡顯小女人婀娜曼妙的身段。虞敬堯的目光,從她的長髮移到她的腰間,再從她的腰間,移到了她露在裙擺外的一雙小腳上。

  她穿著白緞繡粉色花紋的繡鞋,那一雙天生的小腳丫子,還沒他的手掌大。

  「汪汪!」

  富貴突然搖著尾巴朝他這邊叫了起來。

  虞敬堯暗罵一句「畜生」,然後光明正大走了出去。

  看到他,陳嬌慌張地坐了起來,手從一頭鬆散的長髮掃過,她懊惱地咬唇,早知虞敬堯會來,她一定不會這樣。可是,他不在家背書,今日過來做什麼?

  「虞爺稍坐,我去整理儀容。」男人越來越近,陳嬌低著頭道,臉色不悅。

  虞敬堯停在她五步外,依然能聞到她長髮上的清香,再看垂著頭的陳嬌,頭髮放下來,比平時多了幾分嫵媚與嬌豔。虞敬堯胸口突然發熱,迫不及待想知道,她橫臥於帷帳間時,會是什麼樣的風情。

  男人不說話,陳嬌逕自走了。

  虞敬堯喉頭滾動,坐在籐椅上,大手下意識地摩挲她挨過的地方,那裡還有她的餘溫。

  「虞爺,姑娘請你去堂屋說話。」

  約莫一刻鐘後,雙兒去而復返,請虞敬堯去前院。

  後院過於私密了,陳嬌才不會在後院見他。

  虞敬堯笑了笑,她是美人,他都聽她的。

  前院堂屋,陳嬌已經落座了,還是那身白裙,頭上簡單地插了跟桃木簪子。

  「虞爺已經背完《論語》了?」陳嬌故意刺道。

  虞敬堯放著主位沒坐,而是坐到了陳嬌左下首的客座上,笑著答道:「正是。」

  陳嬌面露吃驚。

  虞敬堯瞄眼她的小手,問:「我就這麼背,還是你去找本《論語》,一一對照?」

  陳嬌會背《論語》,不用看書也能聽出他是否背錯。

  既然如此,虞敬堯就靠到椅背上,慢悠悠誦讀起來。

  堂屋空曠,男人低沉的聲音幽幽回蕩,陳嬌聽得多了,忽然意識到,這個奸商,有把好嗓音。

  而讓陳嬌著急又生氣的是,虞敬堯背得那麼熟練,這第一件事,他顯然要成功完成了。

  她越急,時間偏偏過得越快,最後一抹夕陽在院子裡消失後,虞敬堯也背到了《論語》最後一句:「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

  陳嬌急紅了臉。

  「如何?」虞敬堯得意地盯著她,到了這一刻,虞敬堯再也不覺得前三晚的埋頭苦讀是煎熬了。

  陳嬌扭頭道:「你騙我,你明明學過。」

  虞敬堯斂笑,指著自己的眼下讓她看:「你以為我這三晚是怎麼過來的?舒舒服服睡大覺?」

  陳嬌斜他一眼,終於看到了男人隱隱的黑眼圈。

  「願賭服輸,過來。」虞敬堯冷聲道。

  陳嬌低頭不動。

  虞敬堯笑:「看來你是想換成由我親你。」

  說著,他便扶住座椅把手,好像要站起來似的。

  陳嬌慌了,搶在他前面直起了身子。

  虞敬堯滿意了,舒服地靠了回去,視線如火落在她臉上。

  陳嬌明白,此時她越放不開,虞敬堯就越高興,因此,陳嬌呼了口氣,平平靜靜地走向虞敬堯。不就是親一口,她還親過狗崽兒富貴呢,親虞敬堯一下算得上什麼?

  不看虞敬堯的臉,走到他面前後,陳嬌俯身,在男人灼灼的注視下,在他拂過來的溫熱呼吸中,陳嬌閉上眼睛,去親他的臉。

  虞敬堯偷偷地轉了小半圈,再微揚脖子。

  陳嬌這蜻蜓點水的一下,就點在了他唇中間。

  感覺不太對,陳嬌也不想感覺,馬上就要退開,男人卻一把勾住她腰,將人往懷裡一拉一轉,就變成了他將陳嬌禁錮在臂彎,陳嬌連聲驚呼都發不出,已被他扣住後腦深深地吻了下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4 08:24 PM

第三十八章

  有了上次被陳嬌咬傷的經驗,這次虞敬堯親得特別狡猾,陳嬌一準備咬他,他就趕緊挪開,然後又趁陳嬌開口罵他之前再親上去。

  陳嬌就像草地裡的一隻兔子,虞敬堯這隻老鷹一衝下來,她就蹬腿抵抗,老鷹抓住她再鬆開,反反復復,陳嬌吃了力氣小的虧,蹬著蹬著沒了力氣,當老鷹最後一次俯衝而下,陳嬌就只有躺在他臂彎的份,不甘不願地給他親。

  如果張管事敢往裡望,就能看見虞敬堯坐在椅子上,低著頭正在欺負陳姑娘,陳姑娘整個上半身都被虞敬堯擋住了,只有一襲白裙鋪在虞敬堯深色的長袍上,甚至陳姑娘的一雙繡花鞋都懸在半空,碰不到地。

  不知過了多久,虞敬堯終於親夠了陳嬌的嘴唇,又去親她的臉,她的耳朵。

  陳嬌捶他肩膀,被他輕輕鬆鬆攥住了手。

  「別鬧,等我親完,命都給你。」虞敬堯抱著因為累得沒力氣而格外順從的姑娘,一邊親一邊在她耳邊說。

  「你想出爾反爾嗎?」陳嬌憤怒地質問。

  虞敬堯抬起了頭,看到她濕漉漉的杏眼,她明明氣得都要噴火了,眼裡卻彌漫了一層清淚。

  虞敬堯歎口氣,抱著人哄道:「行了,不親了,說說,第二件是什麼。」

  「你先放開我!」陳嬌冷著臉道,不想被他炫耀家財般地抵著,當她不懂嗎?

  虞敬堯猶豫了下,才不捨地鬆開手。

  陳嬌立即走到了離虞敬堯最遠的主位旁。

  虞敬堯抖抖衣袍,翹著二郎腿,回味般看著陳嬌被他親得紅紅的嘴唇,小美人的味道,比他想像地還要好。

  陳嬌垂眸道:「富貴每天早上都會,出恭兩次,我要你幫他清理三天。」

  虞敬堯聽了,腦海裡頓時浮現出兩泡狗屎。

  他黑著臉看著陳嬌,咬牙道:「看你通身大家閨秀的氣派,竟想出如此不入流的要求。」

  男人越排斥,陳嬌心情就越好,隨意道:「虞爺若不想委屈自己,可以放棄。」

  虞敬堯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從小做什麼都有人伺候,確實沒伺候過一隻狗,但想到富貴一身乾淨雪白的毛髮,又只有三個月大,拉出來的狗屎應該也不會太噁心。最主要的是,虞敬堯不想在陳嬌面前認輸。

  「好,但我做事的時候,你必須在旁邊看著。」虞敬堯瞪著眼睛道。

  陳嬌一口答應。

  第二天早上,虞敬堯天未大亮就過來了,陳嬌還沒起,虞敬堯在堂屋盤算生意上的事情,陳嬌睡醒後,得知虞敬堯已經來了,她便吩咐雙兒將提前準備好的小鏟子、畚箕送到虞敬堯面前。

  「你們都下去。」虞敬堯冷冷吩咐張管事等人。

  張管事、雙兒都退回了各自屋內。

  虞敬堯一手拿鏟子,一手拿畚箕,陰沉著臉站在院子中央。

  陳嬌領著富貴在院子裡溜達,走到花壇旁,富貴熟練地去了它最喜歡的花壇一角,兩條後腿一曲,開始「出恭」了。

  陳嬌往遠處走了幾步。

  很快,完事的富貴就跟了上來。

  陳嬌站在看不見富貴的好東西的地方,看向虞敬堯。

  虞敬堯繃著臉走過去,往地上一瞅,好傢伙,他還真是小瞧了那白毛畜生!

  虞敬堯這輩子就沒這麼噁心過,可小美人就在旁邊盯著,虞敬堯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富貴,然後屏住呼吸蹲下去,歪著腦袋,非常嫌棄地將富貴的好東西鏟到了畚箕裡。

  這天早上,虞敬堯沒吃早飯。

  連續伺候了富貴三日,虞敬堯洗了手,再將陳嬌拉到懷裡,一口氣親了足足兩刻鐘,最後還在陳嬌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了一處屬於他的印記。

  接下來,虞敬堯奉命幫陳嬌開墾了一片花圃,從耕地到播種到澆水施肥,都是他一個人幹的。大熱天,他揮舞鎬頭汗流浹背,陳嬌舒舒服服地坐在房檐下,手裡搖著團扇,彷彿監工的少奶奶。虞敬堯看她一眼再掄下鎬頭,好幾次都想半途而廢。

  打理花圃虞敬堯只用了半天,將陳嬌落滿油污的小籠包鋪子擦得一塵不染,虞敬堯用了一個晚上,忙完從鋪子裡出來,他渾身都是油,再也沒有揚州首富的樣子。黑不溜秋地走到陳嬌面前,陳嬌差點沒認出來。

  陳嬌提出的第五件事,是讓虞敬堯親手給她做一頓餃子。虞敬堯雖然不是君子,卻一直奉行君子遠庖廚的規矩,何曾做過飯,沒辦法,他只好先跟自家廚子學了全套,從洗菜到剁餡兒到擀皮包餃子,還有最重要的,燒柴!

  學會了,虞敬堯胸有成竹地問陳嬌想吃什麼餡兒的餃子。

  陳嬌沒再刁難他,就點了最普通的菜餡兒餃子。

  虞敬堯將她領到了廚房,不知為何,這些事情,讓虞敬堯自己幹,他滿心抵觸,但陳嬌在一旁待著,站在他抬頭就能看見的地方,虞敬堯就不介意了。捲起袖子,虞敬堯專心地忙了起來,彎腰洗菜。

  陳嬌站在門口,看著男人任勞任怨的背影,忍不住想,如果哪天不用她說,虞敬堯自己主動替她做這些,應該就算動心了吧?

  餃子下鍋不久,漸漸在開水裡翻滾起來,虞敬堯默默數著數,覺得差不多了,他先撈起一隻賣相不咋好看的餃子放進碗裡,用筷子從中間夾成兩半,自己先吃了一半,覺得味道還行,再捧著碗走到陳嬌面前,夾起剩下的一半餵她:「你嘗嘗。」

  陳嬌抬眼看他。

  此時的虞敬堯,額頭冒著汗,臉熱紅了些,平時充滿算計的眼睛裡,只有對她點評餃子的期待。

  畢竟第一次給人做飯。

  陳嬌垂眸,張開嘴。

  虞敬堯將餃子送到了她口中。

  陳嬌秀氣的咀嚼,有點鹹。

  「怎麼樣?」虞敬堯看著她問。

  陳嬌笑了笑:「虞爺可以去擺攤了。」

  虞敬堯意外地看著小女人的笑臉,他替她做了五件事,件件辛苦,這還是她第一次笑,不是幸災樂禍,而是一種贊許的打趣。

  虞敬堯突然想親她。

  他將碗放到一旁,握住陳嬌的手將她拉進廚房,關上門,再將她抵在門板上。

  江南的盛夏本就悶熱,現在大鍋那裡熱氣騰騰往外冒,更悶了。

  陳嬌不喜歡這裡,扭頭道:「吃完飯再說。」

  他辦成一件事,她給他親一次,這就是兩人現在的交換方式。

  「就現在。」虞敬堯的手,已經碰到了她的下巴。

  陳嬌只好閉上眼睛。

  虞敬堯抬起她的下巴,慢慢地親。

  她不再強烈的抵觸,虞敬堯也變得溫柔下來。

  水汽傳過來落在他們身上,虞敬堯的汗越來越多,陳嬌也開始冒汗。

  「行了。」他壓得她太緊,好像要將她推出門去,感覺事情要失控,陳嬌攥住他結實的胳膊道。

  虞敬堯臉貼著陳嬌的側臉,手停在她裙帶上,喘了片刻,他啞聲道:「一個月之期,只剩三日,剩下五件事,你都說出來吧,趁我這三天比較閑,我一起辦完。」

  虞敬堯是個大忙人,這一個月來,他並非天天都有時間來找陳嬌,前面的五件事都是斷斷續續抽時間完成的。

  陳嬌當時是琢磨出了十件事,先挑幾件難的讓虞敬堯做了,剩下五件裡,除了一件,其他的對現在的虞敬堯而言,都不算什麼。

  「我只需要你再做一件事。」陳嬌低聲說。

  虞敬堯看著她,等她開口。

  陳嬌抬起頭,回視他道:「陪我去五雲寺上香。」

  五雲寺位於揚州城以東,離得比較遠,足足有十五里地。

  「這有何難?」虞敬堯不解地問,難道小女人心軟了,不忍再折騰他?

  想到這裡,虞敬堯雙眼發亮,覺得他的辛苦沒有白費。

  陳嬌笑了下,道:「我要你找一輛手推車,咱們扮作農家夫妻,你一路推著我過去。」

  酷暑時節,來回走三十里路,對於養尊處優的虞敬堯來說,絕非易事。

  虞敬堯先是失望,跟著抗拒,但,這一件抵五件,回來後,她就是他的人,隨他處置。

  「好。」虞敬堯笑著應道。

  鍋裡的餃子早就熟了,虞敬堯鬆開陳嬌,轉身去撈餃子。

  飯子端到堂屋,兩人面對面,和和氣氣地吃了一頓。

  第二天,虞敬堯讓張管事尋了輛手推車來,車板不大,不硬擠的話,只能坐兩三個大人。晚上虞敬堯不知用了什麼藉口應付家人,在這邊睡的,當然他睡的是另一個房間,翌日,陳嬌故意挑了日上三竿的時間,天很熱了,兩人才喬裝出發。

  陳嬌穿了一身細布料子的衫裙,頭上戴著一頂草帽,背朝陽面朝推車的虞敬堯坐著,乍一看,嬌小的她好像一個孩子,乖乖坐在推車裡。

  虞敬堯同樣一身布衣,腦頂也戴了草帽,但他迎著太陽走,農家草帽只能給他的額頭遮點陰涼,剛走出城門,虞敬堯的臉就已經曬紅了。得虧他堅持晨練道家強身健體的功夫,不然換個大腹便便的富家老爺,早推不動了。

  「怎麼想到的這餿主意?」看著車上享福的小女人,虞敬堯滿頭大汗地問,胸膛處的衣衫已經被汗水打濕,背後更是狼狽。

  陳嬌看看其他出城或準備進城的百姓,輕聲道:「我們來揚州的路上,經常看見這樣的農家夫妻,丈夫推車,媳婦孩子坐在前面,有說有笑的,雖然日子窮苦,卻自有一番樂趣。」

  虞敬堯不說話了。

  陳嬌掃他一眼,喝口涼茶,再拿出扇子,慢悠悠地給自己扇風,好不愜意。

  小沒良心的,故意饞他,虞敬堯盯著陳嬌手裡搖來搖去的扇子,問:「你就不心疼心疼我?」

  他是無法給陳嬌她最想要的,可虞敬堯自認,他待陳嬌已經勝過了自家親娘。

  陳嬌嗤笑:「你又不是我相公。」

  臭奸商冥頑不靈,那就乖乖推車罷,甭指望吹到一點風!

  小女人明顯在賭氣,紅唇抿著,杏眼往一旁斜著,那嬌俏的樣子,勾得虞敬堯渾身冒火。

  且讓她得意一陣,從寺裡回來後,看他怎麼收拾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4 08:30 PM

第三十九章

  終於把小美人推到五雲寺山腳,虞敬堯的衣裳已經不能看了,前胸後背幾乎全濕,單薄的夏日衣衫緊緊貼在他身上,勾勒出了男人結實的身體線條。

  將推車停到路旁,陳嬌一下來,虞敬堯就撲到了推車前,拎起茶壺直接仰脖子往嘴裡倒。

  男人白皙的臉龐早已曬成了關公色,汗流浹背的,儼然一個幹苦力的農夫,別說這裡沒有虞敬堯的熟人,就是有,那些人也絕不會上前相認。笑話,虞爺風流倜儻,通身的綾羅綢緞,那農夫只是長得與虞爺有幾分相似罷了!

  陳嬌也熱,小臉熱成了桃色,但她坐了一路,肯定比虞敬堯舒服多了。

  在山腳歇了兩刻鐘,虞敬堯的臉沒那麼紅了,兩人並肩往山上走去。

  通往五雲寺的青石山路上,就他們倆個影子,都快晌午了,烈陽高照,再虔誠的香客也不會挑這個時間來拜佛祖。

  這時候,陳嬌的草帽也不怎麼管用了,虞敬堯看不見自己的臉,但想也知道白淨不了,怕日頭將陳嬌那細皮嫩肉曬黑了,虞敬堯刻意讓陳嬌走在他左側,他用自己高大的身軀給她擋日頭。

  陳嬌看著地上兩人疊在一起的短短影子,低聲問他:「換成歌姬,虞爺也會這樣對她嗎?」

  虞敬堯真想抹把汗甩她臉上:「我若把你當歌姬看,撞了腦袋才會陪你瞎折騰。」

  陳嬌眨眨眼睛,又問:「換成別的美妾,虞爺會這樣待她嗎?」

  小女人故意找茬,虞敬堯前後看看,突然在陳嬌裙後捏了把:「換成別人,直接在家裡辦了。」

  陳嬌連瞪他都懶得瞪,加快了腳步。

  虞敬堯寸步不離地跟著。

  臺階太高,陳嬌又是軟綿無力的身子,沒爬幾步,就被虞敬堯摟住了腰,提著她走!

  男人身上全是臭汗,陳嬌嫌棄極了,可,不得不說,借著他胳膊的力道,爬山果然輕鬆了很多。

  進了寺院,寺裡的和尚招待他們都招待的無精打采。

  前殿供奉佛祖,陳嬌直接去了供奉菩薩的後殿。

  金身的菩薩像與夢裡的菩薩毫不相似,但陳嬌仍然把這尊菩薩當成了夢裡菩薩的化身,取下草帽交給虞敬堯拿著,陳嬌點了三支香,然後虔誠地跪到了菩薩面前。

  虞敬堯站在一旁,看見小美人雙手合十,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認真而悲傷。

  虞敬堯不懂,名分就那麼重要嗎?他對她好不就夠了?這一個月下來,她難道看不出他對她是不一樣的?為何陳嬌就不能體諒體諒他的難處?在揚州商界,虞敬堯敢橫行霸道,但他終究只是個商人,怎能無端端去得罪知府大人?真得罪了,他倒了黴,陳嬌也落不了好。

  想到這裡,虞敬堯抬頭,目光不善地瞪著菩薩金像。

  如果菩薩安排陳嬌早一年來揚州,就沒那麼多事了。

  上了香,兩人在寺裡吃了點齋飯,簡單休息片刻,這就下山了。

  虞敬堯抬起推車把手,陳嬌慢慢坐了上去,草帽帽檐壓得很低,低到虞敬堯看不見她的眼睛。

  虞敬堯有心事,也沒閒情調戲她了。

  兩人都不說話,走到半路,突然間,半空響起一道炸雷,雷聲那麼突然,又響又脆,嚇得陳嬌尖叫一聲,扭頭朝雷聲響起處看去。

  虞敬堯放聲大笑,她剛剛膽小的模樣實在太逗了。

  天空不知何時佈滿了黑壓壓的烏雲,著實嚇人,風也迅速大了起來,陳嬌捂住頭頂的草帽,氣得催道:「還不快走,要下雨了!」

  虞敬堯放眼望去,發現兩三裡地外有個村莊,他身強體壯不怕淋雨,陳嬌這小身板,一旦淋雨,怕會生病。

  「抓住扶手。」虞敬堯壓低身體,提醒陳嬌道。

  陳嬌疑惑地看著他。

  虞敬堯又催了一遍。

  陳嬌這才扶住推車兩邊的扶手,風一吹,刮走了頭頂的草帽,但陳嬌已經顧不得了。

  虞敬堯突然跑了起來,土路不平,陳嬌猛顛了幾下,若非雙手穩住了身形,可能都會被顛出去。

  虞敬堯看著她笑。

  天涼快了,男人的臉也沒那麼熱了,黑眸明亮,咧著嘴笑,有一股子傻氣。

  陳嬌扭開了頭。

  虞敬堯跑得很快,快進村時,豆大的雨點掉了下來,虞敬堯也沒時間挑了,奔著村頭第一家農戶而去,即便如此,兩人還是被突然瓢潑般的大雨澆成了落湯雞。陳嬌待在了車上,虞敬堯迅速抱起她,幾個大步衝進了這家的堂屋。

  堂屋裡面,一對兒母子愣愣地看著闖進自家的兩個陌生人。

  母親看起來大概二十出頭,兒子也就四五歲的樣子,虞敬堯將陳嬌的腦袋扣在懷裡,對那年輕的婦人道:「我們夫妻剛剛從五雲寺回來,突然下雨無處可避,冒然闖門,還請恕罪。」

  年輕的婦人姓王,挺淳樸善良的,瞅瞅渾身濕透的二人,她忙將西屋讓了出來,一邊解釋道:「這是我女兒的房間,今天她爹帶她去城裡探親了,晚上八成不會回來,你們在這邊住一晚吧。」

  虞敬堯道謝。

  王氏看看始終低著頭的陳嬌,去自己屋裡取了兩套衣裳過來,一套是她的,一套是她相公的,讓虞敬堯二人先換上。

  虞敬堯穿得破舊,錢袋裡卻裝了不少銀子,隨手掏出兩個銀錠子,送給王氏。

  王氏受寵若驚,壓根不敢要,虞敬堯便將銀子塞給王氏的兒子,再以更衣為由,關了門。

  一回頭,見陳嬌還低著頭在那站著,虞敬堯沉聲道:「還不快換衣裳,小心著涼。」

  陳嬌瞄了一眼屋內,小小的地方,根本沒有可以躲著更衣的側室。

  「你先換,我去外面守著。」知道她在避諱什麼,虞敬堯冷笑一聲,立即退了出去。

  陳嬌聽見他在與王氏的兒子說話,她放了心,以最快的速度換上了王氏的衣裳。王氏體型偏胖,陳嬌體量纖細,衫裙都很鬆,尤其是領口,她稍微彎彎腰,就會露出裡面,根本沒法出去見人。

  「好了嗎?」虞敬堯在外面問。

  陳嬌嗯了聲。

  虞敬堯重新進來,看她一眼,將手裡的乾淨巾子遞給陳嬌擦頭,然後他反手關上門,就站在門前開始脫衣服了。

  陳嬌連忙背了過去。

  虞敬堯看著她笑。

  兩人都換了衣服,王氏的薑湯也煮好了,虞敬堯、陳嬌一人喝了一碗。

  喝了湯,似乎也沒什麼事了,虞敬堯叫王氏母子去歇晌,他再次關上了西屋的門。

  陳嬌心跳加快,低下了頭。

  虞敬堯走到她面前,抱住她,開始親她的臉。

  陳嬌試圖躲閃:「回去再說,別在別人家裡亂來。」

  「等不及了。」虞敬堯呼吸粗重,從四月裡看到陳嬌的第一眼,他就惦記上了,磨磨蹭蹭饞了一個多月,虞敬堯一刻鐘都不願意再等。

  他將陳嬌撲到了炕頭。

  陳嬌根本逃不開男人的熱情,虞敬堯來親她的嘴,陳嬌就在那一刻,閉上了眼睛。

  才換上不久的農家布衣,悉數被虞敬堯扯開,扔到了一旁。

  陳嬌是纖弱的,虞敬堯健碩如山。

  「這裡?」最後關頭,虞敬堯找了一會兒,不確定地問。

  陳嬌不想聽。

  虞敬堯的眼眸比外面的天還烏沉,她不回答,他自己試。

  窗外瓢潑的大雨給了他們最好的掩飾,無論是虞敬堯得逞時的低吼,還是陳嬌無助的輕泣,剛飄出窗外,就被雨水壓了下去。

  大雨一直下到了黃昏,雨停的那一刻,虞敬堯也終於放過了陳嬌。

  他剛下去,陳嬌就轉向炕頭,背對他躺著,身心俱疲。

  虞敬堯收拾一番,重新躺下來,饜足地抱住她,親她耳畔的碎髮:「心肝,差點要了我的命。」

  陳嬌閉著眼睛,彷彿睡了。

  得不到回應,虞敬堯撐起身子,探頭一看,見她細眉皺著,小臉蒼白,虞敬堯有些心疼。

  「第一回,沒忍住,委屈你了。」虞敬堯親了親她臉蛋,柔聲哄道。

  「我睡了。」陳嬌輕聲說。

  虞敬堯想多跟她說說話,可是,對上她明顯不悅的側臉,虞敬堯滿腔的甜言蜜語就堵在了口中。

  虞敬堯鬆開她,仰面躺了下去,黑眸望著窗外,薄唇漸漸抿緊。

  小狐狸又騙他,說什麼他做完十件事她就心甘情願地陪他,現在她卻這麼冷冰冰的,哪裡像心甘情願了?

  虞敬堯心裡有點堵,又不知為何而堵。

  剛剛他那麼快活,他想她一樣,不然,好像他逼她似的。

  晚上王家父女果然沒有回來,虞敬堯現在回去也趕不及了,夜裡只能在此下榻。

  王氏煮了麵,虞敬堯今天推車出了一大把力氣,後半晌還放了三回糧,餓得實在不行,一盆麵,他吃了小半盆。

  陳嬌一直在炕頭躺著,理由是淋了雨不舒服。

  王氏收了虞敬堯的兩個銀錠子,煮麵時特意打了四個雞蛋,虞敬堯吃了倆,然後盛了半碗麵,連著那兩個雞蛋,一起端進了屋。

  「起來吃點。」碗筷放到一旁,虞敬堯挪到炕頭叫陳嬌。

  陳嬌不動。

  虞敬堯皺眉,強行將人扶了起來。

  陳嬌還是閉著眼睛,眼淚卻一串一串地往下掉,活脫脫一個剛被惡霸欺了的良家姑娘。

  虞敬堯看得心裡冒火,低聲問她:「至於嗎?當初是你要與我打賭的,這就是你的心甘情願?」

  他越說,陳嬌的眼淚就越多。

  想明白是一回事,今日真的失身給他,陳嬌難過。

  虞敬堯攥緊了拳頭,沒用,還是氣!

  跳下地,虞敬堯繞著屋子繞了好幾圈,不知過了多久,他重新走到陳嬌面前,黑著臉命令道:「吃飯。」

  陳嬌不吃。

  虞敬堯咬牙,恨聲道:「你吃了這碗麵,接下來的一個月我都不碰你。」

  陳嬌眼淚一頓,微微抬起頭,看著他胸口問:「當真?」

  虞敬堯冷笑:「我不像你,言而無信。」

  她就仗著她美罷了,知道她哭起來更美,就在他面前裝可憐,存心讓他難受。

  眼看著小女人端起飯碗,背對他一點一點地吃了起來,虞敬堯又恨她,又恨自己不夠狠!

  就該讓她餓著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5 08:41 AM

第四十章

  昨日王氏特意抱了一床新被子給陳嬌用,早上起來,陳嬌看眼褥子上的落紅,心頭五味雜陳。

  虞敬堯將鋪蓋一捲,抱起來先出去了。

  陳嬌聽見他與王氏的談話。

  「這被子我們用過了,不好再還給你們,這些銀子你拿著。」

  「不用不用……」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

  虞敬堯顯然還在生氣,無法對陳嬌說重話,現在就將火氣發到惹他煩的王氏頭上了。

  王氏頓時不敢再言語。

  虞敬堯看眼西屋,冷聲道:「走了。」

  陳嬌低頭跨了出去,沒臉看主人家。

  王氏只覺得這對兒夫妻好生奇怪,並不在意虞敬堯的壞脾氣,反正前後她得了十來兩的銀子。

  院子裡,虞敬堯將被褥往推車裡一鋪,沉著臉叫陳嬌坐進去。

  陳嬌也不跟他客氣,上了車,她選擇了背對虞敬堯的坐姿。

  虞敬堯更氣了,女人都是騙子!

  太生氣,虞敬堯走得飛快,將陳嬌送回淮平巷的宅子,虞敬堯換上自己的綢緞衣裳便不告而別。

  接下來的一個月,虞敬堯都沒有出現。

  張管事都替陳嬌擔心了,虞爺該不會這麼快就厭棄這小美人了吧?

  陳嬌一點都不擔心,反而希望虞敬堯是厭棄了她,提前放她離開。

  這一個月陳嬌過得很輕鬆,虞家大宅裡,謝氏、虞瀾虞湘姐妹卻過得戰戰兢兢的,她們從未見過虞敬堯這麼陰沉的樣子,彷彿遇到了天大的麻煩。謝氏關心地詢問過,被虞敬堯一句「不用您操心」堵住了嘴。

  虞敬堯的一圈狐朋狗友也注意到了虞敬堯的異樣,這晚,虞敬堯的準大舅子、知府家的公子齊文軒,設宴招待虞敬堯。

  虞敬堯準時赴宴。

  「虞兄有心事?」酒過三巡,齊文軒好奇地問。

  虞敬堯只是喝酒。

  齊文軒瞅瞅他,摸著下巴道:「男人發愁,要麼為了錢,要麼為了女人,虞兄坐擁金山銀山,肯定不愁錢,莫非是在惦記哪個美人?」

  虞敬堯看了他一眼。

  齊文軒樂了,繞過半張桌子湊到虞敬堯身邊,催促道:「虞兄潔身自好是出了名的,讓你求而不得的女子必定是絕色,虞兄快說來聽聽。」

  齊文軒是個好色的,與家裡的齊六姑娘也沒有什麼兄妹交情,他才不管虞敬堯與庶妹的婚事,經常拉著虞敬堯出入煙花地,還主動給虞敬堯介紹各種美人,巴不得虞敬堯也變得跟他一樣風流,大家一起樂呵。

  虞敬堯憋了一個月的火,實在無處可說了,放下酒碗,哼道:「是個冷美人,無論我對她多好,她都不肯給我好臉色。」

  齊文軒也玩過冷美人,馬上出主意道:「不怕,這種女人,看著冷,只要到了床上,多來幾次,早晚會熱乎起來,虞兄你不用憐惜她,先睡了再說。」

  虞敬堯睡過了,而陳嬌背對他躺著的冷漠背影,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他所有快活。

  「強扭的瓜不甜,我想要她心甘情願。」虞敬堯淡淡道,齊文軒那些下三濫的手段,他不屑。

  心甘情願啊,齊文軒沉吟起來,出主意道:「多給她買點金銀首飾?」

  虞敬堯嗤了一聲:「人家不稀罕我的臭錢。」

  齊文軒暗暗嘀咕,我稀罕,她不要的都給我吧。

  腹誹歸腹誹,齊文軒繼續道:「錢不管用,那虞兄使勁兒對她好,女人很容易被感動的。」

  虞敬堯一點都沒看出來,攥著酒碗道:「我都下廚給她做飯了,還要怎麼好?」

  齊文軒看看面前的一桌飯菜,無法想像虞敬堯在廚房忙碌的樣子。

  銀子不管用,對她好也不管用,齊文軒敲敲桌子,又問:「投其所好總行了吧,她平時都喜歡什麼?」

  虞敬堯動作一頓。

  她喜歡什麼?她喜歡名分,一門心思要當他的正妻。

  虞敬堯是不可能主動去知府家退婚的,但,倘若齊家先與他退婚……

  他的視線,落到了旁邊的齊文軒臉上,虞敬堯跟齊文軒的關係比他與齊大人還親近,如果說齊大人是頭老狐狸,齊文軒就是一個胸無大志的酒囊飯袋,只要給他銀子,齊文軒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念頭乍現,虞敬堯很快就否決了,不行,真讓齊文軒幫忙,他就相當於將把柄送到了齊文軒手上,只要齊大人一直得勢,齊文軒就能以此拿捏他一輩子。虞敬堯做生意,奉行的是快準狠,後患太多的路,他絕不會走。

  「野花而已,不提也罷,倒是六姑娘,可曾提起過我?」虞敬堯笑著轉移了話題。

  齊文軒咳了咳,神色變得不自然起來。

  虞敬堯又不是什麼天真的淳樸少年,士農工商,士排前面,商排尾巴,謝晉現在只是一個窮酸秀才,就迷住了他的三妹,齊家六姑娘乃真正的官家小姐,能看上他一介商賈?想必六姑娘早就不滿與他的婚事了。

  一個不願意嫁他,一個只有嫁了他才會心甘情願。

  一個他見都沒見過,一個……

  虞敬堯心一橫,倒滿一碗酒,一氣喝光。

  宴席結束,已經快宵禁了,虞敬堯派身邊的小廝回虞家通傳一聲,就說他今晚住在友人家裡,然後,他帶著七分醉意,騎馬來了淮平巷。

  聽到虞敬堯叩門,已經睡下的張管事火急火燎地來開門。

  虞敬堯進來後,直奔上房。

  陳嬌剛躺下不久,聽到外面的動靜,她皺眉坐了起來,迅速穿衣。

  「開門!」虞敬堯在敲門。

  雙兒緊張地問陳嬌:「姑娘,怎麼辦啊?」

  雙兒還不知道自家姑娘已經是虞敬堯的人了,很怕今晚姑娘吃虧。

  男人叫門的語氣一聽就是喝過酒的,陳嬌也很怕虞敬堯胡來,只是怕也沒辦法,身子已經給了虞敬堯,為了不讓前面的努力白費委屈白受,陳嬌只能在接下來的兩年裡,全力與虞敬堯周旋。

  「去開吧,這裡不用你伺候了。」陳嬌低聲道。

  雙兒在前面走,陳嬌移步去了次間。

  外面雙兒開了門,虞敬堯沒好氣地將雙兒往外一推,反手就將門關上了。

  「嘭」的一聲,嚇得陳嬌打了個哆嗦。

  腳步聲響,虞敬堯「刷」的挑起次間的簾子,一抬頭看到站在臨窗榻前的陳嬌,他才緩住勢如破竹的沖勢,立在門前,目光陰沉地盯著斜對面的小美人。

  欺軟怕硬是人的本性,陳嬌也不例外,虞敬堯跟她嬉皮笑臉的,她就有底氣提條件折騰他,現在虞敬堯一身戾氣,陳嬌就怕了,怕自己吃大苦頭。一個月前的那個雨天,虞敬堯雖然急切,對她還算溫柔,只因她是初次,痛苦不可避免。

  「喝酒了?」面對鬼煞似的男人,陳嬌皺眉問,聲音很輕,更像家人出於關心的責備。

  虞敬堯沒聽出來,一臉「老子就喝了你怎麼著」的表情瞪著她。

  陳嬌垂下臉,攥了攥帕子,扭頭道:「以後少喝酒,傷身。」

  虞敬堯一愣。

  陳嬌欲語還休地看他一眼,準備去桌邊給他倒碗茶,虞敬堯卻以為她要逃,幾個箭步衝過來,伸手就將人抱住了。

  「放開。」陳嬌歪著腦袋,輕輕地掙扎。

  虞敬堯對著她白皙的側臉噴熱氣,目光灼灼:「我傷不傷身,與你何干?」

  她還會在意他的身體?大熱天地叫他推車,不就是想曬死他嗎?

  記起自己吃過的苦,虞敬堯突然發狠,低頭就對著她的嫩脖子狂親起來,形如醉鬼。

  陳嬌沒有躲,因為知道她躲不開了,她乖順地倚在他懷裡,默默地承受。

  酒是助興物,虞敬堯沒親多久就忍不住了,抱起陳嬌大步朝內室走去。

  他將她壓在榻上,粗魯地解她衣裳。

  瘋狂如野草蔓延,虞敬堯雙目泛紅地盯著眼下的美人身,就在他迫不及待地準備掠奪時,一雙清涼的纖細小胳膊突然攀上了他的脖子,就像一滴雨水,點在了熊熊燃燒的火焰中間。

  虞敬堯抬起頭。

  陳嬌長髮如黑緞鋪散在枕頭上,她的臉泛起了桃色,杏眸楚楚可憐地望著他:「我怕。」

  說完,她閉上眼睛,又開始哭了。

  虞敬堯呆呆地看著那淚珠滾下她嬌嫩的臉龐。

  他不想寵她嗎?嬌滴滴的小美人,他巴不得把她捧在手裡疼,可他甜言蜜語的時候她不稀罕,只給他一張冷臉。

  現在,她說她怕,是在求他嗎?

  她若是繼續冷冰冰的,虞敬堯一定會不管不顧,她終於服軟了,虞敬堯也就狠不下心了。

  他挪上去,憐惜地親她的淚珠,捧著她臉哄道:「你別跟我鬧,我就好好待你。」

  陳嬌連忙點點頭。

  她這麼乖,虞敬堯笑了,親親她濕潤的眼角,他給她溫柔。

  這一晚,陳嬌非常配合。

  虞敬堯也終於見到了她心甘情願時的嬌弱與嫵媚,她發狠抓他肩膀的時候,都叫他如臨仙境。

  「心肝,我的心肝。」

  事畢,虞敬堯一次又一次地親她。

  陳嬌太累了,在他懷裡沉沉地睡去。

  虞敬堯沒有睡,他看著身邊嬌小的女人,看著她黏在腮邊的一縷碎髮,耳畔鬼使神差地響起齊文軒的聲音:「女人都一樣,多睡幾次,她就熱乎了。」

  再回想今晚陳嬌的熱情,虞敬堯忽然覺得,齊文軒的話還挺有道理。既然陳嬌已經想通了,願意做他的女人了,虞敬堯又不想與齊家退婚了,不管怎麼說,他與齊知府是互惠互利的,他給了齊知府不少孝敬,但齊知府幫他賺了更多的銀子,至於那個六姑娘,管她怎麼想,大不了娶回家在那當個擺設。

  不過,虞敬堯還是有點擔心,陳嬌對他的態度。

  接下來的幾天,只要虞敬堯來,陳嬌雖然沒有噓寒問暖,但錦帳內都很如他的意。

  虞敬堯一邊享受著,一邊為自己睡服小美人的本事洋洋自得,她肯定也是喜歡上了那事。

  這天早上,虞敬堯不用起早,陪陳嬌一起睡了個懶覺。

  他還閉著眼睛,雙兒躡手躡腳進來了,手裡捧著一碗湯。

  陳嬌悄悄地從床內爬到外面,接過碗剛要喝,身後突然傳來虞敬堯的聲音:「這是什麼?」

  陳嬌手一抖,回頭看他。

  虞敬堯已經坐了起來,搶過陳嬌的碗,往裡一看,黑乎乎的湯水,難聞極了。

  他又問了陳嬌一遍。

  陳嬌笑了笑,迎著他的目光道:「避子湯啊。」

  虞敬堯盯著小女人帶笑的眼睛,這幾天她都非常順從,虞敬堯既享受,又總覺得哪裡不對,如今再次看到她眼裡報復他似的的得意,虞敬堯終於懂了!她故意的,故意讓他以為他已經得到了她的心,然後再在他最逍遙的時候,給他看這個!

  「嘭」的一聲,虞敬堯將手裡的藥碗摔在地上,盯著陳嬌的黑眸裡,燃著幾欲要噴出來的怒火。

  雙兒嚇軟了雙腿,撲通跪了下去。

  陳嬌等的就是這一天,她面不改色地看著虞敬堯憤怒的臉,又笑了下:「正室夫人都喜歡管丈夫在外面生的孩子叫野種,虞爺也不想自己有個野種吧,那我喝避子湯,您生什麼氣?少個野種,將來你與明媒正娶的夫人還能……」

  「閉嘴!」

  虞敬堯毫無預兆地撲過來,將陳嬌撲倒的同時,大手也緊緊捂住了陳嬌的嘴。

  他不要聽,陳嬌卻恨他,她想讓他知道她的恨,眼裡卻湧上了淚。

  他氣什麼?

  他以為她真的高興陪他睡覺嗎?他以為她喜歡喝那一碗碗又臭又苦的避子湯?他以為她多稀罕當他一個奸商的正室夫人?

  女人的眼淚流下來,碰到了男人的大手。

  虞敬堯雙眼瞪得圓圓的,眼裡的血絲越來越明顯,只有這樣,才能掩飾他的委屈。

  他寧可她一直冷冰冰地拒絕,也不要她一點點將他拉入溫柔鄉,再笑著捅他一刀。

  虞敬堯不想再留在這裡,不想再看到她。

  他鬆開陳嬌,赤著腳跳下地,床前全是藥碗的碎瓷片,跪著的雙兒眼睜睜地看著男人的大腳從那些碎瓷上踩過,他卻像沒事人一樣,穿鞋更衣,頭也不回地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5 08:47 AM

第四十一章

  虞敬堯這一走,又連著半個多月沒出現。

  虞敬堯的種子沒能在陳嬌體內發芽,但後院的花圃裡,虞敬堯親自種下去的花種,經過兩個月的照料後,已經長出了一片綠油油的花苗。陳嬌彎腰站在花圃前,看見幾棵才冒出頭的野草,她小心翼翼地跨進去,將野草都拔了。

  富貴臥在花圃旁邊,懶洋洋的曬日頭。

  「姑娘,四姑娘來看您了。」雙兒從前院過來通稟道。

  陳嬌便洗洗手,去堂屋待客了。

  「陳姐姐。」虞湘無精打采地喚道。

  陳嬌奇怪,坐在她旁邊問:「怎麼這麼不開心?」

  虞湘一手托著下巴,歎氣道:「最近家裡特別不順,大哥天天冷著臉,不知道誰得罪了他,然後,然後……」看眼陳嬌,虞湘慢吞吞地道:「謝晉生病了,也不知道秋試第一場之前能不能好,我娘特別著急。」三姐姐更著急。

  謝晉病了?

  陳嬌有些詫異,按照記憶,謝晉這場秋試順利中舉,好像沒有生過病吧?

  不過,兩人的退婚都提前了,謝晉意外生病也沒什麼不可能的。

  如果謝晉真的無法參加秋試,陳嬌還挺樂見其成的,不管當時往原身藥裡下毒的是誰,謝晉都是罪魁禍首之一,小人就該沒有好下場才對。謝晉倒了黴,三姑娘虞瀾肯定也不會如意。

  「這種事,急也急不來,你別擔心了。」陳嬌安慰虞湘道。

  虞湘搖搖頭,哼道:「我才不擔心謝晉,我就是不喜歡家裡現在的樣子,一個個都苦大仇深似的,還是陳姐姐這邊舒服,我都想跟你住幾天了。」

  陳嬌失笑,打趣道:「千萬別,我怕太太找我問罪。」

  虞湘吐了吐舌頭,問陳嬌要不要去看桂花,八月了,江南這時桂花開得正好。

  陳嬌笑著點點頭。

  兩個姑娘帶著下人去了揚州城郊知名的賞桂勝地,虞湘要做桂花糕,陳嬌還幫忙採集了一些桂花。

  玩了半天,虞湘高高興興地回家了,走到大門口,撞上要出門的兄長。

  虞敬堯看眼妹妹手裡的花布小包,隨口問道:「去哪了?」

  虞湘拍拍裝桂花的小包,笑道:「我與陳姐姐去採桂花了,晚上做桂花糕吃。」

  虞敬堯抿了下唇,揚長而去。

  虞湘伸著脖子問:「大哥什麼時候回來?用不用我給你留兩塊兒?」

  虞敬堯頭也不回地道:「自己吃罷。」

  晚上虞敬堯有飯局,地點是揚州最有名的醉香樓,齊文軒做東。

  虞敬堯到了後,發現齊文軒身邊坐著一位身穿華服的陌生公子,看到他,那公子只懶懶斜了一眼。

  虞敬堯立即知道,這人一定比齊文軒的出身還高。

  齊文軒已經開口介紹了:「虞兄,這位是京城鎮國公府家的三公子。」

  虞敬堯去過京城,鎮國公姚啟的威名他還是聽說過的,聞言笑著朝姚三公子行禮:「原來是三公子,草民去京城經商時便聽聞三公子龍姿鳳章,深得太后娘娘喜愛,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

  他在奉承,但也奉承地自然得體,絕非奴顏婢膝。

  姚三公子這才給了虞敬堯一個正眼,見虞敬堯生的高大魁梧,儀錶出眾,確實像個人物,姚三公子很給面子地點了點頭。

  三人按照尊卑落座,虞敬堯極其擅長與貴人打交道,姚三公子又與齊文軒一樣是個紈絝子弟,當虞敬堯豪爽地一擲千金包了醉香樓的頭牌送給姚三公子時,姚三公子立即也與虞敬堯稱兄道弟了,勾肩搭背的。

  很快,姚三公子、齊文軒都摟著美人去共赴巫山了。

  虞敬堯一個人坐在淩亂的酒桌旁。

  老鴇悄悄靠近,詢問地看著虞敬堯。

  虞敬堯低聲道:「那位三公子,叫雲蘿好好伺候著。」

  老鴇懂了,又悄悄地離去。

  整個揚州都沒人知道,醉香樓是虞敬堯的私產。

  姚三公子在京城待膩了,專門來盛產美人的揚州來取樂的,醉香樓的雲蘿貌美如仙,更有一身了不得的本事,姚三公子很滿意,花著虞敬堯的銀子,他連續幾日帶雲蘿出門遊玩,好不快活。

  幾日下來,雲蘿有多瞭解姚三公子,虞敬堯就有多瞭解。

  就在謝晉帶病參加第一場秋試這日,虞敬堯派人傳了一句話給雲蘿。

  當晚,姚三公子與雲蘿再度顛鸞倒鳳後,他摟著旁邊的美人,眯著眼睛感慨道:「京城那麼多美人,都不如你伺候得爽。」

  被誇了,雲蘿開心地笑,笑著笑著,她小手在姚三公子胸膛劃了一下,悠悠歎道:「我這些功夫都是專門勤學苦練的,不像知府大人家的六姑娘……」說到這裡,雲蘿忽然閉上了嘴,彷彿自知失言似的。

  姚三公子卻被她勾起了興趣,翻過來側躺著問:「齊家六姑娘怎麼了?」

  雲蘿神色扭捏,搖頭道:「六姑娘是齊公子的親妹妹,也是虞爺的未婚妻,我可不敢背後妄議。」

  女人不說,姚三公子自有辦法逼供。

  兩人鬧了一陣,雲蘿滿面羞紅,終於老實交代道:「聽說,六姑娘幼時生病,就是那種地方,請了懂醫的婦人去診斷,婦人治好了六姑娘的病,回家後卻對女兒說出了六姑娘的秘密,原來六姑娘竟然是天生的……」

  後面的話,雲蘿湊到姚三公子耳邊道:「據說這樣的女人,男人沾上了,就再也離不開了。」

  姚三公子不禁神往。

  雲蘿小心道:「我也是來揚州前從一位媽媽口中得知的,您可千萬別傳出去,不然齊公子、虞爺都饒不了我,興許六姑娘都不知道她天賦異稟呢。」

  姚三公子嘴上答應著絕不外傳,魂兒已經飄到知府大宅了。天賦異稟的女人,他只聽說過,從未親自領教,沒想到揚州就有一個。

  第二天,姚三公子就不來醉香樓了,他以外面的宅子住著不習慣為由,搬進了齊家的客房。

  對於齊家後院內已經定親待嫁的四位庶出姑娘們而言,出身京城鎮國公府的姚三公子就是一塊兒肥肉啊,有權有錢有貌,如果她們能得到姚三公子的青睞,父親一定會退了她們原來的婚事,高高興興地撮合她們與姚三公子。

  於是,齊六、齊七、齊八、齊九四位姑娘,開始施展本事,費盡心思要吸引姚三公子的目光。

  齊六很快就發現,姚三公子似乎格外青睞於她。

  郎有情妾有意,兩人就在齊家的後花園裡勾搭上了。

  姚三公子從小見慣了各種美人,齊六的姿色遠不足以吸引他,可齊六那傳說中天賦異稟的身子對他有致命的誘惑,姚三公子決定先鑒定鑒定傳說是不是真的,如果齊六真的天賦異稟,他就納齊六當個姨娘。

  那一邊,齊六也是個有心機的,看出姚三公子是個好色之徒,一旦得了她的人可能就會一走了之,故,齊六提前做了安排。晌午午睡的時候,隱蔽的假山之內,就在姚三公子扯開齊六的裙子準備驗貨時,假山後面突然衝過來一個人。

  姚三公子嚇得都蔫了,回頭一看,那一臉震驚的中年男子不是齊知府又是誰?

  齊知府也懵住了,他得到消息,自己的姨娘正與一個管事在此廝混,怎麼他怒氣衝衝趕過來,撞見的卻是女兒與姚三公子?

  兩個男人面面相覷,齊六突然嗚嗚哭了起來,慌慌張張地拽起裙子,羞愧地跑了。

  姚三公子:……

  齊知府:……

  齊知府是個聰明人,他喜歡虞敬堯的金銀孝敬,但他更嚮往與鎮國公府結親。

  他沒有責怪姚三公子,反而歸罪於女兒不該勾引姚三公子,最後話鋒一轉,委婉地暗示姚三公子對女兒負責。

  姚三公子家中已有妻子,多個姨娘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他只是發愁:「那六姑娘與虞敬堯的婚事……」

  齊知府摸摸鬍子,道:「我會與他說。」

  齊知府並沒有去找虞敬堯,只派了一個姓魯的管事去。

  魯管事與虞敬堯的私交不錯,他先說了齊六姑娘與姚三公子的事,再一副替虞敬堯著想的語氣道:「當官的最重名聲,為了顏面肯定不好主動退婚,虞兄啊,既然六姑娘已經心有所屬,你娶了她多半也是一對兒怨偶,何不賣個好給齊家,你先去退婚?」

  腦袋上多了一頂綠帽,虞敬堯的臉色十分難看。

  魯管事又是倒酒又是安慰,總之一句話,就是勸虞敬堯看開點,主動去退婚。

  虞敬堯想了想,無奈道:「也罷,我年紀也不小了,退了這門婚,趁早再娶一房,早些生兒子才是正經事,就怕齊大人誤會我真的不想娶六姑娘,記恨我不識抬舉。」

  魯管事心中一動,提醒他道:「虞兄多備些賠禮,大人就坡下驢,求之不得呢!」

  虞敬堯再三感激魯管事的提點。

  於是謝晉帶病參加第二場秋試時,虞敬堯帶了大量賠禮,去齊知府面前退婚了,理由就是他年近而立,想快點成親生子,等不起守孝的六姑娘了。

  齊知府表面很生氣,心裡別提多得意了,如此一來,他既攀上了鎮國公府,又白白得了虞家的孝敬。

  就這樣,兩家心平氣和地退了婚事。

  齊六姑娘有多歡喜不提,虞家這邊,謝氏本來挺失望的,但兒子承諾年前就會物色一個好媳婦給她,想到明年或許就可以抱孫子了,謝氏就忘了剛剛錯失的齊六姑娘,巴巴地等著兒子領個新媳婦回來。

  了卻了一樁心事,虞敬堯反而不著急了,派人將張管事叫過來,吩咐了一通。

  張管事得了指示,回了淮平巷,就去陳嬌耳邊吹風了:「姑娘大喜啊!」

  陳嬌看了他一眼。

  張管事賠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虞爺與齊家退婚了,現在揚州城大街小巷都在傳這件事呢!」

  陳嬌呆住了。

  虞敬堯,居然真的去退婚了?是,是因為她嗎?

  陳嬌想到了虞敬堯離開的那一幕,連腳底踩到碎瓷都不管,虞敬堯定是憤怒到了極點。為何憤怒?如果虞敬堯心裡真的一點都沒有她,他只需享受她的身子便可,何必在意她不想給他生孩子?

  其實,當時陳嬌就是在賭,賭虞敬堯到底有沒有良心。

  現在看來,是她賭贏了?

  愣了片刻,陳嬌問張管事:「可知兩家為何退的婚?他去退婚,齊知府沒有生氣?」

  張管事嘖了嘖,道:「外面都傳虞爺等不及生兒子了,就去退了婚,齊家那邊倒是沒有什麼動靜,哼,不用猜,虞爺肯定送了齊家一大筆賠禮,咱們這位知府最愛銀子了,有了銀子,少個女婿又如何。」

  陳嬌低頭,莫名覺得這事沒有那麼簡單,虞敬堯是商,齊家是官,退婚哪有那麼容易。

  「我說姑娘啊,那些您就別想了,還是想想如何挽回虞爺的心吧!」張管事苦口婆心地替自家主子吹風,「上次虞爺氣衝衝的走了,這一個月都沒過來,姑娘既然已經跟了虞爺,興許您再使把勁兒,虞爺一高興,就娶您回去當虞家少奶奶呢?」

  陳嬌掃了眼張管事的衣擺。

  這個張管事,平時不來勸她,今兒個怎麼來了?

  陳嬌覺得,如果虞敬堯是為了她退婚的,不用她討好,虞敬堯也會娶她,萬一虞敬堯退婚另有目的,跟她毫不相干,她巴巴地湊過去,豈不是白白被虞敬堯恥笑?但,還有一種可能,即虞敬堯想娶她,又捨不下臉面主動來求和,便打發張管事攛掇她去登門討好。

  陳嬌無法確定。

  她決定先試一試虞敬堯的態度。

  低下頭,陳嬌自憐道:「虞爺連知府家的千金都看不上,又怎會娶我過門。」

  張管事熱情地鼓勵她:「您去試試,虞爺至今就您一個,肯定成的。」

  陳嬌扭頭,道:「我不去,免得自取其辱。」

  說完,陳嬌就走了,不給張管事再遊說的機會。

  張管事沒轍,趕緊去回復主子。

  虞敬堯聽完,眼前就浮現出小美人顧影自憐的憔悴模樣,一邊想嫁給他,一邊又怕他不要了。

  女人啊,就是喜歡瞎想。

  謝晉帶病參加完第三場秋試後,虞敬堯托了媒人,敲鑼打鼓地去淮平巷提親。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5 08:52 AM

第四十二章

  媒婆登門了。

  不知內情的媒婆,在陳嬌面前將虞敬堯誇了個天花亂墜,什麼貌似潘安、財比鄧通之類的。

  陳嬌安靜地聽著,最後只說了兩個字:「我嫁。」

  虞敬堯願意退了與官家的婚事來娶她,至少說明虞敬堯已經對她動了心,陳嬌身子已經給了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讓虞敬堯的心動得更深,達到死心塌地的地步。

  小娘子答應了,媒婆高高興興地往虞家大宅去了。

  虞敬堯安排媒婆時,直接派的管事去媒婆家裡談的,然後交待事成之後,媒婆再來虞家覆命。

  這天虞敬堯就沒出門,待在家裡等媒婆。

  媒婆一登門,管事領著她去見虞敬堯,後院謝氏聽到消息,心裡奇怪,馬上就朝前院來了。

  媒婆正在向虞敬堯道喜。

  虞敬堯早準備好了禮金,交給媒婆,叫媒婆先走,改日再來。

  媒婆喜滋滋應了,收好銀子,往外走時,遇見了謝氏。

  「恭喜太太了。」媒婆滿面堆笑道。

  謝氏一臉疑惑:「喜從何來?」

  媒婆剛要說話,虞敬堯突然出現在廳堂門口,對謝氏道:「娘,進來坐。」

  謝氏看眼媒婆,朝兒子走去。

  虞敬堯將母親請進了廳堂。

  「媒婆剛來,怎麼這麼快就走了?」落座後,謝氏奇怪地問兒子。

  虞敬堯自知他這事辦的不厚道,肯定會傷母親的心,咳了咳才道:「媒人提完親回來了,嬌嬌也答應了,剩下的事我會安排好,娘就等著喝兒媳婦茶吧。」

  謝氏沒聽清,盯著兒子問:「誰?媒人去跟誰提的親?」

  她好像聽見了「焦家」,但揚州有姓焦的富家或官家小姐嗎?謝氏一時想不起來。

  虞敬堯摸下鼻樑,看著茶碗道:「嬌嬌,不是在咱們家住過嗎,娘忘了?」

  在他們家住過的嬌嬌?

  謝氏私底下從來都是用「陳氏女」稱呼陳嬌的,但杜氏一口一個「嬌嬌」,謝氏終於記起來了!

  「混帳,誰讓你去提親的!」

  謝氏氣得一拍桌子,指著兒子的腦袋就開始罵了起來:「好啊,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成親這麼大的事也不跟我商量,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娘了!敬堯我現在就告訴你,我不答應,除非我死,那個不知廉恥勾引未婚夫表叔的狐狸精休想跨進虞家大門一步!」

  兒子無端端怎麼會看上曾經的表侄未婚妻?謝氏篤定,是陳嬌先勾引的他兒子!

  婚事不與母親商量,虞敬堯認這個錯,所以他也早做好了挨駡的準備,可他既然敢先斬後奏,就不怕挨駡。

  「她沒勾引我,是我逼迫的她。」虞敬堯抬起頭,目光沉靜地看著母親道,「娘,兒子不瞞您,早在我看到陳嬌的第一眼起,兒子就想,這女人我要定了,不然您覺得,我為何會默許三妹接近謝晉一個窮酸書生,又為何會誘使謝晉主動去退婚?」

  謝氏驚呆了,看陌生人一樣看著對面的兒子。

  兒子城府深擅算計,謝氏早就知道,因為有時兒子做了什麼得意事,事後會告訴她他是如何步步為營的。那時候,兒子算計的是外人,謝氏只覺得兒子太聰明了天下無敵,然而現在,兒子居然為了一個孤女把親妹妹、準妹婿當棋子……

  謝氏骨血發冷。

  到底是親娘,眼看母親臉色發白,虞敬堯走過來,將謝氏扶到椅子上坐著,然後他蹲下去,握著謝氏的手道:「娘,兒子從小到大是什麼脾氣,您最清楚,除了陳嬌,兒子沒看上過任何女人,現在我寧可退了與齊家的婚事也要娶她,足見我對她勢在必得,還請娘看在兒子的面子上,忘記之前您對陳嬌的不滿,從此把她當家人看。」

  「她不配!」謝氏就是不喜歡陳嬌,兒子越在意那女人,謝氏就越不甘,眼睛含著淚怒斥兒子:「你這樣的條件,揚州大小官家的小姐都隨你挑,她一個許過婚事的孤女,哪裡配得上你?你就是鬼迷心竅了!」

  虞敬堯道:「她配不配,兒子自有判斷,婚事已定,娘心疼心疼兒子,別鬧了吧?」

  謝氏就要鬧,甩開兒子的手,氣呼呼背了過去。

  虞敬堯笑,問道:「娘不是急著抱孫子嗎?等嬌嬌過門,兒子努力讓她早點懷上。」

  謝氏「呸了」他一口,更嫌棄了:「就她那病怏怏的樣子,真嫁過來也是占著雞窩不下蛋的料!」

  虞敬堯又笑了,話裡帶了一絲痞氣:「能不能下蛋,那是兒子的事。」

  縱然是母子,謝氏也被兒子的厚顏無恥弄得有些不自在,瞪眼兒子,她扭頭道:「隨便你怎麼說,我就是不答應!她原來是你的表侄未婚妻,你娶了她,外人會怎麼笑話你?」

  虞敬堯坐回旁邊的椅子上,奇道:「娘也太偏心了,三妹嫁謝晉是表姑嫁表侄,就算是遠房親戚,傳出去也會被人恥笑,為何您同意三妹的婚事,卻反對我娶嬌嬌?說到底,只要咱們不說出去,沒有幾人知道嬌嬌與謝晉的關係。」

  提到女兒,即將無話可說的謝氏又找到了一個理由:「你娶了她,不是存心給你妹妹添堵嗎?」

  虞敬堯靠著椅背,淡淡問:「娘多慮了,謝晉帶病赴考,能不能中舉還不一定,他若中不了舉人,這門婚事也便黃了,我會替三妹另擇一位門當戶對的良婿。」

  謝氏大驚,攥緊帕子問:「你說什麼?」

  虞敬堯冷笑,端起茶碗道:「無利可圖的生意,兒子不會做,娘真喜歡謝晉,就多替他上幾柱香,求菩薩保佑他金榜題名罷。」

  謝氏:「你……」

  虞敬堯低頭喝茶,一家之主的威嚴無聲彌漫開來,比當初的虞老爺有過之而無不及。

  謝氏不想要陳嬌當兒媳婦,但,她做不了兒子的主。兒子這邊油鹽不進,謝氏發愁半天,忽然計上心頭,將杜氏叫了過來。

  杜氏來時,謝氏已經躺床上了,一個小丫鬟跪在旁邊,輕輕地替她捏額頭。

  「姑母怎麼了?」杜氏關心地問。

  謝氏愁眉苦臉道:「都是被敬堯氣的。」

  說完,謝氏打發小丫鬟下去,對杜氏說了虞敬堯要娶陳嬌的事。

  杜氏同樣滿臉的不敢相信。

  謝氏拿起帕子抹眼睛,哭道:「表叔要娶表侄的前未婚妻,這叫什麼事?傳出去別人不定怎麼編排呢,或是敬堯貪慕美色,或是陳姑娘勾引長輩,哪個都不好聽啊。你說說,敬堯沒讀過書不懂事也就算了,陳姑娘是讀過書的,她怎麼能答應?莫非她記恨你們退婚,故意勾引的敬堯?」

  杜氏下意識地替陳嬌辯解:「嬌嬌不是那種人……」

  謝氏一放帕子,瞪著杜氏道:「可她做了這種事!」

  杜氏肩膀一縮,低下了頭。

  謝氏恨道:「我不管,她是你一手養大的,也是你帶到揚州來的,她真嫁過來,子淳臉上也不好看,我勸不動敬堯,你去好好管教管教你那個嬌嬌吧!」

  杜氏灰頭土臉地出去了。

  謝晉最近都在為考場發揮失常抑鬱不歡,杜氏不敢再打擊兒子,一個人去了淮平巷。

  見到陳嬌,杜氏心裡一酸,流著淚問:「嬌嬌,你是不是還在恨我與子淳,所以許嫁?」

  陳嬌看著這位神色憔悴的婦人,反問道:「伯母是說,我為了報復你們,存心勾引的虞爺?」

  杜氏連忙搖頭,她真沒有那個意思,她就是覺得,嬌嬌如果不恨他們娘倆,就算虞敬堯來提親,嬌嬌也不會答應的。

  陳嬌不想針對杜氏,但,原身因為謝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迎著杜氏希望她解釋的眼神,陳嬌笑了,環視一周這宅子,她看著杜氏道:「伯母可知道,我還在虞家住著時,虞爺就來糾纏我了?伯母可知道,我想方設法搬出虞家,就是為了躲避虞爺?伯母可知道,我前腳剛搬到這裡,虞爺就花錢買下了這宅子?伯母可知道,虞爺欺我無父無母連未婚夫都拿了他的銀票來找我退婚,便強行在這宅子裡奪了我的清白?」

  杜氏捂住了嘴,眼淚奪眶而出。

  陳嬌受了那麼多委屈,她已經熬過來了,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但她也不想再背負任何指責。

  轉向窗外,陳嬌面無表情地道:「我已經是他的人了,不嫁他,伯母是希望我繼續無名無分地跟著他,還是希望我以死殉節?」

  「別說了,嬌嬌別說了,是伯母對不起你。」杜氏再也聽不下去,撲過來抱住了這個她親手拉扯大的可憐的姑娘。千錯萬錯,是她的錯,她根本不該領著兩個孩子來揚州,不來,兒子就不會被虞家的財富迷了心拋棄嬌嬌,不來,她的嬌嬌也不會被虞敬堯那個惡霸欺負。

  「伯母對不起你。」杜氏傷心自責地哭著。

  陳嬌終究心軟,取出帕子,安慰杜氏道:「伯母別哭了,只能說我與伯母沒有當婆媳的緣分,您放心,從今以後,我只想好好跟著虞爺過日子,我不會報復你們,也不會攙和虞家別的事,唯希望伯母體諒我的難處,莫要怪我什麼。」

  杜氏一邊哭一邊點頭:「不怪,不怪,嬌嬌嫁過去是應該的。」

  陳嬌命雙兒端水進來,服侍杜氏洗了臉。

  杜氏在這邊坐了會兒,便回虞家去了,剛進虞家門,就被謝氏身邊的婆子攔住,領去見謝氏。

  謝氏急切地詢問杜氏此行的進展。

  杜氏想到謝氏誣陷陳嬌先勾引的虞敬堯,再想到虞敬堯對陳嬌做的那些惡霸事,心裡就將謝氏、虞敬堯都怨上了,也不想再巴結討好謝氏,杜氏低頭道:「嬌嬌說,虞爺非要娶她,她避無可避,只能應允。」

  謝氏咬唇,她依然不信陳嬌是清白的,一定是陳嬌先勾引了兒子,再哄兒子搬出這套說辭。

  不過,陳嬌順利嫁過來又如何?

  兒子整天在外面忙生意,虞家內宅她說了算,她真想收拾陳嬌,辦法多的是!

  思及此處,謝氏胸口舒服多了。

  她不反對了,虞敬堯便將婚期定在了九月初。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5 08:57 AM

第四十三章

  陳嬌這次的嫁衣,出自虞家綢緞莊最好的幾位繡娘之手,大紅的上等綢緞,精緻繁瑣的蘇繡,當嫁衣被捧到陳嬌面前,就連見慣好東西的國公府小姐,都被那嫁衣驚豔到了,目光久久無法從嫁衣上移開。

  「姑娘試試吧。」繡娘笑著說。

  陳嬌去了內室,在雙兒的侍奉下,換上了嫁衣。

  當她穿著嫁衣走出來,屋裡的幾位繡娘都失了聲。

  九月初七,黃道吉日,揚州城首富虞家家主成親,虞家大宴賓客。

  鮮少有人知道虞家即將過門的少奶奶是何方神聖,只知道連不近女色的虞爺都被其俘虜了,那一定是位絕色。

  吉時已到,虞敬堯騎上駿馬,去淮平巷迎親了。

  相比虞家的熱鬧,淮平巷安靜地就像沒有喜事一樣,相比前世第一次出嫁時的茫然與忐忑,今日的陳嬌平靜多了。她早與虞敬堯打過無數交道了,夫妻才能做的事她與虞敬堯也做了,婚嫁不過是個儀式。

  上了花轎,一路吹吹打打,花轎終於停在了虞家大宅前。

  新娘子出來了,然而繁複的嫁衣掩蓋了新娘子的身段,再美的花容月貌也被紅蓋頭遮住了,只有露在外面輕輕握著紅綢的一雙白白嫩嫩的小手,引起了無數男客的遐思。

  男客當中,謝晉隱在人群後,俊美清秀的臉龐蒼白憔悴。

  嬌妹為何嫁給虞敬堯,母親已經告訴他了,謝晉也終於知道,為何虞敬堯會勸他儘快與叫嬌妹斷絕關係。謝晉恨自己,被金錢美色迷了眼睛,當他陪虞瀾四處賞花時,嬌妹已經被虞敬堯逼到絕境了吧?

  即便當初狠心退婚,謝晉也希望嬌妹今後好好的,並非斷了關係,他就再也不在乎她的死活。

  喉頭突然發癢,謝晉倉皇轉身,以拳抵唇低咳了一聲。

  正牽著新娘子往裡走的虞敬堯,朝謝晉的方向看了眼,然後若無其事地進了門。

  廳堂裡面,謝氏強顏歡笑地看著兒子、兒媳朝她走了過來。

  兒媳婦不是她挑的,謝氏的嘴角耷拉了下來,注意到兒子皺眉,謝氏忙又翹起嘴角,擺出一副高興樣,不管怎麼說,當著這麼多賓客的面,她得給兒子面子。

  拜完天地,新郎新娘去了新房。

  虞家這喜事辦得比農家講究規矩多了,新房裡只有虞家交好的一些有頭有臉的女客,以及虞家四個姑娘、大姑娘、二姑娘已經出嫁,特意帶著孩子來喝兄長的喜酒,虞瀾、虞湘並排站著,虞湘笑盈盈的,虞瀾皮笑肉不笑,看新郎官兄長的目光都帶著埋怨。

  虞敬堯旁若無人地去挑蓋頭。

  陳嬌靜靜地垂著眼簾。

  周圍響起女客們驚歎的呼吸聲。

  平時的陳嬌是柔弱的,如一朵雨中荷花,今日她一身紅衣,頭戴鳳冠,珠光寶氣映照下,新娘子明豔嬌媚,柔與豔都達到了極致。別說男人們看了會如何,就連周圍的女客們,都呆呆地盯著陳嬌,回不了神。

  「小嫂子這般美貌,怪不得大哥都開竅了。」虞家大姑娘第一個打趣道。

  二姑娘跟著笑:「可不是,大哥哪是給我們娶嫂子,分明是接了位天仙回家。」

  二女都嫁去了外省,一年到頭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對於不用怎麼打交道的新嫂子,她們生不出多少惡意,更願意維持表面的和氣。而且嫁出去的婦人,更容易明白一個道理,大多數男人都是娶了媳婦忘了娘,再孝敬母親,也抵不過媳婦的枕邊風。

  虞瀾緊緊抿著嘴。

  虞湘傻笑:「該喝交杯酒了!」

  喜娘端上兩個酒盅,陳嬌抬手與虞敬堯交纏,無意中抬眸,發現虞敬堯一臉威嚴,看也沒看她,好像不認識似的。

  陳嬌很快收回視線,不懂虞敬堯在想什麼。

  新房熱鬧完了,虞敬堯去前院陪客,陳嬌自己待在新房。

  聽著前院的喧囂,陳嬌有點琢磨不透虞敬堯的態度了,這男人那麼熱衷與她睡覺,但自從七月裡虞敬堯摔了藥碗憤怒離去後,哪怕後來定親了,將近快兩個月的時間裡,虞敬堯都沒有再去找過她。

  厭煩她了?他娶了她。

  難道是餘怒未消?

  若真是後者,陳嬌突然想笑,虞敬堯能氣到寧可兩個月不碰她,那一定是真的很氣了。

  隨便他氣吧,陳嬌很累了,趁沒人打擾睡了一個多時辰。

  醒來後換身輕便的衣裳,陳嬌耐心地等待虞敬堯的到來。

  夜幕降臨,賓客們還在拼酒,新郎官虞敬堯在一陣起哄聲中放下酒碗,來後院洞房了。

  陳嬌從內室迎了出去。

  虞敬堯一身酒氣跨進門來,看到她,他神色還是冷冷的,與曾經色眯眯的虞爺判若兩人。

  陳嬌給他倒了碗茶,輕聲道:「喝口吧,醒酒的。」

  虞敬堯看了她一眼,接過茶一仰而盡。

  「你先進去,我去沐浴。」喝完茶,虞敬堯起身,抬腳去了西屋。

  陳嬌就先去東屋內室等著了。

  沐浴完的虞敬堯,換了一身大紅色的中衣,他沒有洗頭髮,長髮仍然用玉簪定著,進來後也不理會陳嬌,自己躺床上去了。

  這麼冷冰冰的,擺明是生氣呢,生氣的原因就難以確定了。

  認識半年了,兩人之間,從來都是虞敬堯逼她或討好她,陳嬌對他只有恨。雖然許嫁時陳嬌已經決定努力與虞敬堯做正常夫妻了,好早日得到他的死心塌地,但新婚夜就讓她去主動取悅虞敬堯,陳嬌也做不到。

  更何況,虞敬堯氣什麼?想讓她當外室他有理了?他害她喝苦臭的避子湯,還指望她先服軟?

  梳了梳頭髮,陳嬌看也不看閉著眼睛假寐的虞敬堯,繞過他爬到床裡面,陳嬌背對他躺好,他不想當新郎,她巴不得睡個安穩覺。

  新婚夫妻一個平躺一個側躺,都在裝睡,誰又真的睡得著?

  陳嬌不信虞敬堯能忍得住,就看他能憋到什麼時候。

  虞敬堯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他也在等,等小女人來討好。她想要正妻之位,他絞盡腦汁花了那麼多銀子終於打點好了,她但凡有點良心,都該主動親近他。

  虞敬堯等啊等,等得快炸肺了,小女人也沒有動靜,好像真的睡著了!

  虞敬堯很生氣!

  「我口渴,你去倒茶。」閉上眼睛,虞敬堯冷聲使喚道。

  陳嬌心想,終於來了。

  她坐起來,從虞敬堯腳下繞過去,穿上軟底繡鞋,倒了一碗茶回來。

  虞敬堯背靠床頭,繃著臉喝了。

  陳嬌去放茶碗。

  虞敬堯揉著額頭,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道:「忘了上藥了,你讓丫鬟去找劉喜,要我敷腳的藥膏。」

  陳嬌掃眼男人的大腳丫子,默默去了外面。

  雙兒提燈去前院找劉喜。

  劉喜聽了奇怪,自家爺的腳傷早好了,怎麼在這洞房花燭的節骨眼要藥?

  疑惑歸疑惑,劉喜還是將剩下的一瓶藥膏找了出來,交給雙兒,雙兒再交給陳嬌。

  「你幫我塗。」

  虞敬堯將左腿搭在右腿上,抬高了左腳。

  陳嬌知道他剛洗完澡,腳是乾淨的,可還是抵觸,皺著眉頭坐下去,她看了看虞敬堯的腳底板,別說,還真有幾個小疤痕,早已脫痂的那種,只留下幾處灰白的顏色。

  「還疼?」陳嬌抬頭,看著他問。

  虞敬堯總算找到機會了,瞪著她道:「我扔個瓷碗,你踩上去試試?」

  話說到這個份上,陳嬌十分確定,虞敬堯就是賭氣,想讓她賠罪呢!

  陳嬌放下裝有藥膏的瓷瓶,好笑地道:「我又不是傻子,為何要往一地碎瓷上踩?」

  虞敬堯聽了,眼睛瞪得更大了,恨聲道:「你若不存心氣我,我閑的沒事自找苦吃?」

  陳嬌冷笑,他要算帳,她就陪他算!

  「虞爺這話就說錯了,如果不是你欺我在先,我就不用擔心生出野種喝避子湯,我不喝湯,就不會有那個瓷碗,您說是不是?」

  端端正正地坐在床尾,陳嬌心平氣和地道。

  小女人長得柔柔弱弱很好欺負似的,一張櫻桃嘴卻比刁婆還要犀利,虞敬堯算是看出來了,他這輩子都不用指望她來討好他了!小人動手不動口,反正他從來都不是君子,還顧忌那麼多做什麼?

  「與其怪我欺你,你怎麼不怪自己長了招人欺的臉?」憋了快兩個月的虞敬堯,餓虎似的撲過來,一把將陳嬌壓到了床上,低頭就在陳嬌臉上亂親起來。

  陳嬌打他:「我的臉是爹娘給的,要怪也怪你天生一顆黑心!」

  虞敬堯攥住她的雙手壓在兩側,看著小女人憤怒的杏眼,是他心心念念惦記了兩個月的杏眼,虞敬堯笑了,猖狂道:「我就黑心了,你又如何,還不是要給我當一輩子的媳婦?」

  陳嬌雙手動不了,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動了動嘴,又想呸他。

  虞敬堯被她呸過兩次了,有了經驗,陳嬌還沒張開嘴,他先壓了下去,狠狠地堵住了她。

  餓虎撲羊,虞家新添置的拔步床很快就咯吱咯吱起來,伴隨著一聲聲叫駡。

  「你屬狗的嗎!」

  「老子就是狗!」

  罵著罵著,最終以新娘子一聲顫巍巍的鶯啼結束了。

  虞敬堯腦袋搭在陳嬌肩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額頭的汗還在往下滴。

  陳嬌沒比他好到哪兒去,腦海裡是持續的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呼吸漸漸恢復平穩。

  虞敬堯先抬起了頭,看向身下的小女人。

  陳嬌習慣地往旁邊轉。

  虞敬堯捧住她桃紅的臉,逼她面對他。

  在陳嬌閉眼之前,虞敬堯凝視著她,問:「你心裡,到底有沒有我?從頭到尾都是不情願?」

  陳嬌看著他黑沉的眼睛,毫不掩飾道:「你把我當玩物,叫我如何情願?」

  「今晚也是?」虞敬堯馬上問,以前的事過去就過去了,他想知道她現在的心。

  陳嬌抿唇。情願不情願,她也說不清,當他撲過來,兩人都只剩了本能。

  小女人不說話,腮邊沾著幾縷髮絲,有種難以言說的嫵媚。

  食指摩挲她的臉,虞敬堯無奈道:「罷了,不想那些了,往後我對你好,你安心給我生兒子。」

  誰讓她美呢,他認栽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5 09:27 AM

第四十四章

  新婚夜用另一種方式激烈地打了一架,陳嬌壓抑半年的怨氣與不甘也隨著那一陣陣潮水般的激蕩退了下去,既然選擇走了這條路,接下來便按照虞敬堯說的那般,他待她好,她就安心地陪他過日子。

  萬一虞敬堯對她不好,她再想別的辦法。

  虞敬堯前面憋了兩個月,非他不想去找陳嬌,而是放不下臉,昨晚該放的都放了,虞敬堯也就不再委屈自己,清晨天剛濛濛亮,睡醒一覺的新郎官,又將他的小新娘壓住了。

  陳嬌體弱,比不上虞敬堯的後勁十足,虞敬堯憐惜她,沒糾纏太久。

  事畢,虞敬堯一手摟著陳嬌,一手拿了帕子,幫她擦臉上脖子上的細汗。

  他伺候地樂在其中,陳嬌看著那帕子晃來晃去,突然想起一事,手往枕頭底下一摸,抓出昨日她塞進去的那方白色的元帕。元帕是謝氏身邊的嬤嬤準備的,陳嬌看了心煩就給收了起來,可今日謝氏肯定會查驗元帕啊。

  將元帕甩到虞敬堯的胸膛,陳嬌不滿地瞪著他。

  指望虞敬堯後悔那是不可能的,抓起帕子看了看,虞敬堯笑了,問陳嬌:「屋裡有針沒?」

  陳嬌披上中衣下地,找了一根繡花針來。

  虞敬堯盤腿而坐,拿起針對著自己左腳的大腳指頭紮了下去。

  陳嬌別開眼。

  虞敬堯捏著大腳指頭,往白色的元帕上蹭了幾點血。

  「像不像?」蹭完了,他還挺得意,舉起帕子讓陳嬌欣賞。

  陳嬌懶得理他的不正經,坐在旁邊的梳粧檯前,陳嬌一邊梳頭,一邊低聲問虞敬堯:「你娶我,太太怎麼說的?」昨晚陳嬌就想問清楚的,可虞敬堯像頭驢子似的,根本沒給她問話的機會。

  虞敬堯摸了摸鼻子。

  陳嬌猜也得猜的道:「太太不贊成是吧?」

  虞敬堯往床上一躺,道:「不贊成我也娶了,這個家我說了算,你不用擔心那些。」

  陳嬌歎道:「自古婆媳難相處,我還沒進門太太已經不喜歡我了,往後可怎麼辦。」

  虞敬堯不想操心這個,嫌煩,乾脆就不接話。

  陳嬌真想將手裡的梳子丟他頭上去,臭男人都一樣,被窩裡說的可好聽了,天一亮就變了個人。

  梳了頭,陳嬌喚丫鬟們進來伺候。

  謝氏派來的嬤嬤早就在院裡候著了,這時跟了進來,朝虞敬堯、陳嬌行個禮,取了元帕再告辭。

  兩刻鐘後,虞敬堯帶著陳嬌去給母親敬茶。

  這也是自從陳嬌搬出虞家大宅後,時隔小半年,謝氏再次看見陳嬌。

  陳嬌剛醒過來時,原身千里跋涉而來,病態疲憊加起來,氣色能好才怪,乃貨真價實的病西施,如今的陳嬌無病無災,一個人在淮平巷種種花逗逗狗,早就調理地小臉白裡透紅了,再加上昨晚陰陽調和,一身紅妝的陳嬌,只是纖細了點,容貌則明豔動人。

  落到謝氏眼裡,就成了陳嬌勾搭他兒子半年、吃香喝辣才養得這麼好的證據了。

  廳堂裡都是女兒女婿外孫外孫女,沒有外人,謝氏再也不用裝了,沉著臉,不悅地看著陳嬌。

  氣氛不對,就連虞敬堯的兩個小外甥、一個外甥女都變乖了,各自待在爹娘面前。

  虞敬堯朝大妹妹使了個眼色。

  虞家大姑娘馬上笑盈盈地張羅起來:「人都齊了,這就敬茶吧。」

  一旁伺候的幾個小丫鬟有條不紊地忙了起來,先將兩個蒲團擺在了謝氏面前。

  虞敬堯、陳嬌並肩跪了下去。

  虞敬堯接過茶水,先遞給母親,笑著道:「娘請喝茶。」

  謝氏接了,淡淡抿了一口。

  等謝氏放下茶盞,雙手重新放在膝蓋上,陳嬌再舉起自己的茶碗,恭聲道:「娘請喝茶。」

  叫陳嬌吃苦耐勞她可能無法立即適應,但在各種規矩上,皇宮裡的教習嬤嬤們都挑不出她的錯。甭管心裡怎麼想謝氏,陳嬌禮儀做的很漂亮,而謝氏給她臉色看,陳嬌就不信虞敬堯會高興。夫妻一體,當著兩位姑爺的面,謝氏丟的是虞敬堯的臉。

  虞敬堯聽出了陳嬌聲音裡的恭敬,她沒有在這個時候耍小性,婆婆給她臉色她也還回去那樣,虞敬堯還挺欣慰的,可一抬頭,看見母親的冷臉,似乎連兒媳婦的茶都不想喝,虞敬堯的嘴角就抿了起來。

  「娘喝茶啊,莫不是看嫂子太美看愣了?」虞家大姑娘再次笑著打圓場。

  謝氏這才掃了眼陳嬌,端起茶碗,嘴唇碰都沒碰到茶沿,就把茶水放了下去。

  「我們虞家是大戶人家,你既然嫁了過來,從前的小家子氣就得改改了,身為虞家的少奶奶,往後家裡各種應酬都得你主持,規矩疏忽不得,我已經給你請了位嬤嬤,今日起你就跟她學規矩吧。」謝氏取出一隻翡翠鐲子,一邊遞給陳嬌一邊道。

  陳嬌雙手接過鐲子:「寫母親賜賞,我一定會用心學規矩。」

  謝氏點了點頭。

  接下來,虞敬堯給陳嬌介紹了一圈親人,主要是兩位姑爺。

  陳嬌大大方方的,還給三個孩子送了禮物。

  飯後,謝氏讓虞敬堯去陪兩位姑爺。

  虞敬堯不太放心新過門的小媳婦,但母親留下陳嬌的理由,他也找不到理由反駁。確實,陳嬌將來要主持各種家宴、招待親朋好友家的女眷,虞敬堯覺得,陳嬌以前跟著杜氏沒學過這些,早些學會便能早日當家。

  男人們走後,兩個姑奶奶也領著孩子離開了,謝氏這就派人去請田嬤嬤來教陳嬌規矩。

  虞瀾、虞湘都留了下來,一個想看熱鬧,一個是出自關心。

  田嬤嬤得了謝氏的提點,已經打定主意要好好磋磨一番陳嬌了,熟料她教陳嬌走路,陳嬌走得比她還端莊好看,她教陳嬌端茶的姿勢,陳嬌一學就會,面帶微笑,儼然一個大家閨秀。

  田嬤嬤心想,這麼下去,陳嬌什麼都迅速上手,根本起不到折磨她的作用啊。

  田嬤嬤就故意挑了陳嬌一個錯,讓陳嬌維持曲腿福禮的姿勢站兩刻鐘。

  虞湘不願意了,瞪著田嬤嬤問:「嫂子哪裡做的不好了?」

  謝氏立即瞪女兒:「閉嘴,你懂什麼?再敢頂嘴,我看你也得重新學次規矩。」

  虞湘還想回嘴,忽見廳堂中間曲腿福禮的陳嬌身子一晃,跟著便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嫂子!」虞湘嚇得大聲尖叫起來。

  她這一叫,門外候著的幾個丫鬟都好奇地探頭往裡望,其實雙兒、四兒是陳嬌身邊的,雙兒一直跟著陳嬌,那四兒是虞敬堯安排給陳嬌的,陳嬌住在外面,四兒只負責向虞敬堯報告陳嬌有什麼異動,成親之前,虞敬堯則交代四兒、六兒,倘若陳嬌被太太欺負了,她們倆要立即報告他。

  如今陳嬌都暈倒了,四兒悄悄往後一退,撒腿朝前院跑去。

  虞敬堯正在與兩個姑爺說話,一聽陳嬌暈倒了,虞敬堯臉一黑,丟下客人便大步往後院去了。

  他來的太快,後院這邊,雙兒與虞湘剛費力地將昏迷的陳嬌扶起來。

  「怎麼回事?」虞敬堯風似的沖進來,看到歪靠在雙兒肩膀的陳嬌,他臉色更難看了。厲聲吩咐劉喜去請郎中,虞敬堯一把將陳嬌抱到自己懷裡,低頭查看。

  陳嬌緊緊閉著眼睛,氣色倒還好。

  虞湘在旁邊氣憤道:「大哥,田嬤嬤教嫂子行禮,嫂子做的比她還好看,她非說嫂子姿勢不對,罰嫂子保持行禮的姿勢站兩刻鐘,嫂子哪受得了啊!」虞湘見陳嬌的第一面,就深深記住了陳嬌病西施的樣子,即便陳嬌後來能陪她繞半個揚州城也不累了,虞湘依然覺得陳嬌是個弱不禁風的嬌美人。

  虞敬堯聞言,抱著陳嬌轉身,一腳就踹在了田嬤嬤身上,怒喝道:「滾!」

  田嬤嬤都四十多歲了,挨了這一腳,她又疼,又悔青了腸子,發誓再也不接虞家這破差事了。

  踹完田嬤嬤,虞敬堯抱著陳嬌走了,自始至終,一眼都沒看他的母親。

  「哪有那麼容易暈倒,分明是裝的!」謝氏咬牙嘀咕道。

  「就是,也就哄哄大哥罷了。」虞瀾走到母親旁邊,不甘心地附和。

  那邊虞敬堯抱著陳嬌進了內室,不許任何人跟進來。

  將陳嬌放到床上,虞敬堯坐在旁邊,盯著小美人看了會兒,虞敬堯突然伸手,捏住了陳嬌的鼻子。不能呼吸哪行啊,陳嬌沒堅持多久,就「甦醒」了,杏眼茫然地望著虞敬堯:「怎麼了?」

  虞敬堯冷笑:「你就裝吧。」

  瞞不過他,陳嬌也沒想真瞞,拍開虞敬堯的手,她往裡挪了挪,笑著問道:「既然知道我是裝的,你怎麼沒拆穿我,還踹了人家田嬤嬤一腳?」

  虞敬堯沒解釋,看著她問:「不想學規矩?」

  陳嬌臉色一變,嗤道:「不是不想學,是不用學,你便是把揚州城所有官太太都請過來,我也能招待的賓主盡歡。」

  虞敬堯笑:「口氣倒不小。」

  陳嬌往裡一轉:「愛信不信,反正你別指望我再去學什麼規矩。太太對我什麼態度你也都看見了,我跟你醜話說在前頭,她以後再刻意刁難我,刁難一次我就暈一次。」謝氏擺明要折磨她,陳嬌才沒那麼傻,老老實實地忍受。

  虞敬堯能不瞭解自己的親娘?

  說實話,陳嬌這麼應付母親,虞敬堯還挺喜歡的,不然他要麼眼睜睜看著陳嬌受委屈,要麼就得出面與母親爭執,左右為難。陳嬌夠機靈,就省了他不少事。

  「該暈就暈,該讓的時候也得讓,自己別吃虧就行。」虞敬堯趴下來,半壓著她哄道。

  陳嬌瞪著他:「我沒讓嗎?敬茶的時候,我說什麼了?」

  虞敬堯親她鼻子:「行了行了,知道你受委屈了。」

  陳嬌就是委屈,翻出謝氏送她的那隻翡翠鐲子往虞敬堯的鼻子上套:「這種水色,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嫁的是你們家哪個管事。」

  謝氏剛拿出鐲子時虞敬堯就看出這隻鐲子的寒磣了,母親糊塗,他心裡也不爽,不過,看著陳嬌氣呼呼的小模樣,虞敬堯奇了,奪過鐲子問:「我給你一千兩你都不要,我還以為陳姑娘自詡清高,看不上這等俗物,現在怎麼又介意了?」

  陳嬌哼道:「這跟錢沒關係,那種場合,她送我破鐲子,就是不給我臉面。」

  母親有錯,虞敬堯笑著哄媳婦:「娘不給我給,等著,晚上我補你一對兒好的。」

  陳嬌沒說要,也沒說不要。

  虞敬堯下午出門時,特意去了一趟揚州城最大的首飾鋪子,花了大價錢,將鋪子奉為鎮店之寶的一對兒祖母綠手鐲買了下來。

  到了晚上,虞敬堯讓陳嬌閉著眼睛,再慢慢將一對兒鐲子套到了她手腕上。

  「睜開吧。」虞敬堯笑道。

  陳嬌睜開眼睛,舉起手腕看看,嗯,這鐲子確實挺夠誠意的。

  「喜歡嗎?」虞敬堯握住她雪白的手腕,啞聲問。

  陳嬌晲了他一眼。

  「喜歡就睡吧。」虞敬堯往前一傾,擁著她一起倒了下去。

  這一晚,陳嬌手上一直都戴著那對兒鐲子,然後,虞敬堯的背上,也多了幾處鐲子壓痕。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5 09:32 AM

第四十五章

  謝氏是很想在陳嬌面前擺婆婆的威風的,但陳嬌不吃那一套,如果這是現實的生活,陳嬌或許還會為了長久的和睦多忍讓謝氏一些,或努力去改善婆媳關係,可這只是她的前世,她得到虞敬堯的死心塌地便能離開,既然如此,陳嬌何必浪費精力去討好一個並不值得她討好的婆婆?

  虞敬堯外出的時候,謝氏想拿捏陳嬌,言語上的冷嘲熱諷陳嬌就當沒聽見,謝氏拿規矩壓她,譬如讓她晨昏定省什麼的,陳嬌就裝暈。權貴人家的婆婆都少有要求兒媳婦日日晨昏定省的,謝氏連兩個女兒的教養管得都不嚴,好啊,到了兒媳婦這裡,一下子就變得家規森嚴了?

  陳嬌肯聽話才怪,該暈就暈。

  謝氏當然不信兒媳婦是真的暈,次數多了,謝氏跑到兒子面前訴苦:「我只是讓她給我端碗茶,她就往地上躺,哪就有那麼嬌弱了,她就是不想孝順我!你看看你娶進來的是什麼媳婦,非要氣死我是吧?」

  虞敬堯在外面忙了一天的生意,算計來算計去難道不累嗎?

  陳嬌就從來沒有在他面前吐過苦水,現在親娘來胡攪蠻纏倒打一耙,虞敬堯揉揉額頭,道:「娘想喝茶,吩咐丫鬟就是,咱們花錢養那麼多丫鬟,娘不用,豈不是白養了?嬌嬌本來就體弱,與其讓她幹丫鬟的活兒,不如讓她省省力氣,留著伺候我。」

  謝氏一拍桌子,瞪著兒子道:「你什麼意思?敢情我當婆婆的,還不能使喚她了?」

  虞敬堯抬起頭,疲憊地問:「娘想使喚嬌嬌做什麼?」

  謝氏抿抿嘴,哼道:「人家吳太太的兒媳婦,每天都煮湯給吳太太喝,你媳婦嫁過來,一頓飯沒給我做過。」

  謝氏平時來往的那些太太們,虞敬堯都認識,連對方家裡什麼情況他也一清二楚,馬上回道:「吳家的藥材鋪最近剛吃了官司,賠了不少錢,家裡八成用不起廚娘了,才讓兒媳婦下廚,咱們家是揚州大戶,放著廚娘不用要少奶奶洗衣做飯,傳出去讓人笑話,不知道的還以為娘存心欺負兒媳婦。」

  做飯這個理由被堵住了,謝氏眼睛一轉,繼續道:「郭太太的兒媳婦特別孝順,每天為郭太太抄寫一篇佛經……」

  虞敬堯笑了下,端著茶碗道:「郭太太三天兩頭的生病,可見她兒媳婦抄了佛經也不管用,娘每年給寺裡捐香油錢,咱們家上上下下都無病無災的,夠了。」

  謝氏還想再說,虞敬堯轉了轉左邊肩膀,起身道:「肩膀有點酸,娘先歇著,我回房讓嬌嬌給我揉揉,免得她在屋裡閑著沒事幹。」

  謝氏憋了一肚氣沒處撒。

  虞敬堯熟門熟路繞到了後院,丫鬟們都在外面待著,東次間裡,富貴在地上懶洋洋地趴著,陳嬌坐在榻上,低頭在繡什麼。

  虞敬堯湊過去,發現她在繡香囊,寶藍色的緞子,像男人用的。

  虞敬堯歪躺在旁邊,一手撐著腦袋,一手摸了摸那緞子,明知故問:「給誰繡的?」

  虞家大姑娘、二姑娘兩家子都已經走了,整個宅子內,除了小廝管事,就虞敬堯、謝晉倆男人。

  「四妹妹誇我針線好,我做些繡活,拿去鋪子裡賣錢。」陳嬌故意道。

  虞敬堯嗤道:「就你這女紅,擺在鋪子裡也沒人買。」

  「這樣啊,那我不繡了。」陳嬌隨手就將繡了一半的香囊扔到了針線筐裡。

  虞敬堯見了,將香囊塞回她手裡,鳳眼看著她笑。

  陳嬌瞪了他一眼。

  虞敬堯見她小臉紅潤,眉目寧靜,忍不住主動提起了婆媳相處:「今日娘又使喚你了?」

  陳嬌如實道:「娘讓我泡茶,我泡了一壺,娘嫌燙,我又泡了一壺,娘又嫌不夠熱,我覺得我泡多少次娘大概都不會滿意,與其一次次惹娘生氣,我就識趣地暈了,至少不用站在那兒礙娘的眼睛。」

  一樣的事,謝氏故意隱瞞自己的不對再添油加醋地說出來,虞敬堯聽了那語氣就很煩,現在陳嬌柔聲細語的,再帶著一點點打趣的意味,虞敬堯就跟聽故事似的,想笑。

  想了想,虞敬堯歎了口氣:「娘其實不是特別壞,她是急著抱孫子,老人都說女人屁股大好生養,你……」看了陳嬌下盤一眼,虞敬堯笑道:「你不夠大,娘擔心抱不到孫子,自然看你不順眼了,哪天你懷了,保證她把你當菩薩供著。」

  陳嬌與謝氏打了幾天交道,也看出來了,謝氏是那種想什麼都寫在臉上的人,看似一門心思要折騰她,用的卻都是好應付的手段。這種人很煩,但不至於讓人害怕,倒是三姑娘虞瀾,看她的眼神陰沉沉的,瘮得慌。

  「你不著急生兒子?」手裡一針一線縫著,陳嬌好奇地看著虞敬堯,這人已經二十七了,一把年紀的膝下無子,不怪謝氏急。

  虞敬堯道:「怎麼不急?這不天天在餵你。」

  陳嬌被他的粗話弄紅了臉,扭頭道:「那你怎麼不娶個……好生養的。」

  虞敬堯看著她羞紅的臉,伸手搶了她的針線,再將人撲倒在榻上,一邊親一邊道:「我看你就像好生養的。」

  兒子跟狐狸精兒媳婦廝混時,謝氏沉著臉回了永安堂。

  虞瀾就在屋裡等著,母親歸來,她關心地問道:「大哥怎麼說?」

  謝氏氣道:「娶了媳婦忘了娘,說的就是你大哥這樣的,心早就偏到他媳婦那邊去了!」

  虞瀾攥了攥手裡的帕子,垂眸道:「娘,嫂子身體那麼弱,估計子嗣不會太順利,大哥這把歲數了,既然已經娶了正妻,不如娘儘早給大哥安排幾個身體康健的姨娘,咱們家這麼大的家業,需多子多福才行,不能只指望嫂子。」

  謝氏眼睛一亮,覺得女兒的話很有道理,而且,兒子屋裡女人多了,兒子分給陳嬌的寵愛就少了!

  想到做到,第二天虞敬堯剛出家門,謝氏就派身邊的李嬤嬤去連絡人牙子了。

  很快,人牙子一口氣領了十餘個貌美的清白姑娘來到了謝氏面前,個個都是大屁股!

  謝氏就跟看到一排會下蛋的小母雞似的,眉開眼笑,圍著這些姑娘轉了好幾圈,謝氏特意挑了兩個膚白貌美杏眼桃腮的姑娘,一個賜名叫石榴,一個叫蓮子,全是多子多福的好名字,足見謝氏有多盼孫心切。

  「帶下去,好好調教。」謝氏吩咐道。

  兩個待選姨娘就被李嬤嬤領了下去。

  傍晚虞敬堯回來,先被謝氏請去了永安堂。

  謝氏今天倒沒有抱怨兒媳婦,只關切地詢問兒子:「昨日你說肩膀酸,現在好些了嗎?」

  虞敬堯看看母親,沒把話說死,道:「還行,一陣好一陣壞的。」

  謝氏神色凝重道:「這毛病可大可小,疏忽不得,娘今日特意買了兩個懂按摩的丫頭,你帶過去使喚吧,你那媳婦病怏怏的,捏起來肯定沒力氣,不管用。」說完,謝氏朝外面喚了聲「李嬤嬤」。

  李嬤嬤立即帶著石榴、蓮子進來了,二女眼睛像陳嬌,再換上一身白裙,還真有幾分陳嬌的楚楚可憐,只是陳嬌第一次來見虞敬堯,半個眼珠子都沒看他,這二女卻唯恐虞敬堯注意不到她們的美色一般,頻頻朝虞敬堯望去。

  虞敬堯簡單打量二女一番,叫李嬤嬤先帶她們下去。

  人走了,虞敬堯面無表情地問母親:「娘這是何意?」

  謝氏也不跟兒子兜圈子,直言道:「叫她們伺候你啊,你要是看得上,且先收房,等她們肚子有了好消息,再抬成姨娘。敬堯,你不小了,你媳婦又那樣,你別光想著自己,好歹體諒體諒娘急著抱孫子的心。」

  虞敬堯冷笑,毫不客氣道:「看來娘是把兒子當種豬看了,隨便拉來幾個女人兒子都肯上?」

  這話忒難聽了,謝氏氣道:「我還不是為了你好!」

  虞敬堯突地站了起來,黑著臉道:「兒子已經成家立業,不用您再操心我屋裡事,三妹四妹都不小了,娘真閑得慌,不如多替兩個妹妹著想,早日給我物色兩個好妹婿。」

  說完,虞敬堯頭也不回地走了。

  謝氏氣得啊,抓起茶碗朝外面扔了出去。

  「娘,這是怎麼了?」虞瀾不知何時來了,看到一地茶碗碎瓷與茶葉,她震驚問。

  謝氏都想哭了,掏出帕子抹眼睛:「你大哥被她迷了心竅,不肯收我挑的那倆丫鬟。」

  虞瀾咬了咬牙,莫名地嫉妒,大哥待她都沒有他待陳嬌那麼好過。

  「娘別哭,大哥到底怎麼說的?」虞瀾坐到母親身邊,一邊安慰一邊問道。

  謝氏紅著眼圈道:「他不許我管他,讓我專心給你們姐倆挑夫婿。」

  虞瀾先是生氣,隨即疑惑起來,猶豫片刻,小聲道:「我,我有謝晉,哪還用娘挑?」

  謝氏看著一心盼嫁謝晉的女兒,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兒子之前所言,說,說如果謝晉名落孫山,這門婚事就黃了……

  再過幾天,就要放榜了吧?

  這下子,謝氏是真沒心情對付兒子、兒媳婦了,當晚便燒香拜佛,求菩薩保佑謝晉順利中舉。

  前院,虞敬堯被親娘弄得心煩意亂,今晚破天荒地沒糾纏陳嬌,早早就躺床上了。

  陳嬌沐浴回來,見他眉頭緊鎖,奇道:「在煩惱什麼?」

  婆媳關係本來就不好,虞敬堯哪敢告訴她,說母親要往他房裡塞人?

  但,虞敬堯又想知道,陳嬌會不會吃醋。

  眉頭舒展,虞敬堯側轉過來,輕佻地道:「今日有人要與我做生意,挑了兩個美人討好我,我呢,既不想做對方的生意,又想要那兩個美人,因此煩惱。」

  陳嬌聞言,諷刺道:「這個簡單,正好今天娘也買了兩個美人,不知要做什麼,你不如先去看看,若覺得娘的美人更好,你直接要了娘的,那邊的生意也不用接了。」

  謝氏大張旗鼓地買人,陳嬌又不是瞎子聾子,一點消息都沒有。

  「你都知道了?」虞敬堯笑容收斂,坐了起來。

  陳嬌低頭不語。

  虞敬堯歪頭看她,笑著問:「怎麼,怕我收了她們?」

  陳嬌瞥他一眼,苦澀道:「怕有何用?以你的身份,今日不收,早晚也會收。」

  不得不說,陳嬌如今天生病西施的相貌,她稍微露出一點哀怨,就好像真的特別愁悶擔憂似的。

  虞敬堯非常受用,將陳嬌摟到了懷裡,邊親邊道:「若我真是那等好色之人,兒女早成群了。」

  陳嬌撇撇嘴:「你家裡是沒有,誰知外面有多少。」

  這話酸味十足,虞敬堯卻很愛聽,捏著她耳朵道:「外面是藏了個小美人。」

  陳嬌眸子一轉,審視地看著他。

  虞敬堯笑,捧起她的臉道:「只是小美人不甘心做妾,逼我娶了她。」

  陳嬌瞪他,嘴角卻翹了起來。

  虞敬堯看著她這嬌俏樣,忽然又有心情了。

  接下來的三天,謝氏都沒找陳嬌的麻煩,陳嬌樂得清閒。

  第四日,朝廷秋試發榜。

  虞家的小廝擠在最前面,伸著脖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沒有找到謝晉的名字。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5 09:37 AM

第四十六章

  謝晉落榜了。

  兩個小廝帶著壞消息回來覆命。

  彼時,謝氏娘仨、虞敬堯陳嬌夫妻、杜氏謝晉母子都在廳堂。

  根本無需小廝開口,一看倆小廝喪氣的臉,結果已經不言而喻。

  謝氏的臉,比杜氏還白,謝氏是真的很喜歡謝晉,也很想把女兒嫁給謝晉,可兒子早把話撂在前頭了,謝晉落榜就意味著婚事要黃。

  三姑娘虞瀾擔心地望著謝晉。

  杜氏的眼圈已經紅了。

  反倒是謝晉,其實心裡早就做好了落選的準備,秋試那半個月,他染了風寒,提筆寫字都無力,最後一科考完,謝晉已然料到了今日的結果。

  「不怕,子淳這次只是時運不濟身體抱恙,以子淳的才學,三年後再考,必定金榜題名。」

  虞敬堯率先打破了沉默,朗聲鼓勵謝晉道。

  杜氏低著頭。

  謝氏偷偷觀察兒子,說的那麼好聽,是真心話,還是隨口說說的?

  「表叔厚望,子淳日後定會勤學苦讀,不敢再荒廢時間。」謝晉起身朝虞敬堯行禮道。

  虞敬堯點了點頭。

  聽了消息,氣氛尷尬,眾人早早就散了。

  謝氏叫住了兒子,娘倆單獨說話:「敬堯,子淳才十八,三年後再考依然是年少有為,你到底怎麼想的?」

  虞敬堯道:「輩分不能亂,如果子淳娶了妹妹,將來就算他平步青雲當了官,同僚只需彈劾他迎娶表姑違背人倫,子淳輕則免官重則入獄,這是娘想看到的嗎?」

  謝氏一個靠著丈夫半路發家的婦人,哪懂得官場,聞言人都傻了,好一會兒才問:「可,可當初我跟你提這事,你怎麼沒反對?」

  虞敬堯不反對,是因為他要利用妹妹的糊塗、謝晉的貪婪促使謝晉與陳嬌退婚,現在反對,則是因為他不想讓謝晉做自己的妹婿,礙一輩子的眼。

  既然母親猜不到,虞敬堯便隨口撒了個謊,一本正經道:「發榜前我與齊公子吃席,提到了妹妹的婚事,齊公子給我講了一通道理,我才最終下定決心。娘,此事不用再商量了,三妹若想不開,你多勸勸。」

  謝氏心煩意亂。

  客房那邊,杜氏當著眾人的面強忍許久的眼淚,終於在娘倆獨處時落了下來。

  這趟揚州之行,她丟了嬌嬌這個準兒媳婦,現在兒子又落榜了,往後還有啥盼頭,繼續留在虞家白吃白喝?倘若不知道虞敬堯的真正面目,杜氏還能厚著臉皮接受親人的接濟,但她知道啊,一想到虞敬堯對嬌嬌的強迫,杜氏就再也不想留在揚州。

  她想回老家,她寧可與兒子清貧度日,也不貪圖虞家的繁華。

  「子淳,往後你有什麼打算?」抹掉眼淚,杜氏看向窗邊負手而立的兒子。

  「娘,我想回家。」謝晉轉過來,神色十分平靜,並非賭氣之言。

  走過來,謝晉坐到母親身邊,低聲道:「娘,回去後,我可以替人寫信抄書賺錢,咱們過得會比現在清貧,但咱們不用仰仗任何人,少了那些世俗雜念,兒子能夠更專心地讀書,等兒子考中,娘就不用吃苦了。」

  母子倆想到了一處,杜氏挺高興的,唯獨還有個麻煩:「回去了,你與三姑娘的婚事怎麼辦?」

  謝晉苦笑。

  從得知嬌妹要嫁給虞敬堯後,謝晉就彷彿陷入了一場夢境,夢裡有他認識的所有人,但那些人都只是一個個影子,看不真切,直到今日發榜,一切突然塵埃落定。再看虞瀾,謝晉早已沒了當初的心動。

  如同沿著歧路繞了一圈,謝晉又回到了原點。

  他只覺得對不起嬌妹,對不起過世的陳家二老。

  「我會去解釋清楚。」謝晉垂眸道。

  第二天,謝晉求見謝氏、虞敬堯、虞瀾。

  人都到齊了,謝晉站在廳堂中間,看著謝氏道:「姑祖母,承蒙您看重,這半年待我如親生一樣,可惜子淳被揚州的富庶迷了眼,整日胡思亂想荒廢了讀書,致使名落孫山,實在慚愧。昨晚子淳徹夜難眠,思來想去,記起孟子所云,『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子淳突然頓悟,決定回鄉苦讀,今日特來辭別。」

  虞敬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虞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中含淚問:「你,你要走了?」

  謝晉朝她行了一個大禮,愧疚道:「子淳糊塗,初遇見三表姑貌美,竟生出迎娶之念,繼而背信棄義悔婚,想來今朝落選也是報應。子淳回鄉後,會閉門苦讀,不再貪戀任何兒女情長,三表姑還是忘了我這小人罷。」

  「你再說一次!」虞瀾不想忘,哭著站了起來。

  謝晉再次道歉,然後轉身離去。

  「我不許你走!」虞瀾抹著眼睛就要追出去。

  「站住!」虞敬堯冷聲喝住了妹妹。

  虞瀾回頭。

  虞敬堯目光嚴厲:「還嫌沒丟夠人是不是?」

  如此難聽的訓斥,虞瀾哪受得了,眼淚越來越多了,謝氏心疼女兒,趕緊將女兒扶去內室安慰。

  虞敬堯原地坐了片刻,然後去了客房。

  杜氏、謝晉已經收拾好了包袱,正要出門。

  虞敬堯心知母子倆去意已決,沒有再說客套話,只請兩人再留宿一晚,明早再走。

  杜氏每次看到他心情都很複雜,躲在了兒子後面。

  而謝晉對虞敬堯,先是恨,後來又看開了,歸根結底,還是他先變了心,否則只要他不退婚,只要他堅持將嬌妹護在身側,她搬出去他也跟出去,虞敬堯就沒有欺負嬌妹的機會。後來虞敬堯為了嬌妹寧可與知府家退親,婚後對嬌妹亦是百般維護,兩相對比,謝晉自愧不如,故心中對二人只剩下祝福。

  同時,謝晉也感激虞敬堯,是虞敬堯讓他看清了自己,看清了,才能及時迷途知返。

  「表叔,我們不留了,不然明早辭行,只會再多一次離愁。」謝晉淺笑著道,雲淡風輕。

  虞敬堯只覺得危險,從前他看不起謝晉,現在謝晉表現出這般心胸,將來中舉當官是必然,萬一哪天謝晉記起他的奪妻之仇,會不會殺回來找他麻煩?

  那一瞬間,虞敬堯心底冒出了「斬草除根」四字。

  就在此時,謝晉上前幾步,低聲對他道:「表叔,我與嬌妹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我一直都把她當親妹妹看待,今日一別,我與母親多半再也不會回揚州,嬌妹在這邊沒有任何親人,望表叔憐她護她,別再讓她受苦。」

  虞敬堯再度失神。

  謝晉退後,拱手道:「告辭。」

  說完,他扶住杜氏的胳膊,娘倆並肩離去。

  虞敬堯看著謝晉的背影,少年郎一襲青衫,身姿挺直,像書中所說的君子。

  虞敬堯忽然記起,陳嬌讓他背誦《論語》時說過的一番話:「我喜歡君子,虞爺雖非君子,還有改正的機會……」

  虞敬堯定在了原地。

  謝晉生病,是他命人在謝晉的飯菜裡做了手腳,虞敬堯毫不後悔,他從來都是小人,怎麼會給陳嬌前未婚夫翻身當官騎在他頭上的機會?就像現在,他也可以再安排人手假裝劫匪,打斷謝晉的胳膊或腿,永訣後患。

  但,謝晉跟他玩君子這一套。

  虞敬堯冷笑,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是君子了,但他願意給謝晉一次機會,將來謝晉真要回來找他報仇,他再好好陪謝晉玩玩,虞敬堯就不信,自己會輸給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齊知府、國公府的公子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謝晉,不足為懼。

  謝晉、杜氏走了,陳嬌還是從虞敬堯口中得到的消息。

  虞敬堯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陳嬌抬眼,看到他這樣,陳嬌只問:「三妹妹怎麼辦?」

  「他們走了,你不難過?」虞敬堯不答反問。

  陳嬌沒什麼好難過的,她是半路過來的,與杜氏、謝晉有深厚感情的是死去的原身,對陳嬌而言,杜氏關心她,她回以了尊敬,謝晉退婚,反正她也不喜歡謝晉,替原身的憤怒,也隨著謝晉落榜而平息了大半。

  現在看來,謝晉能捨棄虞家的富貴,本性應該不會太差,陳嬌與其浪費感情在與兩個陌路人的離別上,不如多擔心擔心自己。倘若謝晉不曾毒害原身,那真凶肯定在謝氏、虞瀾中間,也就是說,這個虞家大宅,還藏著一個動輒殺人的狠毒人物。

  「你想我難過?」

  陳嬌瞪著虞敬堯問,她有那麼多要操心的,這男人居然還來試探她對謝晉的感情。

  虞敬堯哼了哼。

  陳嬌真的挺懷疑虞瀾的,為了找靠山也好,為了哄虞敬堯高興也好,陳嬌小鳥依人地縮到他懷裡,靠著虞敬堯的胸膛道:「說真的,三妹妹會不會以為謝晉離開,與我嫁給你多少有點關係?那三妹妹遷怒到我頭上怎麼辦?她本來就不喜歡我了。」

  虞瀾不滿陳嬌,虞敬堯當然知道,但謝晉離開的主因明顯是落榜,三妹應該不會遷怒陳嬌吧?

  「想太多。」虞敬堯笑著揉了揉陳嬌腦袋。

  陳嬌心事重重。

  永安堂裡,得知謝晉不告而別的虞瀾,趴在母親懷裡嗚嗚地哭,哭得傷心極了。

  虞瀾是商家千金,雖然富貴,但平時偶爾接觸到的都是商家子弟,大多還是酒囊飯袋,虞瀾看不上那些人,謝晉玉樹臨風溫文爾雅,還是秀才郎,虞瀾一下子就喜歡上了,她花了那麼多心思才得到謝晉的心,謝晉卻說走就走,對她沒有任何留念。

  「娘,我的心都要碎了。」虞瀾哽咽地道。

  謝氏作為母親,她能怎麼辦?只能想盡辦法安慰女兒,抓到個理由就說出來,即便只是猜測。

  「男人都好面子,子淳落榜了,他是無顏再面對你,並非心裡沒你。」

  「我根本不在乎他中不中舉啊!」

  第一次安慰失敗,謝氏又把兒子說的那個違背人倫的理由搬了出來。

  虞瀾嗚嗚哭:「他就是不喜歡我了,不然一開始他怎麼不怕被人彈劾?」

  謝氏就快沒轍了,絞盡腦汁,第三次嘗試道:「其實子淳離開也好,不然他與你嫂子有過婚約,若他娶了你,往後成了一家人,見一次尷尬一次,你說是不是?」

  一直哭個不停的虞瀾,突然抬起頭,腫著眼睛問道:「娘是說,他不娶我,是為了躲避嫂子?」

  謝氏:……

  她就隨口說說的,真沒想太多啊。

  不過,對上女兒淚汪汪的眼睛,謝氏只得應道:「是啊,子淳還是喜歡你的,奈何你們倆沒有緣分,既然他走了,瀾兒就別想了,早點忘了他,到時候娘再給你挑個更好的,你喜歡讀書人,娘就專門從揚州的才子裡面給你挑……」

  謝氏說了很多很多,但虞瀾都沒有聽進去,她腦海裡只剩下陳嬌的影子。

  如果不是陳嬌嫁給了大哥,謝晉就不用忌諱什麼,如果不是陳嬌媚惑了大哥的心,謝晉要走,大哥一定會替她這個親妹妹挽留的。母親說得對,這一切,全怪陳嬌那個狐媚子!一個無父無母的貧家孤女,陳嬌有什麼資格嫁到虞家,有什麼資格白白享受她們虞家的富貴?

  她不配!

  虞瀾抓緊袖子,眼裡是無邊無盡的怨恨。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5 09:41 AM

第四十七章

  謝晉母子的離開,對陳嬌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影響,依然是白日繼續聽謝氏念叨別人家兒媳婦如何如何好,晚上再被虞敬堯糾纏生孩子,若說唯一的區別,就是虞瀾有陣子沒露面了,多半是待在閨房黯然神傷。

  這日謝氏邀了三位太太來家中打牌,分別是每天都喝兒媳婦煮的湯的吳太太,經常收到兒媳婦孝敬的手抄佛經的郭太太,以及給家裡生了一對兒雙胞胎胖兒子的劉太太。

  「娘跟三位太太關係很好嗎?」虞敬堯不在家,陳嬌與虞湘閒聊道。

  虞湘撇撇嘴,哼道:「好什麼好啊,大哥與這三家比較熟,四家的太太們就經常聚在一起罷了,咱們家最有錢,那三位太太嫉妒娘,總喜歡在別的事情上顯擺給娘看,娘臉上笑呵呵的,背地裡都快嫌棄死了。」

  陳嬌心中微動。

  據陳嬌的觀察,謝氏這人非常簡單,以前謝氏念叨別人家兒媳婦多好多好,陳嬌只當謝氏是真的看她不順眼,現在看來,也許謝氏只是偶爾需要兒媳婦孝敬幾次,她出門做客好有可以炫耀的地方。

  陳嬌沒想特意討好謝氏,不過閑著也是閑著,若做做樣子就能緩和婆媳關係,她為何不試試呢?

  陳嬌吩咐廚房準備蜂蜜、雪梨,然後她只用了兩刻多鐘,就燉了一鍋雪梨湯,用扇子扇涼了些,再加入蜂蜜,蜂蜜雪梨湯就成了。陳嬌一共分了四碗,蓋上蓋子,叫雙兒端著,陳嬌不緩不急地去了永安堂。

  謝氏今天運氣不好,一直在輸,這局好不容易湊成胡局,趕巧陳嬌一跨進門,謝氏就自摸了。

  李嬤嬤是謝氏身邊的心腹,上次她替謝氏調教倆丫鬟,事後被虞敬堯叫過去暗中提點了一頓,李嬤嬤還是精明的,知道這個家終歸是虞敬堯做主,所以她一邊收了虞敬堯的銀子,一邊下定決心要好好替虞敬堯辦事,竭力促使謝氏喜歡陳嬌。

  「少奶奶一來太太就胡了,您說吉利不吉利。」李嬤嬤笑著對謝氏道。

  打牌的人都比較信牌運的,謝氏看眼陳嬌,問道:「你怎麼來了?」

  陳嬌行個禮,恭順地道:「早上給娘請安時,聽見娘咳嗽幾聲,天氣越來越涼了,兒媳剛剛燉了潤肺止咳的雪梨蜂蜜湯,娘與三位太太都嘗嘗吧?」

  謝氏今早確實咳嗽了兩下,沒想到兒媳婦居然記住了,還專門熬了湯來。

  見三位牌友都望向了雙兒手裡的託盤,謝氏突然覺得特別有面子,這仨人天天念叨兒媳婦孝順,她卻從未親眼見過,誰知道真的假的,今日她的兒媳婦卻是真真正正孝順她來了。

  「端過來吧,大家都嘗嘗。」謝氏大方地對三位客人道。

  三位太太禮尚往來,當然都得誇誇陳嬌是個孝順的兒媳婦。

  李嬤嬤往謝氏身邊加了把椅子,請陳嬌坐。

  陳嬌很君子,只看謝氏的牌。

  謝氏打牌不怎麼行,李嬤嬤是下人她不能問,兒媳婦來了,謝氏拿不定主意時,忍不住就問問陳嬌。陳嬌牌藝還可以,尤其擅長觀察別人打的牌,認真地幫著出了幾次主意,幾圈下來,謝氏贏多輸少,都把之前輸的撈了回來。

  她看陳嬌越來越順眼,郭太太不樂意了,不好趕陳嬌,就慈愛地問陳嬌:「少奶奶嫁過來這麼久,可有好消息了?」

  陳嬌心想,再過兩天她嫁過來才滿月,很長嗎?

  謝氏雖然急著抱孫子,自己抱怨兒媳婦屁股小可以,現在郭太太故意噁心她,謝氏就替兒媳婦頂了回去,好笑地看著郭太太:「嬌嬌才進門一個月,你忘了上個月才來我家喝的喜酒?不是我說你啊,最近你總是忘東忘西的,沒事吧?」

  郭太太神色尷尬。

  眾人繼續打牌。

  玩到快吃午飯了才散場,謝氏贏了二十多兩銀子,取出十兩遞給陳嬌:「拿去買零嘴吧。」

  陳嬌笑著收下:「謝娘的賞。」

  傍晚虞敬堯回來,陳嬌擺出那十兩銀子,叫虞敬堯猜她是怎麼得來的。

  虞敬堯摸摸額頭,還真猜不到。

  陳嬌不無得意地講了她去永安堂送湯、打牌的事。

  虞敬堯聞言,笑著將陳嬌拉到懷裡,捏她的鼻子:「看不出來,你心眼還挺多。」

  陳嬌打他手。

  虞敬堯看著懷裡的小美人,覺得陳嬌是太在意他了,才會去討好他的母親。

  心裡暖呼呼的,虞敬堯捧起陳嬌的小手親了親,歎道:「娘那人,其實挺好哄的,她不缺錢,就是好面子,你幫娘賺了面子,她不喜歡你才怪。」

  陳嬌也發現了與謝氏相處的竅門。

  過了兩日,謝氏要出門,陳嬌特意趕在謝氏梳頭打扮的時候去請安,然後她親自給謝氏梳了一個京城官太太們中間頗為時興的髮髻,既端莊大方,又很減齡。雖然這個世界的京城與陳嬌熟悉的那個京城不一樣,但美是共通的。

  謝氏瞅瞅鏡子,覺得兒媳婦的手藝很不錯,到了宴席場所,又被那些太太們眾星捧月般圍著打聽她這髮髻是怎麼想到的,謝氏不禁昂首挺胸,越發得意了。

  陳嬌能讓謝氏顯擺的又何止髮髻?

  她可以教謝氏如何搭配衣裳首飾,可以指點謝氏如何養顏駐容,謝氏邀請別的太太們來虞家,陳嬌招待地井井有條,謝氏帶她去參加外面的宴席,賞花宴陳嬌對各種名品如數家珍,年輕姑娘們展現才藝,陳嬌寫的一手好字做的一手好詩,誰家兒媳婦、女兒也比不上她。

  很快,揚州富太太圈裡就傳遍了,謝氏給她的首富兒子娶了個才貌雙絕的兒媳婦!

  當虞瀾從謝晉的打擊中走出來時,她難以置信地發現,她的親娘對陳嬌竟然完全變了態度。

  「娘,嫂子哪裡是為了你好,分明是在給自己賺名聲。」虞瀾努力離間母親與陳嬌。

  謝氏摸摸自己光滑不少的臉,笑道:「你嫂子名聲好,就是咱們家名聲好,沒區別。」

  兒媳婦若名聲差,她出門也丟人啊。

  虞瀾咬唇,嘟嘴抱怨道:「娘忘了謝晉為何走的了?如果不是嫂子,我早嫁給謝晉了。」

  謝氏笑容一頓,皺眉打量女兒:「謝晉沒考上舉人,他面子擱不住才走的,跟你嫂子有何關係?這話你當著娘的面說說就罷了,出了門千萬別亂提,免得別人背後議論你大哥嫂子。」

  虞瀾心裡一陣陣的發涼,母親也跟大哥一樣,偏心嫂子了?

  她低下頭,掩飾眼中的失望與憤恨。

  謝氏拉起女兒的手,語重心長道:「瀾兒啊,謝晉已經走了,你就別惦記他了,你放心,娘與你大哥會給你挑個更好的夫婿的。」

  虞瀾依然低著頭,半晌才道:「娘替我操心就行了,別拿我的事去煩大哥,大哥多陪陪嫂子,也好早點給我生個侄子,我還想趁出嫁之前多哄哄小侄子呢。」

  提到子嗣一事,謝氏果然又開始發愁兒媳婦的身段了。

  前院正房,陳嬌也在發愁,不對啊,她這個月的月事已經遲了三天了,怎麼還不來?

  陳嬌很擔心,她該不會懷孕了吧?

  晚上虞敬堯回來,就見他的小美人心事重重的,似有煩惱。

  「怎麼了?」虞敬堯坐到椅子上,再將陳嬌拉到懷裡抱著。

  陳嬌抬頭,看著面前的男人。

  平心而論,虞敬堯長得非常俊朗,挺拔的眉毛,狹長的鳳眼,讓他身上多了一種上位者的貴氣與威嚴。而虞敬堯對她,除了一開始的威脅逼迫,後面也是越來越好了,就連她與謝氏不和時,虞敬堯都會向著她。

  可,陳嬌不想生孩子,她是個隨時可能離開的人,她捨得離開虞敬堯,孩子……

  孩子是不一樣的。

  「我,我難受。」陳嬌靠到了虞敬堯肩頭,不想與他對視。

  「難受?」虞敬堯皺眉,立即吩咐外面的丫鬟去請郎中,陳嬌急著阻攔都不行。

  「不是生病那種難受,你叫人回來吧。」陳嬌怕看郎中,怕郎中告訴她她懷孕了。

  虞敬堯卻堅持道:「要入冬了,你身子本來就弱,不能疏忽了。」

  陳嬌無言以對。

  郎中到了後,虞敬堯坐在一旁,看郎中替陳嬌診脈。

  郎中們給婦人看診,通常都會問到月事,陳嬌想撒謊,雙兒嘴快道:「少奶奶月事遲了三日了。」

  虞敬堯眼睛一亮,身為一個經常被親娘催生孫子的大齡男人,特別是與陳嬌有過夫妻之實後,虞敬堯專門看過相關的書籍,甚至走在街上,聽見路旁老太太們聊婦人生孩子,虞敬堯都會偷偷地豎著耳朵聽一會兒。

  「是不是有了?」虞敬堯激動地問郎中。

  郎中扣著陳嬌的手腕,摸著鬍子道:「時日太短,現在還不好說,請少奶奶先好好休息,注意別受寒、受累,半個月後老夫再來給少奶奶請脈。」

  虞敬堯連連應是,親自送郎中出門,順便打聽了更多注意事項。

  郎中咳了咳,到了大門口才最後囑咐道:「有確切消息之前,儘量避免房事罷。」

  虞敬堯翹了一路的嘴角,終於往下耷了耷。

  不過,若她真懷了身孕,忍一陣時日又何妨?

  與郎中道別後,虞敬堯大步去找媳婦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5 09:46 AM

第四十八章

  少奶奶可能有喜了,雙兒幾個小丫鬟都挺高興的。

  虞敬堯送完郎中回來,看到一屋子喜氣洋洋的丫鬟,他也美,叫丫鬟去劉喜那兒一人領一兩賞錢。

  雙兒幾個麻雀似的跑了出去,陳嬌無奈地數落虞敬堯:「沒準的事,你……」

  「我說有了就有了,你少瞎想。」虞敬堯迅速打斷小女人的喪氣話,三兩步趕到陳嬌身邊坐下,一手摟陳嬌肩膀,一手隔著衫子輕輕放在了陳嬌腹部,看著那裡洋洋自得:「我餵的那麼勤,上個月沒來已經算遲了,這次肯定中了。」

  陳嬌不知道懷孕會是什麼感覺。

  第一世裡,她只在菩薩施捨的走馬觀花的後續裡看見自己生了韓岳的孩子,但她只是看見了,無法身臨其境,現在,她的肚子裡,可能已經有了個小娃娃?

  陳嬌有點六神無主。

  「先,先別告訴娘吧。」緩了緩,陳嬌囑咐虞敬堯道。

  虞敬堯其實也不敢斷定陳嬌就懷了,他能承受失望,母親盼了多少年的孫子,怕是夠嗆。

  「嗯,都聽你的。」虞敬堯抬頭,親了她一口。

  天黑了,陳嬌梳頭,虞敬堯捧著本書靠在床頭看。

  陳嬌回到床上,見他拿著的是《楚辭》,陳嬌奇了,問道:「怎麼突然看起書來了?」

  陳嬌嫁過來這麼久,虞敬堯看得最多的是賬本。

  虞敬堯看著她笑:「我多挑幾個好字,將來從裡面定個孩子名字。」

  陳嬌又驚又笑。

  虞敬堯卻不理會她的取笑,繼續翻看,一邊看一邊往旁邊的小本子上記字。

  陳嬌躺到內側,看他認真地挑字,看著看著,陳嬌睏了,閉上眼睛睡覺。

  不知過了多久,陳嬌感覺有人在親她的臉,很溫柔的一下,然後,他又挪到下面,親了她肚皮一口。

  這晚,陳嬌夢見虞敬堯送了她一個花盆,她剛往裡面澆了點水,一棵嫩綠的小芽就冒了出來。

  半個月後,郎中來給陳嬌請脈,果然有了身孕。

  虞敬堯神采飛揚,一下子送了郎中百兩診費,可把郎中樂壞了。

  虞敬堯馬上派人將好消息傳給母親,謝氏聽了,本來今天要出門的,她也不去了,扔了剛挑出來的衣裳匆匆跑到兒子兒媳這邊,看到陳嬌,謝氏立即笑成了一朵花。那一剎那,陳嬌莫名想到了韓岳看圈裡野母豬時的眼神。

  總而言之,陳嬌這一有孕,虞敬堯不提了,謝氏對她的態度就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以前謝氏不是總想使喚兒媳婦給她熬湯嗎,現在換成謝氏時不時親自下廚給陳嬌做飯燉湯了,誠如虞敬堯所說,陳嬌一躍成了虞家的活菩薩。

  虞瀾是虞家唯一不高興的人。

  大哥偏心嫂子,現在,連母親也偏心嫂子了,對嫂子比對她還好。

  「娘,嫂子現在雙身子,你要不要給大哥挑倆丫鬟?」娘倆獨處時,虞瀾狀似關心地道。

  謝氏正在給未來孫子縫小衣裳,聞言隨口問道:「挑丫鬟幹什麼?」

  虞瀾摸摸耳墜,低頭道:「我,我聽人說,妻子有孕後就不能服侍丈夫了……」

  謝氏動作一頓,抬起頭,皺眉看著女兒:「誰在你面前嘀咕這個?」

  謝氏是不太會教女兒們規矩,但哪個嘴碎的婆子竟然跑去小姑娘身邊念叨男女房裡事了?抓出來,謝氏非打那婆子一頓不可。

  母親關注的點偏了,虞瀾撒個嬌,晃著母親的胳膊道:「娘您別問了,我也是好心,嫂子那麼美,我怕大哥管不住,傷了我的小侄子。」

  謝氏看著女兒,肅容道:「這事我自有計較,你不用操心了,別整天聽那些婆子胡說,多找你妹妹玩去。」小姑娘就該跟小姑娘玩,繡繡花踢踢毽子。

  虞瀾嘟著嘴走了,偷偷留意母親的動靜。

  謝氏思索片刻,把李嬤嬤叫到身邊,低聲商量道:「你說,我要不要給敬堯安排一個通房丫鬟?」

  李嬤嬤臉色大變,連連擺手:「太太,這可千萬使不得啊。」

  謝氏問她原因。

  李嬤嬤湊到主子身邊,推心置腹地問:「太太設身處地的想想,如果當年您懷身子時老爺收倆通房,您會高興?」

  謝氏臉一沉,死老頭子敢碰別的女人,她抓花他的臉!

  李嬤嬤跟著道:「少奶奶本來就單薄體弱,懷孕的時候就得好好地伺候著,不能生氣不能動怒,免得動了胎氣,您這時候安排通房,萬一少奶奶傷心之下動了胎氣……」

  謝氏擺擺手,叫李嬤嬤別說了,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傍晚虞敬堯回來,謝氏好好地告誡了兒子一頓。

  虞敬堯有點心虛,昨晚他才摟著陳嬌各種親,只沒做那最後一步。

  「娘放心,兒子心裡有數。」虞敬堯一本正經地道。

  謝氏瞅瞅兒子,哼道:「實在忍不住,你在外面養一個,別叫嬌嬌知道。」

  謝氏終究只是個婆婆,她現在最在意的是孫子,跟著是兒子,最後才是兒媳婦。

  虞敬堯置之一笑。

  他很挑,活了這麼多年,就陳嬌對了他的胃口,沒有陳嬌的時候他也沒想過養女人,現在嬌妻在側,肚子裡還懷了他的骨肉,他這個時候去外面廝混,那是人幹的事?虞敬堯不是君子,但小人也是人。

  陪母親說完話,虞敬堯回去陪媳婦了。

  陳嬌現在才兩個月的身子,除了偶爾想吐,倒沒有別的感覺。

  虞敬堯經常出門,謝氏怕兒媳婦悶著,做什麼都會叫上兒媳婦,就連她給三女兒虞瀾挑選夫婿,也會叫陳嬌幫忙參詳。過完年虞瀾、虞湘都要十六了,媒人收集了十來位揚州秀才、舉人的畫像,謝氏與陳嬌並排坐著,一張一張翻看。

  如果是給虞湘挑,陳嬌會熱情地點評,但虞瀾,陳嬌不想攙和,謝氏覺得哪個好,她就附和誇兩句,謝氏看不上但她覺得不錯的,陳嬌也絕不會說出來。

  最後,謝氏挑了三張畫像,一邊囑咐雙兒扶陳嬌回正院,一邊派人去請三女兒。

  虞瀾最近過得不順,瘦了,原本明豔的臉龐,竟漸漸露出一絲刻薄陰沉。

  謝氏只當女兒對謝晉舊情難忘,所以現在誇起這三個待選書生來越發地熱絡:「瀾兒快來看看,娘跟你說,這三位是咱們揚州最有前途的才子,我跟你嫂子都覺得好。」

  虞瀾心想,陳嬌盼著她快點出嫁,不好的陳嬌也會說好。

  笑話,這是她的家,她願意住多久就住多久,陳嬌有什麼資格管她?

  陳嬌過得越好,虞瀾就越不痛快。

  這日虞瀾打發她的乳母出去辦事,乳母回來後,偷偷塞了虞瀾一樣東西。

  虞瀾開始與妹妹虞湘頻繁走動起來。

  姐妹倆對陳嬌的態度不一樣,但姐妹之間的關係還是不錯的,尤其是得知母親、兄長已經開始替姐姐挑選夫婿了,虞湘就更加珍惜與虞瀾的姐妹情。

  虞湘很喜歡做糕點小吃,聽說嫂子食欲不振,今日虞湘準備做紅豆糕給嫂子嘗嘗。

  「我也幫忙吧。」虞瀾很感興趣的道。

  「好啊。」虞湘並沒有多想。

  姐妹倆只幹精細活兒,燒火這等粗活還是交給丫鬟。

  快到晌午,紅豆糕做好了,虞湘邀請虞瀾與她同去送糕點。

  虞瀾苦笑道:「我就不去了,你多陪陪嫂子吧。」

  虞湘還想再勸,虞瀾已經走了。

  虞湘望著姐姐的背影,猜測姐姐是想與嫂子親近了,只是不知如何親近,虞湘便想當這個中間人。

  「嫂子,你看我做的紅豆糕怎麼樣?」

  來到正院,虞湘將食盒放到陳嬌面前,獻寶似的打開蓋子。

  蓋子剛開,陳嬌就聞到了香甜的紅豆糕氣息,低頭一看,只見色澤誘人的紅豆糕上,還點綴著一顆顆青色的葡萄乾。

  「這是西域那邊的葡萄乾,酸酸甜甜的。」虞湘用筷子夾出一塊兒紅豆糕放到託盤上,一邊遞給陳嬌一邊道:「嫂子嘗嘗吧,我跟三姐姐在廚房忙活了半天,就蒸了這麼幾塊兒,都給嫂子端來啦。」

  陳嬌都準備接了,聽到「三姐姐」,她詫異地看向虞湘。

  虞湘笑道:「三姐姐主動幫忙的呢。」

  小姑娘天真活潑,一心一意要幫親姐姐改善與嫂子的關係,陳嬌看看託盤裡的糕點,想到虞瀾那雙陰沉沉的眼睛,想到曾經在國公府聽說過的一些宅門齷齪,這出自虞瀾手裡的紅豆糕,她還真不敢吃。

  可是不吃,她又怎麼有機會確認紅豆糕裡是否加了某種特別的料?

  「有點渴,妹妹幫我倒碗茶吧。」陳嬌接過糕點,自然而然地道。

  虞湘開心地去倒茶。

  陳嬌就趁虞湘轉身的功夫,偷偷掐了一塊兒紅豆糕下來藏進袖子中,再迅速抬到嘴邊,好像剛剛吃了一口似的。

  虞湘端著茶碗回來了。

  陳嬌放下少了一角的紅豆糕,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眼看虞湘也要吃紅豆糕,陳嬌一急,丟了茶碗,突然捂住了肚子。

  虞湘嚇死了:「嫂子你怎麼了?」

  陳嬌緊緊皺著眉頭,痛苦道:「我,我肚子疼,快去叫你大哥回來。」

  虞湘哪見過這種場面,忙叫雙兒去找劉喜,劉喜沉穩多了,派出兩撥人,一撥人去請虞敬堯,一撥人去請郎中。

  虞敬堯比郎中先趕過來,風似的衝進內室,看到母親、妹妹都守在床邊。

  「敬堯。」看到丈夫,陳嬌可憐巴巴地喚道。

  陳嬌的腹痛是假的,但她的害怕是真的,一怕虞瀾真的那麼歹毒,一怕自己多疑了,糕點其實沒事,而虞敬堯會起疑,兩重害怕,陳嬌的臉就變得蒼白起來。不過,陳嬌並不後悔,事出反常必有妖,虞瀾真動了手腳,陳嬌便可借此機會揪她出來,虞瀾清白,陳嬌頂多落個大驚小怪的埋怨,沒什麼大損失。

  「好好的怎麼突然肚子疼了?」虞敬堯毫不顧忌地擠開母親,沉著臉握住了陳嬌的小手,語氣嚴厲,看陳嬌的眼神卻充滿了關心。

  陳嬌難受般不說話。

  虞湘結結巴巴地道:「我,我給嫂子做了紅豆糕,嫂子才吃一口,就這樣了。」

  虞敬堯猛地看向妹妹!

  他那兇神惡煞的樣子,嚇得虞湘連退數步,旁邊的謝氏也受驚不小。

  幸好,虞敬堯很快就將目光投向了虞湘身後的桌子,那裡還擺著一匣子糕點。

  「與妹妹無關,我早上就不大舒服了。」陳嬌見了,怕虞敬堯懷疑錯妹妹,虛弱地道。

  虞敬堯還是盯著那匣子紅豆糕。

  虞敬堯當然相信一直與陳嬌交好的小妹妹不會害嫂子,可虞敬堯在揚州是有仇家的,多少人巴不得他斷子絕孫,巴不得虞家的綢緞莊後繼無人,如今陳嬌懷孕的消息早傳開了,會不會有人買通了妹妹身邊的丫鬟,利用吃食來陷害他的子嗣?

  虞敬堯也在別人府中安插了棋子,包括齊知府的宅子,現在他懷疑妹妹身邊有內賊,也很正常。

  人心惶惶之際,郎中到了。

  號完脈,郎中覺得陳嬌沒有大礙,但人家沒事會找他?因此郎中就說了些套話,譬如叮囑陳嬌不要勞累什麼的。

  虞敬堯讓母親妹妹陪妻子,他送郎中出門,順手抄走了那匣紅豆糕,包括陳嬌沒吃完的那塊兒。

  「我懷疑這些紅豆糕不乾淨,煩請您驗驗。」

  前院書房,虞敬堯冷聲道。

  郎中心裡一驚,捏起一塊兒紅豆糕聞了聞,再咬一口,閉著眼睛細細分辨,分辨了幾下,郎中的神情就變了,難以置信地對虞敬堯道:「虞爺,這糕裡被人下了墮胎藥!」

  虞敬堯握拳:「當真?」

  郎中馬上道:「這裡有歸尾、紅花、桃仁,全有活血墮胎之效,虞爺若不信,可再請名醫查驗。」

  虞敬堯信。

  「關係家中隱私,還請先生保密。」虞敬堯朝郎中拱了拱手。

  郎中自然應允。

  派劉喜去送郎中,虞敬堯盯著桌子上的糕點,黑眸裡突然浮起前所未有的戾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5 09:51 AM

第四十九章

  交代劉喜做了一件事,虞敬堯才重新回了後院。

  「娘,你們先回去吧,我陪嬌嬌說說話。」虞敬堯神色如常地道。

  「行,你陪嬌嬌,有什麼事及時知會我一聲。」謝氏站起來,不太放心地道。

  虞敬堯點點頭。

  謝氏就領著虞湘往外走。

  陳嬌想起身目送,被虞敬堯眼疾手快地摁住了,而陳嬌躺在床裡面,根本看不見屏風外的桌子,也自然不知道,那匣子紅豆糕已經不見了。

  「虛驚一場,沒耽誤你事情吧?」陳嬌歉疚地望著虞敬堯。

  虞敬堯無法形容心裡的滋味兒。

  她都不知道她差點會經歷什麼,反而擔心他的生意。

  「今天不忙,你怎麼樣,吃了幾塊兒紅豆糕?」既然已經證明紅豆糕裡有墮胎藥,即便郎中已經為陳嬌看過脈了,虞敬堯仍然擔心會有隱患。

  陳嬌笑:「就吃了一口,我都說了,跟紅豆糕沒關係,瞧你剛剛把四妹妹嚇的,都快哭了。」

  虞敬堯眼底掠過一絲陰霾。

  陳嬌剛剛那番話就是為了試探,見虞敬堯這樣,陳嬌懂了,虞敬堯已經懷疑紅豆糕有問題了。男人懷疑,肯定會查下去,那麼無需陳嬌主動提及虞瀾,以虞敬堯的本事,肯定也能查出來。

  事到如今,陳嬌相信虞瀾就是曾經害死原身的兇手,陳嬌知道,虞敬堯與虞瀾是親兄妹,別說虞瀾這次害她沒成功,即便成功了,虞敬堯最多動用家法訓斥虞瀾一番,不會再做什麼,可陳嬌還是希望虞敬堯給予虞瀾他能想到的最嚴厲的教訓。

  想讓虞敬堯狠心,陳嬌就必須加深虞敬堯的憤怒。

  「上來,抱抱我。」陳嬌握住虞敬堯放在旁邊的手,小聲撒嬌。

  那聲音細細的,目光充滿了依賴,虞敬堯連帳子都沒放,馬上脫鞋躺了下去,將陳嬌抱到懷裡。

  陳嬌抵著他肩膀,後怕地道:「剛開始肚子一陣一陣地絞,我害怕極了。」

  虞敬堯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這是她吃得少,萬一……

  「下午再叫郎中過來看看。」虞敬堯親著她額頭道,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

  陳嬌拉過他的大手,貼著自己的肚子捂著:「幸好沒事,不然我真怕娘嫌棄我沒用,娘才喜歡我一點,還有你,我這次若不爭氣,下次娘再給你安排通房,你肯定就收下了。」

  「又瞎想。」虞敬堯低下頭,懲罰似的在她鼻尖兒咬了一下,咬完再親親,托起她下巴道:「有我在,你會好好的,咱們的孩子也會順順利利地生下來,你與其胡思亂想,不如多吃點飯,看你瘦的,別人家媳婦懷孕了都長肉,就你掉肉,好像我們苛待你似的。」

  「好啊,你給我取塊兒紅豆糕來,我現在就想吃甜的,上面還有葡萄乾呢。」陳嬌咽咽口水,笑著道。

  虞敬堯的臉,瞬間黑成了煤炭。

  陳嬌就像沒看見似的,期待地望著他。

  「都涼了,你想吃甜的,晚上給你煮紅棗粥。」虞敬堯很快找了理由,哄孩子似的道。

  陳嬌撇撇嘴,勉強接受了這個安排。

  晌午虞敬堯陪陳嬌吃了午飯,再把郎中請過來,確認無事後,虞敬堯摟著陳嬌哄她睡覺。

  兇手自己露出了馬腳,馬腳也被虞敬堯抓住了,陳嬌身心輕鬆,沒多久就睡著了。

  「嬌嬌?」虞敬堯低低喚了一聲。

  陳嬌靜靜地躺著,眉目舒展。

  虞敬堯小心翼翼地坐了起來,叮囑雙兒好好伺候著,他帶著一身的戾氣去了前院一間偏房。

  虞湘身邊的兩個丫鬟、一個乳母、小廚房的婆子以及燒火丫頭都在這裡,低著腦袋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劉喜湊到虞敬堯身邊,低聲道:「爺,我問過了,只有廚房的孫婆子、丫鬟小紅有機會。」

  虞敬堯頷首,坐在椅子上。

  劉喜就讓無關的人出去了。

  虞敬堯目光陰鷙地盯著孫婆子、小紅。

  劉喜將一匣子紅豆糕放到孫婆子、小紅面前,指著那紅豆糕道:「郎中在這糕裡發現了墮胎藥,如果少奶奶吃下去,後果你們都知道吧?」

  孫婆子、小紅總算明白自己為何會被帶到這裡了,小紅才十三歲,當場沒了主意,孫婆子驚嚇過後,立即朝虞敬堯磕起頭來:「大爺明察,四姑娘十歲起我就過去伺候她了,我對姑娘忠心耿耿,絕不敢下藥毒害少奶奶啊!」

  小紅笨拙地學她,一邊磕頭一邊保證。

  不用刑,誰會承認?

  虞敬堯垂下眼簾,轉了轉大手指上的墨玉扳指。

  劉喜手腳麻利地將孫婆子、小紅綁了起來,開始用刑,那種既能要人命又不會留下傷口的刑。

  小紅只會喊冤枉,孫婆子到底多吃了幾十年的鹽,忍受折磨的同時,孫婆子突然想起了好多事,譬如虞家下人中早就傳開的少奶奶、謝晉、三姑娘之間的恩怨,譬如少奶奶進門後與三姑娘一直關係冷淡,譬如三姑娘最近突然與四姑娘熱絡了起來……

  「是,是三姑娘……」

  再次得到喘氣之機,孫婆子一邊劇烈地咳嗽,一邊含糊不清地說了出來。

  虞敬堯抬眼。

  劉喜則一巴掌甩到了孫婆子臉上:「吃了豹膽了,竟敢冤枉三姑娘!」

  孫婆子紅著眼睛搖頭:「我沒胡說!三姑娘一向與少奶奶不合,為何四姑娘給少奶奶做糕點她會主動幫忙,為何四姑娘給少奶奶送過那麼多吃食都沒事,偏偏這次就查出墮胎藥了?大爺明鑒啊,我們真是冤枉的!」

  這樣的解釋,劉喜還想再扇孫婆子巴掌的手,就懸在了半空。

  劉喜回頭,緊張地看向主子。

  虞敬堯沉默許久,叫孫婆子再說一編上午兩位姑娘做糕點時的情形。

  孫婆子一五一十地回憶起來。

  虞敬堯只聽見了一句,紅豆煮熟後攪成泥的活兒,是他的三妹妹虞瀾做的。

  要想讓每塊兒紅豆糕都含毒,攪泥是唯一的機會。

  「關到柴房。」虞敬堯閉著眼睛道。

  當晚,陳嬌入睡後,虞敬堯領著劉喜去了虞瀾的院子。

  虞瀾已經睡下了,突然被丫鬟叫醒,她匆匆穿好衣服,出來一看,她最親近的乳母與兩個大丫鬟都跪在堂屋,兄長一身黑衣,活閻王似的站在三人之前。

  「大哥怎麼來了?」虞瀾疑惑地問。

  虞敬堯沒看她,叫乳母三人抬起頭,他審視三人的眼睛,問:「你們當中,誰碰過墮胎藥?」

  毫無預兆的問題,虞瀾的兩個丫鬟都面露茫然,只有年近四十的乳母,明顯地慌了下,雖然馬上就被她用疑惑掩飾了過去,卻又如何能逃過虞敬堯的眼睛?

  那一刻,虞敬堯抬腳就踹了過去!

  乳母破麻袋似的往後翻了個跟頭,口中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

  「你們倆出去,出去。」

  兇手抓出來了,劉喜識趣地將兩個無關的丫鬟往外趕,他也一溜煙似的退到了院子中。

  乳母緩過一口氣來,看都不敢看虞敬堯,伏在地上嗚嗚地哭。

  姑娘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證沒人會發現,還給了她五十兩銀子,乳母財迷心竅就去跑腿了。

  乳母很怕,她在等虞敬堯發問,只要虞敬堯問,她也不管姑娘了,一定會全部交待!

  虞敬堯不需要乳母交待,三妹院子裡碰過紅豆糕的只有三妹,虞敬堯確定這邊有人買過墮胎藥,就等於拿到了三妹害人的鐵證。

  「滾。」背對身後的妹妹,虞敬堯低聲朝乳母喝道。

  乳母屁滾尿流地爬了出去。

  劉喜從外面關上門,聽著劉喜的腳步聲走遠了,虞敬堯才緩緩轉身。

  虞瀾面白如紙。

  她算計了很多,唯獨沒料到,兄長這麼快就會查到她頭上,一聲審問就抓出了乳母。

  虞瀾也估測過最壞的後果,最壞就是兄長從此厭棄了她,可再厭棄她也是他的親妹妹,兄長不會對她怎麼樣,而陳嬌吃了紅豆糕丟了孩子,丟了兄長與母親的寵愛,那樣的陳嬌,比她這個地位穩固的富家千金慘多了。

  可設想時再冷靜,當虞瀾親眼目睹兄長打人,親眼面對鬼厲似的兄長,虞瀾還是怕了。

  她想否認,都哆哆嗦嗦地開不了口。

  「就因為你嫂子與謝晉有過婚約,就因為謝晉不要你了,你便恨你嫂子恨到了這個地步?」

  虞敬堯一步一步逼近妹妹,眼裡有憤怒,有唾棄,唯獨沒有兄妹情。

  虞瀾怕到極致,突然不怕了!

  「是,我恨她!」迎著兄長吃人的目光,虞瀾眼睛睜大,聲音抬高,近乎瘋狂:「我是你親妹妹,你卻為了她一個賤人眼睜睜看著謝晉離開而不挽留,你心裡哪還有我這個妹妹?我不甘心,憑什麼她一個賤人……」

  「啪」的一聲,虞敬堯狠狠地打了虞瀾一耳光。

  男人力氣之大,虞瀾直接往後摔到了地上,臉上火辣辣地疼,虞瀾摸摸嘴角,然後,難以置信地回頭,眼裡委屈的淚與嘴角鮮紅的血一起往下流:「你,你打我……」

  虞敬堯看著地上的親妹妹,聲音冰冷:「你該慶倖你是我妹妹,若你不是,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虞瀾愣住了。

  虞敬堯最後看她一眼,轉身離去。

  翌日,虞敬堯將虞瀾身邊的僕人徹底換了一遍,嚴令下去,禁止三姑娘跨出房門半步。

  這陣勢不小,陳嬌想裝不知都不行,擔憂地問虞敬堯原因,虞敬堯沒跟她說。

  親女兒被禁足了,謝氏肯定急啊,找到兒子面前要說法。

  虞敬堯讓劉喜將虞瀾的乳母提了過來。

  知道真相的謝氏,跌坐在了椅子上。

  她的女兒,居然要害她的孫子。

  謝氏無法接受。

  「娘,三妹心思歹毒,她出嫁之前,我不會放她出來害人。」虞敬堯不容商量地道。

  孫子畢竟還好好地待在兒媳婦肚子裡,謝氏一邊怨女兒糊塗,一邊心疼,試圖讓兒子給女兒定個禁足時間,別一直關著:「敬堯,瀾兒是你親妹妹啊,你別這樣對她。」

  謝氏都哭了。

  虞敬堯只是冷笑:「她下毒之時,可有想過她要害的是她親哥哥的骨肉?」

  謝氏失了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5 09:55 AM

第五十章 第二世完

  臘月底,虞敬堯做主,給虞瀾定了一門婚事,男方是位涼州富商,姓黃名淵,做皮毛生意的,與虞敬堯是老熟人了。

  謝氏不太滿意,黃淵都三十歲了,娶過媳婦,雖然原配前年病死了,但黃淵底下還有一兒一女,她如花似玉的女兒,憑什麼去給一個老鰥夫當繼室?而且涼州與揚州相隔千里,女兒一走何年何月才能回來?

  「不行,我不答應。」謝氏就是不肯點頭。

  虞敬堯就忍心將妹妹嫁那麼遠嗎?

  虞敬堯也不想這麼做,但黃淵是最好的選擇。

  「妹妹心思歹毒,尋常年輕公子管不了她,黃淵為人豪爽不拘小節,又沉穩冷靜,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就算不喜歡妹妹,也不會苛待妹妹。娘,您先別急著反對,晚上我會請黃淵來家中吃席,您親眼瞧瞧。」

  謝氏瞧都不想瞧。

  然而傍晚開席,謝氏還是露面了。

  黃淵是典型的西北大漢,虎背熊腰,十分壯碩,還留了鬍鬚。但他黑眸深邃,見到謝氏彬彬有禮,給人一種儒雅沉穩的感覺。陳嬌在旁邊瞧著,覺得這個夫婿很不錯了,謝氏默默地觀察黃淵,漸漸也動了心。

  謝氏去跟虞瀾說了這門親事。

  虞瀾當然不願意嫁,覺得親哥哥狠心故意要把她丟到苦寒邊塞去,哭鬧了好久。

  謝氏心軟,但虞敬堯的心很硬,根本不吃虞瀾那一套,趕在黃淵返回涼州前,雷厲風行地將婚事辦了。虞瀾出嫁前一晚,虞敬堯親自去警告了妹妹一通:「明天你敢鬧事,我便取消婚事,送你去寺裡當姑子,不信你就試試。」

  虞瀾想試又不敢試,翌日心不甘情不願地上了花轎。

  嫁妝上,虞敬堯準備地很風光,親妹妹做錯了事,他將她嫁到涼州,這輩子可能再也見不上幾面了,這筆豐厚的嫁妝,就是兄妹最後的情分。

  婚後,黃淵夫妻在揚州住了三日,便告辭啟程了。

  虞瀾這一遠嫁,虞敬堯沉默寡言了三天,謝氏失魂落魄了一個月。

  陳嬌安心地養著胎。

  三月桃花開的時候,懷孕五個多月的陳嬌,終於顯懷了,不過從後面看,她仍然纖細窈窕。

  晚上陳嬌對著鏡子左照右照,虞敬堯坐在床上看熱鬧。

  「很明顯嗎?」陳嬌問虞敬堯。

  她在觀察肚子的變化,虞敬堯卻在打量別的地方。

  「嗯,明顯大了。」虞敬堯幽幽道。

  陳嬌不知道該鬱悶還是該高興,鬱悶身段變醜,高興孩子在逐漸長大。

  「過來。」虞敬堯朝她招手。

  陳嬌小步走了過來。

  虞敬堯一手扶著她背,俯身親她。

  陳嬌懷孕後,虞敬堯經常這樣親她的,親一會兒就老老實實睡覺了,可是今晚,陳嬌很快就意識到,虞敬堯是想動真格的。

  陳嬌有點怕,抓住他手:「別,別這樣。」

  虞敬堯呼吸急促,看著她怯怯的眼,他目光如火:「我問過郎中,這倆月都可以。」

  陳嬌還想再說,虞敬堯笑了笑,低低地道:「放心,我不會擠了咱們兒子的。」

  陳嬌的小臉,刷的紅了。

  紗帳放下,床幃中人影搖曳,似有花香嫋嫋散了開來。

  陳嬌有一點點累,又十分地滿足。

  虞敬堯取了帕子,細心地幫她收拾乾淨,便擁著她睡覺了。

  早上睡醒,陳嬌忽然感覺到一陣胎動,肚子裡彷彿有條小魚在游來遊去,偶爾吹個泡泡。

  那麼明顯的感覺,她驚喜地叫醒了虞敬堯。

  虞敬堯本來還在犯睏,聽說兒子在玩,虞敬堯立即坐了起來,直接把臉貼到了媳婦的肚子上。

  陳嬌期待地看著他。

  虞敬堯等了一會兒,大概小傢伙踹了他一腳吧,男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對著陳嬌傻笑:「兒子踢我了!」

  陳嬌看著他的大臉,忍不住幻想起來,如果真的生了兒子,兒子會不會也長了一雙鳳眼?

  吃過早飯,虞敬堯帶著陳嬌去了揚州城外的桃園。

  馬車裡,虞敬堯故意讓陳嬌坐在主座,他坐在一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陳嬌,充滿了痞氣。

  陳嬌瞪他:「又在想什麼餿主意?」

  虞敬堯搖搖頭,看著她笑:「去年咱們同車,那時我就盯了你一路。」

  陳嬌扭過頭去:「你還好意思提。」

  虞敬堯挪到她身邊,抱住她,在她耳邊道:「有何不好意思的?看你還不是因為喜歡你。」

  陳嬌倒也記起了一樁舊怨,斜他一眼道:「我這輩子就摔過一次跟頭,被你害的。」

  虞敬堯不服:「你若不逃,便不會摔。」

  陳嬌馬上反擊:「你若不欺負我,我也不會逃。」

  夫妻倆你一言我一語地頂了起來,最後結果,是陳嬌被道貌岸然的真小人虞敬堯堵住了嘴。

  陳嬌怕車夫聽到動靜,只得乖乖地叫虞敬堯佔便宜。

  馬車停在了桃園門外。

  桃園裡似乎一切如舊,入門前兩棵碧桃花枝招展,桃花爛漫。

  陳嬌不能走太久,虞敬堯牽著她去了那座涼亭。

  「這裡吧?當時哭得難看極了,鼻涕都出來了。」跨上涼亭之前,虞敬堯踩了踩一塊兒地方。

  陳嬌才不信自己會哭成那樣。

  她掙開手,要先進亭子。

  虞敬堯怕她摔了,立即扶住她一邊胳膊。

  並肩坐在美人靠上,賞了會兒桃花,虞敬堯笑著問陳嬌:「想聽曲嗎?」

  陳嬌想了想,眼波流轉:「我想聽你唱。」

  虞敬堯與商人應酬時經常出入煙花場所,聽曲聽得多了,他還真會哼哼幾首。

  可虞敬堯不想唱,大男人唱這個丟人。

  陳嬌靠在他懷裡,拉著他手放到腹部,仰頭朝他笑:「不是我想聽,是你兒子想聽。」

  這話管用,虞敬堯捏捏她鼻子,咳了咳,清完嗓子再四周望了一圈,確定周圍沒人,他就摟著陳嬌輕哼了起來。

  那是一首講才子佳人、風花雪月的小曲,歌姬唱出來婉轉綺麗,虞敬堯的聲音低沉清朗,響在耳邊,竟多了幾分癡情。

  桃花、微風、小曲,陳嬌身心舒服,聽著聽著,她靠在虞敬堯的肩頭睡著了。

  懷裡的她那麼安靜,虞敬堯低頭看看,看到陳嬌面如桃花,嘴角甜甜地翹著。

  虞敬堯親了親她,目光移到亭外的地面上。

  他是小人,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會欺負她,欺負她一輩子。

  陳嬌有點冷,迷迷糊糊的,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抱身邊的丈夫。

  可是,她的手卻落空了。

  陳嬌疑惑地睜開了眼睛。

  黑漆漆的房間,略顯陳舊的雕花床,熟悉的死寂。

  陳嬌猛地轉頭。

  一方蓮花台懸在半空,周圍散發著一層月光般的柔和光暈,慈眉善目的菩薩端坐其上,一手放在胸前,一手持著玉淨瓶。

  「你醒了。」菩薩微笑著說。

  陳嬌的目光,從菩薩臉上移到了自己的肚子上,那裡平平的,什麼都沒有。

  「菩薩,為何,為何不能讓我度完每一世再回來?」陳嬌抬頭,心情複雜地問。

  菩薩道:「你已經度完了,我只是加快了時間,你想看後半生,可以像上次一樣。」

  陳嬌抿唇,委屈道:「我不想加快。」

  菩薩無奈:「世上需要救助的可憐人太多,我不能在你這裡耽誤太久。」

  陳嬌愕然,原來菩薩也不是事事都能隨心所欲,她想慢慢度過每一世的餘生,菩薩沒時間。

  「還想看嗎?」菩薩問。

  陳嬌點點頭,她想知道她的孩子長什麼樣。

  一滴玉淨瓶泉水落在了陳嬌眉心。

  桃花與虞敬堯再度出現了腦海,兩人賞花累了,虞敬堯扶她離開,從這樣的角度,陳嬌看見虞敬堯體貼地幫她摘下來腦後髮髻上的一片桃花瓣,她也看見,她在屋裡辛苦生孩子時,虞敬堯在外面來回走動的焦慮。

  陳嬌想,這個男人,果然對她死心塌地了。

  然後,陳嬌的第一胎,如虞敬堯與謝氏所願,是個兒子。

  後來,陳嬌還給虞敬堯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

  不過,陳嬌與虞敬堯的這一生並不是一直順利,有次虞敬堯在生意場上栽了一個大跟頭,綢緞莊沒了,一家人連虞家大宅都賣了。虞敬堯被曾經的狐朋狗友拋棄,處處遭遇冷眼,但就算落到這種境遇,虞敬堯依然全力照顧著她與孩子們。

  好不容易,虞敬堯遇到一個翻身的機會,有位富家千金看上了他。

  生活中的虞敬堯,沒有對陳嬌提過此事,但現在陳嬌看的是一生回憶,她親眼看見虞敬堯拒絕了那位富家千金。

  後來,虞敬堯與人合夥出海做生意,用三年的時間,重新成了揚州城首富。

  看著白光中年近五旬重回巔峰的虞敬堯,看著他親自教導三個兒子做生意,陳嬌笑了。

  她曾經怨恨這個奸商,曾經不得不委身於他,就連剛剛請菩薩放出這後半生時,她最不捨的也只是腹中的孩子。但此時此刻,陳嬌覺得,虞敬堯確實是個人物,她的第二世能嫁給這樣一個商場傳奇,值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5 10:04 AM

第五十一章

  這一次,陳嬌在星河裡飄蕩的時間似乎短了些。

  陳嬌知道為何會這樣。

  第一世,她以為她會一直與韓岳過下去,突然結束時,她沒有任何準備,而進入第二世時,陳嬌已經明白,身邊的一切對她而言註定是黃粱一夢,她已經做好了隨時會離開的準備,因此,她沒有太強烈的情緒需要在星河裡平復。

  就連身體驟然下落,陳嬌都很平靜,知道自己會在第三世的某間屋子裡醒來。

  可陳嬌猜錯了。

  「撲通」一聲,陳嬌掉進了水裡,都沒來得及看清周圍是什麼情形,陳嬌就吞了一口水。

  她本能地掙扎起來:「救命啊!」

  人在水中起起伏伏,視線所及,只有黑沉沉的夜空、幽幽的水波與對岸假山樹木朦朧的黑影。

  陳嬌很怕,掙扎時人在水中轉了個方向,陳嬌突然發現,不遠處的岸邊立著一道人影,看那身形,是個男人。

  「救命!」陳嬌絕望地求救,她是來改命的,不會剛過來就要被淹死吧?

  抱著這絲信念,陳嬌拼命地拍著水。

  岸邊的男人一動不動,彷彿那不是活人,只是一尊雕像。

  陳嬌力氣越來越小,腦袋露在水面的時間也越來越短,最終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去。

  就在陳嬌徹底陷入絕望時,她聽見一道重物破水聲,她努力睜大眼睛,看到黑幽幽的水裡有人朝她遊來。男人越來越近,光線太暗,陳嬌看不清他的樣子,但她知道男人是來救她的,所以,當男人拉住她手腕的時候,陳嬌馬上藤蔓般纏了過去,手臂緊緊抱住了他脖子。

  男人似乎非常嫌棄,要拉開她的手,陳嬌怕死,說什麼都不鬆開。

  男人沒辦法,只得先帶著她朝岸邊遊去。

  上了岸,沒等陳嬌鬆手,男人毫不憐惜地將她往地上一甩,陳嬌轉眼就摔在了地上。

  陳嬌都被摔懵了!

  她一邊劇烈地咳嗽往外吐水,一邊朝後看去,試圖摸清楚現在的情況。

  男人不知何時蹲在了她旁邊,天上月牙彎彎如鐮刀,男人背對那稀薄月色,容貌難辨。

  「現在你知道,溺水是什麼滋味了?」他沒有任何感情地說。

  陳嬌呆呆的。

  遠處有紛雜的腳步聲朝這邊趕來,應該是被之前陳嬌的呼救吸引過來的。

  男人抬頭看了眼,突然站了起來,低頭對著陳嬌道:「再敢害人,我必定十倍百倍地還到你身上。」

  說完,男人鬼魅般隱入了黑暗。

  陳嬌兩眼一黑,也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陳嬌就是躺在床上了,外面天濛濛亮,應該是清晨,床邊沒有丫鬟,陳嬌莫名鬆了口氣,誰料她一扭頭,就見床內側躺著一個孩子!

  陳嬌嚇得往外一縮。

  孩子睡得很香,並沒有被她吵醒。

  陳嬌震驚極了,稍微冷靜下來後,她才有心思觀察這孩子。

  那是一個五六歲的男娃,白白淨淨的臉蛋,清秀的眉毛粉紅的嘴唇,非常漂亮,尤其是他的睫毛,烏黑濃密,長長得像兩把小刷子。

  腦仁一疼,陳嬌趕緊躺好,迅速整理菩薩送來的記憶。

  第三世的陳嬌,長得非常美非常美,那種妖豔的、一看就不像良家女的美!

  原身陳嬌家境尋常,沒什麼值得特別提起的,然後陳嬌十五歲這年,嫁給了江城獅王賀錦昌為續弦。

  江城百姓有舞獅的傳統,而賀家就是城內第一舞獅世家,賀錦昌當上家主後,已經連續八年蟬聯獅王爭霸賽的魁首了,人稱「獅王」。

  賀家擁有江城最大的舞獅行,除此之外,賀家還坐擁良田百畝、大小鋪子十數間,也算是江城排的上號的大戶了。陳嬌嫁過來後,有豪華的大宅子住,有丫鬟奴僕伺候,有大筆的銀子隨便她花,雖然丈夫天天搗鼓舞獅沒空陪她,她的日子過得還是很快活的。

  美中不足的是,陳嬌還有一對兒繼出兒女,那是賀錦昌原配羅氏生的,兩個孩子挺守禮懂事的,可陳嬌並非一個賢良淑德的女人,作為繼母,特別是她自己也生了個兒子後,陳嬌看繼子賀威就越來越不順眼了。

  丈夫活著陳嬌不敢做什麼,丈夫賀錦昌死後,陳嬌就展露了她惡毒的一面,開始製造各種「巧合」加害繼子賀威,只有賀威死了,她的親兒子凜哥兒將來才會坐上賀家家主的位子。

  賀威年幼,對年輕貌美的繼母沒有任何提防之心,但,賀家還有位養子,名叫霍英。

  霍英比陳嬌大兩歲,陳嬌還在玩過家家時,十歲的孤兒霍英已經被心善的賀錦昌、羅氏夫妻收養了。賀錦昌親自傳授霍英武藝,教他舞獅,活菩薩的羅氏也將這個苦命的養子視為己出,親手為其縫衣煲湯,在霍英心裡,賀錦昌、羅氏就是他的親生父母。

  羅氏先走的,死前叮囑霍英好好照顧她的一雙兒女,霍英含淚應允。

  過了幾年,賀錦昌也病逝了,死前同樣叮囑霍英替他照顧羅氏所出的一雙兒女,霍英對天發誓,只要他活著,沒人可以欺負賀威姐弟分毫。

  於是,陳嬌要除去賀威,霍英要保護賀威,繼母與養子就這麼成了仇家。

  就在不久前,陳嬌命人將十二歲的賀威誘到湖邊,再將其推入湖中。霍英及時趕來,救了賀威一命,深知陳嬌才是幕後兇手,霍英一不做二不休,夜晚闖入陳嬌房中,將人劫到湖邊扔進水裡,以作懲戒。

  原身的陳嬌被懲罰後,非但不知悔改,反而越發將霍英視為眼中釘。但霍英不是她想趕走就趕走的,霍英既是獅王賀錦昌的養子,又是賀錦昌最得意的弟子,賀錦昌、賀錦榮這兄弟倆的兒子都還小,賀錦昌死後,是霍英上場參賽,一次又一次幫賀家贏得了「獅王」的頭銜。

  陳嬌恨霍英礙事,賀家本宗的族老們卻將霍英視為家中一寶,陳嬌是宗婦又如何,她敢無故逐走霍英,賀家族老們就敢休了她一個沒有丈夫倚仗的婦人。

  就在陳嬌發愁如何解決霍英時,她的親小叔子,賀家二爺賀錦榮,主動向她示好。

  原身陳嬌只是個貪婪歹毒的年輕婦人,沒有什麼城府,得知賀錦榮與霍英有恩怨,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陳嬌就與賀錦榮聯手設下圈套,成功斷了霍英一條腿。斷腿的獅子無法再蹦躂,賀家族老們見風使舵,漸漸都開始冷落霍英。斷腿的獅子也無力再庇護幼崽兒,陳嬌如願弄殘了繼子賀威一條腿,這樣,繼子賀威也就與家主之位無緣了。

  陳嬌非常痛快,不想賀錦榮才是真正的毒蛇,收買她身邊的丫鬟在她酒裡下了毒,還偽造了一封遺書,遺書裡陳嬌自陳罪過,坦白了她做的所有壞事。賀家族老們大怒,先是休了這毒婦,然後也將陳嬌的兒子凜哥兒逐出了家門。

  陳嬌死後,二爺賀錦榮得到了陳嬌妄想的一切。

  記憶到這裡結束。

  回來改命的陳嬌,被第三世的自己嚇到了,她,她居然也有過如此歹毒的時候?

  如果那不是她的前世,陳嬌都想罵一句「活該」,害人終害己。

  「娘!」

  正在暗暗感慨,一聲充滿依賴的呼喚突然傳入耳中,陳嬌看向旁邊,五歲的凜哥兒已經撲了過來,抱著她脖子喊娘。

  第一次真正當娘的陳嬌,渾身僵硬。

  「娘,他們說你掉水裡了,我不要你掉水裡淹死。」凜哥兒趴在娘親懷裡,淚疙瘩吧嗒吧嗒往下掉,都流到陳嬌脖子上了。

  陳嬌莫名就想到了她懷過的那個孩子,那個她沒來得及好好陪他度過每一日的兒子。

  凜哥兒不是那個孩子,卻也是她這身子懷胎十月生下來的。

  「凜哥兒不怕,娘不會淹死的。」猶豫片刻,陳嬌抱住懷裡的男娃娃,輕輕地拍了拍。

  凜哥兒還是哭。

  陳嬌無暇多想,先哄兒子罷。

  天大亮的時候,凜哥兒終於忘了母親差點淹死的悲傷,乖乖叫乳母牽著去洗漱了。

  陳嬌身邊的大丫鬟秋菊,一邊服侍陳嬌一邊不解地問:「太太昨晚怎麼跑去湖邊了?」

  一個年輕貌美的太太,大半夜獨自離開閨房,怎麼想都不對勁兒,賀家的下人們已經偷偷地議論紛紛了,各種揣測。

  陳嬌想到了昨晚救她上岸的男人,那肯定也就是將她丟進水裡以作懲罰的霍英了。

  得知前因後果的陳嬌,一點都不怪霍英,原身那樣子,確實該罰。

  既然不怪,陳嬌自然不會說出霍英,歎口氣,她傷感地解釋道:「夢到老爺了,想起曾與老爺泛舟湖上,忍不住去那邊走了走,哪想到岸邊太滑,一不小心掉了下去。」

  秋菊將帕子遞給太太擦臉,心裡卻一點都不信。

  老爺是個粗人,不懂如何哄女人,太太與老爺只是一起睡覺過日子,夫妻間並沒有什麼情分,老爺去世時,太太哭喪都是靠往帕子上抹辣椒,這樣薄情的女人,會因為思念老爺半夜去湖邊遛彎?

  秋菊不信,但也沒傻到質疑。

  陳嬌洗了臉,移步去了梳妝鏡前。

  鏡中立即照出了她此時的容貌。

  只一眼,陳嬌先酥了心,媚骨天成,不外如是。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5 10:08 AM

第五十二章

  賀家有個規矩,平時兩房人的午飯、晚飯可以在自家院子裡單獨享用,但早飯必須一起吃。

  陳嬌剛打扮好,凜哥兒也收拾乾淨跑過來了,五歲的男娃娃還是很依賴母親的年紀,進屋就黏在了陳嬌身邊。

  凜哥兒的容貌,與這世的陳嬌很像,非常地漂亮。

  陳嬌無法不喜歡這個半路得來的親兒子,一邊喜歡,又一邊頭疼。

  她要改命,就不能繼續當寡婦,必須改嫁。如果她孑身一人,陳嬌可以毫不留戀地拋棄這賀家宗婦的身份,找個機會自請出門,可她現在是個母親,賀家族老們不會輕易讓她帶走凜哥兒,若留下凜哥兒,賀家還有個面慈心黑的二爺賀錦榮。

  真是頭疼。

  「娘,我餓了。」衣袖被人拽動,陳嬌低頭,凜哥兒正巴巴地望著她。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陳嬌笑了笑,牽著兒子往前院的松鶴堂去了。

  轉到松鶴堂門口,陳嬌抬頭,發現裡面的人已經齊了。

  左邊兩個椅子上坐著陳嬌的一雙繼子女,大姑娘賀明珠今年十四歲了,膚白唇紅,端莊秀美。大少爺賀威十二歲,濃眉虎眸,大概已經知道他落水是被繼母所害,陳嬌一出現,賀威就怒氣衝衝的瞪了過來,像頭小老虎。

  陳嬌還有點怕,她只是個弱女子啊。

  再看右邊,坐著賀家二房三口人。二爺賀錦榮正是而立之年,賀家的男人們都從小習武,賀錦榮雖然不如死去的獅王大哥名氣大,但也是個舞獅好手,眉峰上揚,雙眼細長,笑起來也帶著一股子淩厲威嚴。

  二太太郭氏卻是個恭順溫柔的女人,丈夫說什麼她就做什麼,安分守己地相夫教子。

  夫妻倆有個九歲的兒子,名叫賀風,貌似其父,也就是賀家的二少爺。

  陳嬌輩分最大,進來後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或是喚嫂子,或是喚母親,或是喚大伯母。

  「都坐吧。」陳嬌笑著道。

  國公府的出身給了陳嬌很好的教養,又在前兩世歷練過,陳嬌並不畏懼當這個賀家宗婦。

  開飯前要先寒暄寒暄的,郭氏關心地詢問陳嬌:「嫂子身子可大好了?昨晚嚇了我們一跳。」

  陳嬌歎道:「昨晚夢見老爺,悲從中來,一個人去湖邊散心,不想笨手笨腳地落了水,害大家都沒睡好,讓弟妹見笑了。」

  郭氏信以為真,好言寬慰了一番。

  賀錦榮瞥了陳嬌一眼。

  大姑娘賀明珠垂眸靜坐,大少爺賀威的眼珠子都快瞪到陳嬌臉上了。

  陳嬌假裝沒看見,倒是凜哥兒不高興了,大聲向母親告狀:「娘,大哥瞪你!」

  賀威重重地哼了一聲。

  陳嬌笑著哄兒子:「大哥眼睛大,看著像瞪人,其實是在關心娘呢。」

  是這樣嗎?凜哥兒疑惑地朝兄長看去。

  賀威小聲嘀咕道:「誰要關心你。」說完扭過了頭。

  賀錦榮又看了陳嬌一眼。

  陳嬌不怕他看,她肯定不會繼續原身跋扈歹毒的作風,這次落水,正好給了她洗心革面的理由。

  「開飯吧。」陳嬌吩咐丫鬟道。

  按理說霍英也該過來的,不過自打賀錦昌去世,霍英就自己開小灶了,除非有事叫他。

  飯桌上很安靜,陳嬌一邊自己吃,一邊照顧身邊的凜哥兒。

  陳嬌貌美,聲音更美,細細柔柔的,別說凜哥兒很享受母親的照顧,就連剛在惡毒繼母手裡吃過大虧的賀威,都不受控制地被那聲音吸引,偷偷瞄了陳嬌好幾眼。

  其實羅氏去得早,賀威沒有多少與親娘相處的記憶,陳嬌剛嫁過來時,賀威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仙女似的繼母,而那時陳嬌礙於丈夫,不敢表現出自己的惡毒,平時假意與賀威客套客套,送點吃食做件衣裳,賀威就感動地不行。

  賀錦昌去世後,陳嬌開始無所顧忌,霍英、賀明珠都告誡賀威提防繼母,賀威不信啊,依然把繼母當好人,直到前幾天差點淹死,賀威才終於信了,又傷心又難過又氣憤,可少年郎的恨,大概還是更恨繼母的欺騙吧。

  陳嬌注意到賀威飯菜吃的很少,她便夾了一個大肉包遞過去,柔聲道:「威哥兒正是長個子的時候,多吃點。」

  賀威愣了下。

  賀明珠警惕地看著陳嬌筷子夾著的包子,不等弟弟開口,她搶著夾了一個包子放進賀威碗裡,再客氣地對陳嬌道:「母親照顧三弟吧,威哥兒都大了,可以自己夾。」

  陳嬌懂了,這位大姑娘是怕她夾的包子藏毒了吧?

  但想到原身的所作所為,陳嬌也不能怪賀明珠太小心,便低頭自己吃了。

  飯後,陳嬌留下了賀明珠姐弟。

  姐弟倆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陳嬌叫丫鬟們下去,然後她看著賀威,誠心地道:「威哥兒,母親以前糊塗,做了不少虧心事,昨晚母親落水險些淹死,想到你也受過同樣的苦,母親特別愧疚,想了一夜,母親決定洗心革面,往後再也不做任何違背良心的事。」

  賀威呆呆地看著她。

  賀明珠面無表情。

  陳嬌也沒指望姐弟倆馬上就信了她,歎口氣,她重新露出笑顏,道:「不管你們信不信,往後我會把你們姐弟當親生兒女看,如果你們遇到麻煩,儘管來找母親。」

  說完,陳嬌又低頭囑咐凜哥兒:「大哥功夫好,你要多跟大哥學習。」

  凜哥兒靠著母親,仰著腦袋看兄長,以前他也喜歡跟大哥玩,但母親不讓,然後這幾天他偷偷跑去找大哥,大哥卻不高興理他了。

  賀威心情複雜,抿著嘴不說話。

  離開松鶴堂後,賀威低聲問姐姐:「你說她是不是真的改好了?」

  賀明珠恨聲道:「你還沒吃夠虧是不是?她那都是裝的,你不要看她漂亮就信她。」

  賀威的心就分成了兩半,一半覺得姐姐說得對,一半又希望繼母是真的改好了。

  姐弟倆不住一個院子,與姐姐分開後,賀威領著貼身小廝朝賀家大宅東院走去。

  整個賀家東院,都與舞獅有關。

  其中正房的廳堂是賀家舉辦各種典禮的地方,譬如收徒、祭祖、賽前祭拜賽後慶功等事宜,正房左右兩間次屋,一間儲存歷屆奪魁的獅頭獅尾,一間是書房,介紹賀家悠久的舞獅歷史。

  東廂房是賀家子孫學習紮獅頭、縫獅尾的地方,西廂房供賀家子孫讀書,而中間的大院子,就是賀家子孫的練武場。

  練武場中間,插著五排高矮不一的木樁子。

  舞獅的精髓在於模仿獅子翻滾跳躍活靈活現,平地上的各種動作只是基本功,真正的舞獅人,上山下海無所不能。

  賀威踩梅花樁的基本功已經差不多了,今日霍英要教他樁上舞獅的技巧,畢竟,一個人兩手空空的跳樁子,與手持獅頭在樁子上舞獅,中間還有很大距離。

  舞獅需要兩個人一組,霍英的搭檔叫趙熊,兩人差不多一起進的賀家,從小一起習武一起舞獅,早就養成了默契。

  霍英舉著獅頭、趙雄撐著獅尾,兩人彷彿只是隨便抬了下腳,人已經雙雙落到了梅花樁上,還做了個雄獅上山後仰頭打哈欠的動作。

  賀威笑了,與自己的搭檔也跳了上去。

  接下來,霍英做什麼動作,賀威就跟著學什麼動作,眼睛看著一側,腳下是拔地而起的樁子,一個踩空就有可能受傷,容不得他分心。

  正房這邊,凜哥兒知道兄長今日要學樁上舞獅,骨子裡流著賀家血脈的男娃娃,非常想看。

  「娘,我想去看大哥舞獅。」凜哥兒乖乖地來求母親批准。

  陳嬌也挺好奇賀家的舞獅的,再加上她想改善與賀威的關係,陳嬌就牽著凜哥兒一塊兒去了。

  日上三竿,練武場這邊,教完一套動作的霍英,與趙雄跳到地上,在地上指導兩個少年的細微動作。

  「眼睛眨得再快些,慢吞吞的像個娘們!」手裡甩著小棍子,霍英大聲呵道。

  獅頭的眼簾是可以上下活動的,賀威連忙加快速度。

  一套動作下來,兩個少年郎還是很生疏。

  「英哥,你再做一遍。」重回地面,賀威摘下獅頭,兩手拄著膝蓋,大汗淋漓地說。

  霍英朝趙雄使個眼色。

  趙雄馬上拎著他們紅色的獅頭走了過來。

  兩人跳上樁子,舞到一半的時候,陳嬌與凜哥兒到了。

  舞獅正在激烈處,一旁的兩個鼓手心無旁騖地繼續揮舞著鼓槌,樁子上,霍英看到陳嬌,目光一寒,加快腳步往前行進,身後趙雄默契地跟著。到了梅花樁邊緣,獅頭一揚,大紅色的雄獅直朝陳嬌撲了下來!

  凜哥兒一頭撲到了娘親懷裡,陳嬌下意識地捂住兒子腦袋,但此時想躲也來不及了。

  震天的鼓聲中,紅色的雄獅落到了陳嬌面前,獅頭幾乎貼上陳嬌的臉,塗成綠色的巨大獅眼彷彿都活了,威嚴地注視著這個膽敢擅闖他地盤的小婦人。

  意料之中的碰撞並沒有到來,陳嬌心有餘悸地抬起頭。

  與此同時,巨大的獅頭也被裡面的男人摘了下來,露出一張冷冰冰的臉。

  二十三歲的獅王,劍眉星目,黑眸淩厲地盯著她。

  霍英霍英,人如其名,英氣逼人。

  陳嬌的心,突然狂跳起來,撲通撲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5 10:12 AM

第五十三章

  「你來做什麼?」霍英將獅頭丟給趙雄,目光不善地盯著陳嬌。

  整個賀家上下,只有霍英敢用這種態度對待陳嬌,雖然是養子,但賀錦昌死後,霍英就再也沒叫過陳嬌「母親」。

  陳嬌突然不敢直視這個男人的眼睛。

  「我,我來看威哥兒練武。」摸著凜哥兒的腦袋,陳嬌快速看向繼子賀威,掩飾那莫名的慌亂。

  「練武場不是女人待的地方。」霍英冷聲道。陳嬌害賀威不是兩三次了,以前霍英儘量避免當面與陳嬌起衝突,但這次賀威險些溺水身亡,霍英連半夜將陳嬌丟到湖中的事情都做出來了,已經徹底撕破了臉皮,霍英不想再忍陳嬌分毫。

  陳嬌不高興了,練武場而已,憑什麼男人可以來女人就不能來了?而且菩薩給的記憶裡,原身就隨亡夫來過練武場觀賽。

  陳嬌很欣賞霍英信守承諾保護賀威的義氣,今日親眼所見,陳嬌也被霍英在梅花樁上行動自如的矯健身手乃至他英氣的容貌驚豔,但那不代表陳嬌就會乖乖地順從。

  「賀家何時定了這種規矩?」陳嬌終於看了霍英一眼,她沒有生氣,只是平靜地詢問。

  霍英抿了下嘴。

  陳嬌不想與他爭執,領著凜哥兒走向賀威:「威哥兒,你三弟想看你練武,我就帶他過來了。」

  賀威看向凜哥兒。

  凜哥兒仰著腦袋,桃花眼亮晶晶地望著兄長。

  賀威摸了摸後腦勺,然後少年郎板著臉,很是冷漠地道:「看就看吧,離遠點,不許出聲。」

  頗有當家大哥的氣勢。

  旁邊一個弟子立即去屋裡搬了兩把椅子出來,放在東廂房的屋簷下,曬不到太陽。

  陳嬌與凜哥兒坐了過去,凜哥兒不要坐,站在母親兩腿中間,期待地看著梅花樁。

  霍英嚇不走陳嬌,也沒有道理趕,就當陳嬌不存在,示意賀威再次上樁。

  賀威內心還是很在意繼母的,少年郎有心在繼母面前表現,跳上樁子後,賀威步伐都比剛剛俐落了幾分。但,賀威的搭檔鄭大福只是一個普通的十六歲的少年郎,他很少有機會見到賀家主母,今日得見,鄭大福便被陳嬌天仙似的美貌吸引了,總忍不住偷偷往那邊看。

  梅花樁是多麼危險的地方,不分心都可能摔下來,分心了……

  一腳踩空,鄭大福身子一歪便栽了下去,獅頭獅尾相連,賀威被他牽扯,人也失去了平衡。

  陳嬌花容失色,緊緊閉上了眼睛。

  「大哥!」凜哥兒害怕地叫道。

  萬幸,兩個少年郎練了兩年梅花樁的基本功,摔得次數多了,熟能生巧,身體在半空靈活地翻轉,鄭大福準確地落在了兩根柱子中間,賀威的位置不巧,落地時小腿撞到旁邊一根矮柱,疼了一下。

  「沒事吧?」霍英沉著臉問。

  鄭大福低著腦袋,不敢看他。

  賀威搖搖頭,受點傷不算什麼,他看眼繼母的方向,只覺得丟人。

  「大哥撞到腿了!」凜哥兒眼睛尖,注意到了。

  腿可是舞獅人最重要的部分,陳嬌聽了,立即跨下臺階趕到賀威身邊,要看賀威的腿。

  賀威紅著臉往後退:「我沒事……」

  論關係,兩人是母子,論心裡的感覺,陳嬌更想把賀威當弟弟,這時候可不必講究什麼規矩,陳嬌蹲下去,一手攥住賀威的腿,一手就將他寬鬆的褲腿往上提。賀威自幼練武,小腿很強壯,陳嬌卻只看見了一塊兒擦傷,破皮了,沒有出血。

  「真不疼。」賀威彎下腰,將褲腿放了下去。

  陳嬌鬆了口氣,站起來,心疼地叮囑賀威:「小心點。」

  梅花樁真的太危險了,她在一旁看都懸著心。

  賀威長得與陳嬌差不多高,看著繼母溫柔的眼眸,賀威徹底陷入了迷茫,繼母,真的變好了嗎?

  「請太太離開。」一直默默旁觀的霍英,突然出聲。

  陳嬌皺眉,盯著他問:「我在這裡妨礙你了?」

  霍英看著小婦人那張狐媚的臉,再看眼心虛低頭的鄭大福,霍英便篤定,這女人是故意來這邊媚惑人的,她當然看不上鄭大福,但鄭大福分心掉下樁子,賀威就跟著有危險,讓賀威受傷,正是毒婦的目的。

  霍英給鄭大福面子,沒有說出真正原因,只側身道:「別人我不知道,但我霍英傳授武藝時不喜女子在場,太太若執意不走,便請太太教導威哥兒,我告辭了。」

  陳嬌氣得咬牙。

  「娘,我不想走。」凜哥兒委屈地道。

  霍英看眼男娃,道:「凜哥兒可以留下。」

  凜哥兒也是賀家的子孫,霍英並不仇視這個孩子。

  凜哥兒傻傻地笑了。

  院子裡其他人,都盯著陳嬌。

  陳嬌再也不覺得霍英好看了,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她轉身就往外走,丫鬟秋菊迅速跟在身後。

  毒婦走了,霍英讓凜哥兒站在一旁,他繼續教導賀威。

  那邊陳嬌悶悶的,她能理解霍英敵對她的原因,但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被驅逐,她真的很氣。

  「太太,霍英越來越不把您放在眼裡了,大少爺天天跟他在一起,耳濡目染,時間長了,大少爺肯定也越來越不孝敬您。」秋菊很是打抱不平地道。

  陳嬌聞言,對霍英的憤怒立即變成了對秋菊的警惕。

  霍英是好人,說好人壞話的人,品行就值得懷疑了。

  陳嬌身邊一共四個丫鬟,春蘭、夏竹、秋菊、冬梅,可惜菩薩給的記憶中並沒有告訴陳嬌,四女裡被賀錦榮收買下毒害她的是誰。

  「等著瞧吧。」陳嬌敷衍地道,沒有暴露自己真正的想法。

  主僕倆繼續前行,走到東院與正院相連的月亮門前,迎面跨過來一道魁梧的身影。

  「二爺。」秋菊低頭行禮。

  賀錦榮點點頭,笑著問陳嬌:「嫂子去練武場了?」

  賀錦榮的眼睛細細長長的,笑起來就像眯成了一條線,早飯時陳嬌覺得這人不怒自威,可此時此刻,陳嬌居然在賀錦榮的笑容裡看出一絲色眯眯,那是一種隱晦的覬覦,彷彿他對得到這個美人胸有成竹,因此不著急享用。

  陳嬌想到了原身。

  原身也知道賀錦榮對她有色心,但原身只是長得狐媚,絕非水性楊花之人。賀錦榮長得遠遠不如賀錦昌,原身半個眼珠子都看不上他,但為了利用賀錦榮解決霍英這個麻煩,原身聰明地與賀錦榮周旋,既不給賀錦榮便宜占,又偶爾噓寒問暖拋個媚眼,吊著賀錦榮的心。當霍英失勢賀威斷腿,賀錦榮趁著酒意向原身求歡,得意的原身終於撕破臉皮,諷刺了賀錦榮一頓,這才招來殺身之禍。

  霍英只是防範她,賀錦榮才是陳嬌周圍最危險的人。

  「凜哥兒非要看哥哥練武,我剛剛送他過去了。」陳嬌神色自然地道,「二爺也去練武場?」

  賀錦榮點點頭,道:「有事與霍英商量。」

  「什麼事?」陳嬌馬上問了出來,故意模仿原身的脾氣。

  賀錦榮習以為常,笑著解釋道:「王員外過壽,家裡請人舞獅,我跟霍英商量商量派誰去。」

  這等小事沒什麼好計較的,陳嬌朝他笑笑,先走了。

  賀錦榮回頭,盯著陳嬌那把小腰,男人細長的眼睛裡忽的暴發出一股貪婪。他們兄弟二人,大哥無論什麼事上都壓著他一頭,半路還娶了個妖嬈美豔的繼室,賀錦榮早就厭煩了妻子郭氏,大哥活著時他就肖想過這位小嫂子,大哥死後,賀錦榮對陳嬌更是勢在必得。

  陳嬌花了三天的功夫,徹底熟悉了賀家的內外事務。

  賀家內宅由她管家,舞獅行霍英、賀錦榮共同打理,外面的田地鋪子由總管事李叔負責。李叔是賀家的忠僕,內心效忠的也是賀威,與陳嬌只維持表面的和氣。

  陳嬌不在意賀家的家財,李叔效忠賀威而不是賀錦榮,對她來說已經是個優勢了。她只需與霍英、賀威交好,賀錦榮便不敢做什麼。

  賀威心性單純耿直,其實很容易討好,難的是霍英、賀明珠,無論陳嬌做什麼,在這二人眼裡都是別有動機。

  就在陳嬌發愁沒有進展時,媒婆登門了,要為大姑娘賀明珠說親。

  陳嬌請了二太太郭氏與她一起招待媒婆。

  提親的男方是隔壁縣城的一位富家公子,姓喬,家裡是開藥材鋪的。喬父非常喜歡舞獅,得知賀家有個正當婚齡的姑娘,他就請媒婆來提親了。媒婆一張巧嘴滔滔不絕的,將喬公子誇得天花亂墜。

  送走媒婆後,陳嬌問郭氏:「弟妹覺得如何?」

  郭氏道:「聽起來挺不錯的,只是,光咱們覺得好也不行,還得問問明珠吧?」

  陳嬌就去找賀明珠了。

  「我不嫁。」陳嬌才起個話頭,賀明珠便硬邦邦地拒絕。

  小姑娘的婚事哪能任性呢,陳嬌看得出來,賀明珠只是在跟她賭氣,可萬一喬公子是賀明珠的良配,豈不是就要白白錯過了?

  說服不了賀明珠,陳嬌想了想,移步去了松鶴堂,再派人去請霍英,理由是商議賀明珠的婚事。

  霍英來的很快,一刻鐘都沒用上。

  陳嬌坐在主位上,丫鬟春蘭、夏竹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後。

  霍英進來後,直接坐在了陳嬌左下首,男人身穿白色練功服,頗有一番江湖俠士的風流不羈。

  只是,這是一位嫉惡如仇的冷面俠士,陳嬌就是他眼中的惡人。

  陳嬌喝口茶,簡單地介紹了下喬家的情況。

  霍英垂眸坐著,心中另有思量。

  他也想快點為明珠定門婚事,這樣,明珠就能死了那份心,他霍英,從來都只把她當妹妹看。

  「明珠怎麼說?」霍英冷聲問。

  陳嬌歎道:「她聽也不聽,一口拒絕了。」

  霍英皺眉,沉思片刻道:「媒婆的嘴最靠不住,這樣,你替明珠安排一次相親,我去領教領教喬公子的為人。」

  陳嬌點點頭。

  霍英斜她一眼:「還有別的事嗎?」

  陳嬌朝他笑了笑:「沒了,你去忙吧。」

  霍英起身就走。

  毒婦最近經常朝他媚笑,不知又在打什麼歪主意,賀威年少被她蒙蔽,他霍英可不是毛頭小子。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5 11:12 AM

第五十四章

  男女雙方家境相當時,相親的地點一般都是選在外頭,或是名園賞花或是寺院聽經,公子小姐看對眼最好,若是覺得不合眼緣,中間叫媒婆傳話,面子上大家都好看。若是男方巴巴地來女方家裡供小姐相看,結果還沒看上,多丟臉。

  通過媒婆跑腿,陳嬌與喬母約好在大岩寺見面。

  大岩寺位於兩座縣城中間,路途對於雙方都合適。

  商量好後,陳嬌勸了賀明珠一次,賀明珠死活不同意,陳嬌再讓霍英去勸,不知道兩人怎麼說的,賀明珠竟然答應了。

  陳嬌一直把霍英、賀威、賀明珠看成一夥的,賀明珠肯聽霍英的話,她也沒多想。

  臨近重陽節,秋高氣爽,陳嬌與賀明珠一人一輛馬車出門了,丫鬟們跟車,霍英騎馬,守在陳嬌的馬車旁邊。

  陳嬌透過窗簾縫隙往外看,馬背上的霍英身穿深色圓領長袍,英姿勃發又嚴肅穩重。

  陳嬌挺滿意,霍英在家裡對她橫眉豎眼的,出了門居然願意配合她演母慈子孝,也算識大體了。

  後面的馬車裡,賀明珠望著前方霍英挺拔的背影,越看越委屈。

  她喜歡霍英,感情上剛懵懂的時候就喜歡了,去年她情難自禁繡了一個荷包送霍英示好,卻被霍英嚴詞拒絕,拿兄妹的那一套對付她。賀明珠不以為然,又不是親兄妹,霍英的姓都沒改,娶她又如何?

  現在霍英竟然受繼母蠱惑勸她早早嫁人,反正賀明珠已經打定主意了,不管那喬公子好不好,她都不會答應,她就不信繼母敢逼她出嫁。

  馬車行了大概一個時辰,終於到了白雲山山腳。

  白雲山不高,大岩寺就位於半山腰,步行一刻鐘便可。

  陳嬌第一次離開賀家大宅,就把這次相親之旅當出遊了,賀明珠、霍英走在後面,她閒庭信步,山牆上開著一朵黃色的野菊花,她都要多看兩眼。從後面看,小婦人身穿紅衫兒白裙,側臉白淨水嫩,若非頭上梳著婦人髮髻,單看她輕盈靈動的舉止神態,外人都要誤會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裝模作樣。」賀明珠小聲嘀咕道。

  賀明珠自己是個美人,本來這是很值得驕傲的,可父親半路娶回家的年輕繼母既美且妖,凡是繼母出現的地方,男人們眼裡就再也看不見別人,淪落成綠葉的賀明珠,自然更不喜歡這個繼母了。

  賀明珠偷偷看向身旁的霍英,見霍英目視前方,一眼都沒有多看繼母,賀明珠心情好轉。

  她的霍英哥哥,與別的男人都不一樣。

  從山腳到大岩寺,半路搭建了一座涼亭,專門供香客們休息的,陳嬌與喬母就約好在亭子裡匯合。

  靠近亭子,陳嬌不再欣賞風景,擺出了當家主母的樣子。

  涼亭裡,喬母與媒婆面對面坐著,喬公子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旁。聽到山路上傳來人語,媒婆激動地先望了過去,看到領首的陳嬌,媒婆立即走出涼亭,熱情地寒暄道:「這不是賀太太嗎?賀太太今日也來聽經了?」

  陳嬌朝她微微一笑,道:「是啊,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了嬸子。」

  媒婆招手,邀請道:「賀太太過來坐坐,咱們歇會兒再繼續往上爬。」

  陳嬌欣然應允。

  涼亭不大,陳嬌、霍英、賀明珠過來了,丫鬟們在外面待著。

  喬母站了起來,朝她點頭致意。

  媒婆先給陳嬌介紹:「這是臨縣回春坊的喬太太,這位是喬公子。」

  陳嬌朝喬母笑笑,視線落到了喬公子臉上。

  這位喬公子年方十八,個頭沒有霍英那麼鶴立雞群,但也算得上身材挺拔了,長得眉清目秀……

  陳嬌忽然皺了皺眉頭,這喬公子,用什麼眼神看她呢?

  喬公子看陳嬌的眼神,直勾勾的,好像窮鬼見到了金元寶,又似餓鬼見到了大燒鴨。

  賀明珠在後面看了,很生氣!

  雖然她不想嫁給喬公子,但現在她都來相親了,喬公子竟然被繼母迷住了,把她當什麼?

  霍英的臉色更難看。

  媒婆及時擋在喬公子面前,再給喬母介紹陳嬌三人。

  喬母比她兒子靠譜多了,短暫被陳嬌的容貌驚豔後,她的全部心思就轉移到了賀明珠身上。

  賀明珠及時收斂怒色。

  賀明珠有家世有容貌有教養,喬母越看越滿意,先是將賀明珠大誇了一通,與陳嬌說話時,也十分地和善。

  霍英神色稍緩,陳嬌也給喬母面子,沒計較喬公子的失禮。

  在亭中稍坐片刻,眾人移步前往大岩寺,女眷們走在前頭,霍英、喬公子並排走在後面。

  「聽說喬公子從小師從喬老,醫術了得?」霍英開始考察男方了。

  喬公子眼睛盯著前方陳嬌的背影,陳嬌歪頭與喬母說話時他就看陳嬌美豔的側臉,陳嬌轉過去了,他就看陳嬌行走間輕輕款擺的腰肢,霍英與他說話,問了第二遍,喬公子才回神,敷衍地應付道:「略通皮毛,略通皮毛而已。」

  短短一次交談,霍英已經徹底否決了喬公子,也就不想與他說話了。

  喬公子卻低聲與他聊了起來:「那位真是賀太太?看著太年輕了。」

  前來相親,卻偷偷打聽女方的繼母,紈絝子弟也不過如此。

  霍英懶得理會,卻因為喬公子的話,他下意識地朝陳嬌看去。

  陳嬌恰好側身,與喬母說了句什麼,女人耳朵上戴著一枚水滴狀的翡翠耳墜兒,墜兒輕輕地搖晃,在那碧綠顏色的映襯下,女人的側臉白膩如玉。

  陳嬌覺得有人在看她,她好奇地望了過來。

  霍英飛速移開視線。

  同樣在窺視陳嬌的喬公子,以為陳嬌在看他,欣喜地咧開了嘴。

  陳嬌嫌棄得不行,馬上轉了回去。

  這趟大岩寺之行不算愉快,回到賀家大宅,陳嬌將賀明珠、霍英請到了松鶴堂,丫鬟們都打發了出去。

  「明珠,你覺得喬公子如何?」陳嬌平靜地問。

  賀明珠繃著臉,道:「我不喜歡。」

  其實她很想賭氣說一句「我覺得他似乎很中意母親」,但教養不容許她那麼放肆。

  陳嬌再問霍英。

  霍英反問她:「太太怎麼看?」

  陳嬌遺憾道:「喬太太菩薩心腸,看得出是個很和善的人,喬家世代從醫,有家產有名望,若明珠嫁過去,日子錯不了,可惜,據我觀察,喬公子舉止輕浮,非良配人選。」

  就算陳嬌沒想與霍英三人改善關係,憑著良心,她也不會逼賀明珠嫁給一個花花公子。

  霍英意外地看著她。

  陳嬌淺笑:「你與喬公子行了一路,意下如何?」

  霍英被她格外諂媚的笑晃了眼睛。

  他想不明白這女人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他將毒婦丟進水中是為了懲罰,可如今毒婦真表現出一副要悔改的樣子,霍英怎麼都無法相信,只覺得她笑裡藏刀,在醞釀更歹毒的陰謀。

  垂下眼簾,霍英沉聲道:「太太所言極是,喬公子絕非良配,媒婆再來,直接拒了罷。」

  陳嬌嗯了聲:「好,我知道了。」

  霍英、賀明珠起身告辭。

  走出松鶴堂,賀明珠看看霍英,忍不住抱怨:「大哥何時與她沆瀣一氣了?」

  不用出嫁了,賀明珠本來挺高興的,可是親眼目睹繼母與心上人一唱一和的,賀明珠就胸悶。

  「什麼叫沆瀣一氣?」霍英皺眉問。

  賀明珠撇嘴,扭頭道:「她讓我相親,你就去勸我相親,她不同意這門婚事,你也跟著不同意,大哥,她最近裝模作樣的對威哥兒好,威哥兒就快被她騙了,你是不是也真的以為她變好了?」

  霍英不信一個人會變得那麼快,但他也不喜賀明珠審問他的態度。

  「日久見人心,她改了最好,她是裝的,我倒要看她能裝到什麼時候。」霍英淡淡道,說完大步朝東院去了。

  賀明珠望著男人毫不留情的背影,氣得跺了跺腳。

  九月匆匆而過,十月初,凜哥兒在東院看賀威練武時,看得太激動高高地蹦了下,一不小心從三層高的臺階上栽了下來,額頭磕破了,腫了一個大包。

  凜哥兒乳母派丫鬟跑過來傳話,陳嬌才猛地記了起來。

  記憶中正是凜哥兒受傷,賀錦榮趁探望侄子之時言語挑撥原身與霍英的關係,兩人才開始聯手對付霍英。其實出謀劃策、動手害人的全是賀錦榮,原身傻傻地站在明面,替賀錦榮背了殘害霍英的惡名而已。

  因為凜哥兒傷的不重,陳嬌就沒細回憶凜哥兒是如何受傷的,一直在琢磨如何將計就計利用賀錦榮得到霍英的信任。

  此時驚聞噩耗,即便已經知道凜哥兒傷的不嚴重,陳嬌還是擔心地不行,起身就往外趕。

  陳嬌往東院趕,霍英抱著凜哥兒往正院來,兩夥人半路就撞上了。

  「娘……」摔跟頭後,凜哥兒表現地很勇敢,明明很疼也搖頭說不疼,這會兒才看到娘親,男娃娃眼裡就轉淚了,嘴唇可憐地哆嗦,還在忍著不嚎啕大哭。

  陳嬌心疼壞了,快步衝到霍英面前,伸手將兒子往自己懷裡抱。

  凜哥兒配合娘親使勁兒,到了娘親懷裡,男娃娃就將臉埋在母親肩膀,偷偷地哭。

  陳嬌抱著兒子,本能地斥責乳母:「好好的,怎麼讓三少爺摔了?」

  乳母跪下去認錯。

  賀威莫名心虛,低著頭,怕繼母誤會他故意欺負弟弟。

  霍英也覺得陳嬌明著訓斥乳母,實則在指責他,不過,凜哥兒在練武場出的事,他確實有責任。

  「怪我疏忽,沒看好凜哥兒。」霍英主動將責任攬了過來。

  陳嬌看他一眼,心煩意亂,她直接轉身,吩咐丫鬟們去請郎中後,陳嬌就專心哄兒子了:「凜哥兒不哭,娘給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那聲音溫柔似水,是每個沒娘的孩子都會貪慕的待遇。

  賀威巴巴地望著繼母的側臉。

  霍英腦海裡卻是陳嬌轉身前投過來的那一眼,毒婦瞪過他無數次,鄙夷憎恨,可剛剛,她明明有理由遷怒他,她的眼中卻並無那些情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5 02:13 PM

第五十五章

  郎中來後,告誡陳嬌等人不能用手揉凜哥兒頭上的包,然後郎中用冷水打濕帕子,輕輕地敷在凜哥兒頭上。

  凜哥兒乖乖地躺著床上,看著郎中忙來忙去。

  「每日多用冷水敷幾次,過幾天應該就消了,沒有大礙的。」郎中笑著對陳嬌道。

  陳嬌拜謝。

  郎中走了,陳嬌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冷眼看向一直默默站在屏風附近的霍英、賀威。

  賀威心裡一突,不好,繼母果然怪他了!

  霍英心裡反而一定,該來的總算來了。

  陳嬌身邊的四個丫鬟互相瞅瞅,都低下了頭。

  陳嬌讓乳母照顧兒子,她示意霍英、賀威隨她出去,丫鬟們自然跟著。

  到了院子裡,陳嬌看著霍英,冷笑道:「凜哥兒只是輕傷,大公子是不是很失望?」

  賀家的下人們稱呼霍英為大公子,稱呼賀威為大少爺。

  「隨你怎麼想。」毒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霍英懶得與她計較,叫上賀威,轉身就走。

  賀威年少,不甘心被冤枉,大聲替兄弟倆辯解道:「母親,三弟是自己摔的,我與英哥什麼都沒做。」

  「嘴長在你臉上,當然隨你說,等著吧,這事我跟你們沒完!」陳嬌憎恨地瞪著賀威。

  賀威委屈極了。

  霍英攥住少年郎手腕,拉著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陳嬌猶不解氣,又把乳母叫出來大罵了一頓。

  乳母低著腦袋不敢言語,春夏秋冬四個丫鬟也戰戰兢兢的,生怕太太遷怒到她們頭上。

  陳嬌出夠氣了,回屋陪凜哥兒去了,在外面有多凶,在兒子面前就有多溫柔。

  二太太郭氏來探望了一次,傍晚二爺賀錦榮從外面回來,也來探望侄子。

  陳嬌演了半天的戲,等的就是賀錦榮。

  松鶴堂裡,陳嬌將凜哥兒抱在腿上,指著男娃額頭的包朝賀錦榮抱怨:「二爺您看看,這孩子摔成什麼樣了,霍英天天教導威哥兒練武,也沒見威哥兒受傷,怎麼我的凜哥兒過去,一下子就摔了?說他們不是故意的誰信?上次威哥兒自己落水,他們都說是我害的,既然如此,他們來報復我啊,欺負一個五歲孩子算什麼本事!」

  陳嬌在前兩世裡,分別與胡攪蠻纏的弟妹曹珍珠、初期對她百般刁難的婆婆謝氏打過交道,近距離領教過女人們撒潑,如今她裝起原身的做派來,還挺有模有樣的。

  賀錦榮覬覦小嫂子的美色,但他眼中的小嫂子只是個貌美的蠢婦,他不曾提防,自然不會輕易懷疑陳嬌的表現。

  「凜哥兒過來,給二叔瞧瞧。」賀錦榮關心地看著侄子。

  陳嬌將凜哥兒放了下去,凜哥兒慢吞吞地走到二叔面前。

  賀錦榮低頭看看,眉頭緊鎖道:「不像話,他們兩個怎麼當哥哥的?」

  凜哥兒哪懂大人們的複雜心思,怕娘親再也不許他去練武場,凜哥兒急著道:「我自己摔的!」

  陳嬌氣道:「他們若是照顧好你,你會摔嗎?」

  娘親生氣了,凜哥兒耷拉下腦袋,不知道該說什麼。

  賀錦榮笑笑,摸摸侄子的腦頂道:「凜哥兒乖,二哥那裡有新玩具,你去找二哥玩吧,二叔有事跟你娘商量。」

  凜哥兒立即被新玩具吸引,請示地望向娘親。

  陳嬌疑惑地看眼賀錦榮,頓了頓,才叫乳母送凜哥兒去二房那邊。

  一大一小走了,賀錦榮又朝春蘭、秋菊使個眼色,道:「你們去院子裡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

  秋菊聞言,眼睛朝外看去,似是準備從命,而春蘭第一看向了陳嬌。

  一個丫鬟,心裡最效忠誰,才會最聽誰的話。

  陳嬌只當沒留意到二女的差別,點點頭。

  大堂裡只剩叔嫂二人,賀錦榮放下茶碗,低聲對陳嬌道:「嫂子,我覺得這事不太對,如你所說,凜哥兒受傷,可能是霍英與威哥兒的報復。」

  陳嬌氣憤道:「什麼可能,分明就是,他們就是恨我推威哥兒落……」

  說到一半,陳嬌及時住口,神色很不自然。

  賀錦榮早就知道賀威落水是陳嬌所害了,他咳了咳,憂慮道:「外面確實有謠言說威哥兒落水是嫂子下的手,我與族老們自然不信,只是威哥兒年少,明珠也分辨不清是非,姐弟倆連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

  陳嬌眼睛一亮,看著他問:「二爺是說霍英?」

  賀錦榮冷笑,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起,厲色頓顯:「霍英的心,被大哥養大了,舞獅行裡他不把我放在眼中,內宅他又挑撥威哥兒與兩個親弟弟的感情,我看他是想把持威哥兒,先利用威哥兒除去你我,他再徹底接手咱們賀家的生意。」

  陳嬌攥緊帕子,咬牙道:「我早就看出他狼子野心了,偏他替咱們家贏了幾屆獅王,族老們都器重他,我找不到理由將他逐出家門。一個養子,憑什麼騎在咱們頭上?」

  賀錦榮摸摸下巴,沉吟道:「大哥死前托我照顧嫂子與侄子們,嫂子有煩惱,錦榮義不容辭,嫂子真要趕走霍英,錦榮願意為嫂子效勞。」

  陳嬌驚喜道:「真的?」

  賀錦榮頷首:「當然。」

  陳嬌興奮地朝他傾身:「二爺打算怎麼做?」

  賀錦榮就給她出了個主意。

  陳嬌連連道好。

  第二天,陳嬌將霍英叫到了松鶴堂。

  霍英到了後,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當著丫鬟春蘭與秋菊的面,陳嬌笑著吩咐霍英道:「十月十八凜哥兒生辰,我想提前接你們外祖母過來住段時日,威哥兒、凜哥兒都小,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派你去接最合適,如何,大公子願意替兩個弟弟跑這一趟嗎?」

  霍英不願意,女兒是毒婦,凜哥兒的外祖母想來也不是什麼好人。

  只是,他是毒婦名義上的義子,她用孝道壓他,他拒絕了,毒婦往外一張揚,徒惹麻煩。

  「今天就去?」霍英不悅地問。

  陳嬌挑眉:「今天不方便嗎?」

  霍英道:「獅行還有些事情沒有安排。」

  陳嬌很好說話,笑了笑:「明日再去也行。」

  霍英應了,起身就要走。

  「等等。」陳嬌叫住了他,然後走過來,叫霍英伸出手。

  霍英皺眉,盯著她問:「做什麼?」

  陳嬌故意賣關子:「伸出來你就知道了。」

  她長得妖媚,這種語氣說話更有種勾引人的味道,霍英臉色非常難看,偏偏又想知道她要玩什麼把戲。

  沉著臉,霍英伸出手。

  陳嬌飛快將幾塊兒碎銀子放到了他手心,然後她退後兩步,用一種施捨的語氣道:「不能白白勞煩大公子,這點銀子就當跑腿費吧。」

  霍英大怒,毒婦把他當下人使喚嗎?

  可就在霍英準備將一手碎銀子扔到地上時,他忽然注意到碎銀中竟混雜了一個疊成元寶狀的紙條,電光石火間,霍英用指縫夾住紙條,這才將其餘的碎銀子丟了出去,憤怒離開。

  陳嬌只是得意地笑。

  春蘭、秋菊默默地撿銀子。

  傍晚,賀錦榮又來探望凜哥兒,陳嬌與他交換了個眼色。

  賀錦榮自去安排了,晚上睡得很好。

  霍英卻睡不著,坐在燈邊,對著手裡的紙條愁眉緊鎖。

  這個毒婦,居然要他三更時分去她房間商議大事。

  「關係威哥兒、凜哥兒性命,請大公子務必前來。」

  霍英不信毒婦真有什麼大事,或許這是她精心安排的陷阱,他真去了,她提前安排好的人就會冒出來,齊齊抓住他,再給他安一個覬覦繼養母的大罪。

  可是,毒婦的紙條上又提到了凜哥兒,毒婦對凜哥兒可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壞了,若非真有危險,霍英也不信毒婦會拿親兒子當藉口。

  霍英遲遲做不出決定。

  距離三更天越來越近了。

  鬼使神差的,霍英想到了這兩個月毒婦的異樣表現,她先是慈母般善待威哥兒,結果昨日又恢復了老樣子。如果毒婦想哄他落入圈套,就該一直偽裝改邪歸正才對,臨時恢復兇狠,再企圖騙他,未免太笨。

  霍英越想越覺得有古怪。

  忽的,街上傳來了三更梆子響。

  霍英往外看了一眼。

  他沒有動,去了,冒險太大。

  但霍英也沒有入睡,他吹了燈,一直等,等到四更天的時候,霍英才換上一身黑衣,悄無聲息地出了門。霍英功夫了得,他都能打暈陳嬌再不驚動人地將她從閨房帶到湖邊懲罰,現在一個人摸過去,更輕鬆。

  在陳嬌的院外觀察片刻,確定沒有埋伏,霍英才鬼魅般靠近上房,往丫鬟守夜的次間吹了迷魂藥後,霍英熟練地撥開門栓,悄然而入。

  內室,陳嬌已經睡了,剛睡不久。

  她跟霍英約好的是三更天,三更天霍英沒有出現,陳嬌左等右等,多等了半個時辰,霍英也沒來,陳嬌猜測霍英不信她不會來了,這才無奈地鑽進被窩睡覺。

  勉強苦撐半夜,陳嬌躺好就睡著了,睡得還很死。

  霍英要與陳嬌說話,不能迷暈她,站在紗帳外叫她,又怕她半夜驚叫。

  站在看不清顏色的紗帳前,霍英遲疑許久,才伸出了手。

  紗帳挑開,一股幽香迎面襲來。

  霍英動作一頓。

  上次他帶著怒火而來,根本沒留意什麼香不香的,這次他只有疑惑,感覺就不一樣了。

  可到了這個地步,沒有道理再退縮。

  霍英探進紗帳,眼睛習慣了黑暗,他看見被窩裡的女人面朝他躺著。

  霍英咬牙,俯身,一手捂住了女人的嘴。

  他的掌心很涼,女人的嘴唇溫暖而柔軟。

  幸好,在霍英冒出其他念頭之前,陳嬌醒了。

  她當然要掙扎,霍英緊緊捂著她的嘴,低聲道:「是我,霍英,你讓我來的。」

  聽出他的聲音,陳嬌總算冷靜了下來。

  霍英馬上鬆開手。

  陳嬌下意識地拉好被子,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個腦袋。

  霍英看了刺眼,她在防備什麼,難不成他會……

  「出來說。」

  霍英也嫌女人帳子裡香氣太重,迅速閃了出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5 02:18 PM

第五十六章

  江城的十月比揚州還要暖和,晚上也不是很冷,陳嬌摸索著穿上外衣,出了帳子。

  臨窗的桌子旁,霍英背對她站著。

  關係到生死大事,陳嬌現在想不到什麼孤男寡女半夜相處的忌諱,她走到霍英身後,看著內室門問:「這裡說話,丫鬟會不會聽見?」

  霍英回頭,低聲道:「我下了迷藥,敲鑼打鼓她也醒不了。」

  迷藥?

  陳嬌多看了霍英一眼,想不到他儀錶英偉正氣凜然,居然也會用那種下三濫的東西。

  「還是坐到這邊吧。」擔心有人會湊到窗沿下偷聽,陳嬌提了一把椅子朝床邊的屏風走去。

  將椅子放到屏風外側,陳嬌一抬頭,見霍英空著手過來了,她奇道:「你不坐?」不會等著她給他搬椅子吧?

  霍英聲音冷硬:「不必,請太太長話短說。」

  他是來聽她說大事的,不是來與她促膝長談的,坐什麼坐。

  陳嬌個子本來就只到男人胸口,若一個坐著一個站著,怎麼說話?

  陳嬌只好也站著,快速整理下思緒,陳嬌低聲道:「霍英,我以前做過很多錯事,尤其對不起威哥兒,但那晚被你扔到水中,鬼門關走了一趟,為了替自己贖罪也好,為了替凜哥兒積福也好,我真心想悔過了。」

  霍英默默聽著,知道正事在後面。

  「前兩個月,我試著與明珠姐弟重歸於好,本來威哥兒已經快要相信我了,可我突然發現,這個宅子裡,有比以前的我更想害威哥兒的人,不僅僅是威哥兒,他還要剷除你,我相信,等你與威哥兒都被害了,他接下來要對付的,就是我與凜哥兒。」

  霍英骨子裡就無法相信面前的女人,對陳嬌無憑無據的話他更抱以猜疑,冷聲道:「那人是誰,你有何證據?」

  陳嬌冷靜道:「二爺賀錦榮,我既然叫你過來,便什麼都不想瞞你。以前我要害威哥兒,是因為威哥兒出事後,凜哥兒就能以長房嫡次子的身份繼承家主之位,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二爺藏得更深。證據就是,我發現他在我身邊藏了內賊,有可能是秋菊,但我還沒有鐵證,為了不讓二爺發現我有所察覺,凜哥兒受傷後,我故意責駡你與威哥兒,演戲給內賊看,而就在那天傍晚,二爺找到我,先是挑撥你們與我的關係,再提議幫我除掉你。」

  霍英目光微變。

  賀錦榮對賀威照顧有加,他看不出端倪,但賀錦榮與他之間,曾經多次因為獅行的事起爭端,陳嬌說賀錦榮想害他,霍英半信半疑。

  「他準備如何害我?」

  陳嬌道:「他要我調你出城去接凜哥兒外祖母,我家離江城很遠,你走到半路,會遇到一個茶寮,賀錦榮已經收買了茶寮夥計,你去喝茶時,夥計會在你的茶水裡加藥,待你啟程後,他埋伏的打手就會出現,目的是斷你一條腿。」

  陳嬌沒出現的第三世,霍英就是這麼斷的腿。

  霍英問:「他如何斷定我會去喝茶?」

  男人彷彿審問,又是那麼高的個子,氣勢很壓人,陳嬌心累,也是為了擺脫這種被霍英壓制的氣氛,陳嬌撥了撥耳旁的碎髮,悠悠哉先坐到椅子上,然後才淡淡道:「你身強體健,可能不會疲倦,我娘年紀大了,坐了半天馬車,路上經過茶館,你猜她會不會去喝茶?她去了,你能不陪著?」

  霍英覺得,這種預想倒合情合理,而路邊一個小茶館,素不相識,他也不會提防什麼。

  但,看著椅子上女人模糊的臉,霍英再次質疑道:「就算一切都如你所說,我又如何斷定那是二爺所為,而非你為了挑撥我與二爺故意設下的圈套?我們鷸蚌相爭,你好漁翁得利。」

  陳嬌突然火起!

  這個霍英,怎麼這麼多疑?

  可偏偏陳嬌短時間還不知道該如何證明自己。

  霍英冷笑,準備走了。

  就在此時,陳嬌想到了一點,對著男人的背影道:「之前我要害威哥兒,所謂仇人最瞭解仇人,我有沒有本事雇傭一群打手埋伏你,想必你比誰都清楚。」原身雖然歹毒,可手段只限於內宅,沒有本事請打手。

  霍英腳步一頓。

  陳嬌繼續道:「我若真有當漁翁的心機,先前就不會一味兒的對付威哥兒。霍英,我知道你恨我,我就不恨你嗎?你擋了我那麼多路,還把我扔進湖裡差點淹死我,我是真怕了你,若非賀錦榮他,他欺我孤兒寡母無人倚仗,竟意圖染指於我,逼得我走投無路,你以為我會投奔你?」

  說到最後,陳嬌轉過身,聲音哽咽。

  霍英大驚,賀錦榮竟然還想欺負她?

  「此話當真?」霍英側身問。

  陳嬌難以啟齒般,過了會兒才道:「他,他說事成之後,必不會虧待我與凜哥兒,說完將手放到了我手背上,這不是欺負是什麼?」

  霍英很生氣,賀錦榮想當一家之主,這種野心還算正常,可賀錦榮竟然惦記親嫂子,那畜生不如!

  「你有什麼打算?」冷靜下來後,霍英回到陳嬌身邊,問道。

  陳嬌搖搖頭,低著頭道:「我很怕他,不得不先配合他,但我也不希望你出事,唇亡齒寒。明天你就算進了茶寮,也千萬不能喝茶,至於他安排了多少打手,我不清楚,要不,你多帶兩個人同行?」

  霍英想了想,道:「不行,人太多會引起他的懷疑。」

  陳嬌著急地抬起頭,擔憂問:「那你受傷怎麼辦?」

  這個家,只有霍英能讓賀錦榮忌憚,若霍英再次斷腿,陳嬌後面的路更難走。

  所以她對霍英的關心是真的。

  霍英聽得出她那份發自肺腑的緊張,頓了頓道:「除非他調來千軍萬馬,否則誰也傷不了我。」

  他只是在陳述事實,並無猖狂炫耀之意,陳嬌卻感受到了一種屬於大英雄的豪情。

  「好,那你小心,威哥兒凜哥兒都指望你庇佑了。」陳嬌鄭重地道。

  霍英點點頭。

  陳嬌沒有話說了。

  黑漆漆的,兩人互相注視了片刻,誰也看不清誰,最後霍英先移開視線,道:「我走了?」

  陳嬌起身送他。

  男人如鬼影離去,陳嬌關上門,心中百感交集。

  霍英的信任她是得到了,但想除去賀錦榮這個大隱患,還得頗費心思。

  第二天,霍英讓車夫趕車,他騎馬,去外縣接陳嬌這世的親娘。

  去時霍英沒有喝茶,接完人回來的路上,老太太果然累了,要去茶寮歇歇。

  霍英也叫了茶,若無其事地吞下肚子,看似喝了,實則將茶水都倒進了藏於袖中的隱秘酒囊。

  喝完茶,眾人繼續上路,走出茶寮不遠,路邊兩側突然跳出十幾個蒙面黑衣人,劫財行兇。

  老太太嚇得尖叫連連,霍英讓車夫保護老太太,他搶過車夫的馬鞭跳下馬。黑衣人揮舞著大刀蜂擁而至,專門攻擊霍英一雙長腿。霍英敏捷閃躲,一身灰衣在黑衣人中穿梭,身形如風,馬鞭所過之處,或是抽在黑衣人背上,或是抽飛黑衣人的大刀,或是捲住黑衣人的脖子將人勒暈過去。

  不到兩刻鐘的功夫,十幾個黑衣人都哀嚎著躺在了地上,想逃都逃不掉。

  踩住一人胸膛,霍英俯身掀開黑衣人的面巾,是個生面孔。

  「你們的功夫不是賊匪路數,說,誰派你們來的?」霍英冷聲審問。

  黑衣人瞪著眼睛不肯說。

  霍英腳上狠狠一碾。

  黑衣人痛呼一聲,哀嚎道:「我說我說,是,是太太,是賀太太!求大公子饒過我們,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家裡上有老下有小,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只是想混口飯吃,求大公子放過我們吧!」

  霍英心中冷笑,如果黑衣人說出賀錦榮的名字,他倒要懷疑陳嬌了,現在黑衣人污蔑陳嬌,才像賀錦榮所為。

  馬車上有繩子,霍英將十幾個黑衣人一起綁了起來丟到路邊,吩咐車夫道:「你送老太太回城,這裡的事先別聲張,請二爺過來,我在這裡等他。」

  車夫臉都嚇白了,趕緊拉著老太太跑了。

  馬車一路疾馳,回到賀家後,車夫撒腿去找賀錦榮。

  賀錦榮得知後,皺了皺眉,然後騎馬來見霍英。

  遠遠看到圍著一棵老樹綁成一圈的黑衣人,賀錦榮暗暗罵了聲「廢物」,然後,他的視線,落到了旁邊一棵樹下,席地而坐靠樹打盹兒的霍英身上。

  下了馬,賀錦榮大步朝霍英走去,高聲道:「霍英,這是怎麼回事?」

  霍英閉著眼睛,紋絲不動。

  黑衣人的頭頭小聲朝賀錦榮告密:「二爺,他綁了我們不久,就睡過去了,應該是藥效發作了!」

  賀錦榮看眼霍英,皺眉呵斥那黑衣人:「你認得我?既然認得,為何敢搶劫我們賀家?」

  黑衣人傻了,剛要說話,注意到賀錦榮的眼色,黑衣人才聰明地閉了嘴。

  賀錦榮走到霍英身邊,彎腰又喚了聲。

  霍英還是不動。

  賀錦榮推了推他,霍英竟歪著倒了下去,姿勢不雅地躺在地上,睡得死沉死沉的。

  黑衣人的首領又忍不住了,攛掇道:「二爺還等什麼?咱們一刀了結了他,什麼麻煩都省了!」

  賀錦榮眼裡閃爍著狼光。

  他比誰都想要霍英的命,如果他現在動手,大可以將罪名推到這些黑衣人劫匪頭上,回去就說他來遲了一步,黑衣人掙脫束縛後,殺了霍英逃之夭夭,而霍英是被陳嬌調出來的,旁人猜忌也會猜忌陳嬌。

  眼睛盯著霍英,賀錦榮一手慢慢伸向腰間,那裡藏著他的匕首。

  就在此時,霍英突然動了動,好像有什麼爬進他脖子似的,他閉著眼睛皺著眉頭,抬手抹了下脖子。

  賀錦榮立即收回手。

  「霍英?」看著又要睡過去的男人,賀錦榮再次喚道。

  霍英皺皺眉,終於睜開了眼睛。

  賀錦榮心裡失望,嘴上笑了,擔憂道:「總算醒了,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

  說完,賀錦榮親自扶霍英起來。

  霍英渾身無力般,搖搖晃晃的,不得不靠在了樹上。

  「我茶裡被人放了東西。」霍英盯著那些黑衣人說,「二爺,他們是太太派來行刺我的,你說該怎麼辦。」

  聲音一落,黑衣人們再次哀求起來。

  賀錦榮揉揉額頭,左右走動起來,彷彿難以做出決定。

  霍英一直看著他。

  賀錦榮走了好久,忽的歎道:「霍英,這事委屈你了,只是,你若送他們去衙門,事情鬧大,咱們賀家的顏面就沒了,凜哥兒還小,太太若出了事,凜哥兒……霍英啊,家和萬事興,要不這樣,咱們就當此事沒發生過,回去我去與太太談談,她吃了教訓,以後定不敢再犯。」

  霍英緊緊抿著嘴。

  賀錦榮無奈道:「霍英,沒有凜哥兒,不用你說我也不會容這等毒婦,但……」

  霍英懂了,扭頭道:「您是長輩,我都聽二爺的。」

  話雖如此,年輕男人的臉上卻寫滿了不甘。

  賀錦榮張口欲言,霍英突然抬腳離去,背影孤傲。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5 04:12 PM

第五十七章

  聽說霍英平安無恙地回來了,陳嬌懸了半天的心才放了下去。

  霍英歸府不久,賀錦榮也騎馬回來了,然後連二房都沒去,直接來松鶴堂求見陳嬌。

  陳嬌暗罵賀錦榮奸詐,霍英在去接老太太的路上被人埋伏,如果沒有昨晚的長談,霍英肯定疑她,現在賀錦榮迫不及待地來見她,傳到霍英耳中,霍英會怎麼想?

  但現在還沒到與賀錦榮翻臉的時候,陳嬌只能去了松鶴堂。

  丫鬟們守在門外,陳嬌不悅地問賀錦榮:「二爺不是說萬無一失嗎?為何霍英什麼事都沒有?」

  賀錦榮也很生氣,解釋道:「是我識人不明,那群廢物急於求成,在霍英藥效發作前動的手,最後都被霍英綁了起來。嫂子,霍英認定那些人是你派去的,請我商議如何處置此事,我雖然好言安撫了他,讓他放棄報官,可今日後,他肯定會更恨你,我怕你有性命危險。」

  陳嬌本來端端正正坐著,聞言臉色一變,跌在了椅背上:「他,他還敢殺我不成?」

  賀錦榮低聲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陳嬌呆呆地坐著,然後六神無主地看向賀錦榮:「那,那我該怎麼辦?」

  賀錦榮目光一寒,陰沉沉地道:「不如我們先他一步,徹底剷除後患。」

  男人凶態畢露,陳嬌被他嚇到了,膽怯害怕的樣子,卻更符合一個內宅年輕婦人的反應。

  賀錦榮怕她退縮,語氣稍緩,替兩人找理由:「嫂子,凜哥兒天天往練武場跑,你就不怕夜長夢多?」

  陳嬌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哆嗦,當然不是怕凜哥兒,而是怕賀錦榮的狠毒。

  為了套出賀錦榮的毒計,陳嬌繼續演戲,小手一攥帕子,終於下定決心般,咬牙問道:「二爺此言有理,有他沒我有我沒他,只是他武功高強,二爺安排那麼多人手都不管用,咱們還能怎麼對付他?」

  賀錦榮詭計多端,回府路上已經想到辦法了,看眼門口,他低聲交待了一番。

  陳嬌有些猶豫,不安地道:「萬一,萬一凜哥兒吃了怎麼辦?」

  賀錦榮安撫她道:「你提前交待清楚,凜哥兒聽你的話,就不會碰那塊兒了。」

  陳嬌低頭。

  賀錦榮故意嚇唬她:「嫂子,你多猶豫一天,霍英就可能提前一天動手。」

  陳嬌聽了,咬咬牙,終於點頭。

  賀錦榮走後,陳嬌站在院子裡,看著即將落山的夕陽,內心焦急。現在她再派人去請霍英過來,太容易惹人懷疑,可明早賀錦榮就會將東西給她……

  如果,如果霍英今晚能主動過來,就好了。

  可是,霍英會來嗎?

  夜幕降臨,陳嬌和衣坐在床上,默默地期待著。

  三更時分,就在陳嬌放棄等待準備就寢時,她聽見內室屋門被人推開的聲音。

  霍英?

  陳嬌既激動又害怕,她保持背靠床頭的姿勢,眼睛盯著放下來的紗帳。

  高大的人影靠近,看體形,是霍英。

  陳嬌輕輕咳了咳。

  霍英一驚,當即停住了腳步。

  陳嬌挑開簾子,低聲解釋道:「我猜你可能會來,便一直在等。」

  霍英鬆了口氣,先退到了屏風後。

  陳嬌又端了把椅子過來,與那晚不同的是,霍英也搬了一把,與她面對面坐了。

  「之前懷疑太太,是我不對,希望太太諒解。」霍英先道歉,經過樹下裝睡,霍英已經確定,賀錦榮才是賀家真正的惡人。

  「都怪我犯錯太多,不怪你懷疑。」禮尚往來,陳嬌表示理解,然後關心道:「你沒受傷吧?」

  霍英搖搖頭,既然兩人達到了互相信任,霍英直言道:「回府後,我派人暗中盯著二房,發現他身邊的心腹去了一個江湖郎中的住處,不知買了什麼,傍晚他來找你時,可有透露什麼?」

  陳嬌沒想到霍英這麼快就已經行動了,詫異過後,陳嬌腦海裡靈光一閃,暫且沒有回答霍英,陳嬌低頭,迅速思量起來。

  賀錦榮肯定派人去買毒藥了,既然霍英認得買藥、賣藥之人,人證有了,那就只差人贓並獲!

  困擾陳嬌兩個月的難題,終於有了破解之法!

  如果此時是白天,霍英一定能看到,他對面的小婦人,這會兒眼睛比星星還要明亮!

  「霍英,我有辦法了!」陳嬌激動地說。

  霍英看不清她的眼睛,但他聽出了她的欣喜,那樣的歡快,像個未出閣的姑娘。

  「什,什麼辦法?」霍英莫名結巴了下。

  此事關係甚大,陳嬌不由朝霍英傾身。

  那一瞬間,女人的體香也隨著她的動作飄了過來,似有若無,霍英剛要往後閃躲,陳嬌先開口道:「他來找我,是想讓我下毒害你性命。」

  霍英猛地握拳,賀錦榮這小人!

  陳嬌忽然冷哼一聲,恨聲道:「你以為他只想害你嗎?他叫我將毒藥放進糕點中,再讓凜哥兒端過去與威哥兒你們同吃,凜哥兒記住哪塊兒糕點有毒最好,如果記不住,你們兄弟三人誰意外服毒,都如了他的意。」

  霍英心頭一寒。可不是,威哥兒凜哥兒有人中毒,賀錦榮定會誣陷於他,他中毒,賀家大房只剩一個寡婦與三個孩子,還不是隨賀錦榮拿捏?

  「畜生!」霍英低聲咒駡。

  陳嬌已經氣過了,等霍英冷靜後,她興奮道:「霍英,我有一計,只是你我都要擔風險,不知你敢不敢陪我一試?」

  霍英沉聲道:「太太儘管說,只要能教訓他,赴湯蹈火霍英在所不辭。」

  陳嬌等的就是這句,壓低聲音道:「賀錦榮說過明早他會親手將毒藥給我,現在毒藥肯定已經在他手中,我想請你現在就去他房間走一趟,找出毒藥,從中取出一部分,剩下的一定要保持原樣放回原處,這個,你能做到嗎?」

  霍英馬上道:「可以,只是,太太有何用意?」

  陳嬌輕聲說了幾句。

  霍英大驚,看著她道:「不行,此舉太危險,太太身子嬌弱,不如換我來試。」

  陳嬌否決:「毒害親嫂與侄兒,罪名更重,霍英,賀錦榮此人心機太深,他現在不把我放在眼裡,我們才有這一次機會,若不能一舉將他逐出賀家,以後你我再無寧日。」

  霍英明白這個道理,但……

  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麼,陳嬌打趣自己道:「你放心,我命大,不會那麼容易死的。我更擔心你出師不利,今晚被他抓到。」

  很明顯的激將法,霍英怎會聽不出來,但,如陳嬌所說,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太太稍等,我最遲四更天歸。」霍英起身,告辭道。

  陳嬌也站了起來,細聲叮囑道:「小心。」

  霍英拱拱手,迅速離去。

  陳嬌站在原地,心跳得特別快,成與不成,就看今晚了。

  她坐回床邊,在心裡默誦佛經。

  不知過了多久,等得陳嬌全身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時,霍英回來了。

  「聞著是耗子藥,你兌到粥裡,只喝一口,應該沒有大礙。」霍英將偷來的一點粉末交給陳嬌,再三告誡陳嬌明早只能喝一口粥。至於耗子藥,家家常備,霍英聞過那玩意,所以根據氣味兒就能分辨出來。

  「我知道,好了,不早了,你也快點回去休息吧。」陳嬌收好東西,送客道。

  霍英看她一眼,想說什麼又吞了回去。

  翌日一早,松鶴堂。

  賀家兩房的主子們照舊齊聚一堂準備共用早飯,令人意外的是,許久沒出現的霍英也來了。

  霍英到後,先瞪了陳嬌一眼。

  陳嬌心虛般不看他。

  賀錦榮自認知道內情,袖子裡藏著飯後要交給陳嬌的毒藥,他若無其事地落座。

  人前,賀錦榮一直都表現得像個好叔叔,開席後,賀威大了不用他照顧,丫鬟們端粥上來,賀錦榮也像往常一樣,在丫鬟放好他的粥碗後,他又從託盤上取下凜哥兒專用的小碗,慈愛地放到凜哥兒面前,笑著鼓勵道:「凜哥兒多吃點,長大了跟大哥一樣壯。」

  凜哥兒瞅瞅賀威,再瞅瞅霍英,嘿嘿道:「我要跟英哥一樣壯。」

  賀威有點不服氣,他只是比英哥小罷了,等他與英哥一般年紀了,肯定也會那麼壯。

  而面對男娃娃的崇拜,霍英連眼皮都沒抬。

  飯菜都擺好了,這就要開吃了。

  凜哥兒握住勺子。

  陳嬌笑著將兒子的粥碗端到自己面前,一邊用勺子輕輕地攪拌,一邊柔聲道:「娘先嘗嘗,看看燙不燙。」

  凜哥兒乖乖地等著。

  霍英不知何時抬眼,如星黑眸緊鎖陳嬌手中的勺子。

  陳嬌舀了滿滿一勺,都放進了口中。

  吃完了,陳嬌再把粥碗放回兒子面前。

  凜哥兒認真地問娘親:「還燙嗎?」

  陳嬌笑:「不燙了,凜哥兒吃吧。」

  凜哥兒就握住勺子,舀了一大勺粥,穩穩地端了起來。

  就在此時,陳嬌突然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拍下了兒子高抬的手臂。

  凜哥兒勺子裡的粥立即灑了。

  陳嬌也痛苦地摔落椅子,倒在了地上。

  一飯桌的人都愣住了。

  「粥裡有毒。」眾人反應過來之前,霍英突然指向賀錦榮:「剛剛二爺往粥裡放了東西。」

  賀錦榮根本沒往陳嬌中毒那方面想,現在被霍英一吆喝,他第一個念頭,卻是霍英下毒謀害陳嬌,再反過來冤枉他!

  「放肆!」賀錦榮怒容斥道。

  霍英冷笑:「我看見你袖子裡藏了東西。」

  話音未落,霍英已經朝賀錦榮襲了過來,賀錦榮袖子中確實有東西,心中驚駭,但沒有時間給他分析,眼看霍英已到身前,賀錦榮不得不起身防禦。

  現今賀家武功最厲害的兩個男人,就在飯桌旁纏鬥了起來。賀錦榮自知功夫不如霍英,怕被霍英搜出毒藥,他多次試圖衝出松鶴堂好找個地方銷贓,可霍英與陳嬌的計劃是人贓並獲,陳嬌都不惜以身試毒了,霍英怎麼會讓賀錦榮如願?

  兩人打得激烈,手腳快如飛影,二太太郭氏與兒子賀風緊張地關注戰局,賀明珠也攥著帕子替霍英擔心,只有賀威與凜哥兒跪在「昏迷」的陳嬌身邊,一個哭著喊娘,一個紅著眼睛喚母親。

  打鬥聲驚動了院子裡的丫鬟小廝,小廝再去請下人裡最能說得上話的賀家總管李叔去了。

  李叔一路疾跑趕過來時,霍英恰好一腳踹中賀錦榮胸口,再趁賀錦榮倒地起身之前,霍英從後面拽住賀錦榮兩條胳膊,「哢哢」兩聲,賀錦榮的胳膊應聲而斷,無力地跌了下去。霍英拽著他胳膊抖了抖,一個小紙包忽的飛了出來,落在了眾人面前。

  「李叔,二爺下毒謀害凜哥兒,太太誤服毒藥,請您即刻派人去報官。」

  李叔第一忠心大房的嫡長子賀威,第二忠心嫡次子凜哥兒,如今這兩個嫡子都守著陳嬌哭,李叔看眼趴在地上高呼冤枉的賀錦榮,立即出去安排了,一人去報官,一人去請郎中,最後再差人去請賀家各位族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6 08:49 AM

第五十八章

  陳嬌這個剷除賀錦榮的計劃,是真的拿自己冒險了。

  陳嬌沒吃過毒藥,她只是覺得,自己只吃一點點,應該沒有大礙,得到霍英的保證後,陳嬌更放心地按照計劃來了。

  可那耗子藥的威力比兩人預料地都猛,陳嬌裝暈不久後,頭就真的有點暈了,心跳加快四肢無力,小臉都發青了。霍英收拾完賀錦榮趕過來,看到陳嬌發青的臉,心知不妙,立即推開哭嚎的賀威、凜哥兒,然後他跪下去將陳嬌扶起來靠在他肩上,一手扶著陳嬌肩膀,一手就往陳嬌嘴裡伸。

  賀威、凜哥兒眼睛含淚看著他。

  陳嬌此時是有意識的,但她太難受了,不知道也無力去猜霍英要做什麼,跟著,嗓子眼被霍英的手指頭胡亂戳了幾下,陳嬌從喉嚨到胃整個的難受起來,身體往前一傾,「哇」地吐了出來。

  「去準備鹽水。」霍英一邊給陳嬌催吐,一邊喝道。

  陳嬌的大丫鬟春蘭立即去準備了,很快捧了一大盆鹽水來。

  霍英不停地給陳嬌灌鹽水,灌完再催吐,一直弄到陳嬌吐出來的全是清水為止。

  陳嬌沒有被毒死,半條命卻差點被霍英給折騰沒,吐完最後一口,陳嬌虛弱地靠在霍英肩膀,勉強睜開眼睛,那眼裡也淚光迷蒙,楚楚可憐。

  霍英看著這樣的她,腦海裡熟悉的那張毒婦嘴臉,徹底消失了。

  「娘,娘你別死!」

  凜哥兒撲了過來,抱著娘親哭。

  賀威用手背抹把眼睛,問霍英:「英哥,母親沒事了嗎?」

  霍英不知,見陳嬌的四個丫鬟都在,目光掠過神色最差的秋菊,霍英吩咐春蘭、夏竹:「先扶太太回房歇息。」

  兩個丫鬟一人馬上走過來,一人扶住陳嬌一條胳膊,慢慢地朝後院走去。

  賀威、凜哥兒乳母等人都跟在旁邊。

  霍英見賀明珠沒動,皺眉道:「太太中毒,你還不去守著?」

  今日起,賀明珠對陳嬌的態度也該改了。

  男人目光威嚴,賀明珠第一次見他這樣,不敢反抗,轉身跟了上去。

  「霍英,這裡面一定有誤會,二爺怎麼會下毒害自己的侄兒?」

  賀錦榮已經被綁了起來,二太太郭氏跪在丈夫身邊,哭著替丈夫解釋,九歲的二少爺賀風扶著父親另一邊胳膊。母子倆臉上都掛著淚,只有賀錦榮,似笑非笑地盯著霍英。

  霍英心裡,突然升起不好的預感。

  賀家的族老們比官差先到,都是賀錦榮的叔伯輩兒,住的都不遠。

  「怎麼回事?」族老中,最德高望重的是一位鶴髮童顏的八旬老者,賀家晚輩們都稱其為太公。

  霍英請他落座,沉重道:「稟太公,剛剛二爺在凜哥兒的粥裡投毒,太太替凜哥兒嘗粥時先喝了毒粥,毒發昏厥,現在正在後院休息。」

  賀太公眯著眼睛看向被人提過來的賀錦榮:「此事當真?」

  賀錦榮冷笑,昂首挺胸道:「太公,你不要被這對兒姦夫淫婦騙了,早飯時這麼多人在場,我如何有機會下毒?袖中掉出來的毒藥是剛剛霍英與我打鬥時,他趁機放到我身上好嫁禍於我。太公,自從大哥過世,陳氏那毒婦天天打扮地花枝招展,你以為他在勾誰?現在他二人聯手陷害我,目的就是剷除我這個眼中釘,我沒了,他們便可在這大宅公然廝混!」

  姦夫淫婦?

  幾位白髮或灰白頭髮的賀家族老們,全都看向了霍英。

  無論什麼年代,殺人劫財的大罪,都不如婦人與人通姦更叫人唾駡,自家婦人出事,女人們罵,男人們則覺得丟臉,比那婦人殺人更無法接受。

  霍英堂堂君子,從未想過賀錦榮短短時間內,會想出這個毒計,詆毀他與陳嬌。

  「一派胡言,我與太太之間清清白白,天地可證。」霍英先自陳清白,然後再對諸位族老道:「昨日我遇到劫匪,心中抑鬱,傍晚出去喝酒,無意看到二爺身邊的慶子從王世充家裡出來。當時我沒有多想,但席上我親眼看見二爺往凜哥兒碗裡加了東西,只恨我沒有及時反應過來,叫太太中了毒。諸位族老若是不信,稍後知縣大人審問王世充、慶子時,便可分曉。」

  他剛說完,門房領著官差來了。

  對賀錦榮的審訊,便轉移到了衙門。

  知縣將江湖郎中王世充、賀錦榮的小廝慶子、替陳嬌診治的郎中以及仵作都叫了過來。

  郎中、仵作證實,陳嬌確實中了毒,粥碗裡的毒即賀錦榮身上掉出來的耗子藥。

  賀家族老們都怒視賀錦榮。

  但,小廝慶子說他房裡有耗子,他自己去王世充那兒買了一包,昨晚他灑了一點,剩下半包還在自己房間。王世充也作證慶子只買了一包,知縣派官差去搜慶子的房間,果然也搜出了沒用完的那半包。

  賀錦榮叩首道:「知縣大人,草民大哥去世,留了一個貌美寡婦陳氏,那陳氏不守婦道,早與我賀家養子霍英有了苟且,我不忍大哥死後英名有汙,故一直沒有揭發兩人,不想今日二人聯手誣陷於我,求大人替草民做主!」

  霍英臉色鐵青。

  縣衙外面,圍觀的百姓們紛紛議論起來。

  裡裡外外鬧鬧哄哄的,知縣猛地一拍驚堂木,百姓們這才安靜下來。

  「你有何證據?」知縣問賀錦榮。

  賀錦榮抬頭,道:「陳氏身邊有一丫鬟名叫秋菊,她曾親眼目睹霍英與陳氏在假山幽會。」

  「賀錦榮,你休要血口噴人!」霍英目眥欲裂,瞪著眼睛道。

  賀錦榮一臉悲憤地看著他:「霍英,大哥生前待你不薄,你怎麼,怎麼能做出那等畜生之事!」

  兩人險些又要幹起來,知縣再拍驚堂木,然後派人去帶陳嬌、秋菊來衙門。

  陳嬌病怏怏在床上躺著呢,吐了那麼多次,她渾身無力。

  聽說衙門傳她與秋菊,陳嬌還以為要她去作證,而秋菊是被霍英揪出來的,只得強打精神換身素服,實在走不動,坐上了轎子。

  轎子停在衙門外,陳嬌一出現,守在外面的百姓們好像已經有了鐵證般,都低聲地唾駡起來,什麼不守婦道,什麼狐媚子,什麼勾引養子等等。無數惡毒的咒駡鋪天蓋地而來,陳嬌人都懵了,還是衙役催她,她才心神恍惚地往裡走去。

  一襲素衣的陳嬌,剛剛中過毒的陳嬌,面容蒼白,但即便如此,也掩飾不了她天生的媚色。

  男人們或許愛她的媚,但也正是這股子媚,先入為主地讓人覺得,她就是個會勾引人的狐媚子。

  賀錦榮目光陰狠地盯著陳嬌,毒婦,明著與他聯手,背地裡卻勾搭霍英來對付他,可惜兩人把他想得太簡單,他做什麼不會留一後手?

  霍英看著陳嬌蒼白茫然的臉,愧疚瞬間達到極致。

  陳嬌做了那麼多,都是為了自保,保護自己,保護孩子,也在保他,可現在,因為他一時大意低估了賀錦榮,竟害得陳嬌被賀錦榮誣陷清白。霍英很清楚,他與陳嬌清清白白,賀錦榮不可能有證據,光憑秋菊的誣陷官府也無法定案,但,三人成虎,流言蜚語一旦傳出去,賀家的族老們為了名聲,肯定會動手。他被賀家驅逐不要緊,陳嬌一個婦人……

  霍英雙拳緊握,手臂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

  陳嬌與秋菊,並肩跪在了兩個男人身後。

  知縣開口,問陳嬌:「陳氏,你小叔狀告你與養子霍英通姦,合謀陷害他下毒,你可認罪?」

  陳嬌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向賀錦榮。

  賀錦榮歪頭,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起,只有陳嬌能看見他眼中的報復。

  被冤枉的憤怒波浪板席捲腦海,陳嬌望著前面的知縣,一字一句道:「民婦不認,民婦與霍英並無任何親近之舉,更不曾合謀害賀錦榮,今早我與我兒險些被賀錦榮毒害,現在他又信口胡言詆毀我聲譽,請大人替民婦做主。」

  知縣辦案講究證據,王世充、慶子能證明賀錦榮的耗子藥不是來自王世充,與此同時,賀錦榮、霍英都無法證明那包耗子藥是對方的,賀錦榮除了一個秋菊,也沒有其他證據證明霍英與陳嬌有染,這案子就膠著了。

  然後,賀家族老們商量後,決定撤案,賀家的事,他們私了。

  知縣同意了。

  回到賀家後,霍英、陳嬌分別被幽禁了起來,關在各自房間。

  陳嬌很窩火,她千算萬算,還是算錯了一步,這叫什麼事,就因為她是女子,賀錦榮便可憑藉莫須有的「通姦」二字,扭轉賀家族老們的想法。

  陳嬌氣得想吐血時,霍英冷靜多了,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眼睛盯著窗戶,不知在想什麼。

  松鶴堂,賀家族老們、賀錦榮、賀威以及總管李叔,都到齊了,商量如何處置此事。

  雖然賀威才是賀家下一代家主,但他年紀太小,賀錦榮對賀家有功,占足了便宜。

  這也不怪賀家族老們偏袒賀錦榮,實在是他們冒不起險,如果賀錦榮是壞的,結果就是賀家沒了成年長輩,舞獅行將被霍英、陳嬌兩個外姓氏人把持。這種結果誰都不想要,那麼,就算賀錦榮是壞的,他們昧著良心維護賀錦榮,給霍英、陳嬌定罪,最終受委屈的也只是兩個外人。

  抱著這種寧可冤枉外人也不能讓外人把持賀家的心思,族老們的口風越來越一致。

  如果定了通姦罪,霍英、陳嬌都要浸豬籠。

  「母親是好人,英哥是好人,我不許你們胡說八道!」

  十二歲的賀威,突然離開椅子走到中間,紅著眼睛吼道。

  一個孩子,老爺子們又怎會看在眼裡?

  就在此時,一直沉默不語的總管李叔緩緩地走到賀威身邊,環視一圈,他不卑不亢地道:「凡事都講究證據,諸位有何證據大公子與太太之間有苟且?若無證據,大公子替賀家立功無數,太太是大少爺的母親,老夫倒要看看,誰敢草菅人命,諸位別忘了,老爺在天上看著!」

  李叔是管家,更是家主賀錦昌活著時的舞獅搭檔,一身功夫了得,更有威望。

  族老們都沉默了。

  許久之後,賀太公戳了戳手中的拐杖,眯著眼睛道:「不管他們之間有沒有姦情,陳氏妖媚輕浮,多次加害威哥兒,本就不配做我賀家的主母,現在她名譽盡毀,繼續留在賀家,只會讓整個賀家蒙羞,我提議,今日便寫封休書,將陳氏逐出賀家大門。」

  其他人紛紛同意,只有賀威堅決反對,可惜他只是個少年郎,無法抵擋整個家族。

  李叔終究是外人,賀家要殺人,他能威脅,賀家要休自家婦,他沒有資格插手。

  陳嬌出身大家族,深知一個家族中的族老們的厲害,所以,看到那封休書,陳嬌再沒有任何挽回的念頭。

  走就走,有賀錦榮在,她還不想留呢!

  賀家要她淨身出戶,陳嬌不稀罕那些錢,她只要凜哥兒。

  賀家族老們又齊聚一堂商量,然後因為凜哥兒長得太像母親,沒有一點賀家人的影子,極有可能是野種,族老們就同意了。

  陳嬌一手拎著裝有衣物的包袱,一手牽著凜哥兒出門時,就見外面圍了一圈看熱鬧的街坊。

  那些人就像自己的男人被陳嬌偷了般,大義凜然地斥責著陳嬌。

  陳嬌有無數的委屈與憤怒,但委屈到極點,她反而莫名地平靜了下來。

  這些人算什麼?他們說她是淫婦她就是了嗎?

  一個個愚昧無知被人利用的工具罷了。

  有人朝她扔爛菜葉子,陳嬌剛要低頭躲,一道身影突然擋在了她面前。

  陳嬌抬頭。

  霍英轉過來,俊朗的臉龐上一片髒汙,那雙黑眸卻如夜空一般純粹乾淨。

  「我送你們回家。」

  說完,霍英將躲在陳嬌懷裡的凜哥兒抱了起來,示意陳嬌躲在他背後,霍英大步朝人群走去。

  「都來護著了,不是姦夫淫婦是什麼!」一個老太太恨聲道,抓起一個臭雞蛋就丟了過來。

  霍英一邊往前走一邊伸手,彷彿很隨意的一個動作就接住了雞蛋,緊接著他手腕一抖,那雞蛋竟完好無損地朝老太太飛了回去,「啪」的一聲砸在老太太額頭上,殼碎蛋黃流,灑了老太太滿臉。

  陳嬌探出腦袋,看到這一幕,竟一點都不鬱悶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6 09:11 AM

第五十九章

  賀家這一天光商量如何處置陳嬌了,對於霍英這個年輕的獅王,族老們還沒來得及討論。

  一直老老實實關在房間的霍英,聽李叔說陳嬌被休了,剛被逐出家門,霍英便一腳踹開房門,衝了出來,也就有了賀家大門外霍英護送陳嬌母子離開的那一幕。

  衝出人群後,霍英雇了一輛騾車,送娘倆回外縣的陳家。

  陳嬌現在,也只能回娘家了。

  霍英與車夫坐在外面,車廂裡面,凜哥兒哭著哭著就睡著了,陳嬌抱著男娃,眼睛看著窗外。

  一個女子因為有通姦之嫌被夫家休棄,如果這事真的發生在國公府小姐陳嬌身上,陳嬌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幸好,這只是她的第三世,第二世裡她連初次委身虞敬堯都挺過來了,現在被人罵幾句,也沒什麼可怕的。

  陳嬌就當自己在修行,吃夠了苦,才能積夠福氣,免了她的殉葬。

  不過,眼下倒有一件事,很讓陳嬌擔心。

  她這輩子的親娘,那個昨日剛被她接過來的老太太,居然在她被賀家眾人關禁閉的時候,自己跑了!

  饒是菩薩給的記憶中,原身與父母的關係本就不好,陳嬌也沒想到老太太居然這麼狠心,不擔心親女兒的安危,反而一聲招呼不打自己回家去了。如今陳嬌身無分文,背著一身惡名回娘家住,寄人籬下的日子想必不會太舒坦。

  或許,她這世的良人在娘家這邊?

  騾車時不時地顛簸,陳嬌東想西想的,穿過兩次的她,第一次有種身為浮萍之感。

  在霍英的指路下,黃昏時分,騾車停在了陳家門外。

  原身嫁進賀家後,陳家占女婿的光,換了大宅子,在本縣還是很風光的。

  霍英讓陳嬌娘倆先在車裡待著,他去叩門。

  門房隔著門板,聽他報出身份後,匆匆去上房知會主子了,那裡,陳家老爺子、老太太與兩個兒子、兒媳個個愁眉不展,已經商量半天了。

  「霍英送姑太太回來的?」陳老爺子瞪著眼睛問。

  門房點頭。

  老太太突然拍著桌子大哭起來:「死丫頭,我起先還覺得是賀家人欺負她孤兒寡母,現在她被賀家休棄,霍英親自相送,擺明了他們倆是真的有姦情,我怎麼就養了這麼個下賤女兒,陳家的臉都被她丟光了!」

  「若我是她,乾脆找棵歪脖子樹吊死,也比活著丟人強!」陳嬌大哥憤懣道。

  陳嬌二哥也很生氣:「這種妹妹,誰願意認誰認,我不認!」

  親哥哥都如此,兩個嫂子的態度可想而知。

  最後陳老爺子做主,寫了封恩斷義絕書叫門房帶給陳嬌,就此斷絕了父女關係,免得全家人因為女兒被人指指點點,噁心一輩子。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還是一碗髒水,陳老爺子不想兒孫被這種女兒連累,出門抬不起頭。

  門房更絕,連門都沒開,將恩斷義絕書從門縫裡塞了出來,諷刺地對等在那兒的霍英道:「新姑爺,您事都做了,還把人送回來做什麼?趕緊走吧,鬧大了咱們臉上都不好看。」

  霍英手剛碰到那張紙,還沒來得及看上面寫的什麼,聽到門房所言,他心中一沉,迅速低頭。

  看完紙上的內容,霍英胸口突然燃起熊熊怒火。

  賀家族老們驅逐陳嬌也就罷了,陳家可是陳嬌的娘家,一家子心怎麼如此歹毒,女兒登門連見都不見,便直接恩斷義絕?

  霍英剛想拍門,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平靜的聲音:「霍英,你手裡拿的什麼?」

  霍英回頭。

  陳嬌挑著窗簾,髮髻微亂,臉色蒼白,目光卻很沉靜。

  就像一朵經歷過狂風暴雨的嬌花,所有人都以為她會就此凋零,她卻在雨後重新挺起被風雨壓垮的花枝,花容仍帶憔悴,卻自有傲骨遺世獨立。

  剎那間,霍英無法將這個女人與曾經張牙舞爪的毒婦聯繫到一起。

  他原地站了片刻,才走過去,將恩斷義絕書遞給陳嬌。

  字不多,清楚又絕情。

  陳嬌笑了,這還真是,人間百味。

  「我去叫門。」霍英冷聲道。

  「不必。」陳嬌叫住他,如此絕情的娘家,她硬是搬進去了,還要擔心狠心的父母會不會往她飯裡下毒,逼她以死殉節。

  「你們到底下不下車?我還趕著回江城,再磨蹭我要來不及了。」車夫突然不耐煩地道。

  霍英皺眉,剛要給車夫加車錢,陳嬌牽著凜哥兒走了出來,對他道:「你先回去吧。」

  霍英下意識攔在車前,仰頭看她:「你有何打算?」

  陳嬌摸摸頭上的髮簪,笑道:「還有幾件首飾,夠我與凜哥兒賃個宅子了。」

  這些首飾可都是好東西,就算當鋪壓價,應該也能賣二十多兩。

  霍英莫名心酸,視線落到哭花小臉的凜哥兒身上,霍英突然作了決定,對陳嬌道:「你們先進去,咱們從長計議。」陳嬌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他有責任,凜哥兒是養父的骨肉,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凜哥兒流落在外而坐視不理。

  「進去。」陳嬌不動,霍英一狠心,用命令的口吻道。

  車夫又在催了,陳嬌沒辦法,帶著凜哥兒退了回去。

  「回江城。」霍英跨上騾車,吩咐完車夫,他也彎腰進了車廂。

  陳嬌抱著凜哥兒,疑惑地看著霍英。

  霍英坐在側座上,對著凜哥兒道:「太太,父親過世前,送了我一處宅子,我孑然一身,用不上那個,太太與凜哥兒搬過去吧,房契我明日給你,宅子是父親送我的,現在我轉送給凜哥兒,也算是盡兄長之責。」

  霍英是賀家的養子,吃穿住都在賀家,賀錦昌過世前,也沒忘了替這個養子著想,特意買下一棟宅子送給養子,留著養子成婚用。賀錦昌死後,霍英跟著守孝三年,出了孝他忙著保護賀威,無心成親,也就沒有必要搬去新宅子。整個賀家,只有總管李叔、舞獅搭檔趙虎知道他在外面還有產業。

  陳嬌眼睛發酸,世上竟有霍英這樣的君子。

  平復片刻,陳嬌苦澀道:「宅子給了我,你住哪裡?你以為,賀家還會承認你這個養子嗎?」

  若霍英不來送她,賀家族老們或許會因為他的本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霍英送她了,兩人之間百口莫辯,賀家為了顏面,一定也會將霍英逐出門。

  霍英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看著窗外道:「憑我的功夫,賀家不要我,其他舞獅行只會搶著邀我過去,總會有我容身之地,太太不必為我擔心。」

  陳嬌是知道霍英的功夫的,這麼一想,似乎也有道理。

  再看懷裡可憐巴巴的凜哥兒,陳嬌想了想,道:「那好,我們先住進去,但房契你留著,是你的就是你的,我早晚都會改嫁,不怕無家可歸。」

  霍英詫異道:「你要改嫁?」

  陳嬌低頭,道:「我們孤兒寡母,總要找個靠山。」

  霍英不太高興,可是,陳嬌這麼年輕貌美,一直替養父守寡,確實太不近人情。

  罷了,他如今泥菩薩過河,還有一堆事要煩,也管不了別人了。

  車夫緊趕慢敢,趕在城門關閉前進了城。

  此時街上已經沒有什麼人了,霍英帶著陳嬌母子去了他的宅子。

  宅子空置無人居住,霍英翻牆而入,找出藏在裡面的鑰匙,再出來開門。

  「英哥好厲害。」當霍英輕輕鬆鬆跳上牆頭,凜哥兒羨慕地道。

  陳嬌也很欣賞霍英的身手,利索瀟灑。

  門開了,三人一起跨了進去。

  院子裡長滿了荒草,霍英咳了咳,道:「太太先委屈一晚,明日我來清理。」

  陳嬌牽著凜哥兒,輕聲對他道:「今日我已非賀家婦,公子以後還是喚我名字吧,再者,承蒙公子憐憫,我們母子才鳩占鵲巢有了容身之所,公子不必客氣。」

  霍英聽在耳裡,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冒了出來。落水後的陳嬌,不但性格變了,連言行舉止也換了個人似的。以前的陳嬌見識淺薄說話粗白,現在的陳嬌,無論說什麼都給人一種大家閨秀的感覺,輕輕柔柔的話語,令人如沐春風。

  「先去屋裡看看。」霍英沒有接她的話,先去開屋門了。

  安頓好陳嬌母子,霍英趁天黑前回了霍家。

  賀家族老們已經走了,賀錦榮聽說霍英回來了,暫且按兵不動。

  李叔、賀明珠、賀威一起來了霍英的院子。

  「英哥,母親與三弟呢?」才看到霍英,賀威的眼淚就下來了,繼母被趕走時,他被族老們關在房間,什麼都做不了。

  霍英不想隱瞞賀威,如實道:「父親曾贈我一處宅子,陳家不肯接納太太與凜哥兒,我先將太太他們安頓了過去。威哥兒不用擔心,你只需記住,我與太太清清白白,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賀家之事。」

  「我信你!」賀威緊緊抱住了他,父親死後,這世上他最信任的就是英哥。

  賀明珠卻恨鐵不成鋼地道:「她已經把你連累成這樣了,你為何還要管她?」

  「她連累我什麼了?」霍英抬起頭,目光冰冷地看著賀明珠,「二房陷害我與太太,沒有我,太太也不會蒙受不白之冤,談何我被她連累?」

  賀明珠被他的氣勢嚇白了臉。

  霍英指向門口,毫不留情地道:「我有事與李叔、威哥兒商量,請大小姐離開。」

  賀明珠不肯走,眼中含淚道:「咱們是一家人,有什麼不能對我說的?」

  霍英看向李叔。

  李叔歎氣,好說歹說地將賀明珠勸走了。

  霍英將李叔、賀威帶到內室,低聲說出了賀錦榮的陰謀。

  言罷,霍英按住賀威肩膀,語重心長道:「威哥兒,我告訴你這件事,是希望你知道二爺的為人,但你要裝作不知道,出了門不准再對任何人提及,包括大小姐。威哥兒,你還小,二爺有族老支持,你說什麼做什麼都沒有用,只有等你長大,等你接替父親成了賀家的新任獅王,你的話才會有份量,所以你要沉得住氣,知道嗎?」

  賀威十二歲了,有些事他無能為力,但不代表他不懂。

  「我知道,英哥你替我告訴母親,讓她等著,等我拿了獅王,就接她與三弟回來。」抹掉眼淚,賀威紅著眼睛道。

  霍英拍拍少年肩膀,沒說什麼,然後對李叔道:「李叔,明日族老們大概就會趕我離開,賀家我只放心不下威哥兒,今後還請你替我護他周全,佑他長大。」

  賀威又哭了,李叔沒那麼多愁善感,憂心忡忡地道:「你有何打算?」

  霍英垂眸道:「我一身力氣,總找得到活兒幹。」

  李叔閉上了眼睛。

  霍英說的是一身力氣,也就是說,他不會改入任何一家舞獅行,不會用他從賀家學到的功夫,去替別家舞獅。

  第二天,如霍英與李叔所料,賀錦榮果然請來諸位族老,要將霍英逐出家門,而且還要霍英發誓,不會投奔其他舞獅行。

  霍英一身黑色長袍站在廳堂中央,痛快道:「我可以發誓,但我有個條件。」

  說完,霍英轉向座位排末的賀錦榮,厲聲道:「我要二爺發誓,他會全心全力保護威哥兒,若威哥兒在他的庇佑下有任何不該有的閃失,二爺便自斷一臂。」

  「放肆,威哥兒是我親侄,照顧他本就是我這個二叔的責任,用你多言?」賀錦榮拍案而起,瞪著眼睛喝道。

  霍英不再看他,等著族老們開口。

  族老們互相看看,由賀太公道:「錦榮,霍英也是太過關心威哥兒,圖個心安而已,既然你會照顧好威哥兒,又何必擔心誓言應驗?」

  賀錦榮要鬥外姓人,族老們幫他,但賀錦榮與威哥兒之間,族老們也擔心賀錦榮謀害親侄,獨掌大權。

  眾目睽睽,賀錦榮騎虎難下,只得舉起手掌,發了一通毒誓。

  霍英說到做到,跟著發了他的誓言。

  「告辭。」朝眾人拱拱手,霍英面不改色地離去。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6 09:16 AM

第六十章

  這些年,霍英一共攢了五十多兩積蓄,離開賀家時,他只帶了一張房契與這些銀子。

  暮色四合,客棧都關門了。

  馬上就要宵禁,霍英無處可去,不得不潛回了他借陳嬌的那處宅子。

  上房一片漆黑,陳嬌哄了凜哥兒睡著後,她滿腹心事根本睡不著,默默躺著盤算今後。

  霍英悄無聲息地從牆頭跳了下來,落地無聲。

  宅子有前後兩進,霍英沒往裡走,打開倒座一間房,溜了進去。

  當初賀錦昌送宅子給養子時,屋裡家具都置辦齊全了,但太久沒有住人,屋裡一股子煙塵氣。倒座是給門房、下人住的,屋裡除了衣櫃桌椅,只有一張普普通通的木板床,光禿禿的一個床架子。霍英不怕髒,但他心煩意亂不想睡覺,將錢袋子、房契放到桌子上,霍英重新回到院子,就著月色,蹲下去拔草。

  他動作很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夜涼如水,霍英不知疲倦地忙碌著,反而出了一身汗。

  前院犄角旮旯所有雜草都除完了,堆成幾個大堆,霍英又去了後院。

  雜草中藏了不知多少蛐蛐,蛐蛐受驚叫聲此起彼伏,霍英沒放在心上,前院屋裡,剛睡著不久的陳嬌,被那叫聲擾醒了。失眠的人,躺著也是痛苦,陳嬌看眼熟睡的兒子,她悄悄起床,披上外衣,朝外面走去。

  既然無心睡眠,不如看看月色。

  陳嬌打開屋門,一抬頭,月色如水,照亮了院中的情形。滿院雜草不知被何人清理地乾乾淨淨,分成幾堆擺放在各個角落,空氣中混雜著泥土與青草的氣息。

  陳嬌呆呆地看著院子。

  家裡肯定來人了,賊人不會幫她除草,能幹這活兒的,只有霍英。

  後院的蛐蛐還在不停地叫著。

  陳嬌不知哪來的膽子,她繫好衣帶,鬼使神差地朝後院走去。繞過走廊,離出口近了,陳嬌一邊放慢腳步,一邊偷偷往院子裡望去,就見一個高大的男人從草叢裡站了起來,他抱著一堆雜草放到旁邊,然後又蹲了下去。

  確實是霍英。

  陳嬌看著忙碌的男人,滿眼疑惑。霍英是說會來除草,可也不用大半夜地過來吧?

  陳嬌慢慢走了出去,這次,她沒有刻意掩飾腳步聲。

  霍英聽到動靜,難以置信地回頭。

  陳嬌眼中的霍英,歪著身子,一手還攥著剛拔出來的野草,就像一個莊稼漢。而霍英眼中的陳嬌,一身長裙從黑暗中緩步行來,晚風輕輕吹拂起她柔順披散的長髮,她的面容白皙柔美,彷彿仙子降臨。

  這是霍英第一次看見沒有梳頭的女子,長髮垂落的陳嬌,比髮髻齊整時更嬌更媚更柔。

  霍英低下了頭。

  陳嬌停在了他五步外,疑惑地問他:「你,你怎麼這時候來了?」

  霍英早想好了藉口,看著面前的野草道:「白日過來怕人看見,就晚上來了。」

  陳嬌環視一圈,後院的野草還剩一大半,忍不住勸道:「先去睡吧,明早再弄,反正大門關著,你不開口沒人知道。」

  霍英知道自己回房也睡不著,拒絕道:「算了,一口氣弄完吧,一早還得去新東家那裡。」

  陳嬌驚道:「你……」

  霍英爽朗道:「是啊,我剛從賀家出來,新東家已經在門口等著了,我在那邊管吃管住,每個月還有三兩工錢,舞獅奪魁另發酬金。收拾完這院子,我應該不會再過來,我那還有五十兩銀子,留給凜哥兒吧,你們孤兒寡母,又要面對流言蜚語,不容易。」

  陳嬌以後的日子註定會艱難無比,既然霍英有了著落,她就沒有客氣,再三道謝,並保證將來一定會加倍報答霍英的恩情。

  霍英搖頭道:「都是為了凜哥兒,太太不必客氣。」

  陳嬌不知道該說什麼。

  「外面寒涼,太太回去休息吧。」霍英轉過去,背對她道。

  陳嬌只能離去。

  第二天,陳嬌睡醒,發現院子裡的草堆都沒了,門前的臺階上放著一個錢袋子,陳嬌撿起來,裡面是五十兩銀子,與一張房契。

  日上三竿,霍英受陳嬌所托,派了一個人牙子過來。

  人牙子不認識陳嬌,領著十個丫鬟登門,讓陳嬌挑。

  陳嬌買了三個身體結實有力的丫鬟,石榴負責外出採辦、做飯,桂圓負責洗衣打掃,吉祥既貼身服侍她與凜哥兒,也負責幫忙陳嬌跑腿。三個丫鬟一共花了陳嬌十五兩銀子。

  人牙子走後,陳嬌讓凜哥兒在房裡待著,她坦坦蕩蕩地說出了自己的身份與經歷。

  陳嬌挑的都是面相老實的丫鬟,三女果然也沒讓陳嬌失望,紛紛表示會效忠陳嬌。

  外面閒言碎語正盛,陳嬌暫且沒有出門,安心地在家教導凜哥兒讀書。

  半個月後,忽然有人敲門。

  石榴跑過來,對陳嬌道:「姑娘,有個叫趙虎的人求見霍公子。」

  趙虎是霍英的舞獅搭檔,陳嬌好奇他的來意,叫石榴請趙虎去堂屋。

  「太太。」看到陳嬌,趙虎先是震驚,跟著馬上低下頭,語氣恭敬如初。

  陳嬌沒有糾正他的稱呼,請他落座喝茶,奇道:「你要找霍英?」

  趙虎是個憨厚樸實的舞獅漢子,他摸了摸後腦勺,再看眼陳嬌,甕聲甕氣地道:「我跟霍英一起進的賀家,現在他走了,我留在那裡也沒意思,便來找他,想跟他一起幹。賀家不許他去別的獅行,我們倆自己開一個,憑我們的本事,不怕沒有生意。」

  舞獅行現在由賀錦榮把持,賀錦榮故意不用他,趙虎非常憋屈,自己離開了。

  陳嬌聞言,臉色大變,盯著趙虎問:「賀家不許他去別的獅行?」

  趙虎奇怪地看她一眼,道:「是啊,霍英沒跟你說?他當著賀家族老的面發誓,不會替別家獅行效力。」

  男人灑脫俊朗的面容浮現腦海,陳嬌氣得攥緊了帕子。既然霍英沒有去別的獅行,他沒有地方住,沒有所謂的一個月三兩工錢,那他這半個月到底在哪裡,過得又是什麼日子?早知霍英如此君子,陳嬌絕不會借他的宅子,更不會收他的銀子。

  「他早就走了。」陳嬌向趙虎解釋了一切。

  趙虎與賀威一樣信任霍英,知道霍英不是那種人,現在得知霍英做出了這麼義氣的事,趙虎又心酸又敬佩,起身道:「太太放心,我現在就去找他,就算將江州城翻遍,我也要把他揪出來!」

  「等等。」

  陳嬌叫住趙虎,恨聲叮囑道:「找到他後,你先別露面,回來告訴我,帶我一起去見他。」

  趙虎仍然把她當賀家太太,痛快地答應了。

  趙虎走後,陳嬌退回堂屋,不知不覺又想到了霍英來除草的那個晚上。

  他是無處可去吧?明明是喪家之犬,還在她面前逞英雄。

  陳嬌很氣,眼淚卻不爭氣地湧了出來。

  趙虎很熟悉江城,沒有手藝的男人找活幹,基本都是做苦力活兒。

  趙虎直接跑去碼頭找人了。

  處處可見從船上卸貨、搬貨上船的工人,趙虎一個個看過去,找了一天,黃昏時分,終於叫他認出了熟悉的身影。

  就像看到一頭雄獅自甘墮落入螻蟻群,趙虎恨恨地瞪著那扛著兩袋貨物走下船板的男人,氣衝衝去向陳嬌覆命了。

  陳嬌換上布衣,作尋常婦人打扮,跟著趙虎緊趕慢趕地找來了。

  正趕上霍英這撥工人吃飯,一群群漢子光著膀子坐在碼頭旁邊,一手拿著一個包子啃。

  霍英坐在最裡面,背對碼頭面朝大海,海風是鹹的,身邊漢子們也一身鹹汗味兒,不過霍英都習慣了,一口一口地吃著包子。

  耳邊突然傳來一陣陣的口哨聲。

  「小娘子真美啊。」

  「瞧那胸脯,我猜咱們倆包子加起來都沒她大。」

  「噓,小點聲,朝咱們來了。」

  各種粗鄙的葷話接連傳入耳中,霍英也聽慣了,碼頭有客船,每當有女子經過,不論美醜,都會被這群漢子點評一番。

  霍英沒興趣看,他抬起手,剛要再咬一口包子,旁邊的工人突然戳了戳他胳膊。

  霍英扭頭。

  那人瞅瞅他身後,結結巴巴地道:「找,找你的。」

  誰找他?

  霍英坐在地上,一手拿著一個包子,疑惑地轉頭。

  今天的夕陽格外燦爛,無數道金光從海面投射過來,太過晃眼,霍英眯了眯眼睛,視線上移,過了會兒,才看清陳嬌那張美豔的小臉。她好像很生氣,緊緊抿著嘴,桃花眼恨恨地瞪著他,兩行清淚卻倏地滾落了下來。

  霍英手裡的包子,也掉了下去。

  趙虎站在不遠處看熱鬧。

  「起來。」陳嬌抹把眼淚,冷冷地道。

  霍英下意識地站了起來,高大挺拔的男人,剛剛還仰頭看她,這會兒一下子比她高了一頭多。

  陳嬌不管,好像他是凜哥兒般,指著來路道:「走了,回家。」

  霍英也結巴了:「我,我還有活兒。」

  陳嬌猛地抬頭,一邊掉淚兒一邊瞪著他:「你走不走?」

  霍英看著她眼中的淚,再也說不出任何話。

  陳嬌率先往回走。

  霍英訕訕地跟著,走到趙虎身邊,他瞪趙虎,被趙虎摟住脖子,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小婦人繃著臉走在前面,兩個高大的漢子並肩跟在後頭。

  親眼目睹這一切的碼頭工人們大聲起哄:「怎麼走了啊,幹了一天,今天的工錢還沒發呢!」

  「人家媳婦都找來了,回家生孩子去嘍,鬼稀罕那點工錢!」

  「媽的,我怎麼沒有這麼標緻的媳婦!」

  「因為你長得醜啊!」

  「哈哈哈哈……」

  工人們嗓門很大,陳嬌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霍英漲紅了臉,不敢再看前面小婦人的背影。

  趙虎相信以前的霍英與陳嬌之間沒什麼,但現在,他摟著霍英脖子,小聲嘀咕道:「太太都被你感動哭了,我看有戲,反正外面的人都說你們有私情,你乾脆一不做二不休……」

  霍英目光變寒,提醒他:「她是我養父的女人。」

  趙虎摸摸鼻子,切道:「老爺死了,她也被賀家休了,你們現在什麼關係都沒有。」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6 09:36 AM

第六十一章

  回到宅子後,陳嬌讓石榴去做飯,然後就丟下霍英、趙虎,自己回了房間。

  凜哥兒也被陳嬌哄出來了,看到霍英、趙虎,男娃娃很高興。

  「你娘呢?」霍英不說話,趙虎替他問道。

  凜哥兒靠在霍英身邊,搖搖頭道:「不知道,娘讓我出來。」

  趙虎意味深長地看向霍英。

  霍英低頭不語。

  凜哥兒瞅瞅他,小聲道:「英哥好臭。」

  霍英:……

  叫趙虎哄凜哥兒,霍英從井中提了兩桶水,去倒座沖澡了。

  水很涼,霍英胸口卻熱,耳邊迴響著工人們的起哄:「人家媳婦都找來了,回家生孩子去嘍!」

  緊跟著,陳嬌窈窕的背影又冒了出來。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霍英拎起水桶,將一桶涼水迎頭澆下。

  上房,陳嬌一個人坐在床上,腦海裡全是霍英的影子。是深夜湖岸邊,他無情地將初來乍到的她丟在地上,是練武場中,他高舉紅色獅頭跳到她面前,獅頭取下,男人英氣逼人,是夜深人靜,他與她悄聲商議如何解決惡人,是賀家門外,他義無反顧地擋在她身前,替她遮風擋雨,最後的一幕,是霍英坐在海邊,背影孤寂。

  陳嬌從未見過這樣英偉的男人,他還對她那麼好,寧可自己無家可歸,也要照顧她。

  那些碼頭的工人們,誤會她是霍英的媳婦。

  也就是在那一刻,陳嬌走在燦爛的夕陽裡,茅塞頓開。

  她要嫁給霍英,珠玉在側,這一世,除了霍英,她誰也看不上。

  陳嬌清楚,她想順利嫁給霍英很難,可哪一世她改命改的簡單了?更何況,她與霍英已經背負了「通姦」的駡名,在不在一起都要被罵,既然沒有區別,為何不去試試?陳嬌必須完成改命的任務,但這一次,她發自肺腑地,想嫁霍英。

  叫吉祥端水進來,陳嬌洗洗臉,換身衣服,簡單打扮一番,重新朝堂屋走去。

  巧的是,霍英也剛剛從倒座出來,兩人一抬頭,視線就在半空撞上了。

  霍英穿的還是碼頭那身粗衣,陳嬌卻換了一件緋紅色的褙子,像朵花兒亭亭玉立在簷下。

  天快黑了,最後一抹夕陽從地面移到了窗臺。

  陳嬌恰好站在夕陽能照到的地方。

  她遙遙地朝霍英笑了笑。

  霍英僵在了原地。

  她笑了,為何笑啊?之前在碼頭,她好像很生氣?

  沒等霍英琢磨出小婦人為何發笑,陳嬌先去了堂屋。

  霍英過來時,石榴做好晚飯,也來問陳嬌何時開飯了。

  「端上來吧。」陳嬌笑著道。

  石榴走後,陳嬌柔聲對霍英道:「趙虎有事與你商量,咱們邊吃邊談吧。」

  那自然而溫柔的語氣,好像妻子對待丈夫。

  霍英沒想到那層,只覺得哪裡好像不對勁兒。

  趙虎雖然虎,可在碼頭上他就自以為看出陳嬌對霍英的心了,女人家的,如果不是喜歡一個男人心疼一個男人,怎麼會掉眼淚?因此,現在陳嬌對霍英柔聲細語的,趙虎也就不奇怪了,反而替好兄弟高興。

  美女配英雄,霍英就得娶陳嬌這樣的。

  三大一小圍著方桌落座。

  石榴擺好飯菜,規規矩矩地退了出去。

  陳嬌讓霍英坐北面的主位,她與凜哥兒並排坐在他左下首,兩個大男人都不動,陳嬌第一個拿起筷子,笑道:「我照顧凜哥兒,你們倆隨意,這裡沒有外人,不必客氣。」說完,陳嬌就專心看孩子了。

  霍英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兒。

  趙虎咳了咳,對霍英道:「賀家我待不下去了,讓我去扛貨我也受不了,你看,咱們倆一起開個獅行怎麼樣?收幾個徒弟,繼續幹老本行。」

  霍英皺眉,道:「我發過誓……」

  趙虎打斷他:「你發誓不替別人效力,可沒發誓自己不單幹,賀家接的都是高門大戶的生意,咱們不跟他們搶老主顧就是了,小生意多做幾單,不比扛貨體面?還有舞獅大賽,咱們也不去參加,看賀家還能說什麼。」

  霍英垂眸沉思。

  凜哥兒吃完一口麵條,突然對霍英道:「英哥,我也想學舞獅,你教我功夫吧?」

  霍英心頭一震。

  凜哥兒也是賀家的骨肉,賀家的子孫,沒有不學舞獅的,如果他去碼頭扛貨,誰教導凜哥兒?

  「明日,我去賀家走一趟,提前打聲招呼。」拿起筷子,霍英有了決定。

  趙虎很高興,端著碗道:「我家裡就我一個,獅行就開在我那兒,白日你過去幫忙,晚上再回來。」

  霍英馬上道:「晚上我也住你那邊。」

  陳嬌睫毛動了動。

  趙虎正想撮合霍英與陳嬌呢,怎麼會留他,嫌棄道:「我那地方小,總共四間屋子,一間放獅頭一間做獅頭獅尾,剩下兩間我跟新收的夥計們住,你就別去擠了。再說了,你一天到晚不在家,誰教凜哥兒功夫?」

  「對,英哥回來住!」凜哥兒著急地道。

  霍英覺得不妥,如果他與陳嬌住在一起,豈不是坐實了謠言?這樣對她不好。

  「凜哥兒想學武,白日可以去那邊,晚上我再送他回來。」霍英努力反對道,然後又看著趙虎說:「我跟夥計們睡一屋,占不了多少地方。」

  趙虎還想再勸,霍英夾了一個大包子給他:「吃飯吧,別吵了太太。」

  趙虎看向陳嬌。

  陳嬌低頭吃飯,安安靜靜的。

  飯後,霍英要與趙虎一起離開。

  「公子留步。」陳嬌叫住了他。

  霍英莫名緊張。

  趙虎機靈地抱起凜哥兒去院子裡玩了。

  「坐吧。」陳嬌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霍英就坐了過去。

  陳嬌手裡攥著帕子,輕聲問:「你不想住在這邊,是怕外面的謠言更勝,影響你的婚事吧?」

  霍英根本沒想過婚事,忙道:「不是,我,我是怕壞了你的名聲。」

  陳嬌自嘲地笑:「我還有什麼名聲?你住在這裡,他們會說你我有私情,你不住這裡,甚至你娶了嬌妻,他們依然會說我曾與你有私情。一個女人,沾上那兩個字,這輩子怎麼都洗不清了。」

  霍英心情沉重,道:「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陳嬌落寞道:「與你無關,我命如此,就當是以前犯錯的報應吧。」

  霍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陳嬌掏出帕子,抹抹眼睛,扭頭道:「其實,我與凜哥兒一樣,希望你留下來。」

  霍英錯愕地朝她看去,卻只能看見她白皙的側臉,聽她惶恐不安地道:「實不相瞞,這宅子裡全是女人孩子,我,我怕有歹人像你那般夜闖進來,尤其是賀錦榮,他之前就對我有不軌之心,現在我暗算他不成,等他查到我的下落,我……」

  陳嬌真的有點怕,賀錦榮與霍英一樣,都會功夫,翻牆易如反掌。

  霍英心頭一凜,他竟然沒有想到這層。

  賀錦榮陰險歹毒,對他動過殺心,哪天來強迫陳嬌,也非不可能。

  「若太太准許,我願留在這邊,保護你們母子。」霍英立即做出了取捨。人言可畏,但,她與凜哥兒的安全更重要。

  陳嬌慢慢轉了過來,看他一眼,咬唇問:「你,你不怕因為我,耽誤了婚事?」

  霍英望向門外,目光冰冷:「威哥兒當家之前,我不會考慮婚事。」

  提到婚事,霍英忽然記起陳嬌說過要改嫁,遲疑道:「可我住在這裡,太太如何再覓良緣?」

  陳嬌低頭,蚊吶似的道:「那個,我自有計較,公子不怕被我耽誤便好。」

  她自有計較……

  霍英胸口突然湧起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

  「好了,你去跟趙虎說一聲吧。」目的已經達到,陳嬌輕聲說。

  霍英點點頭,去院子裡找趙虎了。

  陳嬌將凜哥兒叫到身邊,回房休息。

  母子倆的身影消失後,趙虎立即湊到霍英身邊,興奮地問:「說什麼了?」

  霍英退開一步,神色非常凝重地說出了他對陳嬌母子安危的擔憂,既然擔憂,當然要留下保護。

  趙虎又不傻,腦筋一轉彎就明白過來了,驚喜道:「太太主動留的你?」

  霍英被他曖昧的語氣弄得臉上一陣發熱,幸好天黑了,誰也看不清。

  「你放尊敬些。」霍英再次提醒趙虎。

  趙虎故意道:「你跟我一樣,現在都是外人,你憑什麼管我尊敬不尊敬她?她比你小兩歲吧?吃你的住你的,該尊敬也是她尊敬你。」

  霍英沉了臉。

  趙虎見好就收,拍拍他肩膀,意味深長道:「她都為你哭了,你別太傻,辜負了美人恩。」

  霍英冷臉以對,然後送他出門。

  目送趙虎離開,霍英將大門落了拴,一轉身,卻見陳嬌又出現在了院子裡,而且朝他走來了。

  霍英左右看看,丫鬟們都不在。

  他又開始緊張。

  「太太,找我?」他往前迎了幾步,低聲問。

  陳嬌嗯了聲,將手裡的荷包遞給他,道:「這裡還有三十兩銀子,你們開獅行要花錢,我先還給你,剩下的等我有了錢……」

  「不用,太太因我落難,這錢算是我的賠禮,不過我現在確實需要銀子,太太給我二十兩足矣,剩下的你先用著,等我賺了錢,再補貼太太。」霍英沒有拒絕陳嬌的幫忙,但也表明了要養她與凜哥兒的態度。

  「好吧。」陳嬌很聽話,取出十兩碎銀,然後將荷包與二十兩銀子一起遞了過來。

  霍英猶豫了一下,伸手接了。

  辦完正事,陳嬌看看他,扭頭道:「對了,以後你別再叫我太太了,我,我不喜歡聽。」

  雖然身邊有個五歲的兒子,但陳嬌的心還是國公府小姐的心,第一次在心儀之人面前委婉地洩露情意,陳嬌臉紅了,羞澀輕柔的聲音,如水波般一圈一圈地蕩漾到了霍英胸口,再猛地擊中他心底最柔軟那處。

  這樣的語氣,霍英曾經聽過,那時是賀明珠,叫他不許再喊她大小姐。

  賀明珠喜歡他,霍英知道,可,陳嬌怎麼也用這種語氣了?

  他呆呆地忘了反應。

  男人如木頭,陳嬌咬牙,仗著天黑,她豁出去道:「明天開始,凜哥兒會改口叫你,叔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6 09:40 AM

第六十二章

  說完那句話,陳嬌再也沒有勇氣面對霍英,轉身跑了。

  霍英傻傻地站在影壁前。

  她,她為何要讓凜哥兒改口喚他叔叔?

  霍英想不明白。

  那邊陳嬌跑進房間,反手關上門,然後她背靠門板,雙手捂住了臉,好燙。

  陳嬌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麼大膽的一天。先是主動留霍英與她同住一座宅子,跟著又兩番言語暗示,霍英會懂嗎?

  「娘,你跟英哥說完話了?」凜哥兒從內室走了出來,揉著眼睛問道,他睏了,想讓娘親哄睡覺。

  陳嬌看著斜對面的兒子,收了心,牽著男娃娃去了內室。

  沒有乳母,凜哥兒暫且跟陳嬌睡。

  陳嬌側躺著,握著凜哥兒的小胖手道:「凜哥兒,明天開始,你要管霍英叫叔叔,知道嗎?霍英是霍叔叔,趙虎是趙叔叔。」

  凜哥兒茫然地問:「為什麼啊?」

  陳嬌笑著解釋:「因為他們倆都比娘大啊,你若跟他們兄弟相稱,一個輩分,那他們倆豈不是得叫娘嬸嬸?凜哥兒覺得娘有那麼老嗎,老得讓霍英叫我嬸嬸?」

  凜哥兒其實不太懂,但娘親的語氣彷彿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凜哥兒就跟著嘿嘿笑了起來,搖頭拒絕:「娘才不老,英哥不能叫你嬸嬸。」

  陳嬌捏了下男娃的鼻子,哼道:「不許再叫英哥,叫霍叔叔。」

  凜哥兒很乖,學舌道:「霍叔叔,管趙虎叫趙叔叔。」

  陳嬌獎勵地親了男娃娃臉蛋一口。

  凜哥兒心滿意足地睡著了。

  陳嬌躺在兒子身邊,回想與霍英的相識,心裡就甜甜的。

  次日早上,陳嬌還在屋裡打扮,不用打扮的凜哥兒就跑去院子裡玩了,看到霍英從倒座一間屋裡出來,凜哥兒高興地朝他跑去:「英……」喊了一個字,男娃娃突然記起昨晚娘親的叮囑,就笑著改了口:「霍叔叔!」

  霍英莫名心一抖,陳嬌說凜哥兒會改口,他沒什麼感覺,現在親耳聽凜哥兒喊他叔叔,霍英猛地反應過來了,這樣的話,他與陳嬌豈不是平輩了?

  「太太主動留的你?」

  「她都為你哭了,你別太傻,辜負了美人恩。」

  趙虎的兩句話,毫無預兆地響在耳邊。

  霍英不敢相信地看向上房的窗戶,難道,她,她真的是趙虎說的那個意思?可是,她怎麼可能會喜歡他?

  霍英還是無法接受這個解釋。

  「凜哥兒,怎麼叫我叔叔了?」霍英蹲下去,偷偷地問凜哥兒。

  凜哥兒條理清晰地道:「娘說你跟趙虎都比她大,她不想你們叫她嬸嬸。」

  霍英豁然開朗,他就說,她怎麼可能會突然喜歡他,這不,凜哥兒不僅僅叫他叔叔,趙虎也叫叔叔了。

  既然她不想被人喊老了,霍英決定尊重她的意思,叔叔就叔叔罷。

  「霍叔叔,你教我功夫。」凜哥兒纏著他撒嬌。

  霍英就先教凜哥兒蹲馬步,吃飯前蹲一會兒,不礙事。

  陳嬌打扮好了出來,便看見凜哥兒在霍英的指導下,一會兒往外挪挪左腿,一會兒往上抬抬胳膊,特別認真。

  陳嬌的目光,漸漸都落到了霍英身上,他穿的還是昨日碼頭那身粗布衣裳,人也曬黑了不少。

  陳嬌有了主意。

  早飯後,霍英出門了,先去賀家商量他開獅行的事,再去趙虎家。

  陳嬌取下手腕上的一對兒翡翠鐲子,頭上的金簪子,還有一對兒翡翠耳墜兒,叫吉祥、石榴一塊兒拿去當鋪當了,怕二女吃當鋪的虧,陳嬌交待了,三樣首飾最好能當六十兩,少四十五兩不賣,當了錢,再讓吉祥去扯兩匹粗布,兩匹細布,都是男人穿的顏色。

  陳嬌嬌氣,能用丫鬟幹活兒她絕不會自己親手洗衣做飯,但衣裳首飾她可以將就。

  兩個丫鬟領命而去,一個多時辰後回來了,首飾一共當了五十兩。

  霍英在賀家的談判也很順利,賀錦榮讓霍英白紙黑字承諾他不會搶賀家的老主顧,也不會參加舞獅大賽後,同意了霍英與趙虎開獅行的要求。

  霍英再去找趙虎商議如何開獅行。獅頭獅尾他們倆會做,但一般人家請人舞獅,至少要請兩頭獅子湊個成雙成對,而且光有舞獅人不行,還得有敲鑼打鼓的。兩人商量後,決定先招十個夥計。舞獅、敲鑼打鼓一起教,有了生意後輪流出工。

  十個夥計一個月的基本工錢就得五兩銀子,置辦舞獅材料、鑼鼓得五兩,十幾個大漢一個月的伙食也得二兩,畢竟舞獅是力氣活兒,一天至少得吃一頓肉。

  零零散散地算下來,霍英的二十兩、趙虎的五兩銀子加起來,非常捉襟見肘,尤其是,招來的夥計得先教一個月,第二個月可以出工了,生意起步階段多半也是賠錢的。

  趙虎很樂觀,豪爽道:「人到山前必有路,咱們先幹起來再說!」

  霍英與他相視一笑。

  兩人都有些人脈,透過熟人將他們招工的消息傳了出去,趁著沒人上門,霍英、趙虎又擼起袖子,將趙虎的宅子好好拾掇了一番。忙到天黑,霍英就告辭了,走到半路,霍英感覺有人在遠遠地跟著他,他停對方也停,他折回去想抓人,對方就跑。

  霍英沒有辦法,只能叫人跟著,他猜,對方應該是賀錦榮的人。

  霍英心事重重地叩門。

  石榴來開門,看到他,石榴笑道:「公子回來了,晚飯已經做好了,就等您呢。」

  霍英受寵若驚,繞過影壁,往堂屋一看,陳嬌與凜哥兒都在裡面坐著。

  霍英暫且忘了被人跟蹤的事。

  「以後如果我回來晚,你,你們給我留飯就好,不必等我。」落座後,霍英低聲道。

  陳嬌笑:「一共就三個人,還是一起吃吧。」

  丫鬟們擺飯,陳嬌問霍英獅行的進展。

  霍英當然報喜不報憂。

  陳嬌安靜地聽著,飯後,陳嬌讓凜哥兒去院子裡玩,她取出三十兩銀子,要還給霍英。

  霍英臉一沉,堅決不肯收。

  陳嬌早有他會拒絕的準備,無奈地提議道:「那這樣如何,這三十兩算是我入的份子錢,將來獅行賺錢了,你每年給我一半的分紅。」

  搬出賀家後,陳嬌就想過如何營生,但她一個有通姦之名的被休女人,無論開什麼鋪子,只要別人知道鋪子是她開的,百姓們別說會去光顧生意了,不拿臭雞蛋爛葉子砸鋪子陳嬌都要念聲菩薩保佑。

  所以,陳嬌就想到了入股霍英獅行的辦法。

  霍英在江城有獅王的美名,人們對男人容易寬容多了,陳嬌相信霍英的獅行會越開越好。

  霍英確實缺錢,兼之陳嬌循循善誘,他就收下了這筆錢。

  「你,還有別的事嗎?」

  看著地面,霍英低聲問,堂屋就他們兩人,他總覺得不自在。

  陳嬌有,離開座椅,她讓霍英站起來,再轉過去背朝她。

  霍英一臉糊塗,人轉過去了,歪著腦袋疑惑地看著她。

  陳嬌被他看紅了臉,垂眸道:「腦袋也轉過去,不許回頭。」

  霍英被她臉紅的嬌態弄得心慌意亂,她不說他也不敢看了,身體僵硬地站在那兒,渾身緊張。

  陳嬌走到他身後,拿出軟尺替他量尺寸,手指與軟尺都虛虛地貼著霍英的肩膀,沒有挨著。

  霍英好像明白她要做什麼了。

  陳嬌同時解釋道:「我要給凜哥兒做衣裳,順便也給你做一身。」

  霍英喉頭滾動,笨拙地道:「不用麻煩了,外面有成衣鋪子,賣的也不貴。」

  說完,男人就想走。

  陳嬌眼疾手快,小手抓住他背後的衣衫,她羞答答的一拉能有多大力氣,但霍英感受到她的阻攔,本能地重新站穩,衣衫裡面的強健身體,瞬間冒出一層汗。

  「別動。」陳嬌小聲嗔了一句。

  霍英不敢動了。

  肩膀手臂都好量,量腰時,陳嬌紅著臉上前一步,一隻小手繞到了霍英前面。

  霍英屏氣凝神,臉繃得不能更緊了。

  量完腰,就剩腿了。

  陳嬌蹲下去,剛要將軟尺貼上他的腿,霍英再也受不了,突然轉過來,搶走陳嬌手裡的軟尺,避開幾步飛快自己量腿,然後一邊將尺寸報給陳嬌,一邊逃跑般衝出了堂屋。

  陳嬌還保持蹲著的姿勢,本來挺難為情的,但看出霍英比她還緊張,陳嬌就笑了。

  這晚陳嬌睡得很香。

  霍英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堂屋小女人為他量尺寸的親密舉止,一次又一次地在腦海重放。

  是,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還是,她只是心地善良,看他沒有衣裳可憐可憐他?

  霍英翻了個身。

  第二天早上,霍英特意早起,交代石榴不用做他的飯,而且他晚上會在趙虎那邊吃完再回來,便匆匆離開了。

  陳嬌知道,這男人臉皮薄,短時間八成都不敢見她了。

  陳嬌也不急,待在房裡給他做衣裳,他躲著,衣裳做好了,她主動去找他。

  兩人各忙各的,一直跟著霍英的小廝在觀察兩天後,去向賀錦榮回命了。

  「二爺,我在牆外聽到三少爺的聲音了,太太肯定也住在那裡。」

  賀錦榮攥緊了拳頭,他惦記了陳嬌那麼久,居然讓霍英一個愣頭小子捷足先登,占了便宜!

  不過,反正陳嬌早就不是清白身了,只要能吃到,他管霍英有沒有吃過!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6 09:44 AM

第六十三章

  陳嬌衣服快做好的時候,家裡來了一位不速之客,賀明珠。

  賀明珠一直對陳嬌敵意滿滿,陳嬌自覺小姑娘與她沒有話說,就對石榴道:「你去告訴她,就說霍英白日都在趙家,她想找霍英,去那邊找吧。」

  石榴去回復,過了會兒又折回來,道:「姑娘,賀姑娘說她要見你。」

  陳嬌縫衣的動作一頓,看看窗外,她放下手裡的男人袍子,去堂屋見客。

  賀明珠沒有落座,站著等陳嬌,再次看到陳嬌,賀明珠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一番,見陳嬌臉色反而比在賀家時還要紅潤,賀明珠就更氣了,當著石榴的面就教訓起陳嬌來:「霍英收留你,是他心善,可你一個女人,明知外面謠言四起還賴在他身邊,你就沒有一點羞恥心嗎?」

  賀明珠喜歡霍英,陳嬌只是與霍英有謠言她都受不了,知道兩人天天住在一起後,賀明珠更是坐立不安。她無數次問李叔霍英的宅子在哪兒,李叔不肯告訴她,昨日賀明珠才從丫鬟口中得知霍英的住處,今天便氣勢衝衝地趕來了。

  陳嬌不太理解賀明珠的怒氣從何而來。

  她氣定神閑地走到主位上坐下,看著賀明珠問:「你來找我,就是為了教訓我?」

  陳嬌越平靜賀明珠就越生氣,為了掩飾自己對霍英的心,她鄙夷地道:「我是替我父親教訓你。」

  陳嬌淡淡道:「你們賀家人早已將我逐出家門,現在我不是賀家婦,便是我死了九泉之下見到你父親,也只是陌路人,他都沒資格教訓我,你算什麼?」

  賀明珠萬萬沒料到陳嬌會如此輕描淡寫地提及亡父,她想反駁,偏偏陳嬌確實已經拿了休書。

  胸口起伏,賀明珠恨恨地道:「霍英幫過你,你但凡有點良心,都不該繼續拖累他。」

  陳嬌好奇問:「我拖累不拖累他,與你何干?」

  賀明珠氣結:「你,你……」

  陳嬌隱約猜到了幾分,無意與賀明珠浪費唇舌,陳嬌示意石榴送客。

  賀明珠眼睛一瞪,嚇退石榴後,她冷聲對陳嬌道:「這是霍英的宅子,你憑什麼趕我?」

  她要這麼說,陳嬌也沒辦法,起身道:「好,那你繼續留在這裡,我還有事,恕不奉陪。」

  賀明珠還真就坐下了。

  陳嬌一點都不生氣,還挺期待霍英回來時,他會怎麼對待賀明珠。

  雖然這麼想,但當陳嬌重新拿起針線,她卻不受控制地走神了。

  賀明珠沒有她美,但也是個美人胚子,與霍英亦算得上青梅竹馬,以前兩人有兄妹的關係,現在霍英不再是賀家的養子,他與賀明珠自然沒了那層羈絆。賀明珠如此癡心霍英,霍英心裡是怎麼想的?

  陳嬌咬了咬唇,她喜歡霍英,可霍英未必會喜歡她這個帶著孩子的前養繼母。

  走了會兒神,陳嬌低頭,一點一點將最後一隻衣袖縫好了。

  黃昏時分,要擺飯了,賀明珠還沒走。

  這幾晚霍英都是在外面吃的,陳嬌與凜哥兒也不等他,晚飯擺上來,陳嬌看眼椅子上倔強地望著門外的賀明珠,好笑道:「我讓丫鬟給你添雙筷子?」

  賀明珠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小姑娘不領情,陳嬌就不管她了,倒是凜哥兒,吃了幾口飯後,關心地問:「姐姐,你餓不餓?」

  賀明珠還是不理會。

  陳嬌笑著對兒子道:「姐姐不餓,凜哥兒自己吃吧。」

  凜哥兒「哦」了聲,一會兒專心吃飯,一會兒瞅瞅賀明珠,不懂大人間發生了什麼。

  飯後,陳嬌先把凜哥兒哄睡著了,哄完走出內室,忽聽院子裡傳來了賀明珠委屈無比的聲音:「大哥。」

  「你怎麼在這兒?」那是霍英的聲音。

  陳嬌偷偷湊到窗前,戳了一個窟窿往外看。

  霍英與賀明珠面對面站在院子中間,霍英比賀明珠高,所以陳嬌都能看見霍英的臉。

  「你怎麼來了?」霍英看眼上房,又問賀明珠,語氣帶著不悅。

  賀明珠仰頭看他,委屈道:「憑什麼她可以住在這兒,我連來都不能來?」

  她聲音很高,故意說給陳嬌聽似的,霍英只覺得煩躁,皺眉道:「胡鬧,走,我送你回去。」

  賀明珠只帶了一個丫鬟,這麼晚了,霍英不得不送。

  賀明珠在這邊等了一天,怎麼捨得輕易離開,環視一圈宅子,她不高興的問:「你住在哪兒?」

  「不用你管,走了。」霍英走到賀明珠旁邊,推了她胳膊一下。

  賀明珠還想耍賴,霍英厲聲喝道:「你還嫌這裡不夠亂是不是?再不走,我去請賀家族老。」

  賀明珠終於怕了,回頭,狠狠地瞪眼上房,她嘟著嘴朝前走去。

  霍英也看了眼上房,才轉身跟在了賀明珠身後。

  陳嬌看著兩人一起離開的背影,心裡有點不舒服。

  她知道霍英必須去送,可,漫長的夜路,一男一女的……

  男人送女人,聽起來確實很容易發生點什麼,陳嬌是這麼擔心的,賀明珠是這麼期待的,霍英卻只覺得煩。

  「走快點。」霍英實在受不了賀明珠慢吞吞的速度了,不耐煩地催促道。

  賀明珠小聲撒嬌:「我沒吃晚飯,沒力氣走。」

  霍英無話可說,等賀明珠想跟他說話時,霍英始終沉默。

  他不配合,賀明珠就原地賴著不走了。

  霍英直接讓賀明珠的丫鬟先回賀府,請李叔來接她,賀明珠不許丫鬟去,可丫鬟更怕霍英,小跑著離開了。

  礙眼的丫鬟走了,賀明珠乾脆攔在霍英面前,酸澀地道:「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她了?」

  霍英沉著臉,道:「你少胡思亂想。」

  賀明珠眼裡浮上淚珠,撇著嘴道:「我是不是胡思亂想,你比我清楚,她就是狐媚子,我爹活著時被她勾引娶她回家,現在我爹死了,她又來勾你,你們男人都一樣,口口聲聲要娶端莊賢惠的妻子,其實心裡都愛她那樣的狐媚子!」

  霍英再也聽不下去,轉身往回走。

  賀明珠氣得追著他,直到跟不上了,距離越來越遠,賀明珠才哭著喊道:「霍英,你是我爹我娘一手養大的,你與她糾纏不清,你對得起我爹嗎!」

  霍英腳步沒有任何停留,迅速轉進了旁邊一條巷子。

  賀明珠蹲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霍英背靠牆壁,閉上了眼睛。

  他一直站在這裡,直到聽見李叔的聲音,直到李叔將賀明珠帶走,霍英才心情沉重地原路返回。

  石榴幫他開了門,落拴後,石榴瞅瞅堂屋,低聲道:「公子,姑娘一直在等你。」說完,石榴低頭跑了,去了下人房。

  霍英意外地看向堂屋,屋裡點著燈,屋門是關著的。

  她在等他。

  霍英下意識地往堂屋走去,走了幾步,霍英又停了下來,轉身,然後又頓住。

  猶猶豫豫,霍英最終還是靠近了堂屋,已經很晚了,她等了這麼久,或許有要事。

  霍英輕輕推開了門。

  堂屋裡點著燈,燈光昏黃,有種令人心安的溫暖。

  霍英的視線,落在了桌旁的小女人身上。她兩條胳膊搭在桌面,面朝他閉著眼睛,彷彿打盹兒睡著了。她的胳膊下,似乎壓著一件衣裳。

  霍英定在了原地。

  燈光下,她睡顏嬌美,真的很美,讓人忍不住想去憐惜,抱她回房。

  霍英終於意識到了危險。

  曾經的陳嬌也很美,但他從未覺得她美過,更不會想什麼憐惜,為何現在就變了?

  趙虎的揶揄,自己的尷尬與賀明珠的哭聲質疑,一起浮上了心頭。

  對得起養父嗎?

  霍英垂眸,左腿朝後邁去。

  「霍英?」前面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很輕很輕,像羽毛落在他心頭。

  霍英抬眼。

  陳嬌驚喜地看著他:「回來了?我等你好久了。」

  她是那樣高興,霍英竟不忍害她的笑容消失。

  「我,我去送明珠了。」霍英移開視線,替賀明珠道歉:「她不懂事,是不是惹您生氣了?」

  陳嬌注意到了霍英的稱呼,「您」,看似敬重,實則在刻意拉開距離。

  「還好,也沒說什麼。」陳嬌站了起來,抱起桌子上的長袍走向他,「衣裳做好了,你試試吧,哪裡不合適我再改改。」

  霍英不想試,不敢試,不敢繼續接受她的好。

  「太太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不合規矩,時候不早,太太快去休息罷。」霍英看著她托著衣服的手,神色生疏,聲音亦冷。

  陳嬌的手,難以察覺地抖了抖。

  霍英明明都默許她量尺寸了,為何突然又不要她做的袍子了?是不是賀明珠說了什麼?

  難道,霍英真的喜歡賀明珠?

  陳嬌喜歡霍英,她可以主動去對他好,但,如果霍英另有心上人,陳嬌再喜歡他,都不會強求。

  「你,你喜歡明珠?」

  大概是他去的太久,她等了太久,陳嬌心裡也憋著一股子酸,現在酸味兒更濃,她不要再猜來猜去,乾脆問清楚。

  霍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馬上又移開,皺眉問:「為何這麼問?」

  陳嬌笑,看著手裡的袍子道:「你若喜歡她,我,我就不喜歡你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6 09:48 AM

第六十四章

  你若喜歡她,我就不喜歡你了。

  陳嬌自然而然地說出了這句話。

  她也真是這麼想的,只要霍英承認他喜歡賀明珠,陳嬌就搬出去,另覓良緣。

  而霍英在聽清這句話的時候,心跳先是一停,隨即急促地跳了起來,前所未有的快。

  這,怎麼可能?

  霍英僵硬地抬起頭,眼裡是疑惑是不敢相信,然後,他看見對面的小女人也朝他看來了,白嫩如梨花似的柔美臉蛋上,淚珠倏然滾落,她輕輕地抿著嘴,梨花帶雨的樣子又可憐,又帶著幾分倔強。

  霍英腦海裡突然一片空白。

  他見過賀明珠哭,賀明珠哭鬧,他只覺得煩,現在陳嬌只是靜靜地掉兩行淚,沒有罵他或抱怨他什麼,霍英竟覺得自己十惡不赦,害她哭了,就像在碼頭上的時候,陳嬌一哭,他就亂了心神,本能地她讓他做什麼,他就乖乖地聽話。

  「我,我一直都把她當妹妹。」不敢再看她,霍英側身道,他沒有想自己這樣回答會有什麼後果,他只是實話實說。

  「當真只是妹妹?」

  情緒變得比理智更快,陳嬌低下頭,掩飾想要上翹的嘴角,卻又輕輕問了一句。

  霍英:「嗯。」

  陳嬌偷偷看他,繼續問:「你們青梅竹馬,她有美貌有家世,對你癡心一片,你為何不喜歡?」

  霍英皺了下眉,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跟那些條件有什麼關係?有美貌有家世的小姐那麼多,難道他見到一個就要喜歡一個嗎?

  「我不知道。」他有些煩躁了,「反正我對明珠從未動過那種念頭。」

  那我呢?你對我有沒有動過那種念頭?

  陳嬌很想問,可她到底還沒大膽到那個地步。

  「這件袍子,我縫了很久,你試試吧?」陳嬌抱著衣服,輕步朝他走去。

  她靠近,霍英馬上便後退,背對她道:「太太,這不合規矩。」

  陳嬌看著他的背影,低聲問:「不合什麼規矩?」

  霍英面對黑漆漆的院子,胸口越堵,聲音越寒,更像是提醒自己:「雖然你我現在都離開了賀家,但父親對我有養育之恩,他永遠是我的父親,凜哥兒也將永遠是我的弟弟,我會照顧凜哥兒,也會敬您如母。」

  陳嬌抿唇,誰要他當兒子?

  不過,陳嬌不信霍英,他真把她當母親,當初怎麼會將原身扔到湖裡,怎麼會與她針鋒相對,又怎麼會半夜在她閨房與她私會,又不顧賀明珠的反對與她同住一座宅子?

  陳嬌不信霍英對她的各種維護與照顧,都是出自他對養父遺孀的敬重。

  有些東西,沒有證據,但陳嬌感覺的到。

  時日太短,她再等等吧,不能奢望一蹴而就。

  收拾好心情,陳嬌笑了,順著霍英的話道:「你說了這麼一大串,到底想講什麼?你把我當母親,那我也把你當晚輩,當長輩的看晚輩的衣服破了,給你做件衣袍,有何不對嗎?」

  霍英卻也不信她,剛剛她還說什麼他喜歡賀明珠,她就不喜歡他了。

  像是知道他的心思,陳嬌走到霍英旁邊,看著他寫滿複雜的俊朗臉龐道:「明珠處處找我麻煩,你若喜歡她跟她一條心地恨我,我當然不會再把你當晚輩喜歡。」

  霍英眉峰上揚,詫異地看向她,她的喜歡,原來是這個意思?

  當然不是,可陳嬌就欺負他正派欺負他傻,吃准了霍英不會與她揪字眼。

  「試試吧,為了縫這袍子,我手都紮流血了。」陳嬌嗔了他一眼,然後抖摟開衣袍,遞給霍英。

  霍英所有的疑惑不解驚愕都被她那輕飄飄的一眼給嗔飛了。

  人在面前,衣裳也遞了過來,霍英再也無法拒絕。

  拒絕什麼?人家把他當晚輩,根本不是他與趙虎誤會的那個意思。

  霍英呆呆地將新袍子套在了身上。

  陳嬌圍著他轉了一圈,覺得腰身還可以再改瘦點。

  讓霍英將衣服脫下來,陳嬌毫不留戀地道:「行了,你去睡吧,以後早點回來,我怕賀明珠又來找我麻煩。」

  霍英仍然渾渾噩噩的,直到身後的門板被人關上,霍英都沒弄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麼。

  一會兒讓凜哥兒喊他叔叔,一會兒又說把他當晚輩喜歡,到底哪句話是真的?

  這一晚,霍英再次失眠了。

  霍英的獅行開起來了,他與陳嬌同住一個宅子的消息也傳了出去,有人趁天黑往宅門口潑糞扔爛菜葉子。

  三個丫鬟很生氣,陳嬌在宅子裡待著,眼不見心不煩,她就不信了,這些無關看客能一直罵下去。凜哥兒不懂為何有人要欺負他與娘親,陳嬌耐心地給男娃娃講道理:「賀家有壞人,壞人冤枉娘那時候喜歡霍叔叔,就把娘趕了出來。」

  凜哥兒懵懂道:「為什麼娘喜歡霍叔叔就要被趕出來?」

  陳嬌道:「因為當時娘是賀家的媳婦,霍叔叔是賀家的養子,我不應該喜歡他。」

  凜哥兒有點懂了,歪著腦袋問:「那娘現在可以喜歡霍叔叔了嗎?」

  陳嬌笑,問男娃娃:「凜哥兒想讓娘喜歡他嗎?」

  凜哥兒點頭:「我喜歡霍叔叔,我想娘也喜歡霍叔叔。」

  陳嬌忍俊不禁,小孩子根本不懂她喜歡霍英意味著什麼呢。

  鑒於霍英太過君子,陳嬌沒有再特別地做些什麼,年關將至,家家戶戶喜事多,獅行也開始忙碌起來。

  這天傍晚,飯桌上,霍英對陳嬌道:「大安鎮有位員外過壽,明早我們過去,傍晚再回來。」

  陳嬌問:「大安鎮在哪兒?」

  霍英道:「從城東門出,走十五里地吧。」

  陳嬌點點頭。

  「霍叔叔,我也想跟你去。」凜哥兒捧著碗,期待地道,他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

  霍英為難地看向陳嬌。

  陳嬌哄兒子:「霍叔叔很忙,等霍叔叔回來,讓他帶你去獅行玩。」

  凜哥兒低下頭,不高興。

  霍英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去人家壽宴上舞獅,真的沒有時間看孩子,交給別人他又不放心。

  陳嬌遞給他一個「不用理會」的眼神。

  霍英做不到,吃完飯,霍英去柴房挑了六根圓木,然後釘在了後院,這就成了一個簡單的梅花樁。

  霍英站在地上,扶著凜哥兒,教他走樁子。

  凜哥兒這年紀的男娃就是貪玩,舞獅也好,踩梅花樁也好,有人陪他玩他就開心了,小手放在霍英手裡,男娃娃興奮地邁著腿,跨來跨去的笑個不停。

  男娃娃走不動了,霍英將凜哥兒扛到肩上,然後他就把凜哥兒當獅頭般扛著跳上梅花樁,沿著六根柱子靈活地跳了起來。凜哥兒興奮極了,啊啊叫喚,陳嬌循聲找來,恰好看見霍英跳到最邊上的兩根柱子上,男人猛地往前彎腰,上半身幾乎與地面持平,凜哥兒抱著他腦袋,彷彿下一刻就要被霍英甩出去似的,或者一大一小一起掉下來!

  陳嬌捂住了嘴。

  但霍英在半空懸了一會兒,又竹子般彈了回去,腰力驚人!

  陳嬌一口氣終於又喘了上來。

  「娘也來玩!」凜哥兒看到娘親,高興地叫道。

  霍英回頭,看到陳嬌,他馬上跳到了地上。

  凜哥兒顛顛地跑過來,拽著陳嬌的手將她拉到梅花樁前,指著柱子道:「娘站上去,我扶你。」

  柱子有陳嬌小腿高,陳嬌可不敢。

  「娘試試!」凜哥兒非要娘親也像他那麼開心。

  陳嬌無奈,一手提著裙擺,一手叫凜哥兒扶著,小心翼翼地將一隻腳放到了一根柱子上。

  雙腳都踩到柱子上才是最難的一步。

  陳嬌害怕,但,餘光掃眼身後的男人,陳嬌相信,霍英不會讓她摔了。

  就著凜哥兒一點力,陳嬌顫巍巍地站到了兩根柱子上。柱子圓圓的,還沒有掌心大,陳嬌雙腿抖個不停,凜哥兒還傻傻地鼓勵娘親往前走,陳嬌不動,凜哥兒著急地往前拉,陳嬌一下子失去平衡,朝前栽去。

  人影一閃,霍英及時趕到了陳嬌面前。

  陳嬌本能地撐住了他肩膀。

  她慌亂地抬起頭,霍英俊美的臉與她相隔不足一掌。

  「不早了,太太回房歇息吧。」霍英垂眸說。他眼睛看不見,卻能感受到迎面撲來的女子如蘭氣息。

  陳嬌臉頰發燙,狼狽地跳到地上,手也離開了霍英肩膀。

  她逃得太快,因此沒發現霍英的耳根不知何時、不知為何紅了。

  霍英又陪凜哥兒玩了會兒,才去睡下。

  第二天一早,霍英就去獅行了,他與趙虎,帶著四個夥計一起去了大安鎮。

  快到晌午,一個穿獅行舞獅服的壯漢突然敲響宅門,石榴來開門,那壯漢滿頭大汗地道:「不好了,我們舞獅時不小心撞了一個看熱鬧的孩子,那孩子昏迷不醒,他家人喊了一幫子村人將師傅圍了起來,叫我回來拿錢去贖!」

  石榴趕緊去知會陳嬌。

  陳嬌心裡一驚,她沒見過霍英獅行的夥計,但她見過獅行的舞獅服,衣裳對的上,大安鎮什麼的也都對的上,再加上太擔心霍英,陳嬌就沒有懷疑什麼,得知霍英、趙虎幾人只是被村人所圍並沒有受傷,陳嬌稍微放心,然後讓吉祥照顧凜哥兒,陳嬌帶上銀子,與石榴一同跟著獅行夥計去大安鎮贖人了。

  東城門外有些專門拉人的騾車,陳嬌雇了一輛。

  騾車走出兩三里地後,突然停了下來。

  石榴疑惑地挑開門簾,卻見那獅行夥計將匕首抵在車夫腰間,正威脅車夫下車。

  車夫貪生怕死,哆哆嗦嗦地就跳了下去。

  獅行夥計回頭,獰笑著看著車內的陳嬌。

  陳嬌這才意識到自己中了計,她努力保持鎮定,對假冒獅行夥計的歹人道:「你是賀錦榮派來的?他給你多少錢,只要你放了我,我雙倍給你。」

  男人慢慢站了起來,從懷裡掏出一條巾子,看著陳嬌道:「做人要講信用,小娘子,得罪了。」

  陳嬌臉色發白,石榴勇敢地衝了出去,卻被男人一巴掌扇在臉上,直接給扇暈了。

  陳嬌剛想抽出髮簪自衛,男人已經衝了上來,一手攥住陳嬌,一手抓著帕子狠狠捂住她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6 09:53 AM

第六十五章

  陳嬌出城時挑的車夫,是個膽小卻又心善的人。

  被人趕下車後,車夫心有餘悸地站在路旁,望著被歹人趕走的騾車,車夫焦急無比。

  歹人威脅他不許他報官,否則就滅他滿門,車夫不敢冒險,但被劫走的是曾經的賀太太啊!

  車夫本來也不認識陳嬌,但剛剛那個歹人穿的是舞獅行的衣服,車夫好奇地問了句是哪家獅行的。霍英車夫也沒見過,但霍英在江城的名氣很大,車夫聽多了熱鬧,就猜到了陳嬌的身份。車夫急匆匆地往回跑,跑累了就捂著肚子歇一會兒,歇夠了繼續跑,進城後再打聽打聽,終於找到了趙虎家裡。

  趙虎與霍英一道出去了,獅行裡還有幾個夥計,聽車夫說明了經過,幾個夥計一商量,決定分成兩路,兩人按照騾車離開的方向去追,一個去大安鎮通風報信。

  約莫十五里的路,獅行夥計騎馬狂奔,一刻鐘就趕到了大安鎮,鎮上只有一戶人家做壽,熱鬧聲遠遠就能聽見,夥計順著聲音找過來,霍英、趙虎幾人正在主人家門外舞獅助興,周圍圍滿了來看熱鬧的百姓。

  夥計托一位老翁幫忙看馬,他不顧一切地衝進人群,霍英、趙虎舞的是紅色獅子,夥計直奔獅頭,一邊配合霍英的腳步一邊貼著獅頭說了陳嬌被劫的事。

  「你來。」霍英直接將獅頭套在夥計身上,他沉著臉往外衝。

  「那邊有馬!」夥計高舉獅頭,大聲提醒道。

  霍英流星似的跑到馬那邊,翻身而上,還沒坐穩就催馬衝了出去。

  到了城門前,霍英看到了自家的兩個夥計。

  「師父,我們沒找到騾車,要不要報官?」兩個夥計正是之前去追蹤歹人下落的那兩個。

  「不必。」霍英丟下兩字,衝進了城。

  霍英去了賀家。

  「二爺何時出的門?」下了馬,霍英冷聲審問賀家的門房。

  他曾經是賀家的大公子,餘威仍在,門房下意識地答道:「一早就出去了,還沒回來。」

  霍英馬上去找李叔了。

  知道賀錦榮的野心後,李叔對賀錦榮十分提防,但他的重點在保護賀威,主要盯著的是賀錦榮在宅子裡的舉動,並非派人無時無刻地跟蹤賀錦榮。

  「他晌午與金大人有飯局,不過,現在應該吃完了。」李叔皺眉道。

  霍英緊接著問:「那您可知道他在外面有幾處莊子,都在什麼地方?」

  這個李叔很清楚,連續說了三處,其中的碧柳山莊正位於城東郊外。

  謹慎起見,霍英托李叔派人去另外兩處莊子找人,他親自去城東的莊子找。告別李叔,霍英大步往外走,走到院子門口,就見賀明珠一臉驚喜地過來了。

  「大哥。」賀明珠眼睛亮亮地看著他。

  霍英一眼都沒看她,腳步半分停頓也沒有,一陣風似的從賀明珠身旁刮過去了。

  賀錦榮今天過得很晦氣。

  前幾天得知霍英接了大安鎮的生意後,賀錦榮就開始計劃擄人了,本來今天他該直接去莊子上等著「收貨」的,可江城守備金大人突然約他去吃席。金大人是個好武之人,很欣賞賀錦榮的功夫,賀錦榮也很看重這份交情,沒辦法,只得忍著被陳嬌勾起的燥火去赴宴。

  霍英進城不久,賀錦榮的馬車就從城裡出來了。

  「快點。」賀錦榮很急,陳嬌這口肉,他惦記好幾年了。

  車夫拼命甩著鞭子,馬車劇烈地顛簸,差點把賀錦榮宴席上灌進肚子的幾海碗酒水顛出來。

  因此,當馬車停在碧柳山莊外頭,下車後的賀錦榮先衝進了前院上房,急著去撒尿了。

  他這一撒撒了很久,完事了,賀錦榮照照鏡子,洗洗臉漱漱口再換身衣裳,自覺看起來英武非凡了,這才去了藏嬌的後院。

  此時距離陳嬌被劫,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

  陳嬌中的迷藥,藥效也就這麼長。

  如果沒有人打擾,陳嬌大概會在藥效的作用下繼續睡下去,但賀錦榮的推門聲驚醒了她。

  身上沒有力氣,腦袋也昏沉沉的,陳嬌難受地朝床外望去,視線從模糊到清晰,看清賀錦榮的瞬間,陳嬌如墜冰窟,終於記起來了。眼看賀錦榮越走越近,陳嬌吃力地朝床角躲去,抬手想抓髮簪,手卻摸了空。

  早在馬車裡時,陳嬌的簪子就掉了,現在她烏髮垂落,襯得她那張惶恐的小臉更白,更叫人想要狠狠地欺負一通。

  賀錦榮喉頭滾動,不過,他自持身份,不想像普通流氓那樣,直接強來。

  站在床邊,賀錦榮無奈地對陳嬌道:「我哪裡比不上霍英,你竟然與他合謀害我?」

  陳嬌全身發抖,但她有過被逼迫的經歷,知道哭著哀求、掙扎拒絕都救不了自己。

  陳嬌本能地想到了拖延時間,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他願意給我名分,二爺能給我什麼?」陳嬌仰頭,不甘心地問。

  賀錦榮一怔,隨即冷笑,坐在床邊道:「他給你什麼名分了?你跟了他這麼久,他娶你了?」

  陳嬌撒謊:「他說等獅行賺了銀子,就風風光光娶我過門。」

  賀錦榮鄙夷道:「就憑他與趙虎兩個愣頭青,何年何月能賺錢?你若是乖乖跟了我,我在外面給你置辦一處宅子,你不比隨他過窮日子強,到時候我會接凜哥兒回賀家,讓他繼續做賀家的三少爺,與威哥兒一樣體面。」

  陳嬌似乎意動,眨了眨眼睛,她朝外面努努下巴,道:「口說無憑,二爺寫成字據,我便信你。」

  賀錦榮知道她是聰明人,笑了笑,真去命人準備筆墨紙硯了。

  陳嬌乖乖地坐在床上,沒有試圖逃跑。

  她很乖,賀錦榮暫且放鬆了警惕,坐在書桌旁提筆寫字據。

  寫到一半,一個小廝突然衝了過來,在門外喊道:「二爺,不好了,霍英找上來了!」

  「啪」的一聲,賀錦榮手中的筆桿子被他盛怒之下折斷了。

  陳嬌打了個哆嗦,不顧腳上沒鞋,跳下床就往外逃,只要看到霍英,她就有全身而退的機會!

  「想跑?」意識到陳嬌讓他寫字據只是緩兵之計,賀錦榮猛地衝過來,從後面攥住陳嬌手腕再往後一扯,就將陳嬌禁錮到了懷裡。

  「霍英!」陳嬌拼命地叫霍英的名字。

  「二爺,怎麼辦?」外面的小廝也很急。

  賀錦榮掰著陳嬌的下巴,冷笑道:「叫上所有家丁一起攔他,能攔一刻是一刻。」

  說完,賀錦榮便夾起陳嬌朝床走去。

  霍英是來搶人的,賀錦榮知道手下那幫人打不過霍英,但攔總是能攔一會兒的,他就趁這段時間睡了陳嬌,睡完了,他大開房門,隨便霍英來搶人。

  將陳嬌丟在床上,賀錦榮餓虎撲羊似的壓了下來。

  陳嬌拼命掙扎,到了這個地步,她寧可死,也不要當著霍英的面,被賀錦榮淩辱。

  賀錦榮對陳嬌還是有幾分憐惜的,只想強來並沒想動粗手,但當他費了一會兒功夫卻只是撕爛了陳嬌的裙子仍然無法順利得手時,賀錦榮的火氣也就上來了,跪在陳嬌身上,他揚手朝陳嬌的臉扇去!

  「嘭」的一聲,賀錦榮的手還沒挨到陳嬌的臉,外面的門突然被人踹開了。

  霍英攜捲著一身煞氣衝了進來,看到的就是賀錦榮只著一件敞開的中衣壓在陳嬌身上,陳嬌雙手捂著臉,雙臂擋著胸口,上面只剩一件歪歪垮垮的肚兜,下面裙子被人撕爛,幾乎遮不住什麼。

  霍英雙眼泛紅!

  賀錦榮已經翻身下來,落地後剛穿上褲子,霍英就撲了過來。

  兩人迅速打成一團,賀錦榮故意激怒霍英:「來得挺快,可惜還是來遲了一步。」

  霍英眼睛都充血了,以前他與人動手,都是比武切磋或是為了應付挑釁,他從未想過要傷人,但現在,他只想殺了賀錦榮!

  賀錦榮看出了霍英的殺意,他有點怕了,不停地往外逃,霍英步步緊逼,兩人一直打到了院子裡。

  山莊唯一一個還能站起來的家丁跑了過來,將手中的大刀拋向賀錦榮,賀錦榮淩空跳起抓住刀柄,隨即揮刀朝霍英砍去,刀刀都奔著霍英的要害。手裡沒有兵器,霍英不得不暫且閃避,退到堂屋,霍英抓起一把椅子抵擋,那椅子被賀錦榮的大刀連砍幾番,很快就只剩了一條腿。

  霍英以椅腿為短棍,一邊防禦,一邊抓起桌子上的茶碗茶壺攻擊賀錦榮。

  賀錦榮愈戰愈勇,不料大刀擊中茶壺時,裡面的茶水突然噴濺出來,迷了他的眼。

  霍英抓住機會,一腳踹在賀錦榮胸口,賀錦榮手裡的刀飛離出去,他也倒在了地上。

  霍英打紅了眼睛,高舉椅子斷腿就要刺向賀錦榮喉嚨!

  「霍英,殺了我,你們就等著被官府通緝吧!」

  性命攸關,賀錦榮猛地一聲大喝。

  霍英手一緊,目光恢復了幾分清明,殺賀錦榮很容易,可殺了賀錦榮,他與陳嬌……

  看出他的猶豫,賀錦榮猖狂地笑了,笑聲未止,突然變成一聲慘叫。

  霍英鬆了手,朝內室而去。

  賀錦榮痛苦地抬起上半身,看向自己的右腿,而他的大腿上,一根椅子腿足足插進了三寸進去,鮮血流了滿地。

  他不停地慘叫,內室床上,陳嬌拉起殘缺的衣裙捂住自己,背對床外蜷成了一團。

  賀錦榮並沒有得逞,可陳嬌想到他那雙手,她噁心。

  霍英過來,看到她發抖的背影,心都要碎了。

  他脫下身上帶血的外袍,從後面替她披上,目光不可避免地看見,她身上的幾處青紫血痕。

  「對不起。」霍英艱難地道。

  陳嬌慢慢地轉過頭,淚眼模糊地望著他。

  看到她慘白的臉,霍英的視線突然也變得模糊。

  看不清了,但霍英還是看見她撲過來了,他想也不想地張開手,緊緊抱住了她。

  陳嬌所有的恐懼與害怕都在此時爆發了出來,她一下一下地捶在他胸口,發洩地控訴:「你為什麼不早點來,為什麼不早點來……」

  霍英心痛如絞。

  「我差點就被他占了……」打不動了,陳嬌埋在男人懷裡,嗚嗚地說出了最後一句。

  霍英滿腔的憤懣與自責,在聽到這句後,全部變成了慶倖,慶倖她沒有受到最深的傷害。

  「我錯了,我保證再也沒有下次。」霍英低頭,嘴唇緊緊貼上了她腦頂。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6 09:57 AM

第六十六章

  霍英用自己的外袍將陳嬌裹得嚴嚴實實,然後抱起她朝外走去。

  陳嬌臉埋在他胸前,無數的委屈化成一串串的淚,將他白色的中衣打濕。

  現在不是安慰的時機,霍英跨出內室,四個鼻青臉腫的護院正試圖將傷了腿的賀錦榮抬走,看到霍英,護院們面露畏懼,卻沒有一個再敢上前阻攔。

  「還不快送我回城!」賀錦榮汗流滿面,暴怒喝道,如今什麼也沒有他的腿重要。

  賀錦榮的心是黑的,但他與所有舞獅人一樣,都格外看重自己的腿,而且霍英說過他不會參加舞獅比賽,一直與獅王無緣的賀錦榮,早就準備在明年春天的舞獅賽上一展雄風了,好走出他兄長一直籠罩在他頭上的陰影。

  四個護院連忙抬走了賀錦榮。

  霍英走到前院,看到院子裡還有一輛馬車,想到陳嬌的狼狽,霍英將陳嬌放進車中,他親自趕車。

  陳嬌一直在哭,低低地啜泣。前世虞敬堯也仗勢欺人過,但虞敬堯從來沒對她動過粗,更不曾真正用體力逼迫她,可剛剛賀錦榮……

  馬車突然停了。

  霍英探身進來,她哭聲越來越大,他受不了。

  「受傷了?」霍英跪在主座前,慢慢地將黏在她臉上的髮絲都挑了起來。

  陳嬌睜開眼睛,淚濛濛地看著他:「疼。」

  霍英想到了她身上的青紫,一定都是掙扎時被賀錦榮傷的。

  霍英不知道他能說什麼,說什麼都沒用。

  陳嬌此時最需要的是保護與溫柔,男人不懂,陳嬌哽咽著問:「霍英,你這麼著急來救我,是因為你把我當長輩,還是別的什麼?」

  霍英看著她滿是淚痕的臉,腦海裡全是她被賀錦榮欺負時的畫面。

  如果他晚來一步,她會是什麼下場?

  他為了養父一直回避對她的感情,如果她死了,他的回避有什麼意義?

  有些東西誰都沒有說,但陳嬌知道,霍英也知道,只是顧及人倫道義,不願承認罷了。

  可現在,在差點失去她之後,霍英不想再顧忌。

  說不出「喜歡」二字,霍英直接坐到她身邊,將人摟到懷裡,低聲道:「等你養好傷,咱們就成親。」

  陳嬌聽了,只覺得今日所受的苦,都值了。

  霍英恨賀錦榮擄了陳嬌,賀錦榮也恨霍英差點廢了他的腿,但霍英礙於陳嬌的名聲無法報官,賀錦榮也不能主動去衙門自首,說自己先搶了人又被霍英傷了腿。

  雙方都不得不吞下這口悶氣。

  陳嬌回到宅子後,連續幾晚都失眠,不得不讓凜哥兒先去與霍英睡。

  她正式搬到了後院,讓霍英、凜哥兒睡前院。除了失眠,陳嬌人也消沉了,明明很想見霍英,卻又說不清為何不想見,以至於自從那日從碧柳山莊回來後,霍英竟一眼都沒能見到她,只從凜哥兒口中得知,她過得很不開心。

  霍英不會說甜言蜜語,連續五日看不到她後,霍英去了賀家。

  李叔以為他是來打聽賀錦榮的消息的,將人請到自己屋裡,不無遺憾地道:「你下手還是輕了,郎中說他養個半年,就能恢復如初。」

  霍英並不關心賀錦榮的腿,今日起,他會派人盯著賀錦榮的一舉一動,如果賀錦榮就此罷手,那他也不會找賀錦榮的麻煩,倘若賀錦榮還想傷害陳嬌母子或威哥兒,霍英也一定會找機會殺了賀錦榮除害。

  「李叔,我來是想告訴你,我要娶她。」霍英看著李叔道。

  李叔大驚,霍英身邊就一個女人,除了陳嬌還能有誰?

  李叔能體諒霍英要照顧陳嬌的心情,他不介意霍英將陳嬌安置在自己身邊,可李叔無法接受霍英娶陳嬌,娶自己養父的繼室。

  「你就不怕被人唾駡?」李叔恨鐵不成鋼地訓斥道。

  霍英垂眸道:「我不能因為畏懼人言,便辜負自己喜歡的女人。」

  年輕人冥頑不靈,李叔冷笑,指著頭頂道:「你不想辜負她,難道也不怕死後見到老爺?」

  霍英的臉,終於變色,但他早有思量,抬起頭,直視李叔道:「活著時我對得起自己,對不起父親,死後見到父親,隨父親懲罰,我也絕無怨言。」

  李叔要氣死了,背過身道:「隨你吧,不過少爺那邊,你自己去說,休想我替你求情!」

  霍英起身,朝李叔行禮,然後告辭,去找賀威了。

  賀威正與姐姐賀明珠待在一起,姐弟倆一起招待了霍英。

  霍英直接道明來意。

  賀威愣住了。

  賀明珠臉一白,淚珠一滾,指著霍英罵了起來:「你還是被狐狸精勾了心,將來你有什麼臉見我爹!」

  霍英只看賀威。

  賀威喜歡繼母,也喜歡霍英,這兩個人做什麼他都恨不起來,他只是不懂:「英哥,你為什麼要娶母親?」

  霍英當著陳嬌的面說不出口,現在賀威問,他坦然道:「我喜歡她,我想娶她為妻,我想以她丈夫的身份,堂堂正正地保護她。威哥兒,我知道我這麼做對不起父親,我也不求你能諒解,我來只是告訴你,她沒有勾引我,是我心甘情願喜歡她的,你要恨就恨我一人罷。」

  賀威怎麼會恨霍英,看著男人離開的背影,聽著姐姐生氣的哭聲與咒駡,賀威只覺得茫然,英哥娶了繼母,那他以後該管英哥叫父親,還是管繼母叫嫂子?還有凜哥兒,那是他的親弟弟啊,思來想去,賀威覺得,還是給英哥抬抬輩分吧,凜哥兒是弟弟這個如何也不能改。

  陳嬌不知道霍英做了什麼,這一晚她仍然失眠。

  她想忘掉賀錦榮的欺辱,可陳嬌就是忘不了,就連晚上做夢,都會夢到賀錦榮那張醜惡的嘴臉,夢到那雙她無論如何也推不開的手。洗澡的時候,陳嬌一個人坐在浴桶,使勁兒地搓,可就是搓不掉那種噁心。

  陳嬌厭棄自己,冷靜下來後她開始懷疑,霍英娶她只是因為責任,而非她希望的那樣。

  睡不著,陳嬌坐了起來,雙手捂著腦袋,煩躁地揉頭髮。

  忽然,她聽見有人開門。

  陳嬌心顫,立即抓出了藏在枕頭下的剪刀,因為她害怕,賀錦榮會夜裡來找她。

  錦帳裡一片安靜,霍英以為陳嬌睡了,可當他挑開紗帳,看到坐在床頭的模糊影子,她手裡好像還哆哆嗦嗦地舉著什麼,霍英也是嚇了一跳:「你……」

  聽出霍英的聲音,陳嬌力氣一鬆,將剪刀放了下去。

  忍住眼淚,陳嬌故作平靜地問:「你怎麼來了?」

  霍英看不清她異樣的臉色,反倒是熟悉的女子體香叫他心亂,自己一聲招呼不打地過來,她會不會生氣?

  霍英低下頭,結巴道:「我,我有話問你。」

  陳嬌輕輕呼口氣,察覺他的不自在,她穿著厚厚的中衣走下床,與他去桌邊說。

  「什麼話?」陳嬌先坐下,客氣地問。

  霍英很不習慣,她好久沒有這樣跟他說話了,難道,她後悔了?

  霍英心裡突然很亂,過了會兒才坐下,看她一眼,霍英硬著頭皮道:「我,我今天去跟李叔、威哥兒說了,你,你覺得日子定在哪天合適?」

  陳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疑惑道:「什麼日子?」

  霍英耳根又熱了,不是說好要娶她,她怎麼還這麼問?

  握了握拳,霍英硬憋出了兩個字:「成親。」

  陳嬌:……

  氣氛莫名尷尬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霍英看看她,緊張地問:「你,你改主意了?」

  有時候,霍英覺得她喜歡自己,有時候,像現在,霍英又忍不住懷疑,自己誤會了她。

  陳嬌沒改主意,她想嫁他,陳嬌就是害怕。

  「你不介意嗎?」低下頭,陳嬌淚盈於睫,「我,我被他看過了,摸……」

  「我不介意,我只恨沒能殺了他!」霍英怒氣上湧,聲音都拔高了。

  陳嬌終於哭了出來,扭頭道:「可我介意,怎麼洗都洗不乾淨……」

  霍英胸口很堵,憐惜心疼自責,一股腦地堵在那兒,堵得他喘不上氣。

  「不用洗,你哪裡都是乾乾淨淨的。」霍英衝過去,將她拉起來抱到了懷裡,下巴抵著她腦頂:「我不許你再那麼想。」

  陳嬌只是哭。

  霍英笨拙地哄她:「別想了,都過去了,你若不介意排場,明天咱們就成親。」

  陳嬌哭著搖頭,就在霍英僵住的時候,她抱住他腰,埋在他胸口道:「今晚,今晚成親。」

  她不要再回憶那一幕,她要做霍英的女人。

  陳嬌拉起霍英的手,放到了她的中衣盤扣上。

  霍英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陳嬌頭倚著他懷,握著他的手指,教他怎麼解。

  霍英的呼吸,一次比一次急促,當她的領口鬆開,他的手也落到了她的肩膀。

  陳嬌不再動了,默默地等著。

  霍英虛虛地握著她肩頭,掌心蹭蹭地冒汗。

  「我,我……」結巴了兩聲,霍英還是做不到,突然將陳嬌落下去的半邊領子提了起來,緊緊地摁著,喘著氣跟她商量:「明天,明天咱們成親,好不好?」成親了,他才可以名正言順地要她。

  陳嬌伏在他肩膀,被他的傻樣逗笑了。

  怎麼會有這麼傻的男人?前面兩個,哪個夜裡不是急色?

  「嗯。」

  羞答答的,她輕聲答應了。

  霍英如釋重負。

  「不過,今晚你要看著我睡,等我睡著了你才可以走。」陳嬌提了個小要求。

  霍英毫不猶豫地答應。

  陳嬌重新躺到了床上,霍英坐在床邊,臉朝外。

  陳嬌忍不住逗他:「我不知何時才能睡著,你要不要躺下來?」

  霍英身體一抖,馬上道:「不用,不用。」

  陳嬌偷笑,覺得他這樣特別傻,一點都不像剛開始橫眉冷眼恨不得要吃了她的那個霍英。

  心莫名地安寧了下來,陳嬌拉住霍英的手放在枕頭上,然後她也不管霍英的姿勢是否舒服,陳嬌就這麼枕著他溫熱的大手睡著了。

  霍英的胳膊很麻,但,聽著她清淺的呼吸聲,霍英胳膊是硬的,心底柔軟似水。

  這世上有太多人了,他在乎不過來,只想給她最好的,不讓她再掉一滴淚。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6 10:02 AM

第六十七章

  陳嬌睡醒時,霍英已經不見了,窗外天濛濛亮。

  回想昨晚,陳嬌愜意地翻了個身,自從被劫後,這是她睡的第一個好覺。

  凜哥兒來找娘親了,望過來的眼神怯怯的,怕娘親還在不高興。

  陳嬌朝男娃娃笑了笑。

  看到這熟悉的溫柔笑容,凜哥兒一下子就笑了,高興地撲到了娘親懷裡。

  娘倆待了會兒,陳嬌牽著凜哥兒去了前院。

  霍英已經在堂屋坐著了,看到陳嬌,他立即垂下眼簾,不敢再看第二眼,耳根浮上紅色。

  換個姑娘,那定是嬌羞無比了。

  陳嬌特別想笑,本來該她羞澀的,現在霍英這樣,她居然羞不出來了。

  飯後,陳嬌讓丫鬟們帶凜哥兒去院子裡玩,她要與霍英說話。

  霍英正襟危坐,側臉緊繃如臨大敵。

  陳嬌歎息一聲,低頭道:「昨晚我夢見你了,夢見你去找我,說今天要與我成親。」

  霍英詫異地看了過來,她,她以為昨晚是夢?

  「我,我確實去找你了,你不是做夢。」霍英緊張地道。

  陳嬌聞言,想起什麼般,她摸摸領口,然後迅速轉了過去。

  那個動作提示太明顯,霍英臉刷的紅了,掌心似乎仍然殘留那溫熱的觸感。

  喉頭滾動,霍英好渴。

  小女人低低的聲音傳了過來:「我,我昨晚神志不清,還以為是夢,我的話,你別當真。」

  霍英胡亂地嗯了聲,根本不知道她指的是哪句話。

  又是一陣發燙的沉默後,陳嬌小聲問:「今天成親,你準備怎麼操持?」

  霍英摸摸頭,猶豫道:「是不是太趕了?不如再等等?」

  陳嬌抿唇,幽怨地猜測道:「你是後悔了嗎?」

  「沒有!」霍英馬上澄清,看著她的側臉道:「我是怕準備地太倉促,委屈了你。」

  陳嬌搖搖頭,攥著帕子道:「咱們現在這樣,也不好大辦,我也不在意哪些,你願意娶我,我已經知足了。」

  如何大辦呢?百姓們都罵她是勾引亡夫養子的淫婦,霍英真用八抬大轎來迎她過門,恐怕花轎剛出門,就被那些義憤填膺的百姓們丟滿了爛葉子餿飯。陳嬌只想與霍英做夫妻,兩人在宅子裡甜甜蜜蜜地過日子,禮節什麼的,她都不在乎。

  霍英還是覺得委屈她了,但此時成親,確實不宜大辦。

  「我想晚上置辦兩桌席面,請趙虎他們過來熱鬧熱鬧,算是當個見證。」霍英低聲提議道。

  兩人成親,外人怎麼想無所謂,但霍英要讓身邊的朋友知道,從今以後,陳嬌便是他的妻。

  陳嬌點點頭,心跳莫名快了。

  霍英就去籌備晚上的婚宴了。

  陳嬌也偷偷地打發吉祥去買兩套喜袍,婚宴不必多熱鬧,可她要穿著嫁衣嫁給霍英。

  突然要辦喜事,宅子上上下下都很忙碌,忙著忙著天就黑了。

  獅行的夥計都來了,個個喜氣洋洋,賀家那邊,霍英去知會了一聲,宴席快要開始了,賀威與李叔的身影才出現在了大門口。賀威猶豫了半天,然後他又花了一番功夫勸說李叔陪他來慶賀,故而險些遲到。

  看到這二人,霍英很高興。

  李叔冷臉以對,賀威摟住跑過來的凜哥兒,小大人似的對霍英道:「霍英,凜哥兒是我三弟,以後我就叫你叔了。」

  霍英笑著拍了拍少年郎的肩膀。

  賓客都到齊了,霍英派丫鬟將陳嬌請了出來。

  兩人的婚事,辦得很有江湖兒女的味道,陳嬌沒有蓋蓋頭,一身紅裝站在霍英身邊,與他一起向賓客敬酒。今晚的陳嬌美豔更勝之前,獅行的夥計們個個都看直了眼睛,但那是一種純粹的欣賞,並不帶任何邪念。

  陳嬌表現地還算大方,敬到李叔面前時,陳嬌也喚了聲「李叔。」

  李叔還是繃著臉,勉強喝了一口。

  只要是喝了,便是認可。

  陳嬌的視線,落到了賀威臉上。

  賀威心情複雜,想叫母親,但現在已經不合適了。

  陳嬌柔聲道:「威哥兒要好好練武,哪天想凜哥兒了,隨時可以過來。」

  賀威用力地點點頭。

  接下來男人們就要拼酒了,陳嬌提前去後院等著洞房。

  快宵禁了,賓客們才一起離開,喧囂聲一消失,陳嬌就開始緊張了,攥著紅帕子坐在床上。

  霍英酒量很好,但也喝了七分醉,從前院洗了臉才過來的。

  丫鬟們迎他進門,然後就笑著退了出去。

  霍英站在門口,怔怔地望著內室前的門簾。

  怎麼就喜歡她了?

  霍英說不清楚,是她願意為了對付賀錦榮不惜自己服毒時的堅定,還是她被眾人圍攻時的脆弱?是她被娘家拒之門外時車窗裡那張從容沉著的小臉,還是碼頭邊上,她披著夕陽,為他一個又髒又臭的男人落淚?

  無法確定是哪一刻動的心,她就這麼一點點地住到了他心裡。

  別的女人也關心過他,可只有陳嬌的眼淚與衣袍,叫他渾身發暖。

  霍英慢慢走了過去,挑開門簾。

  內室點著龍鳳雙燭,大紅的顏色,跳躍的金色火苗,瞬間點燃了霍英的心。

  他又開始緊張了,心裡緊張,全身也跟著發緊。

  陳嬌低頭坐在床邊,她主動了很多次,今晚再也無法主動了。

  霍英的視線,從燭火移到了床前。

  床帳換成了大紅色,她也穿著大紅的嫁衣,就連白皙嬌嫩的臉龐,也變成了桃花粉。

  她太美,霍英竟不敢靠近。

  「你,你渴嗎?」霍英渴了,用看救星的眼神看著桌子上的茶壺。

  陳嬌配合他,嗯了聲。

  霍英就倒了兩碗茶,見陳嬌沒有過來喝的意思,他先灌了一碗,再端著陳嬌的那碗朝她走去。

  陳嬌接過茶碗,飛快看了他一眼,才低頭喝了一口,喝完再還給他。

  霍英去放茶碗,走到半路,太渴了,就把陳嬌剩下的大半碗也喝光了。

  喝了茶,接下來要做什麼?

  霍英偷偷地用餘光看陳嬌。

  陳嬌見他愣在桌子旁不動,只好道:「你先歇下,我梳梳頭。」

  說完,陳嬌走到梳粧檯前,旁若無人般開始取下髮簪等首飾。

  今晚霍英眼裡的新床就像老虎窩,現在看窩的嬌老虎走了,霍英終於敢過去了,還趁嬌老虎回來之前,飛快脫了靴子躲到了床裡面,整個上半身都被一側半垂的紗帳擋住了,陳嬌瞄了一眼,只能看到霍英的一雙大長腿。

  陳嬌莫名有種,這夫婿是她強搶過來的感覺。

  簡單地通了髮,陳嬌吹滅燈盞,只剩一雙喜燭,屋裡的光線立即變得柔和而曖昧。

  陳嬌走到床邊,沒看躲在裡面的新郎,她放下帳子,再慢慢坐了上去。

  霍英本能地往裡面移,給她騰地方。

  陳嬌坐好了,掃眼他無處安放似的大手,垂著頭問:「你,你要我自己解衣嗎?」

  傻木頭。

  霍英什麼都不知道,完全不懂該如何開始,現在陳嬌這麼問了,霍英便覺得,該他替她解的。

  「我,我來。」霍英雖然木,但該他做的事,他一定會做。

  陳嬌就微微朝他轉了過去,臉龐羞澀地別開。

  霍英笨拙地靠近,還沒碰到她,他身上就開始冒汗了。

  哆哆嗦嗦解開她外面的嫁衣,裡面是紅色的中衣,盤扣,她教他解過。一顆兩顆,最後一顆解開時,領口自發地朝兩邊收,露出一抹玉般的肩頭。昨晚霍英沒看見,他不敢做,現在他看見了,就像被迷了心竅般,他捏著她的衣擺,慢慢地往旁邊扯。

  陳嬌受不了這樣的折磨,一點點被人吃了,比被人囫圇吞棗更叫她羞澀。

  她撲到了他懷裡。

  霍英重重地喘著氣。

  陳嬌靠在他肩上,抬頭,見他傻傻地盯著自己,陳嬌咬唇,然後,她一手攀上他的脖子,勾著他朝她靠近。

  她動作大膽,眼睛卻緊緊地閉著,霍英看著她紅嫩的嘴唇越來越近,他也受不了了,手臂猛地收緊,對著她的唇就壓了下去。

  陳嬌腦海裡炸開了一朵花,霍英只是親了她,她全身便化了。

  他就像一頭年輕的獅子,第一次狩獵,有著無窮的力量,在叢林中跑來跑去不知疲憊。陳嬌給他獵了一次,又給他獵了第二次第三次,筋疲力盡眼睛都睜不開了,以為終於可以睡覺了,霍英又從後面抱住了她,食髓知味地親她的耳朵。

  「不要……」陳嬌試圖往旁邊躲。

  被拒絕,霍英有些心虛,可是,燭光透過紗帳漫進來,她無力地半趴在那兒,像是無聲的邀請。

  「最後一次,我保證是最後一次。」霍英壓在她肩頭,動作早已熟練了起來。

  陳嬌低低地哭,小手無力地抓著他頭髮,什麼君子什麼傻氣,都是白日用來騙人的。

  第二天,陳嬌一直睡到了晌午。

  丫鬟們不敢打擾她,凜哥兒看不到娘親,跑到前院,問廂房裡專心紮獅頭的霍英:「霍叔叔,我娘怎麼還不起來?」

  霍英手一抖,竹篾紮在了他指腹,得虧他皮糙肉厚,才沒破皮。

  昨日早上,陳嬌說前晚如夢,今日晨醒,看見陳嬌身上或青或紅的顏色,霍英終於體會到了陳嬌的感覺。

  昨晚的那個人,真的是他嗎?

  霍英不敢回想,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凜哥兒,他抱著獅頭轉個身,繼續默默地編。

  凜哥兒:……

  沒人回答他,凜哥兒只好湊到霍叔叔身邊,看霍叔叔紮獅頭了。

  後院,陳嬌餓醒了,迷迷糊糊地想轉身,「哢」的一聲,不知身上哪根骨頭響了下,緊跟著,其他骨頭也都陸續叫囂起來,那種酸痛,就像被地裡的石頭碾子碾了好幾遍一樣。

  陳嬌想起來了,霍英!

  他果然還是當初恨不得用眼神吃了她的那個霍英,只不過兜兜轉轉,他換了種吃法!

  「太太,您醒了?」

  吉祥不知第多少次進來查看,透過紗帳見陳嬌一手捂腰試圖要翻過來,吉祥驚喜地問。

  陳嬌咬牙,問道:「他人呢?」

  吉祥愣了愣,猜測道:「公子嗎?公子在教少爺紮獅頭。」

  陳嬌氣笑了,他倒是挺有閒情雅致的。

  換好衣服,陳嬌忍著一身酸痛去了廂房。

  「娘,你醒了?」凜哥兒先看到陳嬌,興奮地跑了過來。

  陳嬌朝兒子笑笑,看向霍英時,那笑容就消失了。

  霍英手裡拿著獅頭,不敢看她。

  「娘,霍叔叔快紮完一個獅頭了。」凜哥兒開心地道。

  陳嬌摸摸男娃腦袋瓜,恨恨地道:「不叫霍叔叔了,叫爹。」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6 10:36 AM

第六十八章

  吃完早飯,霍英去了獅行。

  他一進門,所有夥計都看著他笑,意味深長的,笑得霍英渾身不自在。

  「昨晚,如何啊?」趙虎湊過來,羨慕嫉妒地捶了霍英一拳。

  昨晚如何?

  霍英覺得,昨晚他過得賽神仙。但他不會告訴任何人,一臉嚴肅地去指導夥計們舞獅了,兩個夥計站在梅花樁上,霍英圍著梅花樁走動,聲音一如既往地嚴厲,只是沒過多久,霍英就走神了,脖子上好像多了兩條纖細的胳膊,她在他耳邊輕輕地喘著,一聲一聲地喚著他的名字。

  霍英的腳步越來越慢,最終停了下來,眼睛看著梅花樁上的獅頭,魂早飛了。

  舞獅的兩個夥計見了,繼續站在樁子上,然後偷笑著招呼其他人過來看。

  很快,趙虎與其他夥計就都圍了過來,只有霍英毫無察覺,依然仰著頭,沉浸在溫柔鄉中。

  「英哥哥……」趙虎一手掐著嗓子故意學女人說話,一手輕輕地摸了霍英側臉一下。

  霍英陡得回過神。

  趙虎與夥計們哈哈大笑,笑聲震天。

  霍英尷尬極了,卻不知旁人看他的眼神有多羨慕。

  神不守舍地在獅行待了一天,遭受過無數次哄笑後,霍英又期待又緊張地離開了獅行。

  家裡晚飯就快做好了,陳嬌正在給凜哥兒洗手,男娃娃在後院淘氣半天,手上臉上都是泥巴。

  「爹!」看到霍英,凜哥兒叫的特別親熱。

  凜哥兒出生不久賀錦昌就過世了,男娃娃沒感受過來自生父的父愛,現在有了繼父,他很高興。

  霍英還是不太習慣這個新稱呼,他朝凜哥兒笑了笑,偷偷看向給凜哥兒擦手的陳嬌。

  陳嬌沒看他。

  霍英忍不住就想,是不是自己昨晚太粗魯了,她在生氣。

  陳嬌不主動跟他說話,霍英也就不敢與她搭訕,吃晚飯時,氣氛比較沉悶。

  「娘,你怎麼不理爹?」凜哥兒看出來了,捧著碗問。

  陳嬌掃眼霍英的胸口,笑著對凜哥兒道:「不是娘不理爹,是他不想理我。」

  凜哥兒馬上看向霍英。

  霍英臉都紅了,結結巴巴地對陳嬌道:「我沒有不想理你。」

  陳嬌哼了哼,繼續吃飯。

  凜哥兒瞅瞅兩人,覺得爹娘不像真的生氣,他就不說話了,只默默地觀察,看戲似的。

  霍英沒辦法,只好理陳嬌,想了幾口菜的功夫,找到話了,關心陳嬌道:「你,你今天還好吧?」

  陳嬌咬唇,這叫她怎麼回答?

  凜哥兒搶著道:「娘睡了好久。」

  於是,陳嬌與霍英的臉一起紅了。

  吃了飯,吉祥領著凜哥兒去休息了,霍英陪陳嬌去了後院。

  無論陳嬌做什麼,霍英都傻傻地看著她,等陳嬌看過來的時候,他再躲開。

  陳嬌好笑,一邊梳頭一邊問他:「你以前不是總瞪我嗎?怎麼現在看都不敢看了?」

  霍英登時記起兩人針鋒相對的時候,那時陳嬌在他眼裡只是一個毒婦,他對毒婦不用客氣。

  「我,我……」

  「我」了半天,霍英還是沒想到說什麼,乾脆轉移話題道:「你身上,疼不疼?」早上起來時,她一身青紫,看著挺嚇人的。

  陳嬌搖搖頭,然後低下去,小聲道:「就是腰有點酸。」

  霍英下意識地道歉。

  陳嬌笑笑,吹了燈,道:「睡吧。」

  夫妻倆先後坐到了床上。

  霍英躺好後,陳嬌主動趴到了他懷裡。

  霍英輕輕抱住了她。

  「以後,你有什麼打算?」陳嬌手放在他胸口,感受那裡隨著呼吸的起伏。陳嬌知道她在這世停留的時間不會太久了,所以她想聽聽霍英對將來的計劃,她要親耳聽,她要在他身邊與他一起憧憬,而不是結束後,她一個人走馬觀花地看一遍。

  霍英還沒想那麼遠,現在陳嬌問了,他認真思索片刻,道:「我不放心威哥兒,咱們先在江城住幾年,等威哥兒成人能獨當一面了,咱們就換個地方住,去個沒人認識你我的地方,重新開始。」

  陳嬌點點頭,好奇問:「那搬家後,你還舞獅嗎?」

  霍英不假思索道:「舞,我也會教凜哥兒舞。」

  陳嬌聽了,往他肩窩躲了躲,羞答答地道:「還有咱們的孩子。」

  霍英:……

  昨晚那個瘋狂而貪婪的獅王,瞬間甦醒。

  霍英搭在陳嬌背後的手,冒火似的發燙。

  陳嬌被他燙到了,有點怕,又捨不得拒絕。

  夜深人靜,陳嬌坐在霍英懷裡,手在他髮間抓來抓去,如哭似泣地教他:「叫我。」

  這個男人,要麼叫她太太,要麼就直接省去稱呼,還從來沒有喚過她的名字。

  霍英開不了口,有什麼阻攔他似的。

  他不肯叫,陳嬌真的不想理他了,推著他肩膀要起來,霍英一把將她摁回來,沙啞地在她耳邊喚道:「嬌嬌。」

  陳嬌滿意了,捧著他俊美的臉,親了上去。

  新婚的夫妻倆過得如膠似漆濃情蜜意,一天比一天膩乎,膩乎地凜哥兒都跟著長胖了一圈,賀家,賀錦榮的腿傷也漸漸復原了。

  三月三就要舞獅大賽,二月底,賀錦榮再次問替他治腿的葛神醫:「只比一次,可以嗎?」

  葛神醫皺著眉頭,道:「老夫已經說過無數次了,你這腿傷最少要養半年,現在剛剛過去三個月,你走路沒問題,舞獅一定會傷到骨頭,至於會傷到什麼地步,我現在也說不清楚。總之我是勸你不要輕舉妄動,但我管不了你,只是醜話說在前頭,你真去舞獅了,回頭再受傷,別來找我,老夫不治冥頑不靈之人,告辭。」

  說完,葛神醫就走了。

  賀錦榮恨恨瞪著葛神醫的背影。

  二太太郭氏心疼地勸他:「這次你就別參加了,先把腿養好,明年咱們再去,行不行?」

  賀錦榮不好朝神醫發火,如今早就膩煩的妻子也來煩他,賀錦榮當即就瞪了眼睛,大聲罵道:「你個婦道人家懂什麼?大哥活著時賀家連續奪魁,霍英在時賀家連續奪魁,現在霍英走了,整個賀家上下都指望我繼續奪魁,我這個時候棄賽,知道的知我是真有腿傷,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賀錦榮怕丟人故意裝病!」

  郭氏嗚嗚地哭:「可萬一你有個好歹……」

  「閉上你的烏鴉嘴!」賀錦榮高高抬起胳膊,真想給這喪氣媳婦一巴掌。

  郭氏哭著跑了。

  賀錦榮攥緊拳頭,最終還是決定參賽,他要替自己爭光,也要替整個賀家延續獅王的輝煌!

  三月初三,江城一年一度的舞獅大賽開始了,官府聯合江城一眾富商出錢出力,在最繁華的主街中央搭建了三層高的堅固塔樓,各個獅隊們將爭相攀爬塔樓,最終爬到塔頂成功採青的獅隊,便是今年的獅王。

  這等盛事,霍英、陳嬌、凜哥兒也來看了,霍英扛著凜哥兒,一手牽著陳嬌,站在不算擁擠的外圍看。

  「你希望哪家贏?」陳嬌靠在霍英身邊,望著最前方密密麻麻的獅隊問。

  霍英沒有回答。他的一身本事來自賀家,雖然與賀錦榮有仇,但他還是希望賀家繼續奪魁。

  「大哥!」凜哥兒突然指著一個方向道。

  陳嬌踮腳望去,發現賀威姐弟與李叔站在一座酒樓二樓的窗前,都是來觀賽的。

  百姓們都很激動,陳嬌看看霍英,突然有點遺憾,她好想看霍英奪魁。

  知府等人登場了,沒過多久,鼓聲震天,比賽開始了。

  或紅或黃或黑的獅隊們齊齊朝塔樓前衝去,為了搶奪最好的位置,獅身底下的夥計們免不了拳打腳踢互相阻撓,如同群獅混戰,但越是這樣,圍觀的百姓們看得越盡興,無論男女老少都在為自己喜歡的舞獅行高聲喝彩。

  功夫一般的「獅子」還在後面互相廝殺,厲害的「獅子」已經衝到塔樓下,開始往上爬了。

  「那是賀家的獅子!」凜哥兒眼睛可尖了,指著爬的最快的黑皮獅子道。

  陳嬌望過去,就見那黑皮獅子爬的又快又猛,一邊爬一邊與左右互頂互撞,好幾頭「獅子」都被黑皮「獅子」踢了下去。

  陳嬌捂住了嘴,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會不會受傷?

  確實會受傷,可舞獅人都不怕受傷,江城的百姓們也早就習慣了這種殘酷的競爭。

  塔樓上,賀錦榮一手舉著獅頭,一手攥著橫木,已經爬到了最頂端。

  「青」卻掛在半空,獅子要採青,還需要最後的淩空一躍。

  「二爺,王家上來了!」他的搭檔焦急地道。

  賀錦榮往下看看,心一橫,高聲道:「跳!」

  聲音未落,他率先跳了起來,可就在他右腳蹬杆發力的瞬間,大腿骨突然傳來一陣斷裂般的銳痛!

  塔樓下的百姓們就看見,那黑皮獅子剛剛跳起來,突然就朝下栽了下來!

  有人捂住了嘴,有人抱著孩子往後躲,半空的賀錦榮,透過兩隻巨大的獅眼,卻見那抹青色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嘭」的一聲,黑獅落地,摔爛的獅頭分崩離析,露出賀錦榮的臉。

  他不停地抽搐著,嘴角一股一股地往外冒血,那雙細長的三角眼卻瞪得大大的,對著高處的青死不瞑目。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6 10:42 AM

第六十九章 第三世完

  賀錦榮死了。

  二太太郭氏母子自然悲痛欲絕,但對憾失「獅王」美名的賀家族老們而言,他們更難接受的是賀錦榮一死,賀家族人再沒有能挑起「獅王」大樑的人。賀威是他這一代小輩兒裡最有舞獅天分的少年,可賀威還小,至少也要等十七八歲才能參賽。

  雪上加霜,賀家獅行的生意也隨著霍英、賀錦榮的離開,丟了大半,那些老主顧們紛紛去「新獅王」王家請獅了。

  短短一個月,賀家這邊就冷清了下來。

  賀家族老們著急了,當又一個老主顧離開後,這群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們終於想到了霍英。重新招霍英回來,霍英娶了被他們休出門的陳嬌,傳出去老頭子們面子都不好看,可是不招霍英,老頭子們教不出新的獅王,在同行面前也抬不起頭。

  左右權衡,賀太公開口了,垂著眼簾道:「讓威哥兒去跟霍英談談罷。」

  歸根結底,賀家獅行的前程最重要。

  賀威當然希望霍英回來。

  霍英卻另有思量,無論真相如何,江城百姓都認定了他與陳嬌早在賀家時就有了私情,他現在回賀家,雖然可以幫賀家多拿幾次獅王,但賀家與威哥兒的臉面都不好看,這絕不是霍英想要的結果。

  「讓趙虎他們過去吧,憑趙虎的本事,明年也有希望爭奪獅王。」霍英沉思過後,對賀威道。

  賀威驚愕:「那你呢?你的獅行不開了?」

  霍英摸摸袖口處的繡紋,想像陳嬌低頭一針一線細細縫的溫柔樣子,他笑了,看著賀威道:「江城再也容不下我們,我早有搬家之念了,只是放心不下你。威哥兒,現在他死了,有李叔保護、教導你,我很放心,是時候離開了。」

  江城百姓最容不下的是陳嬌,霍英不想自己的女人礙於流言蜚語日日困於後宅不敢出門,不想凜哥兒被人指指點點,他要帶著陳嬌娘倆北上,到了新的地方再重開獅行,東山再起。

  聽完霍英的理由,賀威雖然非常不捨,可少年郎明白,這是對繼母對三弟最好的選擇。

  四月中旬,霍英、陳嬌帶著凜哥兒坐馬車駛出了江城,同行的還有兩個年輕的獅行夥計,都是霍英半年前新收的徒弟,一心要跟著師父走遍天下。

  六月裡,五人抵達冀州平城,亦是百姓崇尚舞獅的一處勝地。

  恰逢平城一富戶要挑選九支獅隊為其九十歲的老母做壽,霍英聽聞,立即買來竹篾、紅布要做獅頭、獅身。他想利用這次機會在平城揚名,然後順利地把獅行開起來。

  男人充滿了野心,霍英紮獅頭的時候,陳嬌托著下巴坐在旁邊,默默地看著他。

  「在看什麼?」霍英抬頭,對上她含情脈脈的目光,他有點臉紅。

  陳嬌就覺得,霍英與她見過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樣,韓岳也好、虞敬堯也要,樸實或奸詐,那兩人身上都帶著俗世氣息,只有霍英,他一身的英氣,雖然舞獅在勳貴眼中也是低賤營生,可陳嬌眼中的霍英,是個正氣凜然的英雄。

  「我想看你舞獅。」陳嬌輕輕地道,語氣裡充滿了霍英無法理解的留戀。

  「後天就比賽了。」霍英拍拍手裡的獅頭,勝券在握地道,她想看,他也想奪了魁首給她看。

  陳嬌嘟嘴:「我今天就想看。」

  霍英拿她的撒嬌沒辦法,用最快的速度紮好獅頭縫好獅尾,然後他與兩個徒弟一起在院子裡紮了四排半人高的梅花樁。

  東西準備齊全了,一個徒弟敲鼓,霍英與更擅長舞獅的大徒弟披上獅袍,跳上了梅花樁。

  陳嬌抱著凜哥兒坐在梅花樁前面,做唯二的看客。

  霍英本來準備了另一段獅舞,但,抬頭,看到前面柔柔朝他笑的陳嬌,霍英突然變卦,吩咐敲鼓的徒弟道:「換成迎親!」

  徒弟懂了,鼓點一變,比剛剛少了比賽的緊張,卻多了迎親的喜悅。

  霍英最後看眼陳嬌,隨即放下獅頭,帶著徒弟一起動了起來。

  紅色的雄獅在梅花樁上跳躍,彷彿對面有一隻雌獅,雄獅先是大膽地撲過去,試圖用武力讓雌獅臣服,那無形的雌獅似乎非常厲害,反而將雄獅掀了跟頭。雄獅狼狽地後退,停下來後,雄獅綠色的大眼睛飛快地撲閃著,好像在思索如何讓雌獅答應,然後,雄獅去狩獵了,撲抓嘶咬,再叼著獵物,哈巴狗似的朝梅花樁下撲了過去。

  梅花樁下沒有雌獅,只有一個叫陳嬌的小女人。

  巨大的獅頭湊到凜哥兒面前,看似在逗弄笑個不停的凜哥兒,獅頭底下,霍英眼裡只有陳嬌。

  陳嬌抱著凜哥兒,美麗的桃花眼中,全是霍英的樣子。

  夜幕降臨,成功娶到「雌獅」的霍英,抱起陳嬌大步朝內室走去。

  這一晚,不是霍英纏著陳嬌,而是陳嬌抱著他不肯鬆手。

  「嬌嬌,怎麼了?」時間長了,霍英終於意識到了不對,撥開她淩亂的長髮,霍英抬起陳嬌下巴,果然在她臉上看到了淚。

  「我弄疼你了?」霍英惶恐地問。

  陳嬌搖頭,一邊搖眼淚一邊往下掉。

  霍英很慌,捧住她臉問:「那你為何哭?」

  陳嬌努力止住淚,擦擦臉,她依依不捨地看著對面的男人:「霍英,你相信前生今世嗎?」

  霍英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試探著問:「你信?」

  陳嬌點頭,抱緊他的脖子埋在他肩膀,哽咽道:「我想下輩子還遇見你。」

  霍英笑,低頭親她的肩膀,哄道:「會的,咱們這世是夫妻,下輩子還會做夫妻。」

  陳嬌聽了,眼淚又下來了,因為她知道,下輩子她遇見的,一定不是霍英了。

  「我想給你生孩子。」陳嬌哭著說。

  霍英失笑,憐惜地道:「明晚再生,我怕你受不了。」

  陳嬌賭氣,不高興的道:「我就要今晚生。」

  霍英心想,今晚就今晚,反正他有的是力氣。

  親乾小女人臉上的淚,霍英再次壓著她倒了下去。

  ……

  陳嬌不想睡覺,不想看不見霍英,可一夜荒唐,她太累了,累到霍英都捨不得再陪她胡鬧。

  「睡吧。」指腹擦過她眼角,霍英柔聲道。

  陳嬌眼皮越來越重,終於還是閉上了,口中發出喃喃的聲音:「你別走……」

  她傻傻的,霍英輕輕親了親她紅紅的唇。

  他不會走,他守著她哪都不去。

  睡著的陳嬌,彷彿也聽到了他的心聲,甜甜地笑了。

  「陳嬌,陳嬌……」

  有人在喊她,那聲音慈悲而熟悉,可陳嬌不想聽,她拉起被子,將腦袋遮了起來。

  菩薩:……

  真睡還是假睡啊?

  「陳嬌。」菩薩再次喚道,手輕輕一抬,陳嬌身上的被子便落到了旁邊。

  陳嬌背對著菩薩,她狠狠地抹了幾把眼睛,這才坐了起來,耷拉著腦袋。

  菩薩知道她在哭,早已參透男女之情的菩薩,沒有試圖安慰這個人間癡兒,直接將玉淨瓶的水珠點在了陳嬌眉心。

  陳嬌面前,立即出現了她沒能細細感受的餘生。

  霍英的獅行順順利利開起來了,她也先後為霍英生了兩隻小獅子。凜哥兒想學武,但他不是習武的料子,一氣之下去讀書了,反而在科舉一途順順利利。兩隻小獅子相差兩歲,虎頭虎腦的,霍英親自教導兒子,小哥倆很快長成了少年郎,十七歲兄弟倆第一次參賽,就一舉奪魁。

  小獅子長大了,霍英這頭雄獅也老了,偏偏他還不服老,依然在梅花樁上上躥下跳的,陳嬌就坐在房檐下,一邊給孫子們做衣裳,一邊看老獅子調教小小獅子。

  視線越來越模糊,最後陳嬌都看不清霍英的臉了。

  「菩薩,我……」

  畫面結束,陳嬌很想問,她可不可以一直留在這第三世,可問題出口之前,她已經知道了答案。

  「其實他與韓岳、虞敬堯,沒什麼不同。」菩薩體貼地安撫道。

  陳嬌不信,三個人明明都是不一樣的,儘管最後他們都對她很好。

  「如果,你覺得辛苦,我這裡有忘泉水,可以抹去你每一世的記憶。」菩薩慈悲地道,說完,三滴泉水靜靜地飄出了玉淨瓶,緩緩來到了陳嬌面前。

  陳嬌呆呆地看著這三滴泉水,韓岳、虞敬堯、霍英的臉,相繼浮現在面前。

  要忘記嗎?

  為何要忘記?他們都對她很好很好,儘管分開了,可他們是她的前生,陳嬌難受是因為不捨,而不是因為覺得辛苦。

  她一點都不辛苦,她很感激菩薩給了她回去的機會,很感激遇到過那樣三個男人。

  莫名地,陳嬌的心平靜了下來。

  她笑著朝菩薩搖搖頭,道:「這三滴泉水,還是留給需要它們的人吧。」

  菩薩懂了,收回三滴忘泉水,菩薩按例問道:「現在,可否進入第四世?」

  陳嬌閉上眼睛,點點頭。

  幽幽的皇宮內院消失了,陳嬌再次墜入了星河。

  這一次,她飄了很久很久,久到陳嬌以為她要一直飄下去的時候,她終於開始降落。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7 03:03 PM

第七十章

  「姑娘你看,真的下雪了!」

  馬車走在前往涼州城的官道上,車夫提醒裡面的嬌客下雪了,丫鬟紅杏挑起窗簾一看,天空果然有雪花靜靜地落了下來。紅杏與主子都是土生土長的蘇州人,很少看到雪,尤其是這種大朵大朵的雪花。

  「姑娘你來看啊。」得不到回應,紅杏回頭,卻見她的姑娘裹著斗篷靠在車廂角落,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襯得那小臉跟白玉似的,精緻得不像真人,更像捏出來的最漂亮的瓷娃。

  既然姑娘在睡覺,紅杏就自己賞雪了,不再出聲打擾。

  其實陳嬌醒著,她只是對雪沒有興趣,或者說,她現在對什麼都提不起勁兒,反正這身子才十二歲,離嫁人還遠,陳嬌不著急考慮自己的婚事,她也不想馬上找個男人嫁了。珠玉在前,陳嬌越來越不想勉強自己。

  也許菩薩也看出來了,所以多給了她一些時間。

  晌午時分,三輛馬車停在了一處驛站前。

  得知車裡坐著的是平西侯府的二爺,驛丞親自出來迎接了。

  陸二爺是文官,溫文爾雅禮賢下士,對驛丞很客氣,寒暄過後,陸二爺走到第二輛馬車前,柔聲道:「嬌嬌,出來吧。」

  陳嬌已經準備好了,紅杏挑著車簾,她低頭跨了出去。

  十二歲的小姑娘,因為舟車勞頓,臉蛋呈現出一種憔悴的蒼白色,楚楚可憐的模樣更叫人心疼。陸二爺看著外甥女酷似親妹妹的容貌,心裡越發憐惜了,親自托住外甥女的小手,將人扶了下來,陳嬌落地時,他還替外甥女理了理斗篷,怕雪花落進去。

  「多謝舅舅。」陳嬌輕聲道。

  陸二爺笑了笑,陪外甥女去客房休息了。

  用過午飯後,一行人繼續出發了,準備在天黑前抵達涼州城。

  中間的馬車裡,陳嬌捧著手爐,默默思量她的第四世。

  那就要從平西侯府說起了。

  平西侯府一共三位爺,除了繼承爵位的侯爺是嫡子,陸二爺、陸三爺都是庶出,陳嬌的庶女母親便是陸二爺的親妹妹,兄妹倆感情特別深,但兄妹倆的脾氣就差遠了。陸二爺一心讀書,靠自己撈了一個文官,陳嬌母親雖為庶女,卻心比天高,仗著自己容貌美豔便想高攀某位來侯府做客的貴人,結果貴人不吃她這套,陳嬌母親白忙一場,丟了自己的臉,也丟了侯府的臉,最後被匆匆許配給一位舉人了,也就是陳嬌的父親。

  陳嬌的父親很有才學,高中進士後被調到蘇州做官。陳嬌母親背井離鄉,再加上一直覺得自己低嫁了,抑鬱不得志,生下陳嬌不久就死了。陳父沒有傷心,趁機娶了當時上峰的女兒,從此左右逢源,一路升到了蘇州知府。

  陳父還想再升,就將主意打到了才十二歲的女兒陳嬌身上。陳嬌完全繼承了生母的美貌,而且有過之而不及,聽說皇上身邊的大太監頗喜童女,陳父覺得女兒嬌嬌小小的也能算童女,便籌謀年底進京時帶上陳嬌一起去。

  原身還算機靈,得知父親有這等主意,趕緊給涼州的親舅舅寫了一封信。陸二爺收到信,勃然大怒,與兄長平西侯商議後,陸二爺便帶著二十個身強體壯的侯府家兵,親自去蘇州接外甥女了。

  平西侯手握二十萬大軍,乃皇帝最信任的武將,陳父敢偷偷地盤算女兒,如今陸二爺氣勢洶洶地找上門,陳父哪還敢繼續賣女求榮,乖乖地就把女兒交出來了,往後女兒的婚嫁也全部交由陸二爺做主。

  就這樣,原身跟著親舅舅來了涼州。

  但原身跟她母親一樣,都有個心比天高的毛病。原身真的很美,平西侯府有四位公子,十二歲的江南小美人一到,很快就俘虜了其中三個表哥的心,原身想要梅花,三個表哥爭先恐後幫她摘,原身想吃郭記的芙蓉糕,三個表哥連著買來送她。按理說原身隨便挑一個嫁了都能過得很不錯吧,可原身偏偏想嫁那唯一沒有青睞她的大表哥,也就是平西侯府世子陸煜。

  原身想當世子夫人,想當未來的侯夫人,人家陸煜卻對她不理不睬,原身年紀越來越大,一著急,她竟想出了用藥的下賤法子,最終陰差陽錯的,藥下在了陸煜親弟弟二公子陸煥身上,兩人未婚苟合。

  原身只能嫁陸煥了,這還是陸煥父親平西侯給陸二爺面子,不然依照陸煥母親侯夫人衛氏的意思,原身只配當個姨娘。

  成親後的原身,居然還惦記著世子陸煜,丈夫陸煥察覺後,一開始還能容忍,等到新婚的甜蜜期過了,陸煥漸漸無法接受妻子的小心思,一連納了好幾房小妾。就在此時,陸煜戰死沙場,陸煥成了新的世子,原身彷彿終於發現了丈夫的好,開始與小妾們爭寵,可惜陸煥早就被她寒了心,直到壽終正寢,都沒有再給原身一絲寵愛。

  想到這裡,陳嬌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第四世的她,當真糊塗,一張美麗的臉確實能幫女人占很多優勢,可光靠臉就想讓男人對你死心塌地千依百順,那也是癡人說夢。

  天色變暗前,平西侯府總算到了。

  陳嬌只是個小輩,當不起叫長輩們等她,稍後陸二爺帶著外甥女去各房轉一圈就是了。

  陸二爺先帶著外甥女回了二房。

  二夫人與一雙子女卻是早就等著了。

  「嬌嬌,這是你舅母。」陸二爺站在外甥女身邊,笑著介紹道。

  二夫人是個非常溫婉端莊的女子,原身剛來侯府時,二夫人也是很疼原身的,但原身舉止輕浮,明明不喜歡親表哥陸潤,卻不肯言明,反而始終吊著陸潤,陸潤身在局中看不清,二夫人看得清啊,久而久之,二夫人自然不喜原身了。

  陳嬌可不想步原身的後塵,她目前無心婚事,但她孤零零一個人寄居侯府,親舅舅親舅母是她最後的倚仗,她必須打好關係。就算不為了將來考慮,二房夫妻倆都是心善的人,本來就值得她尊敬孝順的。

  「舅母。」陳嬌乖巧地朝二夫人欠了個身,「父親不慈,承蒙舅舅舅母收留,外甥女給您添麻煩了。」

  小姑娘眉眼可憐,說得又這麼懂事,二夫人心裡一軟,忙將陳嬌摟進懷裡,憐惜地道:「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嬌嬌別跟舅母客氣,往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你有什麼不習慣的,儘管跟舅母說,千萬別認生。」

  陳嬌點點頭。

  二夫人摸摸陳嬌的小手,確定沒凍著,再指著旁邊的一雙兒女道:「這是你潤表哥,這是你珍表姐,你表姐大你三歲,一直盼著你快點來呢。」

  十六歲的陸潤、十五歲的陸珍,一起朝陳嬌笑了。

  陳嬌親昵地喚表哥表姐,目光更多落在陸珍臉上,沒有多看陸潤,只知道陸潤是個像陸二爺一樣的俊秀公子,一身的書卷氣。

  陸潤卻忍不住地盯著這個小表妹看。

  陳嬌要換衣裳,二夫人、陸珍一起陪她去了陸珍的東跨院,往後陳嬌就要住在這邊的廂房了,表姐妹倆相處起來也方便。

  陳嬌去換衣裳了,陸珍小聲對母親道:「娘,表妹的臉好嫩啊,好想捏一捏。」

  二夫人失笑,捏捏女兒的臉道:「你的也嫩啊,不過江南氣候濕潤,水土養人,肯定不一樣的。」

  陸珍羨慕道:「早知道該讓父親調到江南了,咱們一家都搬過去。」

  二夫人想到了太夫人,太夫人一直不待見二房、三房,如果可以,她也想丈夫外放當官,可丈夫哥仨兄弟好,按照侯爺的意思,他與三爺常年征戰,家裡必須留個男人,這樣一來,她們一家是不可能離開了。

  「小心被你祖母聽到。」二夫人提醒女兒。

  陸珍歎口氣,不提這茬了。

  陳嬌換好衣服後,由二夫人娘仨陪著去給太夫人請安了。

  太夫人住在萬福堂,三夫人與二夫人向來交好,得到消息,也帶著孩子們過來等著了,只有侯夫人衛氏自詡身份尊貴,大雪的天頭,就等陳嬌主動去正院拜見她。

  太夫人年輕的時候恨老侯爺寵愛妾室,她不喜歡陳嬌那位容貌妖媚的親祖母,不喜歡陳嬌心高氣傲的美豔親娘,現在看到繼承了前兩代冤家所有美貌優點的陳嬌,太夫人當然還是不喜歡,態度非常冷淡敷衍。

  陳嬌也沒打算討好這位太夫人,儘量維持應有的禮數就夠了。

  三夫人沒什麼值得注意的,十四歲的四公子陸澈在陳嬌眼裡就是個濃眉大眼的頑皮孩子,倒是他的妹妹陸瓔,陳嬌多看了兩眼。侯府一共三位姑娘,陸瓔最小,比陳嬌大一歲,大概是原身搶走了親哥哥原來放在她身上的寵愛吧,陸瓔經常與原身對著幹,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行了,帶去正院吧。」太夫人不耐煩地道。

  二夫人行禮告辭。

  陳嬌暗暗打起了精神,大房有原身求而不得的世子陸煜,也有夫妻離心的二公子陸煥,兄弟倆,陳嬌都不想招惹。

  跟在二夫人身後進了堂屋,陳嬌不著痕跡地看向坐在左側的兩個公子。

  離她最近的是二公子陸煥,年方十七,劍眉星目,臉龐微黑,英姿颯爽一看就是習武之人,陳嬌看過去的時候,陸煥也看了過來,陳嬌馬上垂眸,避免了與他目光相遇。

  過了會兒,陳嬌再朝世子陸煜看去,這一看,陳嬌倒是驚訝了幾分。

  陸煜也是習武之人,但十九歲的世子爺,身穿白色暗紋長袍,膚如美玉,眉眼淡漠,冷傲中又帶著世家子弟與生俱來的貴氣。今日陳嬌已經見過了侯府的四位表哥,但論氣度,只有陸煜真正當得起「貴公子」這三個字。

  就在陳嬌準備收回視線之時,陸煜突然看了過來,目光銳利,快到陳嬌來不及回避。

  陳嬌一瞬間忘了反應。

  陸煜淡淡掃她一眼,卻彷彿他看見的只是一件不值的任何點評的俗物,未露任何情緒。

  待陳嬌走到他面前見禮,喚了聲「大表哥」時,陸煜也只是淡淡地應了聲,疏離又傲慢。

  陳嬌心想,原身千方百計要嫁這人,怕不是眼瞎了吧?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7 03:09 PM

第七十一章

  相比陸煜的冷傲無禮,二公子陸煥看陳嬌的眼神就熱情多了,陳嬌只打算叫聲表哥認個人就退後的,陸煥卻主動跟她聊了起來:「表妹看著好小,今年多大了?」

  陸家的三位姑娘,身段都很苗條,但陸煥覺得,三個妹妹都不如眼前的這個小表妹纖細嬌小,白生生的小臉蛋,大大的黑眼睛,水靈靈像一朵花,特別美。

  陳嬌不喜歡陸煥,或者說,這四位表哥,陳嬌最想避開的就是陸煥。

  在原身的回憶中,陸煥對她最熱情,但那是一種充滿野心的熱情,原身與三個表哥曖昧不清,只有陸煥敢對她動手動腳。這樣的喜歡很危險,經歷過三世的陳嬌看得出來,原身卻單純地以為她能將陸煥玩於鼓掌,多次利用陸煥接近陸煜,包括最後原身準備給陸煜下藥時,也是利用陸煥做的引子。

  最後,誤飲藥茶的男人是陸煥,誰知道這其中陸煥是真的無辜,還是將計就計?

  總之,原身與陸煥成了怨侶,主要還是因為原身自己選錯了路,不知珍惜眼前人,後來原身看陸煥繼承了爵位才去巴結討好,陸煥無情拒絕也算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但陳嬌不喜歡陸煥這種男人。

  現在她是個有舅舅舅母照拂的表小姐,有大把的時間物色未來夫婿,犯不著勉強自己。

  「十二了。」陳嬌認生般地站在表姐陸珍身邊,低聲答道,委婉地排斥更多交談。

  陸煥見了,怕嚇到這個小表妹,便只是笑了笑。

  兄弟倆還有個妹妹叫陸琬,今年十四,在侯府三位姑娘中排二。

  陸琬與侯夫人衛氏一樣,都很倨傲,不是很待見陳嬌。

  時候不早了,二夫人領著自家孩子們告辭。

  外面雪越下越大了,丫鬟們還沒來得及清掃,腳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響。

  陸珍挽著陳嬌胳膊,表姐妹倆走在一把傘下,陸珍小聲對陳嬌道:「大哥從小就不愛笑,但他人挺好的,我們有什麼麻煩找他,他能幫都幫。二哥以前特別壞,喜歡欺負我們,這兩年大了懂事了,也好相處,二妹妹就算了,心高氣傲的,咱們少惹她。」

  這是提醒她如何與陸家眾人相處呢,陳嬌認真聽完,點點頭。

  陳嬌就這樣在平西侯府住了下來,許是蘇州與涼州的氣候差異太大,第二天陳嬌就病倒了,又是咳嗽又是流鼻涕的。陸潤、陸珍兄妹經常來陪她,其他兩房,姑娘們都沒露面,陸煥、陸澈分別來了幾次。

  陳嬌借病裝懶,無精打采的吝於言辭。

  四公子陸澈最先對探望陳嬌失去了興趣,他覺得這個表妹膽小又無趣,待在一起都沒什麼話說,他努力逗笑哄她開心,表妹只是敷衍地笑,陸澈頗受打擊,漸漸地就不來二房玩了。少了一個表哥追求者,陳嬌樂見其成。

  剩下兩個,親表哥陸潤是個芝蘭玉樹般的少年,目前似乎只把陳嬌當妹妹看,陳嬌就也只把他當表哥。

  唯有陸煥,無論陳嬌笑不笑,陸煥都特別喜歡過來,弄得陳嬌很是頭疼。

  養了半個月,陳嬌的病總算養好了,陸珍高興地帶陳嬌去參觀整個侯府。

  陳嬌欣然應允,她也想活動活動筋骨了。

  西北的空氣又乾又冷,陳嬌從蘇州帶過來的冬衣根本派不上用場,二夫人特意給外甥女置辦了幾套冬衣,今日陳嬌裡面穿了一件淺粉色的小襖白色長裙,外面繫著一條顏色略深的粉色桃花刺繡斗篷,斗篷兜帽、衣邊都絮了雪白的狐毛,陳嬌這麼一打扮,病氣立消,粉粉嫩嫩的,鮮妍嬌美。

  「現在院子裡都沒什麼花,春天就好看了。」花園裡的樹木大多光禿禿,只有松柏翠綠,陸珍介紹的有點不好意思。

  陳嬌笑道:「這邊的天很藍,純淨空靈,我很喜歡。」

  陸珍仰頭,瞅瞅高處的藍天,沒覺得有多好看。

  姐妹倆慢慢走著,繞過花園時,前面突然出現了四道身影,從高到矮,陸煜、陸煥、陸潤、陸澈,侯府的四位公子哥都到齊了。

  看到二女,陸煜繼續那張冷傲臉,陸潤還好些,畢竟天天見陳嬌,陸煥、陸澈的眼睛都亮了,驚喜地看著一身粉嫩的陳嬌。

  陳嬌垂了眼簾。

  陸珍好奇問道:「這麼齊,你們要去哪兒?」

  陸澈搶著道:「我們要去冰上投壺,你們一起來吧?」

  陳嬌不語,陸珍撇嘴道:「投壺有什麼好玩的?」她小時候喜歡玩,長大了就膩味了,偶爾宴請閨中姐妹們才會用投壺打發時間。

  陸澈笑道:「二哥說了,我們投壺時雙腳需踩在冰塊兒上,這樣更難投中。」

  陸珍一聽,總算來了興趣,拉著陳嬌的手道:「咱們也去看。」

  客隨主便,陳嬌點點頭。

  平西侯府後宅的湖水早就凍得結結實實了,公子們要玩新花樣,小廝們提前過來挖了兩塊兒大冰,再將冰塊兒切成兩塊兒磚頭大小,供主子們踩踏。細頸銅壺擺在冰磚十步之外,兩側帶耳,箭矢投入壺口計一分,若箭矢投入壺耳,則計兩分。

  陸珍推開桌案後的小廝,她要親自替兄長們計分。

  「有什麼彩頭嗎?」開始之前,陸珍興奮地問。

  陸煥道:「輸的人繞湖跑五十圈。」

  陸珍看看自家的大湖,暗暗咂舌,真跑五十圈,還不累死?

  陳嬌站在陸珍旁邊,興致寥寥地看著這四位表哥。

  按照長幼排序,世子陸煜先來,陳嬌默默旁觀,發現這位世子爺似乎很喜穿白衣,一身白色長袍立於冰面,隱隱有種遺世獨立的謫仙神韻。

  陸煜走到冰磚前,抬腳跨上冰磚,身形挺拔,穩如山頂蒼松。一手負在身後,陸煜抬起右手,似乎只是隨手一扔,他手中的箭矢便嗖的飛了出去,一頭紮進了銅壺左耳。投中,陸煜跨下冰磚,面無表情地站到一旁。

  「大哥就是厲害!」陸珍在陸煜的名字旁,記了兩分。

  陸煜聞言,微微側目,見堂妹低頭寫字,旁邊的陳嬌雙手捧著手爐,目光已經投向了準備投壺的二弟,臉上並沒有任何驚豔、讚歎的情緒,彷彿他那一投只是成績平平。

  陸煜收回視線。

  陸煥也站到了冰磚上,他有心與兄長一較高下,順便在嬌表妹面前表現一把,但他的功夫還是差了點,壺耳沒投中,箭矢落在了冰上。

  「二哥零分!」陸珍毫不客氣地大聲道。

  陸煥面色微紅,走向大哥時,他偷瞄陳嬌,卻見陳嬌已經看向了三弟陸潤,面帶期待的微笑。

  陸煥莫名氣餒,好像被她笑話,也比被她忽視強。

  再看陸潤時,陸煥就帶了幾分嫉妒。陸潤並不知二哥所想,他也沒有二哥的野心,在冰磚上站穩後,陸潤瞄準壺口投了過去。陸潤好讀書,但功夫也沒有落下,準頭不錯,箭矢穩穩地落入了壺口。

  「三哥一分!」陸珍誇獎般地道。

  陸煥再看陳嬌,陳嬌笑靨如花,只不過是笑給三弟看的。

  陸煜也注意到了陳嬌的區別對待,小姑娘似乎只把三弟當表哥看,其他人表現如何,她都不在意。

  陸煜覺得,這表妹很小家子氣,不知禮,虧二弟多次去探望她。

  輪到老四陸澈了。

  陸澈一上冰磚,先鬧了個笑話,剛要投壺,腳下先打了個滑,腳往左滑,他連忙往右歪身子,結果還是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冰上。

  陸珍哈哈大笑,陳嬌也低頭,小手虛掩嘴唇。

  陸澈見了,鬧了個大紅臉。

  陸煥看著陳嬌的笑臉,居然也有點羨慕四弟。

  陸澈摔了跟頭,還沒有投中,第二輪開始。陸煜還是那副神仙做派,一投即中,再次輪到陸煥,陸煥咬咬牙,故意學老四陸澈,也摔了個跟頭。

  他摔得太拙劣,陸煜皺眉偏首,目光無意掃過弟弟取悅的對象,卻見陳嬌還是無動於衷的樣子。

  陸煜有點看不透這個表妹了,三弟四弟她都很和善,難不成只看他們兄弟不順眼?

  「珍妹,表妹,你們也來試試?」

  哄小表妹笑的計劃失敗,陸煥乾脆跑過來,熱情地邀請道。

  陳嬌剛要拒絕,陸珍高興地跳了起來:「好啊。」

  說完,陸珍就拉著陳嬌的手往前面走去了。

  陸珍光踩冰磚就踩了半天,左搖右晃的,是陸潤在一旁扶著,她才沒摔跟頭。

  陳嬌見了,知道自己上去也會同樣失態,當陸珍下來時,陳嬌說什麼都不要試。

  陸煥以為她害怕摔跤,上來就握住陳嬌小手,溫柔地道:「不怕,表哥扶你。」

  此時此刻的陸煥,只是想親近這個表妹而已,還沒有什麼男女方面的念頭。

  陳嬌卻非常不滿陸煥的舉動,立即將手往回縮,同時再次表明態度:「我真的不想玩。」

  她的臉有些冷了。

  陸煥無奈又失落地鬆開手。

  「二弟,走了。」幾步之外,陸煜突然冷聲道。

  陸煥疑惑地看向兄長。

  陸煜沒有任何解釋,拋給弟弟一個隨他走的眼神,便逕自朝湖岸走去。

  陸煥懼怕兄長,不得不跟上。

  走遠了,陸煥回頭看看,奇怪地問道:「大哥,玩得好好的,怎麼突然不玩了?」

  陸煜目視前方,側臉冰冷:「以後少與陳嬌來往。」

  免得再自取其辱。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7 03:15 PM

第七十二章

  當個閨秀其實也挺沒趣的,尤其是寄居別人家中的閨秀。

  如果這是在自己家裡,陳嬌在屋裡待悶了還可以隨便去花園逛逛,可是住在平西侯府,除了表姐陸珍主動帶她出門散步,陳嬌就只能在二房逛逛了。幸好,陳嬌在舅舅陸二爺的書房發現一些她未曾讀過的藏書,用來打發時間剛剛好。

  臘月外面天寒地凍,陳嬌與陸珍坐在暖閣裡,陳嬌看書,陸珍坐在旁邊做女紅,她要為親哥哥繡一條腰帶。

  「大姑娘,表小姐,二姑娘請你們過去打牌,三姑娘已經到了。」長房嫡女陸琬突然派丫鬟來邀請道。

  陸家三位姑娘,陸珍、陸琬、陸瓔的關係並不是特別好,但親姐妹們一起長大,除了偶爾拌個嘴吵個架,大多時候還是能玩到一起的。

  陸珍笑著放下針線,對陳嬌道:「走吧。」

  陳嬌便與陸珍一起穿鞋下地,一人披件斗篷,捧著暖呼呼的手爐朝大房那邊去了。

  陸琬將牌局設在了她院子裡的西暖閣,屋裡燒著地龍,陽光透過琉璃窗照進來,暖閣裡溫暖而明亮。紅木方桌已經擺在臨窗的暖炕上了,為了避免陳嬌與陸珍這對兒表姐妹作弊,陸琬、陸瓔分別坐了東西兩側。

  只剩南北兩個位置,南邊臨窗,北面挨著炕沿。

  「我坐裡面吧。」陸珍看眼東邊的陸琬,朝表妹眨了下眼睛,陸琬是府裡身份最尊貴的姑娘,從小就不肯吃虧的,如果陳嬌坐在陸琬上家,一直餵陸琬牌陸琬肯定高興,但陳嬌敢盯著陸琬故意避免餵她,陸琬肯定要記恨陳嬌。

  陸珍不怕被陸琬記恨,只怕表妹受氣。

  陳嬌一點就透,脫了鞋子,盤腿坐在了北側。

  小姑娘們牌藝都很精湛,吃吃碰碰的卯足勁兒要贏,陳嬌玩得也很認真,玩了兩圈,小胡兩把,盤子裡多了幾顆銀瓜子。陳嬌不缺銀子花,不過贏錢的感覺還是很讓人愉悅的。

  前院,長房的兩位公子,陸煜、陸煥從外面回來了,先去給母親請安。

  「妹妹呢?」陸煥隨口問了句。

  侯夫人衛氏笑道:「打牌呢,現在總算湊夠人手了。」

  陸煥眼睛一亮,三個妹妹三缺一,現在人手夠了,莫非陳嬌表妹來了?

  「我去看看!」陸煥立即跳了起來,腳步歡快地朝外走去。

  次子貪玩不安寂寞,衛氏習以為常,扭頭陪長子聊了起來。

  陸煜陪著母親,心裡卻對弟弟黏著陳嬌的做派很不滿。

  陳嬌也很不滿一過來就坐在她旁邊的陸煥,當陸煥再次試圖教她打牌時,陳嬌笑著道:「不如二表哥替我打吧?」只要陸煥接手,她就挪到表姐旁邊去,離陸煥遠遠的。

  陸煥以為陳嬌是真心請他幫忙,高興地剛要接手,坐在陳嬌下首的三姑娘陸瓔不樂意了,陸煥與陸琬是親兄妹啊,倆人作弊怎麼辦?

  陸珍也嫌棄地對陸煥道:「我們姐妹玩得好好的,二哥就在一旁看著吧,不許說話,嬌嬌自己會打。」她擔心的卻是陸煥故意指點陳嬌給陸琬點炮。

  一下子被兩個妹妹抱怨了,陸煥不敢再動,老老實實地看陳嬌打了。

  他不搗亂,陳嬌便繼續一心一意地打牌。

  小丫鬟端了蜜桔來,給姑娘們解渴。

  陸煥立即抓起一個蜜桔,三兩下剝好了,然後掰了一瓣遞給陳嬌:「表妹打牌,我給你剝。」

  陸煜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炕上的幾人聽到動靜,都朝他看了過來。

  陸琬第一個收回視線,瞪自家二哥:「你怎麼不給我剝?」有這麼當哥哥的嗎?

  說完,陸琬遷怒地瞪了陳嬌一眼。

  陳嬌順勢對陸煥道:「二表哥自己吃吧。」

  陸煥覺得小表妹是想吃的,只是被親妹妹嚇到了,陸煥便將剝好的蜜桔放在陳嬌旁邊的白瓷碟子裡,再拿起一個蜜桔對其他三個妹妹道:「都有都有,你們打牌,我一個人伺候你們四個行了吧?」

  這下子,姑娘們都笑了,陳嬌一邊碼著面前的牌,唇角也微微翹了起來。

  陸煥見了,心裡就甜滋滋的。

  陸珍見陸煜還在門口站著,親昵地道:「大哥坐啊,在那兒站著幹什麼。」

  陸煜頷首,看眼已經很擁擠的東炕頭,陸煜便坐到了西邊陳嬌與陸瓔這側,他沒有像陸煥那樣脫了靴子盤腿上炕,而是側著身子坐在陸瓔身後,離陳嬌較遠,似乎只想看陸瓔的牌。

  陳嬌的餘光中,男人一身白色長袍,頭戴玉簪,看牌的姿勢由他做出來,也似神仙觀棋。可是陳嬌不懂,陸煥也就罷了,陸煜一個貴公子,難道沒有別的正事做嗎,居然來看姑娘們打牌?

  「表妹吃啊。」陸煥一口氣剝完四個蜜桔,見陳嬌還沒動,忍不住催道。

  其他三個姑娘都開吃了,陳嬌也不好再拒絕,捏了一瓣蜜桔放進口中,甜中帶酸,非常可口。

  屋裡溫暖,她的臉是白裡透粉的顏色,吃完桔子的唇瓣水嘟嘟紅潤潤,陸煥看得目不轉睛,再瞅瞅陳嬌的嫩臉蛋,少年郎忍不住問道:「表妹,江南女子都像你這麼白嗎?」

  陸煜皺眉,呵斥道:「休得胡言。」十二歲的姑娘,不大不小,弟弟問這個不合適。

  挨了訓,陸煥悻悻地閉了嘴。

  陳嬌若無其事地繼續打牌。

  「哎,我肚子疼,大哥你幫我。」陸瓔突然捂住肚子,著急地站了起來,讓陸煜替她。

  陸煜看向同樣閑著的弟弟。

  他的視線往東,陳嬌當他要看自己的牌,小手特別快,瞬間就將牌都按倒了。

  陸煜臉一黑,她把他當什麼?

  「二弟替三妹打。」陸煜冷聲道。

  陸煥挺想過過牌癮的,正由丫鬟們服侍穿鞋的陸瓔卻道:「我不要二哥打,他偏心表妹,肯定會故意給表妹點炮。」陸煥天天巴結陳嬌,大家都看出來了。

  陸煥有點臉紅,陳嬌依然只當沒聽見。

  「大哥你快去。」出門之前,陸瓔推了陸煜一把。

  陸煜無奈,只好脫了長靴,盤腿坐到了陳嬌下首。

  這局剛剛開始,陸瓔摸了一手好牌,吃一次碰一次就等著胡了。

  陳嬌打了一張,正是陸瓔要的。

  陸煜抿了下唇,想到她剛剛藏牌的動作,故意沒吃,然後他去抓牌,居然抓到了同一張。這張留著,陸煜打了一張閑牌。

  「碰!」陸煥高興地替陳嬌叫道。

  陸煜又難以察覺地抿了下薄唇,剛剛,他真沒有看陳嬌的牌,打出她想要的,只是無心之舉。

  陸琬不信,嘟嘴抱怨道:「大哥該不會跟二哥一樣,偏心表妹吧?」

  陸煜不屑解釋,垂眸看自己的牌,面冷如霜。

  陳嬌卻知道,陸煜是四位公子裡最不待見她的,絕不會幫她作弊,因此,陳嬌心安理得地碰了。陸煥從陳嬌身後爬過來,瞅瞅哥哥手裡的牌,笑著解釋道:「那張大哥真沒用。」說完,陸煥乾脆就坐陳嬌與兄長中間了。

  陸煜不屑作弊,陸煥屑啊,等到陳嬌要打陸煜的胡牌時,陸煥趕緊攔住她,一本正經地道:「這張留著當搭子,你打那個。」

  陳嬌手裡的牌是新抓來的,一點用都沒有,陸煥的表現太異常,陳嬌馬上懂了,但她還是將牌打了出去。

  陸煥大聲歎了口氣。

  陸煜推牌,胡了。

  哪有明知道下家要什麼牌還繼續打出去的呢?陸琬瞅瞅對面風姿卓然的大哥,再看看長了一張勾人臉的陳嬌,陸琬忽然懂了,一邊數銀瓜子一邊似笑非笑地道:「二哥不懂了吧,換成你,表妹絕對不會給你點炮。」

  陸煥一愣。

  陸煜心中微動,難道,陳嬌對他有那種意思?不過,她初來那天,確實與所有來家中做客的閨秀一樣,偷偷看過他。

  「換我表妹也會點,她一手條子,留二餅根本沒用。」親妹妹暗示他不如大哥招表妹喜歡,陸煥很不高興,啪地將陳嬌面前的牌都按倒了,陸琬、陸珍一看,果然如陸煥所說,陳嬌並非故意點炮。

  陸煜也看見了,剛要將位置讓給二弟,陳嬌忽然對陸煥道:「二表哥替我打吧,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

  「算了,今天不玩了。」陸珍也很氣陸琬剛剛的話,明著取笑表妹存心討好大哥,太過分了。

  陸珍當然站在親表妹這邊,穿好鞋子,挽著陳嬌一起走了。

  「我送你們!」陸煥巴巴地追了出去。

  陸瓔還沒回來,方桌旁只剩陸琬、陸煜兄妹倆面對面坐著。

  陸煜沉著臉教訓妹妹:「身為侯府嫡女,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陸琬從小嬌慣,絲毫不怕兄長,撇著嘴道:「她哪裡像客人了?我看她脾氣比我還大,開個小玩笑而已,她說走就走,一點都不給我面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咱們家的嫡出大小姐,一個知府家不受寵的女兒,她傲什麼傲?」

  「怎麼了?」陸瓔解手回來了,見牌局居然散了,她不明所以地問。

  堂妹在場,陸煜不好再教訓妹妹,起身離去。

  回房路上,陸煜的腦海裡,莫名浮現出陳嬌清冷的臉,以及她敷衍弟弟時的違心淺笑。

  這個小表妹,確實有點傲啊,連弟弟都看不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7 03:19 PM

第七十三章

  姑娘們吵吵鬧鬧的,過年了。

  世子爺陸煜恰是正月裡的生辰,男子二十及冠,乃一大事,平西侯府年前就將請帖送了出去。

  陸家的兄弟姐妹們要為陸煜準備及冠禮,陳嬌作為表妹,當然也得表示一番。

  表姐陸珍準備的是她親手繡的香囊,陳嬌記得原身當初送的也是貼身繡件,送是送出去了,最後卻出現在了陸煥身上,足見陸煜有多嫌棄她。陳嬌可不想自取其辱,思來想去,陳嬌請表姐陪她出了一趟門,挑個鋪子買了一方硯臺。

  陸煜生辰這日早上,三房人都去太夫人的萬福堂用飯,太夫人還沒出來,孩子們先送起禮物來。

  輪到陳嬌,她雙手捧著匣子走到陸煜面前,笑著道:「祝大表哥雲程發軔,福壽雙全。」

  「多謝。」陸煜淡淡道,接過了匣子。

  陳嬌是最後一個送禮的,禮畢,陳嬌退到了陸珍身邊。

  散席後,陸煜走在前面,長隨阿金捧著一堆禮物跟在身後,陸煥興高采烈地跑過來,要看兄長都收到了什麼。來到陸煜的清風堂,陸煜逕自坐了一側主座,對擺在桌子上的禮物興趣寥寥,陸煥坐在他對面,先把陳嬌送的匣子抓了起來。

  打開後,看到裡面雖然文雅卻普普通通的端硯,陸煥有些失望,喃喃自語道:「表妹這麼破費做什麼,繡個荷包、香囊的多好。」繡了,他就向大哥討過來,大哥肯定會答應。

  陸煜看眼那端硯,想到陳嬌送禮時微笑卻客氣的小臉,並不奇怪,畢竟小姑娘本就沒想過要親近他們兄弟。

  剩下的禮物就不值得一一翻看了,陸煥靠在椅背上,摸了會兒端硯匣子,小聲對兄長道:「大哥,你說表妹為什麼總是冷冰冰的對我?我沒得罪過她吧?」他喜歡這個表妹,也希望表妹喜歡他,天天對他笑。

  知好色而慕少艾,陳嬌小小年紀已出落得美貌非常,陸煜能理解弟弟對陳嬌的癡迷,但他不想弟弟繼續傻下去。

  「她對你冷,未必是因為你得罪了她。」喝口茶,陸煜簡單道。

  陸煥盯著他:「那是為什麼?」

  陸煜一針見血:「也許她只是不喜歡你。」

  陸煥:……

  不喜歡就不喜歡,他繼續對表妹好,表妹總有喜歡他的那一天!

  過了元宵節,平西侯要去巡視邊關,出發時,同時帶走了長子陸煜。

  侯府裡少了一個陸煜,對陳嬌的生活沒有任何影響,只有陸煥繼續黏著她,陳嬌躲不開他,漸漸也就習慣了,只要陸煥不動手動腳,陳嬌多給他看幾眼也沒關係。

  春暖花開,侯府花園裡沉寂一冬的花草樹木紛紛泛綠了,青嫩的顏色令人賞心悅目。小姑娘們蝴蝶似的在花園裡穿梭起來,陳嬌看中一棵長在水畔的紅梅,與眾人打過招呼後,她讓紅杏取來畫架,單獨坐在池畔作畫。

  紅杏遠遠地站在樹蔭下,隨時等候主子使喚,過了會兒,看見陸煥來了,紅杏剛想提醒主子,陸煥先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紅杏笑了笑,低頭回避。

  陸煥躡手躡腳地靠近陳嬌。

  陳嬌沉浸在作畫中,不知道他來了,畫著畫著,脖子上忽然有點癢,陳嬌一手持筆一手輕輕地撓了撓脖子。不癢了,她繼續畫,但才畫一筆,脖子又癢了。

  陳嬌覺得奇怪,一邊摸脖子一邊回頭。

  陸煥蹲在後面,咧嘴朝她笑,露出一口白牙,手裡還轉著一根狗尾巴草。

  伸手不打笑臉人,陸煥笑得太燦爛,陳嬌就沒生氣,轉過頭提醒道:「你要看就看,不許搗亂。」

  陸煥就坐在了她旁邊。

  陳嬌眼裡只有對面的紅梅與畫架,陸煥歪著腦袋目不轉睛地看她。

  「二哥過來,陪我們放風箏!」

  花園另一側,陸琬在找親哥哥了。

  陸煥不想去。

  陳嬌勸道:「去吧,不然二表姐看見你在我這裡,又要生我的氣了。」

  陸煥摸摸脖子,歉疚地道:「她不懂事,你別理她。」是他心甘情願討好表妹,妹妹卻總誤會表妹勾引他,別說陳嬌不愛聽,陸煥也不愛聽。

  陳嬌笑而不語。

  陸琬的聲音越來越近了,陸煥無奈地站了起來,對陳嬌道:「我待會兒再過來找你。」

  陳嬌看著自己就快完成的畫卷,心想,她要快點畫完,畫完馬上回去。

  陸煥走了,這邊又安靜了下來。

  紅杏有點睏了,不知主子還要畫多久,她坐在樹下,背靠樹幹打起盹兒來。

  陸煜一身白衫緩步走過來的時候,透過嫩綠的稀疏花枝,看見湖邊有個作畫的姑娘。小姑娘背對著他,看身形像三妹陸瓔,而三妹確實是妹妹當中最喜字畫的一個,陸煜便先朝這邊走來。他剛回府不久,離家兩個月的陸煜,想家裡的兄弟姐妹了,聽母親說弟弟妹妹都在花園,他換完衣服就過來了。

  男人越走越近,陳嬌還當陸煥回來了,便沒有理會,快速而認真地畫完了最後一筆。

  畫好了,那腳步聲也到了身後十幾步外。

  陳嬌放下畫筆,回頭看去。

  當她轉過來的那一瞬,陸煜立即停了腳步,心裡百轉千回。他與這個表妹不曾有過什麼交談,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現在他誤會她是三妹才靠近,陳嬌會不會覺得他是專門來看她作畫的?

  為了避免她產生這種念頭,陸煜神色冷峻,皺眉道:「我以為是三妹,打擾了。」

  說完,不等陳嬌回話,陸煜轉身就走。

  陳嬌既驚訝陸煜的歸來,又被男人的冷臉氣到了,他那是什麼態度,看見是她就皺眉,彷彿她故意讓她錯認似的!

  短暫的不悅後,陳嬌也就不想了,撐著地站了起來,誰料剛站直,天地突然一陣旋轉……

  已經走出幾步的陸煜,忽然聽見一聲悶響,聲音出現的太奇怪,陸煜側身,就見剛剛還坐著的陳嬌居然倒在了草地上,一身粉裙鋪散,如桃花落地。

  陸煜幾個箭步衝了過來,跪在陳嬌身邊,將昏迷的姑娘扶了起來,一手就去探她鼻息。

  他的手指還沒碰到陳嬌,陳嬌自己醒了,睜開眼睛,頭頂是藍天白雲,還有一張俊美嚴肅的臉。

  陳嬌茫然地看著陸煜,杏眼霧濛濛的。

  陸煜忽然覺得,這樣的表妹很陌生,她不再是那個莫名驕傲的表小姐,而是一個生病暈倒的普通小姑娘,需要人安慰。

  「你,剛剛暈倒了。」陸煜低聲道。

  陳嬌眨眨眼睛,記起來那陣天旋地轉了,她揉揉額頭,試著自己坐正,好像,又沒事了。

  「多謝大表哥。」理了理裙擺,陳嬌低頭道謝。

  嬌弱需要照顧的小姑娘,又變成了客氣疏離的表小姐。

  陸煜不是陸煥,他絕不會做那種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的事,立即起身走了。

  「大哥?」幫妹妹放完風箏的陸煥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恰好看見兄長從陳嬌身邊走開,他雙眼發亮,高興地喚道。

  陸煜朝弟弟點點頭,道:「我來找你們,方才路過此處,看見她倒在地上。」

  陸煥一聽,眼裡登時沒了哥哥,急得跑到陳嬌身邊,緊張道:「表妹你沒事吧?」

  陳嬌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暈倒。

  陸煥見她懵懵懂懂的,一聲大吼將打盹的紅杏叫醒了,然後他派紅杏去前院傳話請郎中,陸煥自己堅持護送陳嬌回二房。

  兩人並肩離開時,陸煜已經不見了。

  郎中替陳嬌診脈後,道陳嬌有些氣血虛虧,開了些補藥。二房一家都很關心陳嬌,結果傍晚陳嬌月事來了,二夫人得知後,鬆了口氣,姑娘家來月事時都容易虛弱,她還擔心外甥女得了什麼病症呢。

  「這幾天注意別著涼。」坐在床邊,二夫人溫柔地叮囑陳嬌道。

  陳嬌有點臉紅,她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因為月事被長輩照顧的待遇了,莫名還挺難為情的。

  二夫人卻很欣慰,握著陳嬌的小手道:「我們嬌嬌也變成大姑娘了。」

  二夫人暗暗決定,等她替十六歲的女兒挑好婚事後,馬上就開始幫外甥女物色人選。

  長輩們有自己的盤算,第二天,陸煥、陸澈這對兒堂兄弟都來探望陳嬌了。

  少年們瞎關心,陳嬌不知道該說什麼,陸珍在一旁看熱鬧,只是笑。

  陸煥糊裡糊塗的,表妹生病了,大堂妹怎麼還笑呢?

  問了半天問不出答案,陸煥帶著滿腹疑惑回大房了,走到前院,撞上陸煜要出門。

  「魂不守舍的,出了何事?」陸煜看眼弟弟,叫住人問道。

  陸煥摸著腦袋,向兄長坦白了疑惑。

  陸煜比弟弟多吃了兩年鹽,懂得也略多一些,但關係到小姑娘的私密事,他不可能說。

  「不知。」陸煜丟給弟弟兩個字,出門了。

  上了馬車,一個人坐在安靜的車廂中,陸煜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湖邊與陳嬌的重逢。兩個月不見,她容貌沒有太大的變化,個子好像長高了點,但依然嬌嬌小小的,他抱她起來的時候,幾乎沒什麼份量。

  不過,人不可貌相,以後不能再把她當孩子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7 04:12 PM

第七十四章

  三月底的時候,涼州徹底暖和了起來,去郊外踏青的公子閨秀們越來越多。

  平西侯府三位姑娘與陳嬌這個表小姐也要出門,陸煜四兄弟作陪。

  城東郊外有片翠湖,陳嬌一行人抵達時,湖畔、湖中長堤上已經遊人如織,湖面上飄蕩著一艘艘畫船,好不熱鬧。

  按照計劃,陳嬌等人上午遊堤,晌午用過飯後再乘船賞景。

  陳嬌想與表姐陸珍一塊兒走,可她一下馬車,就被陸煥、陸澈左右圍住了,陸珍試圖救場,沒有成功,而且陳嬌人緣好也非壞事,陸珍還很羨慕表妹招人喜歡呢,就連親哥哥陸潤也守在表妹一旁護著,陸珍乾脆與陸琬、陸瓔一塊兒走前面去了。

  被眾星捧月的陳嬌,一點辦法都沒有。

  陸煜走在最前面,姑娘們經常停下來賞花,這個時候,他就停下來,默默地等著。

  逛了小半個時辰,八人來到了湖畔一座園子內,園中有低山池水,幽靜雅致。

  「咱們去亭子裡坐會兒吧。」陸琬發現一座空著的涼亭,一邊用帕子擦汗一邊道。

  四個姑娘都去涼亭了,陸煥、陸潤、陸澈繼續寸步不離地守著,只有陸煜,大概是嫌她們太吵,一個人走到距離涼亭不遠的湖畔,垂柳依依,他背對涼亭坐在一塊兒平整的岸邊石頭上,白衣黑髮,風流倜儻。

  陸煜坐下不久,遠處就有幾位華服閨秀湊過來了。

  陸珍指著其中穿紅裙的貌美少女道:「那是李將軍家的三姑娘,從小就喜歡大哥。」

  陳嬌與陸珍等人一樣,都抱著看戲的心情望著湖邊,只見姑娘們靠近陸煜後,李三姑娘單獨上前,有點害羞又很勇敢地將手裡的一捧蘭草遞給陸煜,至於她說了什麼,陳嬌等人就聽不見了。

  陸煜沒接李三姑娘的蘭草,甚至連頭都沒歪一下,一動不動地坐著。

  陸珍托著下巴歎息:「大哥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啊,祖母大伯母替他挑的他都看不上,主動找他獻殷勤的美人他也不理不睬,都二十歲了,過兩年二哥都要娶媳婦了。」

  此話一出,陸家三女都打趣地看向陸煥。

  陸煥臉一紅,瞅瞅陳嬌,他滿不在乎地道:「我才不著急,倒是珍妹,都十六歲的老姑娘了……」

  他話沒說完,陸珍就撲了過去,作勢要打他,誰說十六歲就是老姑娘的!

  亭子中嘻嘻哈哈,陳嬌跟著笑,忽聞亭外有人朗聲喚道:「二公子,好巧。」

  陳嬌本能地轉過去,就見一位身穿紫袍的俊秀公子一手搖著摺扇,一邊緩步跨上了臺階,對方看起來與陸煥差不多的年紀,風度翩翩,目光掃過陳嬌,男人溫文爾雅地朝陳嬌笑了笑。

  陳嬌從菩薩那兒得來的記憶中,並無此人。

  她好奇對方是何身份時,陸家的兄弟姐妹卻齊齊站了起來,由陸煥率先朝來人行禮道:「好巧,二爺也來踏青嗎?」

  劉恒點點頭,看著陳嬌問:「這位妹妹似乎不曾見過。」

  妹妹……

  陸煥眉峰皺了皺,他都沒叫的那麼親熱過,這位秦王府的二公子到底什麼意思?

  陳嬌微微低了頭。

  陸琬突然擋在她面前,笑盈盈地對劉恒道:「她是我表妹,好久不見,二爺何時從京城回來的?」

  秦王就藩西北,王府就在涼州,秦王妃與世子留在京城,平時只有秦王與嫡次子劉恒住在這邊。

  劉恒淺笑道:「前幾天才回的,二姑娘似乎長高了。」

  陸琬臉一紅,小手抓起垂在胸前的一縷長髮,羞澀地繞了起來。

  劉恒卻再次將目光投向陳嬌,含笑道:「表姑娘看起來不像本地人啊。」

  陳嬌看他卻不像個正經公子,只猜測他家世應該比平西侯府還顯赫。

  「舍妹祖籍蘇州,年幼膽小,失禮之處還請二爺見諒。」

  涼亭外,又一道清冷音色響起,卻是陸煜從湖邊過來了。

  劉恒難以察覺地皺了皺眉,他可以不把陸煥三兄弟放在眼裡,但陸煜,是父王都很欣賞器重的棟樑之才。

  「世子。」劉恒朝陸煜拱了拱手。

  陸煜還禮,一邊落座一邊對陸煥道:「我與世子說話,你帶妹妹們游湖去罷。」

  陸煥求之不得。

  陸琬卻撒嬌地坐在劉恒斜對面,望著兄長道:「我走累了,還沒歇夠呢。」

  劉恒馬上道:「都是熟人,世子不必客氣,若因我連累幾位姑娘不能好好休息,那就是我的罪過了。」

  風流之人,隨口一句便能哄得姑娘們喜笑顏開,陸琬笑得最為動人。

  「那二妹妹休息吧,我們去賞花了。」陸珍不愧是大姑娘,看出劉恒對表妹有意,她第一個挽著陳嬌的胳膊朝亭外走去。陳嬌欣然配合,陸煥、陸潤自然跟上,陸澈懼怕長兄威壓,也將不太情願離開的親妹妹陸瓔拉走了。

  陸煜冷冷地盯著陸琬。

  陸琬咬咬唇,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美色紛紛消失,劉恒搖著摺扇,淡淡地問陸煜:「世子有何事?」

  涼州乃邊關重地,陸煜剛隨父親巡遊回來,隨便挑兩件見聞,便是事了。

  劉恒心不在焉地聽著,視線投向了湖畔,那裡陳嬌白衫兒綠裙走在陸家兄妹們當中,嬌美靈秀,放在京城,也挑不出幾個這樣的美人來。早已厭棄涼州生活的劉恒,忽然覺得,涼州又變得有意思了起來。

  陳嬌從表姐陸珍口中,知道了劉恒的身份。

  「別看他在咱們面前和顏悅色的,其實他心胸狹窄特別記仇,據說他有位武師傅,就因為比武切磋時不小心打了他一拳,他就趁王爺不在府裡,命人砍了那位武師傅的一條胳膊。王爺回來後勃然大怒,親自押著他去給武師傅賠罪,賜以重金,可銀子再多,也換不回那條胳膊了。」

  陳嬌暗暗咂舌,竟然有這等殘暴之人。

  陸珍偷偷朝前面的陸琬努努嘴,小聲道:「就這樣,還有人巴不得嫁過去呢。」

  陳嬌當然看得出陸琬的小心思,只能說,人各有志吧。

  走了兩刻鐘,陸煜追上來了,一臉冰冷,通身的煞氣遠遠地就叫陸琬等人止了談笑。

  陸琬不敢看兄長。

  陳嬌偷偷看了陸煜一眼,卻見陸煜也在看她,目光銳利,似是在不滿什麼。

  陳嬌心裡一咯噔,雖然知道自己沒錯,可也有點扛不住那樣的眼神。

  酒樓就在湖畔,陸家早定了雅間,一行人先去吃飯了。

  因為陸煜臉色太不好,飯桌上都沒人敢出聲。

  飯後眾人移步去游湖,陸煥賃了一條畫舫,二樓風大最涼快,大家都上去了。

  「二姑娘,世子請您下去。」陸煜的長隨阿金蹬蹬蹬上來,恭敬地對陸琬道。

  陸琬笑容一僵,知道兄長要訓斥她了。

  「活該。」陸煥恨恨地道,他也不喜歡妹妹巴結劉恒的樣子。

  「你就說我在下棋,大哥有話回家再說吧。」陸琬掙扎著道。

  阿金低頭道:「小的不敢在世子面前撒謊。」

  陸琬咬牙,硬著頭皮下去了。

  兩人一走,陳嬌與其他人不約而同地閉上嘴,試圖聽到風吹草動。沒過多久,樓下傳來了陸琬憤怒的聲音:「我願意喜歡誰就喜歡誰,不用你管!」

  陸煜說了什麼,倒是聽不見。

  大概一刻鐘後,陸琬上來了,眼圈紅紅的,顯然哭過,上來也不理會眾人,繃著臉進了雅間,「嘭」地將門關上,不知在朝誰撒氣。

  沒等眾人回過頭,樓梯那裡再次傳來了阿金的聲音:「表小姐,世子請您下去。」

  陳嬌心裡又是一咯噔,陸煜連親妹妹都訓哭了,又會怎麼樣對她?

  「我陪你去。」表姐陸珍非常的講義氣。

  陸煥也站了起來。

  阿金看眼二人,垂眸提醒道:「世子只請了表小姐一人。」

  陳嬌呼口氣,對陸珍、陸煥道:「你們坐吧。」

  陳嬌什麼都沒做錯,她才不怕陸煜,陸煜敢罵她,她就反擊回去。

  昂首挺胸的,陳嬌慢步下了樓。

  樓下,陸煜坐在臨湖的茶桌旁,對面有把空置的椅子,阿金示意陳嬌過去,他守在樓梯口,彷彿在提防有人會下來偷聽似的。

  「大表哥,你找我?」陳嬌走到茶桌旁,站著問。

  「坐。」陸煜眼也不抬地道。

  陳嬌大大方方坐了過去。

  陸煜終於看她了,眉目清冷,陳嬌從容不迫地與他對視。

  小姑娘的杏眼清澈水潤,湖風從一側吹來,有髮絲落在了她唇畔,那唇紅潤飽滿,有著超出她年齡的豔麗誘惑。

  陸煜移開視線,問道:「你可知涼亭所遇那位公子,是誰?」

  陳嬌道:「知道,表姐告訴我了。」

  陸煜重新看過來,黑眸審視地盯著她:「背後莫論人非,他為人如何我不做評判,只請表妹記住,二爺絕非良配,日後若再有類似今日之偶遇,一旦二爺有親近表妹之舉,表妹能避則避,不可被王府權勢迷惑。」

  他神色很冷,聲音也似訓誡,彷彿他不警告,陳嬌就會厚顏無恥的迎合劉恒的親近。

  陳嬌很不喜歡陸煜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她笑了笑,一臉善解人意地道:「大表哥放心,我不會跟二表姐搶的。」

  陳嬌知道,陸煜反對陸琬巴結劉恒,但她就要故意噁心陸煜一把,他那麼喜歡管教人,先把親妹妹管好吧!

  果然,陳嬌說完,陸煜眉峰一皺,眼神越發淩厲。

  陳嬌就像毫無察覺一般,站起來走了,腳步輕快地上了樓梯。

  陸煜的視線,一直追著她,小姑娘愉悅上揚的嘴角,叫他胸悶又疑惑。

  她在笑什麼?嘲笑他們陸家的嫡女教養不如她,還是得意劉恒更喜歡她?

  少女心思難猜,陸煜攥緊茶碗,突然覺得,幸好陳嬌不是他的親妹妹,不然他更頭疼。

  下午遊湖的時候,陸煜都在暗中觀察陳嬌。

  陳嬌嗆了陸煜一頓,心情很好,與表姐一塊兒靠在船頭,探著身子,將手伸進水中。

  陸煜站在船身拐角處,看見她歪頭朝陸珍笑,明眸皓齒……

  「表妹,我教你釣魚吧?」

  陸煥突然從一側冒出來,擋住了兄長的視線。

  陸煜便走開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7 04:16 PM

第七十五章

  陳嬌他們踏青回來不久,秦王府的六姑娘突然給幾位姑娘下了帖子,請她們去王府賞牡丹,帖子裡特意點明,六姑娘想見見侯府從蘇州來的表小姐。

  帖子最先送到了侯夫人衛氏手裡。

  衛氏拿著帖子,出了會兒神。

  秦王的王妃、側妃都在京城住著,涼州的王府裡只有一位頗受秦王寵愛的小妾,也就是六姑娘的生母。六姑娘子憑母貴,本身又才貌雙全,乃秦王貨真價實的掌上明珠,通身的氣派與嫡女相差無幾。

  只是,自從去年秦王笑著提議將六姑娘許配給長子,長子當面婉拒後,六姑娘惱羞成怒,再也沒有請自家姑娘們去過王府,怎麼現在又要走動起來了?

  侯爺外出了,衛氏去找婆婆參謀。

  太夫人一直都想與秦王結為親家,但太夫人覺得那庶出的六姑娘根本配不上她風華絕代的嫡長孫陸煜,她期望的是二孫女陸琬能嫁給王府嫡出的二爺劉恒。現在孫女有機會去王府走動,太夫人很高興,對著帖子笑道:「這都快一年了,六姑娘哪有那麼大的氣,放眼整個涼州城,六姑娘也只能跟咱們家的孩子來往,六姑娘氣夠了,自然又想曾經的小姐妹們了。」

  「那就應了?」衛氏問。

  太夫人奇怪地看著兒媳婦:「應啊,雲崖拒婚咱們已經掃了一次王府的面子,現在六姑娘請姐妹們去賞花,這種小事,為何不應?」

  雲崖是陸煜的字。

  衛氏懂了,派人將府裡的四位姑娘叫到了正院。

  聽說六姑娘有請,陸琬最高興了,陸瓔反應平平,陸珍擔心地看向表妹。

  陳嬌剛要找個藉口拒了,衛氏想起什麼,一臉嚴肅地朝她看了過來,鄭重囑咐道:「六姑娘特意提到要見你,王府不比咱們侯府,規矩更多,回去讓你二舅母好好教教你,到了王府千萬別出錯。」

  陳嬌聞言,眉頭暗蹙。六姑娘怎麼會知道她,一定是劉恒授意的。

  陳嬌有些為難,她不想招惹劉恒這樣的男人,可是,六姑娘要見她,她真裝病不去,自己失禮沒什麼,卻會影響舅舅舅母,特別是舅母。陳嬌絕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禮數,連累舅母被太夫人、衛氏埋怨。

  去就去吧,她現在才十三,到時候與表姐寸步不離,劉恒還敢做什麼不成?

  陳嬌是這麼想的,陸珍卻很擔心,一回到二房,就去母親面前求主意了:「娘,那劉恒分明是看上表妹了,他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王爺也管不了他,我怕表妹吃虧。」

  二夫人這才知道孩子們踏青時遇見了劉恒,看著嬌滴滴的外甥女,二夫人皺皺眉,然後對表姐妹倆道:「如果二爺真想欺負嬌嬌,嬌嬌這次躲了,以後他還會想辦法利用六姑娘請嬌嬌過去,咱們躲得了一次,卻沒法次次都躲。依我看,他既然授意六姑娘請了你們姐妹四人,定不敢胡來,嬌嬌但去無妨,哪日他單獨請嬌嬌,嬌嬌再裝病推諉過去。」

  陳嬌道:「我也是這樣對表姐說的,大舅舅怎麼都是平西侯,他不敢欺人太甚。」

  陸珍歎氣,看著表妹的小臉道:「果然人長得太美也不妥,太容易叫人盯上了。」

  陳嬌低頭笑。

  二夫人訓了女兒一頓,胡言亂語的,沒個大家閨秀的樣子。

  侯府的晚飯,三房人單獨在自己院子裡用,大房這邊,晚膳擺齊了,平西侯、衛氏並肩坐在北側,陸煜、陸煥、陸琬兄妹三個一人占了桌子一邊。

  陸琬始終低著頭,怕被長兄看出她的欣喜。

  沒過多久,衛氏對丈夫提及了王府的帖子。

  陸煜臉色一沉,目光淩厲地射向對面的妹妹。

  陸琬頭垂得更低了。

  平西侯同樣知道女兒對劉恒的心思,更知道女兒是那種會主動找機會接近劉恒的輕浮性子,為了避免鬧出醜聞,平西侯放下碗筷,沉聲道:「琬琬留在府裡,讓其他姐妹去罷。」當今聖上似有削藩之意,派他駐紮涼州正是制約秦王,依平西侯的意思,女兒侄女們都不去才好,只是兩家要維持表面的和氣,平西侯也不能太不給秦王面子,好在,另外兩個侄女都算懂事。

  「為什麼不讓我去?」陸琬猛地抬起頭,氣憤地道。

  陸煜與妹妹是平輩,管教起來頗有無可奈何時,平西侯卻無視女兒的怒火,冷冷道:「憑我是你的父親,再敢哭鬧一句,禁足三個月。」

  陸琬委屈地眼淚都掉下來了,求助地看向母親。

  丈夫黑了臉,衛氏哪敢替女兒求情,偷偷遞給女兒一個「別鬧」的眼神。

  陸琬憤怒離席。

  陸煥心不在焉地捧著碗,更擔心小表妹去了王府後被劉恒佔便宜。吃完飯,陸煥立即去二房找陳嬌了。

  陳嬌與陸珍一塊兒見的他,陸煥出主意讓陳嬌裝病,陳嬌不可能將她與二夫人的那番私密談話說出來,只道:「六姑娘好意邀請,我不去是失禮,二表哥放心吧,我與兩位表姐形影不離,不會出什麼事的。」

  陸煥心情複雜地看著陳嬌,劉恒身份尊貴,妹妹喜歡劉恒,表妹會不會也動了心?

  陸煥想問,卻不敢問,悻悻地告辭了。

  回去的時候,陸煥又遇見了兄長。

  「去哪了?」陸煜隨意般問道。

  陸煥沒有心情閒聊,垂頭喪氣地回自己的院子了。

  而陸煜光憑親弟弟這副失意的德行,便能猜到,陳嬌大概很願意去赴秦王府的花宴,也就是說,那天在船上,她腳步輕快神色愉悅,是因為開心她一個蘇州知府的女兒,竟然得到了正經龍子皇孫的青睞?

  念頭一起,陸煜想到了他那位紅顏早逝的庶出姑母,據說姑母當年也想高攀貴人……

  母女一脈相承嗎?

  陸煜沉了臉,雖然陳嬌只是他一個不太親近的表妹,但陸煜還是不希望小姑娘誤入歧途。

  距離陳嬌三女去王府賞花還有三日,然後就在這三天裡,陳嬌的丫鬟紅杏陸續從侯府其他丫鬟口中聽到了很多關於劉恒的閒話,諸如劉恒睚眥必報、劉恒身邊有個通房丫鬟因為偷換避子湯懷孕繼而一屍兩命等等。

  各種各樣的傳言短時間傳過來,還是在她即將去王府的節骨眼,陳嬌猜測,有人故意要告訴她這些。喜歡劉恒的陸琬、喜歡她的陸煥、擔心她與劉恒眉來眼去壞了侯府名聲的世子爺陸煜,都有嫌棄,反正跑不了這三兄妹。

  陳嬌莫名想笑,這侯府的日子,還挺有趣的,只是他們都太小瞧了她。陸琬稀罕劉恒的尊貴,她陳嬌不稀罕。

  三日過後,陳嬌隨陸珍、陸瓔去了秦王府。

  六姑娘待她們客客氣氣的,並沒有帖子中表現地那麼熱情,而六姑娘領她們去花園賞花的路上,劉恒果然出現了,並故意走在陳嬌身邊,各種搭訕。

  面對劉恒的青睞,陳嬌總是一副恭敬拘謹的態度,而陸珍也假裝沒看出劉恒想與表妹獨處的心思,不顧六姑娘的邀請,始終陪在表妹身邊。

  劉恒確實想與陳嬌親近,但一來陳嬌還小,他有大把時間慢慢俘獲美人芳心,二來他也自恃身份,不屑剛見兩面就用些下三濫的手段強迫陳嬌,所以,劉恒只是熱情地與陳嬌攀談,沒有做什麼輕佻舉動。

  賞花過後,陳嬌三女就告辭了。

  陳嬌與陸珍各自休息不提,三房,陸瓔剛準備歇晌,陸琬帶著丫鬟來找她玩了。

  陸瓔將人請進內室。

  陸琬客套了會兒,然後好奇地問陸瓔王府裡的情形。

  陸瓔知道陸琬喜歡劉恒,那樣的貴公子,誰不想嫁呢?但陸瓔有自知之明,從未指望自己能搶過身為長房嫡女的姐姐,陸琬若能順利嫁給劉恒,陸瓔只會羨慕,可,換成身份不如她的陳嬌飛上枝頭變鳳凰,陸瓔就不單單羨慕了。

  「二姐姐,你是沒看見,我們賞花的時候,二爺一直陪在表妹身邊,就跟二哥四哥似的,表妹讓他往東,他就巴巴地往東,哪還有王府公子哥的威儀?」因為嫉妒,陸瓔故意添油加醋地道,明明是劉恒對陳嬌一頭熱,她卻說成陳嬌也在刻意勾引劉恒。

  陸琬恨恨地揉著手裡的帕子。

  陸瓔樂得看戲,摸摸自己的臉,她歎息道:「不過,男人都喜歡美人,誰讓她長得最好看呢,也只有咱們大哥那種百年難遇的真君子,才不會被美色迷惑。」

  「再好看又如何,論身份,她哪裡比得上咱們?」陸琬終於忍不住,咬牙切齒地道。

  陸瓔見她動怒,忙說好聽的哄道:「二姐姐別氣,其實我覺得你比表妹好看多了,今日是你沒去,否則哪輪得到表妹出風頭。對了,六姑娘還說端午時邀咱們同去賞龍舟呢,下次二姐姐可千萬別錯過。」

  陸琬聽了,先是高興,跟著又煩躁起來,父親管得嚴,這次不許她去,下次肯定也不許。

  她去不了,如果陳嬌也去不了,那她就不用擔心劉恒被陳嬌搶走了。

  回去的路上,陸琬就一心琢磨如何阻止陳嬌再去見劉恒。

  走著走著,前面有人叫她,陸琬抬頭,看見二哥陸煥,手裡提著一個匣子,意氣風發的。

  陸琬停下腳步,疑惑地問道:「二哥手裡拿的什麼?」

  陸煥剛要解釋,但想起妹妹向來與表妹不對付,他就一溜煙跑了。

  陸琬轉身,望著兄長離去的方向,終於反應過來了,二哥肯定又去巴結陳嬌了!

  陸琬氣得跺腳,忍不住抱怨道:「一個個都喜歡她,她有什麼好?」

  她的丫鬟咳了咳,湊到主子身邊,低聲提醒道:「姑娘,若二公子真能哄得表小姐喜歡他,表小姐就不會再去那邊獻媚了,您該高興才是呀。」

  陸琬一愣,錯愕地看著自己的丫鬟。

  是啊,她怎麼沒想到這茬?雖然她一直都覺得陳嬌配不上二哥,可,如果二哥能替她除掉陳嬌這個強敵,陸琬寧可便宜陳嬌,讓陳嬌做她的嫂子,反正她這兩年就要嫁出去了,到時候眼不見心不煩。

  想明白了,望著兄長的背影,陸琬決定好好幫兄長添把火。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7 04:23 PM

第七十六章

  四月下旬,二夫人帶著女兒陸珍出門相親去了,男方是位將門虎子,家世人品都不錯,陸二爺夫妻都挺滿意的,就差女兒的意見了。

  陸珍害羞,想叫表妹陪她一起去,陳嬌卻想到前一世裡她帶賀明珠去相親,對方反而看中了她,怕再次鬧出同樣的尷尬,影響表姐妹的感情,陳嬌說什麼都不肯同行。

  陸珍嘟著嘴,覺得表妹太不夠意思了。

  二夫人悄悄鬆了口氣,外甥女容貌出挑,哪個姑娘跟她站在一塊兒都得被比下去,幸好外甥女年紀雖小,人卻懂事,從不叫她這個舅母為難。

  早飯後,娘倆一起出了門,表哥陸潤也跟了去。

  陳嬌坐在房裡看書,看累了就去二房的小花園賞花。

  重新回到房裡,陳嬌讓紅杏取來她繡到一半的帕子,剛要穿針引線,陸琬派丫鬟來請她,說是她、陸瓔、陸煥在涼亭裡打牌,三缺一,叫陳嬌去湊人手。

  陳嬌已經習慣陸煥的糾纏了,就算她不肯出門,陸煥也會三天兩頭往二房跑,久而久之,陳嬌也覺得沒必要因為陸煥在場就推掉所有邀請,左右閑著無聊,陳嬌便領著紅杏朝侯府花園走去。涼亭裡面,果然三缺一。

  陳嬌被安排坐在了陸煥對面,陸琬、陸瓔都防著陸煥餵陳嬌牌呢。

  「就你們心眼多,我是那種人嗎?」陸煥嘴上嘟囔著,眼睛卻看著陳嬌笑,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意。

  陳嬌覺得陸煥的臉皮特別厚,換成她,追求一次不成肯定不會再追第二次,雖然陸煥還沒有明確說出來過。

  開了玩笑,四人開始打牌了,亭外有紅花綠樹,湖風遠遠地吹過來,一邊打牌一邊賞景,十分愜意。

  主子們玩牌,紅杏幾個小丫鬟也去花園裡摘花撲蝶了,沒有長輩們在場,小丫鬟們都很放鬆。

  「這幾個丫頭,去哪玩了,真是不該慣著她們。」陸琬想喝茶,一抬頭沒看見人,也就她剛剛贏了錢,才沒有發脾氣,而是自己站了起來,去倒茶。

  「二姐姐,我也要。」陸瓔撒嬌道。

  陸琬哼了聲,還是給她倒了。

  陸煥也要了一碗。

  陸琬笑著給親哥哥倒茶。

  陸煥瞅瞅對面的陳嬌,嬉皮笑臉地叫妹妹也給陳嬌端一碗過來。

  陸琬不太高興。

  陳嬌起身道:「我自己來吧。」她確實渴了。

  陸琬這才看她一眼,端起茶壺道:「算了,表妹坐吧,這次我伺候你們三個,下次咱們輪流來。」

  陳嬌就又坐了回去。

  四人先喝了茶,喝完繼續打牌。

  新的第二局結束,陸煥胡了,陸琬突然一推牌,耍賴道:「我不玩了!」

  說完,陸琬抓起自己的荷包,笑著拉起陸瓔一塊兒跑了。

  陸煥目瞪口呆,至於麼,他玩了半天才小胡一把,妹妹怎麼這麼輸不起?

  涼亭裡只剩他們兩個,陳嬌望了一圈沒找到紅杏幾個丫鬟,便收起荷包,決定自己先回去。

  「我送表妹。」陸煥當然要送她。

  陳嬌知道自己拒絕也沒用,就隨著他了。

  走出涼亭不久,陳嬌心跳突然快了起來,全身以異樣的速度開始發熱。

  這種感覺,陳嬌並不陌生,韓岳、霍英都是正人君子,可虞敬堯那傢伙骨子裡就有種痞氣,婚後多年,虞敬堯與她玩過各種花樣,偶爾用點藥是常事。

  意識到自己中了藥,陳嬌立即想到了涼亭裡的一切。

  是陸琬的丫鬟先提議她們三個丫鬟一起去摘花泡茶的,是陸琬給她們倒的茶,也是陸琬先拉著陸瓔離開的。

  如果是陸煥下藥,陳嬌能理解,但陸琬害她,陳嬌猜不透原因。

  當務之急,是支開陸煥。

  趁現在還能控制住藥效,陳嬌突然停住腳步,假裝拍拍腰間,陳嬌一邊迅速藏起佩戴的玉佩,一邊著急地對陸煥道:「二表哥,我的玉佩不見了,肯能落在涼亭裡了,你幫我去找找吧?」

  陸煥見她臉都急紅了,二話不說就往回跑。

  陳嬌看著他轉彎,自己也飛快往花園外面跑,只要她順利回到二房,將房門一關,熬過藥效就沒事了。

  陳嬌拼了命的跑,可她跑得越快,藥效發揮地也就越快,快跑到花園的月亮門前時,陳嬌雙腿一軟,倒在了地上。摔了跟頭,陳嬌卻一點都不覺得難受,地面的清涼叫她貪戀,她情不自禁地蹭著地,理智與本能如天人交戰。

  「表妹?」

  有人叫她,陳嬌無力地抬起頭,視線模糊,她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臉卻看不清楚。

  陸煜卻被陳嬌的樣子嚇到了,她小臉潮紅,目光迷離,豔麗得像變了一個人。

  不論如何,陸煜都不能看著她倒在地上不管。

  「你,你病了?」陸煜大步走過來,伸手將陳嬌扶了起來,誰料他剛將人扶正,陳嬌就軟軟地倒在了他懷裡,雙手抱住他的脖子,仰頭來親他。完全出乎意料的反應,陸煜登時僵立當場,直到小姑娘發燙的唇印在了他脖子上。

  「表妹。」陸煜沉著臉拉下陳嬌的手。

  懷裡的姑娘不老實,陸煜按住她試圖靠近他的身子,低頭一看,陳嬌意亂神迷,分明是失去了神智。

  遠處似有腳步聲傳來,陸煜皺眉,抱起陳嬌朝花園深處衝去。

  陸煥在找陳嬌,心懷鬼胎的陸琬也領著陸瓔、紅杏等丫鬟在找陳嬌,兩夥人半路撞上,陸琬吃驚地問道:「二哥,表妹沒跟你在一起?」

  陸煥道:「本來在一起的,後來我幫她去找玉佩,一回來就沒影了,你們看到表妹了嗎?」

  陸琬聽了,莫名地不安起來。陳嬌肯定中藥了,她親手往茶水裡攙的東西,現在陳嬌沒與二哥在一起,會不會,被哪個小廝撞到擄去哪個犄角旮旯佔便宜了?

  陳嬌怎麼都是一個嬌小姐,陸琬想除去這個對手,但安排的也是親哥哥親自上場,事情敗露,陳嬌也沒有吃虧,可若換成小廝,陳嬌醒來想不開尋死,那就鬧大了。

  「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找啊!」陸琬氣急敗壞地道。

  眾人頓時分散開來,沿著花園四處尋找。

  陳嬌變成這樣,陸煜不敢讓任何人見到,抱著陳嬌四處躲藏,也虧得他功夫好,對自家花園又無比熟悉,才能一邊壓制陳嬌親近他的百般努力,一邊身形矯健地在花園裡穿梭。一直跑到湖邊,陸煜看見一艘家人用來游湖的船,船夫似乎不在,確認左右無人後,陸煜以最快的速度衝進了船篷。

  進了船,陸煜心神稍定,再低頭,卻見陳嬌不知何時將將她的衣襟扯開了,肩頭一片薄粉。

  陸煜心一顫,差點將人丟在地上。

  救人要緊,陸煜將陳嬌放在榻上,抓起桌案上的茶壺,也不管裡面的茶水是不是新的,匆匆倒了一碗,馬上奔過來要餵陳嬌。陳嬌閉著眼睛,紅唇裡哼唧著他聽不懂的話,陸煜單手按住她不老實亂扯衣裙的兩隻小手,舉著茶碗往她嘴裡灌。

  這樣不舒服,陳嬌扭頭躲閃,茶水便沿著她紅撲撲的側臉朝下巴流去。

  陸煜沒轍,不得不俯身,用肩膀按住陳嬌雙手與整個上半身,再左手捏著陳嬌下巴,右手繼續灌茶。

  陳嬌被迫地吞咽著,清涼的茶水,稍微壓制了一絲火氣。

  睜開眼睛,陳嬌終於認出了陸煜。

  陸煜來不及解釋,這次直接將整個茶壺端了過來,繼續灌她,陳嬌吞得痛苦,不要喝了,陸煜也不管,扣著她下巴繼續灌。他寧可她痛苦或是罵他,也不要陳嬌再變成剛剛的樣子。

  陳嬌整整喝了一壺的涼茶,臉,鬢髮,衣襟都濕了。

  她體溫略降,陸煜仍然覺得燙,茶水沒了,他馬上鬆開了她。

  陳嬌跌在了硬邦邦的榻上,半邊衣襟鬆開,露出一抹粉白小衣。

  陸煜迅速轉身,將茶壺放回原地。

  陳嬌的藥性只是暫且被壓制了,並沒有解除,趁理智回籠,陳嬌哆嗦著整理好衣衫,剛要回憶自己有沒有對陸煜動手動腳,岸邊突然傳來陸琬的聲音:「表妹該不會去船上了吧?」陸琬覺得,船很適合做那種事情啊!

  陳嬌慌了,她現在這個樣子……

  「別出聲。」耳邊突然傳來陸煜冷厲的警告。

  陳嬌下意識地服從。

  陸煜看她一眼,然後深吸一口氣,步履從容地跨出船篷,簾子落下,擋住了裡面的情形。

  陸煥剛要跳上船,看到兄長出來,他愣了愣:「大哥?」

  陸煜神色冷峻,掃眼岸邊的親弟弟妹妹,他皺眉道:「慌裡慌張的,何事?」

  陸煥著急道:「表妹不見了,大哥可有看見表妹?」

  陸煜面不改色地撒謊:「我剛過來,不曾見過。」

  說完,陸煜就要回船篷了。

  如果船篷裡出來的是別人,陸琬肯定會懷疑陳嬌就被藏在裡面,但走出來的是她的親大哥,四個哥哥裡對陳嬌最不屑的大哥,陸琬便一點都沒有懷疑,拉著陸煥要繼續去別處找。

  陸煥急啊,紅杏已經去二房看過了,表妹並沒有回去,一個嬌滴滴的姑娘莫名不見了,陸煥忍不住求助兄長:「大哥,你幫我們一塊兒找吧?」

  陸煜背對他,淡淡道:「她又不是孩子,還會丟了不成?你們要找就找,別打擾我垂釣。」

  船篙就放在一旁,陸煜撿起來,往水裡一探,小小的烏篷船便慢慢離開了岸邊。

  陸煥第一次覺得,他這個大哥太冷漠了,一點感情都沒有。

  岸邊的兄妹跑走了,陸煜繼續撐船,撐到湖中心,他才停下,一個人站在船頭,面朝湖水。

  「你,你不要進來。」船篷裡面,小姑娘無力地要求道。

  陸煜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情況,他也無心窺視,朗聲道:「好。」

  榻上,陳嬌再也忍不住了。

  有些事情,不是必須男人在場的,不算那個老皇帝,陳嬌已經嫁過三次了,該懂的都懂。

  藥效完全控制了她,陳嬌忘了一切。

  陸煜已經走到離船篷最遠的位置了,再往前走便會掉進水中,可他還是聽得見陳嬌的聲音,如哭似泣。

  陸煜閉上了眼睛,額頭有汗默默地滾落。

  將近晌午,船篷裡終於安靜了下來。

  陸煜的痛苦還在繼續,等他也恢復平靜時,陸煜忽然意識到,裡面安靜太久了。

  她在做什麼?是昏迷了,還是,想不開做了糊塗事?

  後面的念頭一起,陸煜再也無法鎮定,對著船篷喊道:「表妹?」

  沒有人回答他。

  陸煜連續喊了三次,都得不到回應,陸煜心一緊,快步走向船篷,到了門口,他最後一次問:「表妹,你沒事吧?」

  還是無人回答。

  陸煜立即推開門。

  船篷裡竹簾都落著,光線昏暗,榻上睡著的姑娘,瑩白如玉。

  陸煜猛地轉身,逃也似的出去了。

  晌午了,陸煜戴著船夫的斗笠坐在船頭,岸邊不時出現找人的身影,陸煜心煩意亂,府裡現在肯定很亂,再讓她睡下去,時間越長越麻煩。

  抬起船篙,陸煜一下一下地敲在船篷上。

  「咚咚咚」的聲音,敲了二十多下,裡面陳嬌終於被他敲醒了。全身難受乏力,陳嬌睜開眼睛,周圍是熟悉的女子氣息,如花開之後縈繞不散的清香,記起昏迷前自己做了什麼,陳嬌突然一陣後怕,低頭一看,衣裳果然散在一旁。

  陳嬌驚恐地抓起衣裙,胡亂地遮住自己。

  船篷還在被人敲著,像頑皮的孩子在外搗亂。

  腦海裡亂糟糟的,陳嬌先穿好衣裳,平靜了片刻,陳嬌才沙啞地喚道:「大表哥?」

  敲船聲停了,陸煜清冷的聲音傳了進來:「不早了,你現在如何?若無事了,我划船回岸。」

  陳嬌環視一周,發現裡面有鏡子,便道:「稍等,我要梳頭。」

  「好。」

  陳嬌下了榻,扶著榻沿穩了穩,才能勉強行走。坐到鏡子前,裡面的她髮簪鬆了,長髮淩亂如鬼,臉是大病初癒的那種蒼白。船篷裡沒有水,陳嬌用帕子隨便擦了擦臉,拿起梳子梳了早上的髮髻,再扯平衣裙上的褶皺,整個人雖然還是無精打采的,卻也能糊弄過去。

  放下梳子,陳嬌坐到靠近船門的小茶桌旁,低聲道:「大表哥,回去吧。」

  陸煜沒有動,他走到船篷外,隔著一扇門問她:「誰動的手腳?」

  陳嬌低著頭,手指甲幾乎陷進了掌心。

  陸煜攥緊了拳頭,繼續問:「你不知道,還是不敢說?」

  陳嬌胸口突然騰起一股戾氣,她有什麼不敢的?

  抬起頭,她瞪著門板道:「我敢,只怕說了大表哥也不會替我做主,那不如不說。」

  陸煜越發確定了自己的猜測,鐵青著臉道:「你放心,明日我便調二弟去邊關。」

  她才十三歲,二弟怎能做那等畜生之舉?

  若非顧忌她的清譽,陸煜都想打斷弟弟的腿。

  「是二姑娘。」陳嬌扭頭,冷冷地道。

  門外,陸煜怔住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7 04:28 PM

第七十七章

  水波蕩漾,烏篷船輕輕地隨波而晃。

  「說到底,這都是我的推斷,大表哥若信我,自去問二姑娘便是,大表哥若不信,我也理解大表哥的難處,只請大表哥忘記這事,不要對外人提及我今日的種種不堪。」陳嬌坐在裡面,心平氣和地對陸煜道。

  陸煜與陸琬是親兄妹,陸煜願意幫她,陳嬌敬他剛正不阿,陸煜不想幫,陳嬌也不會怨他什麼,人的心都是偏的,她也不例外。

  陸煜眉頭緊鎖。

  如果陳嬌指責二弟,陸煜信,換成妹妹,陸煜不是不信,而是想不到動機,除非二弟與妹妹串通起來了……

  陸煜不想一下子將弟弟妹妹都想成作惡之人,但他知道,下藥的人肯定在弟弟妹妹中間。

  「表妹放心,此事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陸煜沉聲保證道。

  陳嬌沒吭聲。

  陸煜看眼門板,轉身去撐船了。

  晌午的陽光投在水面,波光粼粼,陸煜沒有心情賞景,慢慢將船停在了一處較為隱蔽的地方。這邊沒人,陸煜彎腰搭好船板,然後才朝船篷道:「出來吧。」

  陳嬌低頭走了出來,上面的衫子還好,下面碧色長裙有些皺巴,好在也不是特別明顯。

  陸煜站在船頭,眼睛不知該看哪裡,陳嬌也沒瞅他,從他身邊經過時,陳嬌低聲道:「無論如何,多謝大表哥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

  陸煜心情沉重,她的意思是,如果不是他護了她的清白,換成別人得手,她會尋死?

  他看向陳嬌,小姑娘剛好踩在了連接湖岸與烏篷船的木板上,船在搖晃,她也晃了晃,陸煜不由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胳膊。

  陳嬌身體一僵。

  陸煜察覺到了,忙縮回手,掩飾什麼般地道:「小心。」

  陳嬌沒有回頭,三兩步上了岸,走出幾步,聽到陸煜跟了上來。

  她腳步一頓,剛要開口,身後陸煜主動解釋道:「你消失這麼久,單獨回去,那人定會誤會。」

  陳嬌臉色一變,看著地面道:「你我若一起出現,那人就不會誤會了?」

  「辨認出下藥之人後,我會單獨與他解釋,就說我將你打暈藏在船上,你的清譽不會有任何受損。」陸煜低聲回道,聲音冷靜。家人闖的禍,他必須替陳嬌善後。

  陳嬌抿抿唇,決定聽他的安排,否則她自己回去,藉口編得再好,陸琬也會懷疑她失了清白給一個莫須有的男人,屆時有陸煜作證,陸琬不信她,也會信陸煜。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回走,最先碰到了兩個嬤嬤。

  「表小姐,您沒事吧?」一個嬤嬤擔心地問,眼睛盯著陳嬌微亂的裙擺多看了會兒。

  陸煜面無表情地道:「表小姐與姑娘們開玩笑,躲在假山後,等得時間太長睡著了,剛剛我經過假山,叫醒了她。」

  陸煜在府中頗有威嚴,兩個嬤嬤都信了。

  又走了一段路,陸煥、陸琬、陸瓔以及聞訊而來幫忙找人的陸澈一起出現了。

  「表妹!」陸煥第一個衝了過來,眼裡只有擔心。

  陸煜站在陳嬌一側,目光迅速掃過這四人。

  陸澈是後來的,與此事無關,陸瓔曾挑撥陸琬、陳嬌的關係,但她真不知道陸琬的計劃,今日也是被陸琬叫過來,當了一枚棋子。只有陸琬,在看到陳嬌與大哥在一起的時候,人愣在了最後面,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她想到了那艘烏篷船,大哥是當時就將陳嬌藏在裡面了嗎?大哥與陳嬌在湖上待了那麼久,兩人都做了什麼?

  陸琬不敢相信她謫仙般的大哥是那種人。

  驀地,陸琬感覺一道冷意,回過神來,陸琬就對上了兄長那雙寒潭似的黑眸。

  陸琬心虛地低下了頭。

  陳嬌也看出來了,用完陸煜的那個藉口後,她對眾人道:「怪我貪睡,害你們擔心了。」

  陸煥看著她蒼白的臉,以為陳嬌是害怕被長輩們責罰,故意笑道:「沒事沒事,表妹你先回房休息,祖母那邊我去說。」

  陳嬌點點頭,領著紅杏走了。

  陸煜陪弟弟妹妹去回復長輩。

  太夫人很不高興,當著孫子孫女們的面嫌棄道:「跟她娘一樣,不懂規矩。」

  衛氏附和婆婆,三夫人低頭不語。

  陸煜知道真相,但此時他若澄清,對陳嬌的傷害更大。

  從萬福堂出來,陸煥跑去二房找陳嬌了,陸琬見二哥跑了,就想退回去等著跟母親一起走。

  陸煜叫住了她:「你隨我來,我有話問你。」

  陸琬臉白了,別人不知道她下藥,中了藥的陳嬌肯定知道,她是不是告訴大哥了?

  「什,什麼事啊?」陸琬小聲地抗拒道。

  陸煜冷冷看了她一眼。

  陸琬不敢再言語。

  陸煜將妹妹帶到了自己的書房,阿金在外面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

  「為何要害表妹?」走進書房,陸煜坐都沒坐,盯著妹妹審問道。

  陸琬裝糊塗,眼睛看向一旁:「誰害表妹了?」

  聲音剛落,陸琬忽然聽到一聲握拳的聲音,她往下一看,就見大哥的左手緊緊握著,拳頭上面都暴起了青筋,似是在強忍什麼。陸琬怕了,本能地往後退。

  「為何害表妹。」陸煜這一巴掌終究沒有打出去,只是聲音更冷了,「如實交代,別逼我動手。」

  男人的拳頭依然緊緊地攥著,陸琬真的害怕哥哥會打自己,情緒失控,她跌坐在了地上,一邊哭一邊後怕地道:「大哥我錯了,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喜歡劉恒的,那天聽三妹說表妹在王府裡一直勾引劉恒,我一生氣,就,就想快點撮合表妹與二哥……」

  「你二哥知道你做的好事?」陸煜皺眉問。

  陸琬哭著搖頭:「我沒告訴他,我怕他罵我。」二哥對陳嬌太好了,未必會配合她的計劃。

  確定二弟與此事無關,陸煜稍微好受了點,隨即繼續呵斥妹妹:「你身為女子,難道不知道清白對表妹的重要?為了一個劉恒便想出如此卑鄙的手段,陸家祖宗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陸琬忍不住替自己辯解:「我,我是錯了,可我也沒想害她啊,二哥那麼喜歡她,以表妹的身份,嫁給二哥也算高嫁了……」

  「閉嘴!」陸煜差點就想踹妹妹一腳,「到現在還滿口胡言不知悔改,等我稟明父親,明日便送你去莊子上好好學半年規矩!」

  整個侯府,陸琬最怕的就是威嚴的父親,聞言狠狠打了個哆嗦,跟著她便撲過來,抱住兄長的腿苦苦哀求:「大哥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你別告訴父親,以後我都聽你的,我不喜歡劉恒了,我也不會再欺負表妹,大哥你別告訴父親好不好,我求你了!」

  小姑娘一邊哭一邊掉眼淚,鼻涕都快流下來了,可見是真的怕。

  陸煜看著妹妹落淚,卻絲毫不為所動,他饒過了妹妹,又如何向表妹交代?普通小錯也就罷了,關係到一個女子的清白性命……

  「大哥這樣做,也是為了你好。」狠心掙開妹妹的手,陸煜轉了過去,背影冷漠。

  陸琬呆呆地望著兄長,忽的,她笑了,嘲諷地道:「大哥罵我卑鄙,你自己呢?你將她藏在船裡又做了什麼,你對得起二哥嗎?」

  陸煜對親妹妹最後一絲不忍,都隨著這番惡毒的猜測消失了,他轉過來,看著妹妹平靜地解釋道:「船篷裡有涼茶,她自己喝茶解了藥效,我始終守在船外,琬琬,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樣,為達目的便忘了禮義廉恥。」

  陸琬不信,盯著他問:「你真的沒碰她?」

  陸煜漠然道:「我與她清清白白,天地可鑒。」

  他正氣凜然,陸琬頹喪地垂下肩膀,連利用此事威脅兄長的機會都沒有了。

  哭了會兒,陸琬重新哀求兄長:「大哥,既然她沒事,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只要你不告訴父親,我發誓以後一定痛改前非,什麼都聽你的!」

  陸煜並未打算真的告訴父親,關係到陳嬌的清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可以隱瞞父親,但你自己找理由,去莊子上住三個月,我會安排嬤嬤重新教你規矩。」陸煜無情地提出了條件。

  陸琬不想答應,但事情捅到父親那裡,就不是三個月的懲罰了。

  「好,我今晚就想辦法!」抹把眼淚,陸琬抽抽搭搭地站了起來。

  陸煜道:「你身邊的彩霞,賣了。」

  陸琬現在哪有心情管一個丫鬟的死活?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陸煜最後道:「此事除了表妹與你我,你不得再對任何人提及。」

  陸琬還是點頭。

  大哥與父親的威嚴加起來,她不敢再起什麼壞心思。

  第二日,陸琬向母親衛氏撒嬌,提出要去莊子上避暑。涼州的四月並不算熱,衛氏覺得女兒在無理取鬧,可她不答應陸琬就一直糾纏,陸煜過來給母親請安,也配合妹妹演戲,衛氏很看重長子的意見,終於答應了。

  陸煜挑了幾個護院,親自送妹妹去了郊外的莊子,過了兩日,他將挑好的教養嬤嬤派到了莊子上,那嬤嬤才到不久,便找個藉口罰了陸琬的大丫鬟彩霞一頓,命人綁了嘴,拉出去隨便賣了,特意囑咐人牙子賣到外地去。

  陳嬌這邊,她並沒有對舅舅舅母說出真相,表姐陸珍相親很順利,一家四口都高高興興的,她何必添晦氣。

  陸琬搬去莊子的第四天,陳嬌與陸珍在花園散步,偶遇陸煜。

  陳嬌低垂著眼簾,中藥時的情形,陳嬌記不清楚,但肯定狼狽不堪,都被陸煜看了去。

  「大哥。」陸珍笑著打招呼。

  陸煜點點頭,然後直接對陳嬌道:「表妹,請借一步說話。」

  陸珍愣了愣。

  陳嬌知道陸煜是來給她他承諾的那個交代了,點點頭,叫表姐稍等,她神色如常地隨陸煜走了。

  陸煜帶她去了湖邊,兩人臨湖而立,若有人靠近,隨時可止住交談。

  「藥是琬琬下的,我罰她去莊子上思過三個月,另派了嬤嬤嚴加管教,琬琬也許諾,回來後她會痛改前非,不再針對表妹。」出於禮節,陸煜強迫自己看著陳嬌,同時努力不去想船上他推開門後,見到的那一幕。

  陳嬌面朝湖水,皺眉問:「我與二姑娘無冤無仇,她為何要害我?」

  陸煜能罰陸琬乖乖去思過,雖然這點懲罰遠遠不夠陸琬做的惡,但人在屋簷下,陳嬌認了,現在她只想知道陸琬害她的理由。

  那理由,陸煜難以啟齒,可,陳嬌有權知曉。

  「琬琬,喜歡劉恒,你與劉恒親近,她一時嫉妒,犯了糊塗。」陸煜側身道。

  這話說得,好像陳嬌先挑起的戰火一樣,她不刺激陸琬,陸琬也就不會害她!

  陳嬌氣笑了,諷刺地看著男人清高的側臉:「請大表哥說清楚,什麼叫我與劉恒親近,二姑娘這麼對你說的?她又是如何知道我與劉恒親近,她親眼看見了?」

  陸煜緊緊抿著唇,妹妹是從三妹那裡聽說的,他卻不能再將三妹扯進來。

  「我不知道。」陸煜選擇撒謊。

  她這麼生氣,陸煜只輕飄飄的一句「不知道」,一副不屑多解釋的態度,陳嬌怒火更勝,陸琬不在身邊,她只能將火氣都發在陸琬的親哥哥頭上,冷笑道:「妄信謠言,因為嫉妒便買那種下三濫的藥加害親表妹意圖毀人清白,二表姐當真好教養。」

  談到教養,就有暗示太夫人、衛氏不會教導的意思了。

  陸煜承認,祖母、母親確實太過寵溺妹妹,可身為長孫長子,他無法接受陳嬌對長輩的不敬。

  陸煜很少與男子做口舌之爭,更沒與女子吵過架,面對陳嬌極其諷刺鄙夷的眼神,陸煜衝動道:「舍妹害人,是我教妹無方,但瓜田李下,表妹在王府時若肯避嫌,又怎會謠言四起?」

  他說得痛快,陳嬌揚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遠處一直留意這邊的陸珍,親眼目睹這一幕的陸珍,震驚地捂住了嘴。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7 05:56 PM

第七十八章

  湖邊,陸煜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矮他一頭的小姑娘。

  陳嬌打了人,心裡也很痛快,冷冷瞪陸煜一眼,轉身就走。

  陸煜站在湖邊,一動不動。

  挨了一巴掌,陸煜立即明白自己犯錯了,不論如何,他都不該說一個姑娘與外男瓜田李下,只是剛剛,陸煜也說不清楚為何他會那般衝動,似被什麼燒毀了理智。

  「嬌嬌,你,你與大哥怎麼了?」

  不遠處,陸珍飛快跑到了陳嬌身邊,她覺得表妹不會無故打人,可大哥風光霽月神仙似的人物,能做出什麼挨巴掌的事?

  剛剛那一幕,對陸珍而言,比夢還荒誕。

  陳嬌餘怒未消,恨聲道:「他不知從哪兒聽了流言蜚語,說我與劉恒瓜田李下。」

  陸珍一聽,也很生氣,丟下表妹就朝陸煜跑去了,陳嬌想攔都來不及,只好站在原地等著。

  陸珍氣勢洶洶地跑到了陸煜面前。

  陸煜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清冷,面無表情地看著堂妹。

  陸珍瞥見他微紅的左臉,莫名氣勢一低,但還是抱怨道:「大哥你怎麼能說表妹瓜田李下?你不知道,六姑娘下了帖子,表妹根本不想去,可大伯母說六姑娘特意邀請了表妹,還讓表妹好好學規矩,表妹這才無奈應下。還有劉恒,表妹不想理他,劉恒非要黏在表妹身邊天南海北地攀談,他那樣的身份,又是在別人家的地盤,表妹能躲到哪去?外人亂嚼舌頭也就罷了,大哥你……」

  說到最後,陸珍都替表妹委屈。

  陸煜說陳嬌那句,本就是衝動之言,絕非真心以為陳嬌輕浮,現在聽最懂事的堂妹說出原委,再想到陳嬌在親妹妹那裡受的委屈,陸煜頓時無比自責,下意識地朝遠處的陳嬌看去。

  陳嬌見了,立即轉身,背對湖岸。

  「大哥還不去道歉?」陸珍嘟嘴提醒道。

  陸煜頷首,與陸珍一起走向陳嬌。

  陳嬌現在卻不想見陸煜,也不想與他說話,發現兩人一起走來,即便猜到陸煜是來道歉的,陳嬌也不想接受,立即加快腳步往回走。

  陸煜:……

  「看你把表妹氣的!」陸珍歎口氣,丟下兄長去追表妹了。

  兩個小姑娘很快湊到了一起,並肩離去。

  陸煜站在原地,望著陳嬌的背影,腦海裡不停地浮現她動手時憤怒明亮的杏眼。

  正是因為對劉恒無意,她才那般憤怒吧?

  陸煜依然自責失言,但,心底有團徘徊多日的無名燥火,悄悄地消失了。

  打完陸煜一巴掌後,除了隨舅母表姐去太夫人那裡請安,陳嬌再也沒有出過二房。陸珍的親事已定,媒婆在兩家來回走動操持一些俗禮,陸珍乖乖地待在後院,陳嬌就陪表姐一起賞花下棋做女紅,格外珍惜所剩不多的姐妹時光。

  她們倆不出屋,陸煥、陸澈就來這邊找她們。

  「表妹,明天我們去莊子上,你去不去?」陸煥熱情地問陳嬌。

  陸珍撇嘴道:「表妹表妹,你怎麼不叫我?」

  陸煥笑道:「你都定親了,老姑娘安心待嫁,湊什麼熱鬧。」

  陸珍捏著手裡的繡花針就要紮他。

  鬧了一陣,陸煥又來問陳嬌。

  陸煥說的莊子,當然是陸琬被「禁足」的那個莊子,陳嬌搖頭道:「天熱了,我哪都不想去。」

  陸煥很失望。

  兩個少年走後,陸珍忍不住問陳嬌:「嬌嬌,二哥喜歡你,你不會看不出來吧?」

  陳嬌也沒有跟表姐兜圈子,一邊繡帕子一邊道:「我不喜歡他。」

  陸珍不懂了,二哥雖不像大哥那樣俊美出眾且文武雙全,出門便惹無數女子矚目,但二哥亦算得上儀錶堂堂,更難得的是對表妹癡心一片,趕都趕不走的。

  陳嬌看著手裡的帕子,不知該如何回答表姐。

  陸煥對她是很好,現在看不出什麼缺點,但記憶中,原身十四五歲時出落地更美了,又是招蜂引蝶的性子,將三個表哥牽著走,陸潤、陸澈都很老實,只有陸煥,一邊高興原身招惹他,一邊生氣原身還勾著別人,妒火燒心,陸煥幾次將原身拉到隱蔽處動手動腳。

  原身當然有錯,但陸煥的霸道強勢讓陳嬌覺得不安,尤其是對比他後來對原身的絕情。

  一個男人,喜歡你時如烈火燎原,厭棄時便能摟著小妾當面羞辱於你,太極端。

  這是陳嬌沒有選擇陸煥的主要原因,至於別的……

  她笑了笑,對表姐道:「太夫人、大舅母、二表姐都不喜歡我,我真嫁給二表哥,以後怕是艱難。」

  陸珍恍然大悟,她自己都巴不得一家人離開這個侯府,少受太夫人的氣,表妹真嫁給二表哥,肯定更吃不消。

  「那還是算了。」陸珍抱住表妹,笑嘻嘻道:「嬌嬌別著急,娘說了,等她把我嫁出去,就開始替你張羅。」

  陳嬌逗她:「你是真怕我著急,還是自己急著快點嫁給我那位表姐夫?」

  陸珍惱羞成怒,抓著人撓癢癢。

  端午節前,陸珍的婚期定下來了,定在明年開春。

  過節的喜慶日子,陸琬回府住了三天,期間秦王府的六姑娘又下帖子邀請幾位姑娘去做客,陸琬沒去,陳嬌與陸珍也沒去,只有陸瓔一個人孤零零地應約,然後出發沒多久就回來了,至於王府裡發生了什麼,誰又知道。

  端午過後,陸琬又去了莊子,一直住到了六月底。

  七月初,邊關有異動,平西侯奉詔出兵,世子陸煜同行。父子倆出發前,侯府三房人齊聚一堂,陳嬌也去了,站在表姐陸珍身邊,安靜地當個看客,聽太夫人、女人們對平西侯父子各種叮囑。此時此刻,陳嬌就是個外人,沒人會在意她開不開口。

  但陳嬌覺得,有人在看她,陳嬌微微抬眸,看見陸煜一身白衣站在平西侯身側,正在回太夫人什麼。

  一個高傲冷漠的世子爺,一個三年後會戰死沙場的年輕將領。

  想到陸煜的下場,陳嬌忽然覺得,兩人之間那點不快也不算什麼了。

  不懼沙場為國捐軀的,都是好男兒。

  第二天,平西侯父子倆去了前線,出乎意料的,陸煜走後不久,他留在侯府的長隨阿金,親自送了一封書信給她。讓紅杏去送阿金,陳嬌回到屋裡,拆開信封取出信紙,上面只有寥寥幾字:無心之言,望表妹息怒。

  陸煜的字,筆鋒清逸孤傲,像他的人。

  陳嬌有點想笑,這三個月,她與陸煜只當著眾人的面見過幾次,沒有機會單獨說話,陳嬌以為陸煜已經忘了兩人在湖邊的爭吵,沒想到他一直都記著,還專門等到出兵離開之後,送來一封賠罪信。

  陳嬌不是小氣之人,暫且原諒他了,若以後陸煜繼續口出不敬,新賬另算。

  邊關這一仗打了半年,正月底敵方終於投降求和。

  平西侯父子又在邊關駐紮了半個月,才返回涼州城。

  三房人又齊刷刷地去迎接了,早早就在前院等著。

  日上三竿,侯府門外,平西侯、陸煜先後下了馬,父子倆都穿了一身鎧甲,大步流星地跨進家門,繞過影壁,就見到了一院子家人。

  平西侯當然先看向自己的老娘,陸煜走在父親身後,視線卻鬼使神差地先朝二房那邊投去,然後,他看見了陳嬌,她站在堂妹、堂弟身邊,短短半年不見,她竟與堂妹差不多一般高了,穿了一條素淡的碧色長裙,面帶淺笑望著父親與太夫人見禮,陽光照在她臉上,小姑娘肌膚如玉,嘴唇……

  陸煜的脖子,忽然有點癢。

  「大哥,我好想你啊!」陸琬撲了過來,抱住他道,親兄妹,吵得時候勢同水火,過後繼續是兄妹。

  陸煜收回心思,剛要摸摸妹妹的腦袋,動作又頓住,再次朝陳嬌看去。

  陳嬌也恰好望了過來,看到陸琬抱著陸煜兄妹情深的模樣,她便移開了視線。

  她沒露出什麼情緒,陸煜卻覺得,她肯定不高興了,畢竟,他對妹妹的懲罰還是輕了。

  陸煜抬到一半的手,便放了下去,只對妹妹道:「好了,又不是小孩子。」

  陸琬繼續抱了會兒才鬆開手。

  接下來就是一家人敘舊的時間了,陳嬌面帶微笑彷彿很認真地聽著,終於可以離開時,她悄悄鬆了口氣。

  回二房的路上,陸珍感慨道:「大哥黑了點,不過更英明神武了,不知道將來會娶個什麼樣的嫂子。」

  二夫人聽了,瞅瞅外甥女,又看了眼親兒子陸潤,陸潤十八了,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

  有了這種念頭,二夫人先與丈夫商量,陸二爺當然樂意親上加親,二夫人見丈夫同意,就又去找兒子了,問道:「廷之,你覺得嬌嬌如何?」

  十八歲的陸潤,明白母親的意思,表妹端莊嬌美,他確實有幾分愛慕之心,可表兄妹倆相處這麼久,陸潤發現表妹只是把他當表哥敬重,沒有任何其他的情愫,而且,陸潤還聽親妹妹提起過表妹不喜歡二哥的原因。

  陸潤是個君子,也是個好表哥,既然表妹對他無意,他便不會利用父母的恩情勉強表妹答應婚事,更不想表妹嫁給他後,一輩子都受太夫人、大伯母的氣,過得像母親那樣。嬌嬌表妹,值得嫁更好的夫婿。

  故而,陸潤違心道:「我對表妹,只有兄妹之情。」

  二夫人頗為遺憾,試圖改變兒子的想法,兒子態度堅決,二夫人這才作罷,算了,先籌備女兒的婚事吧。

  二月下旬,黃道吉日,平西侯府大姑娘陸珍出嫁了。

  高大英武的新郎官來迎親,陸潤背著妹妹往外走,陳嬌站在陸琬、陸瓔身邊,看著表姐伏在表哥身上的背影,視線漸漸模糊起來。國公府裡,她只有一個心狠的堂姐,前面三世雖然有過交好的姐妹,但只有陸珍對她最好,就像對待親妹妹一樣。

  陸煜、陸煥、陸澈今日都要隨陸潤去男方送嫁的,此時也走在陸潤旁邊,賓客盈門推推搡搡,陸煜無意一回頭,又看到了陳嬌。表姐出嫁,她穿了一件淺紅色的小衫兒,淚眼汪汪地擠在兩個待她並不好的表姐中間,越看越可憐。

  她這樣的處境,他竟然還說她瓜田李下。

  陸煜雖然外出半年多,但那份自責,他從未淡忘。

  陸珍出嫁後,陳嬌少了一個姐妹,更不願意出門走動了。

  又到了踏青時節,陸煥、陸澈跑來邀請她明日一起出遊,陳嬌不想去,陪她待客的陸潤卻跟著勸道:「表妹去吧,你這樣天天悶在屋子裡,母親要擔心了。」妹妹出嫁後,他們都看出了表妹的消沉,母親特意囑咐他有空多陪表妹散心的。

  盛情難卻,陳嬌只好應下。

  翌日清晨出門,侯府外面準備了兩輛馬車,陸琬、陸瓔坐了前面,陳嬌自己上了後面那輛。

  她剛坐穩,陸煥立即催馬擠到了她的車旁,陸潤笑著往外讓了讓。右邊沒地方了,四公子陸澈聰明地搶了陳嬌車左的位置,只有陸煜一個人跟在陸琬二女的馬車旁。

  今年踏青的地點改為了涼州北郊的青狐峰,山中各種野味兒頗多,附近獵戶或貴公子們喜歡去山中狩獵,今日陸家四位公子就準備舒舒筋骨,順便領著三個妹妹登山遊玩。

  馬車停在山腳,連著幾匹駿馬,都交給侯府小廝看管,陳嬌等人就開始爬山了。

  陸瓔親昵地走在親哥哥陸澈身旁,走累了就拽著哥哥的手臂,借力。

  陸琬想學陸瓔的樣子,二哥狗腿子似的守在陳嬌身邊,她就去找陸煜了。

  「累了?」陸煜避開妹妹的手,低頭問道。

  陸琬點頭。

  陸煜便朝身後幾人道:「休息一刻鐘再走。」

  陸琬只當哥哥心疼她,高興地歡呼一聲,扭頭叫丫鬟將席子鋪在地上。

  紅杏也準備了一個小席子,鋪好了,請陳嬌坐。

  陳嬌微微地喘著氣,剛坐好,正要取帕子擦汗,旁邊突然伸過來一隻手,在她臉上輕輕蹭了下。

  陳嬌扭頭。

  陸煥單膝蹲在旁邊,笑容燦爛地看著她紅撲撲的臉:「看你熱的,臉上都是汗。」

  他的笑容與去年沒什麼變化,但他看陳嬌的眼神,越來越熾熱了。

  十九歲的陸煥,已經不能再用少年形容,他剛剛摸陳嬌臉的舉動,再說是玩鬧,那是自欺欺人。

  不遠處的陸潤看到了這一幕,站在最前面的陸煜,也看見了,然後他們兩個,也都看見了陳嬌瞬間冷下來的臉。

  「二表哥自重。」陳嬌繃著臉,用只有陸煥能聽到的聲音說。

  陸煥笑容一僵。

  「這是表妹第一次爬山吧,可覺得辛苦?」陸潤走了過來,笑容溫和。

  陳嬌朝親表哥笑笑,迅速恢復了平常的樣子,道:「還好,這邊風景挺美的,累也值得。」

  陸煥近距離地看著她與陸潤相談甚歡,再想到陳嬌剛剛那冷漠的警告,胸口突然竄起一把火。

  「二弟。」

  有人叫他,陸煥抬頭。

  陸煜一臉寒霜:「過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8 03:23 PM

第七十九章

  其他人休息,陸煜帶著弟弟往樹林中走了一段距離,陸煥滿腦都是陳嬌剛剛的冷言冷語,心不在焉地跟著兄長。

  距離遠了,陸煜看眼陳嬌的方向,低聲教訓弟弟:「表妹大了,你豈能隨便碰她?」

  陸煥這才知道兄長叫他過來的目的,掃眼兄長,他低頭看向一旁,不服氣地小聲道:「我喜歡表妹,她又不是不知道。」表妹臉紅的樣子太可口,他情不自禁點了她一下,根本沒有別的意思。

  陸煜被弟弟的想法驚到了,盯著他問:「你喜歡她,就可以動手動腳了?」

  陸煥一腳踩在一根野草上,理直氣壯地道:「我會娶她。」

  陸煜放在背後的左手收緊,冷聲問道:「表妹同意了?」

  陸煥往後瞄了一眼,摸摸腦袋道:「我還沒問表妹。」

  陸煜語氣嚴厲:「那你今天就找機會問,如果表妹同意,回府後你馬上請父親母親替你們做主,如果表妹根本不想嫁你,你趁早死了心,不得再輕辱表妹半分。」

  陸煥想了想,點點頭。母親為大哥挑了很多閨秀,大哥遲遲看不上,今年母親明顯將心思轉移到了他頭上,陸煥不想再拖了,早點跟表妹說清楚,他對表妹那麼好,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想著她,表妹肯定會答應。

  兄弟倆說完了,折了回去。

  知道陳嬌正在氣頭上,陸煥暫且沒有靠近,與妹妹陸琬坐在一張席子上,不停地偷看陳嬌。

  陳嬌一心與表哥陸潤說話。

  一刻鐘後,大家繼續出發,陳嬌緊挨著陸潤走,陸煥想湊過來,被陸煜安排了一項差事:照顧妹妹。陸煥無奈照辦。

  走走停停,快到晌午時,陸家四兄弟獵到了兩隻山雞一隻野兔。四兄弟對青狐峰很熟悉了,領著妹妹們來到一條溪水旁。姑娘們坐在樹下休息,陸煜、陸煥蹲在溪邊清理獵物,陸潤、陸澈去撿柴禾生火。

  「大哥居然會殺雞。」陸琬拍拍陸瓔,指著溪邊的哥哥笑。

  陳嬌聽了,也跟著望了過去,就見陸煜將衣擺別在腰間,單膝蹲在溪畔,一手摁著野雞,一手俐落地拔毛,光看動作,儼然一個熟練的屠夫,但男人側臉俊美,淡漠清貴的氣度並沒有因他手中的事情有半分減損。

  毫無預兆的,陳嬌想到了韓岳,逢年過節家裡都會吃雞,殺雞都是韓岳的活兒。

  陳嬌低頭,因美好的回憶而笑,身份懸殊的兩個人,她怎麼會產生這樣的聯想。

  溪邊,剛朝陳嬌笑完的陸煥,見陳嬌低頭笑了,誤會那是給他的笑容,他長長地鬆了口氣。

  篝火升起來,陸煥再次往陳嬌身邊擠。

  陳嬌右邊是陸潤,左邊是陸澈,陸澈擠不過二哥,哼著讓出了地方。

  「表妹,我幫你抹醬料。」陸煥撕下一隻雞腿,殷勤地道。

  陳嬌態度冷淡,直接拒絕:「二表哥自己吃吧,我跟三表哥一起吃。」

  說完,陳嬌與陸潤換了位置,寧可挨著陸琬。

  陸煥不曾向陳嬌言明心意,陳嬌也就無法拒絕,以前陸煥還算老實,陳嬌都忍了,現在陸煥開始有動手動腳的兆頭,陳嬌乾脆用行動表明態度。

  她一點面子都沒給陸煥留,陸煥尷尬地舉著剛剛撕下來的雞腿,察覺兄弟姐妹們都在看他,陸煥白皙的臉漲得通紅。

  「二哥給我!」陸琬心疼地遞給兄長一個臺階。

  陸煥動作僵硬地將雞腿遞給妹妹。

  陸琬接了,恨陳嬌掃了兄長的臉面,她一下子站了起來,繞過陸煜朝陸瓔走去,嘴裡嘟囔道:「不知誰塗了那麼多香粉,熏死人了。」

  這下子,除了陸煜,所有人又都看向了陳嬌。

  陳嬌低著頭,默默地吃表哥剛剛遞過來的烤雞翅,至於香味兒,陳嬌什麼胭脂水粉都沒用。

  陸潤沉了臉,但,他只是看了陸琬一眼,沒有說什麼。

  換個時候,陸煥肯定會幫陳嬌,可現在,陳嬌平平靜靜的,一點被人欺負的委屈都沒露出來,陸煥的話就梗在了喉頭。

  向來最護著陳嬌的陸煥都沒吱聲,陸澈只好假裝沒聽見,免得表妹更尷尬。

  陸琬、陸瓔互視一眼,有些得意地笑了。

  「什麼香粉?」

  漫長的沉默後,陸煜突然開口,目光不善地看著親妹妹。

  陸琬臉色微變,記起大哥去年因為陳嬌對她的懲罰了,但剛剛她既然抱怨了,現在若不回答,就好像坐實自己撒謊了一樣,陸琬便先吹了吹手裡的雞肉,特別隨意地道:「就是姑娘家用的香粉唄,你們不用,可能分辨不出來。」

  她剛說完,陸煜便面無表情地道:「我在附近灑了驅蛇粉,你聞到的應是驅蛇粉味兒。」

  陸琬咬咬唇,默認了。

  其他人都知道陸煜是在替陳嬌解圍,但陸煜一直都是個正派的長兄,這樣做也並不奇怪。

  陳嬌繼續吃自己的。

  右側突然遞過來一瓶辣醬,陸煜用待客的語氣問她:「表妹可吃辣?」

  他主動示好,陳嬌猶豫片刻,點點頭。

  她拿著雞翅,陸煜幫她往雞翅上倒了點辣醬,一個表情很冷,一個低著頭,旁人想往曖昧了猜都找不出任何火花。

  「多謝大表哥。」陳嬌道謝。

  「嗯。」陸煜舉著瓷瓶,抬頭問其他人要不要了。

  吃飽了,眾人決定原地休息兩刻鐘便下山。

  陸煥一個人在溪邊沉默了很久,然後他走過來,對坐在陸潤身旁的陳嬌道:「表妹,我有話跟你說,咱們去溪邊走走?」

  陸琬、陸瓔、陸澈都望了過來,陸煜繼續面朝溪水,彷彿沒有聽到陸煥的話。

  陳嬌看著陸煥的衣擺道:「就在這裡說吧,我沒力氣走了。」

  陸煥皺眉,幾乎哀求地看著她:「這裡說不方便。」

  陳嬌還是不動。

  陸煥無可奈何,只好換個法子,請陸潤等人換個地方。

  陸琬、陸瓔想聽熱鬧,沒動,陸澈見陸潤沒動,他也硬著頭皮賴在這裡,就在此時,坐的最遠的陸煜突然起身,第一個朝遠處走去,最後停在了能看見這邊卻又足夠遠的地方。

  長兄的意思很明顯了,陸澈與兩個姑娘識趣地跟了過去,陸潤給長兄面子,對陳嬌道:「我去洗洗手,一會兒就回來。」說完,陸潤遞給陸煥一個「長話短說」的眼神。

  陸煥非常感激,陸潤一走,他就坐在陳嬌對面了。

  他有親哥哥幫忙,占了人和,陳嬌苦笑,直視陸煥道:「你要說什麼?」

  陸煥怕她的冷臉,先賠罪:「表妹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動手動腳了,你別生氣了?」

  陳嬌心平氣和地道:「二表哥言出必行,我便原諒你這一次。」

  陸煥高興地笑了,想到後面要說的,他俊臉泛紅,瞅瞅左邊再瞧瞧右邊,陸煥隨後抓起一顆野草,放在手裡繞來繞去,低著腦袋道:「表妹,你長大了,我也到了成親的年紀,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歡你,你看,回去我就向二叔二嬸提親,好嗎?」

  說完了,陸煥鼓起勇氣抬頭,期許地看向陳嬌。

  陳嬌看著陸煥紅紅的臉,明亮的眼睛,她相信,至少這一刻,陸煥是單純地喜歡她。

  可是,第一,陳嬌不喜歡陸煥,不考慮陸煥與原身的恩怨,不考慮太夫人衛氏陸琬,陸煥就是無法吸引她,陳嬌犯不著勉強自己。

  第二,剛剛陸琬口出不遜,陸煥什麼都沒做。是,陳嬌先掃了陸煥的面子,但就因為那一點面子,陸煥便能坐視旁人欺負她而不理,以小見大,陳嬌真嫁了陸煥,將來夫妻爭吵期間,有人趁虛而入挑撥兩句,陸煥極有可能就捨她而去了。

  「對不起二表哥,我不喜歡你。」陳嬌直截了當地道,陸煥這樣的脾氣,她不說狠點,他不會死心。

  陸煥紅潤的臉,迅速白了。

  「為何不喜歡?」他不甘心地問,眼眸緊緊地盯著陳嬌,「我對你不夠好嗎?哪裡不好你告訴我,我可以改。」

  陳嬌看向一側,道:「二表哥很好,但感情一事不能強求,不是你對我好,我就會喜歡上你。」

  韓岳救了她,陳嬌心甘情願地嫁了,婚後的韓岳,除了沒錢時摳門了點,他有擔當有本事養家,對她千般好,陳嬌很慶倖自己的選擇。虞敬堯,她是躲不開,不得不委屈自己從了他,但虞敬堯從未讓她在婆婆小姑子那裡受任何委屈。霍英,那更是她第一眼就為之驚豔的英雄。

  如果陳嬌想隨隨便便挑個男人改命,親表哥陸潤是更好的選擇,但,表兄妹倆互相沒有感覺,陳嬌不想自私地利用表哥完成這世的任務。君子如玉,表哥該娶個真心喜歡他的姑娘。

  「對不起。」

  該說的都說完了,陳嬌撐著地站了起來。

  「不喜歡我,那你喜歡誰?」

  就在陳嬌準備離開時,陸煥突然擋在了她面前,雙眼泛紅地質問她:「你喜歡三弟、四弟,還是喜歡劉恒?」

  被憤怒、嫉妒席捲的男人,全身都散發著危險。

  陳嬌忍不住往後退,目光移向溪邊。

  陸潤快步朝這邊趕來了,與此同時,陸煜也沉聲喊道:「二弟。」

  聽到兄長的聲音,陸煥終於記起,周圍還有別人。

  他目光複雜地看著陳嬌,直到陸潤靠近,陸煥才攥著拳頭,恨恨地下山了,腳步飛快,絲毫不想與眾人同行。

  「表妹,你沒事吧?」望著陸煥離去的背影,陸潤擔心地問道。

  陳嬌有事,她害怕求而不得的陸煥會不擇手段,若非回蘇州就有被這世生父、繼母賣與高官求榮的危險,陳嬌真想離開涼州。

  可她只能朝表哥搖搖頭。

  一個多時辰後,眾人回了侯府。

  陳嬌去找舅母了。

  「山裡玩得開心嗎?」二夫人拉著外甥女的手,慈愛地問。

  陳嬌扁扁嘴,撲到了長輩懷裡,不安地道:「舅母,二表哥說他喜歡我,可我不喜歡他,他好像很生氣,我有點害怕。」

  二夫人大驚。

  倒不怪二夫人不知情,陳嬌等小輩兒在一起玩耍,陸煥表現地很明顯,兄弟姐妹們也心照不宣地沒有捅到長輩們那裡,倘若長輩們在場時,陸煥自然表現地規規矩矩的,不敢太放肆。

  「嬌嬌真的不喜歡你二表哥?」聊了一會兒,二夫人最後確認道。

  陳嬌目光堅定:「不喜歡,舅母,您,您快點幫我定門婚事吧,我不求男方家裡多尊貴,只要他人品端正,家裡人好相處就行。」

  二夫人本想再試著撮合外甥女與兒子的,聽到「家裡人好相處」這個條件,二夫人便將舌尖的話咽了下去。平西侯府,光太夫人、衛氏就夠外甥女吃一壺了,更不消說大房還有個對外甥女虎視眈眈的陸煥。

  外甥女嫁給兒子,確實不妥。

  「好,我今晚就與你舅舅商量商量,爭取今年把你的婚事定下來。」

  娘倆交心時,大房那邊,陸煜推開了弟弟的屋門。

  陸煥躺在床上,身上蒙著被子,只露出一雙腳。

  陸煜走過去,用肯定的語氣問:「表妹不願嫁你?」

  被窩紋絲不動。

  答案擺在眼前,陸煜命令道:「既如此,以後你不得再糾纏表妹。」

  被窩裡依舊死氣沉沉。

  半晌,就在陸煜準備離開時,被窩裡終於傳來陸煥冷冷的聲音:「我與表妹的事,不用你管。」

  說完,陸煥一把掀開被子,目光陰鷙地望向床邊的兄長。

  表妹一日不嫁,他就不會死心,誰也別想阻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8 03:29 PM

第八十章

  隨著陸珍的出嫁,侯夫人衛氏與二夫人都忙碌起來,衛氏要替十六歲的女兒陸琬挑選夫婿,二夫人要替外甥女找個好人家。兒子們過了二十再成親雖然晚了點,但也不急,還能傳出男兒先建功立業再成家的美名,姑娘們卻耽誤不得,十八歲就要被人念叨老姑娘了。

  可涼州城位於邊關,除了秦王,平西侯就是這裡最尊貴的人,衛氏心高氣傲,覺得女兒能嫁與丈夫地位相當甚至更尊貴的人家,於是跟丈夫一商量,她帶著陸琬回京城的娘家了,準備在京城替女兒尋一門好親事。

  平西侯滿心大事,只要女兒不惦記劉恒,嫁誰他都不甚在意,反正妻子不會叫女兒吃虧。

  娘倆四月底出發,在長子陸煜的建議下,衛氏還將次子陸煥帶去了。陸煥惦記著陳嬌,當然不願在這個節骨眼離開,找個理由試圖拒絕,平西侯得知,訓斥兒子為何不願護送母親妹妹,陸煥無話可辨,只好繃著臉當孝子,但他打定主意,將母親妹妹送到京城,他馬上回來。

  陸煥這一走,最早最早也要中秋左右才能回來。

  陳嬌別提多開心了,就像卸下了一塊兒大石頭,胃口比以前好了,睡得也比以前香。

  從青狐峰回來後,陳嬌這一個月都沒怎麼踏出二房過,現在陸煥、陸琬兄妹倆不在了,憋得太久的陳嬌決定領著紅杏去花園裡透透氣。侯府裡還有三位表哥,陸煜冷冰冰的見到她都不屑攀談,親表哥陸潤正一心讀書準備秋試,四表哥陸澈喜歡她又不敢一個人接近她,可以說,此時的陳嬌,在侯府沒有任何危險。

  侯府花園西側有片薔薇花架,陳嬌最喜歡這裡的景致,繞著幾排花架走了幾圈,賞夠花了,陳嬌就走到旁邊的鞦韆上,也不用紅杏幫忙推,她自己坐在上面,一邊輕輕地蕩著,一邊看著不遠處的薔薇花。

  陽光被一側的花樹擋住了,只有破碎的光圈投射過來,陳嬌往後蕩,全身都在樹蔭之中,只有蕩回來的時候,才會被晃晃眼睛。到了這個時候,陳嬌便閉上眼睛,愜意地享受那光的溫暖,恍惚間她似乎又回到了國公府,她還是那個備受父母寵愛,無憂無慮的閨中少女。

  「姑娘,我,我想去解手……」

  紅杏突然小聲說。

  陳嬌笑著點點頭。

  紅杏邁著小碎步走了。

  陳嬌晃夠了,不再大幅度地搖,腳尖無意識地撐著地面,讓鞦韆輕輕地搖擺,然後她腦袋抵在攥著繩索的左手上,目光對著斜對面的花架出神。舅母會幫她找個什麼樣的人家?如果能趕在陸煥回來之前定下,那就更好了。

  陸煜走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陳嬌的側影,在陸煜眼中,小姑娘懶懶地靠著鞦韆,更像因為沒有人幫她推鞦韆而生著悶氣。

  陸煜四處看看,都沒有看到她的丫鬟。

  就在他猶豫上前還是悄然離開時,鞦韆上的姑娘朝這邊看了過來。

  十四歲的她,一襲輕薄淡粉紗裙,杏眼盈盈,嬌美地似花中仙子。

  陸煜動了動手指,在陳嬌下了鞦韆似欲朝他見禮時,朝她走去。

  「大表哥。」陳嬌垂眸喚了聲。

  陸煜臉上沒什麼表情,淡淡問:「怎麼就表妹自己?」

  陳嬌明白他的意思,解釋道:「剛剛派紅杏回去取些東西,很快就回來了。」

  一個姑娘身邊沒有丫鬟伺候,很容易讓其他主子誤會那丫鬟偷懶耍滑去了。

  陸煜點點頭,黑眸看著她恬靜的臉龐,找不到話說,卻也不想走。

  男人身形挺拔,如青松白楊穩穩站在那裡,陳嬌有些奇怪,抬頭看他一眼,見陸煜盯著那邊的薔薇花架,陳嬌不禁問道:「大表哥是來此賞花嗎?」

  陸煜抿唇,頷首。

  兩人都不小了,表哥表妹單獨賞花,不太合適,陳嬌便朝他行了一禮,道:「大表哥自便,我還有事,先走了。」

  陸煜只能看著她毫不留戀地離去,放在身後的手煩躁地攥緊。

  那邊薔薇爬滿花架,一朵一朵爭妍鬥豔,陸煜的目光卻落在了碧綠的花藤上。她也曾像藤蔓那樣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將紅唇印在他身上,她也曾靜靜地開在光線昏暗的船篷,誘他誤闖其中。

  陸煜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但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幕。

  他都看見了,他該負責,她若喜歡二弟,他只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可她拒絕了二弟。

  雖然只有天知地知,他知,陸煜還是覺得,他必須負責。

  沒等陸煜想到如何向陳嬌開口,二夫人那邊有了進展。

  涼州城有平西侯這樣軍功顯赫的新貴,也有世代居住於此的書香世家,其中城西孟家名望最高,雖然距離祖上最輝煌的時候已經過去百年了,如今整個孟家混得最好的也只是一位在荊州擔任知府的二爺,但提到孟家,涼州百姓無一不敬佩欣羨,若能與之結親,更是無上榮耀。

  聽說平西侯府的二夫人要替嫡親外甥女選婿,孟家老太太主動托了媒人過來,替她的嫡孫提親。

  二夫人在涼州住了這麼久,與孟家女眷打過交道,孟家不愧是書香世家,家中男子個個端正儒雅,女眷們全都溫婉賢淑,婆媳妯娌相處和睦,沒有傳出過任何閒言碎語。而這次要娶妻的孟家嫡孫,乃孟家三房的次子,在堂兄弟們中間行七。七公子父母雙亡,上面只有一位親兄長,這會兒正帶著妻兒在外當官。

  孟七公子今年二十了,入秋也要參加秋闈。

  可以說,孟七公子頗有名氣,金榜題名胸有成竹,上面還有個混跡官場的親哥哥可以互相提攜。

  這樣一個世家公子,不算太好,但也絕算不上差,二夫人最滿意的是外甥女嫁過去沒有婆婆妯娌之憂,最不滿的是,萬一孟七公子當了官被派到外地,外甥女就要跟著遠走了,她捨不得。

  「嬌嬌,你怎麼想?」二夫人柔聲問外甥女。

  陳嬌倒覺得,如果小兩口可以單獨去外地過日子,簡簡單單地也挺好。

  「先,先看看人吧。」低著頭,陳嬌佯裝羞澀地道,畢竟都嫁過三次了,沒法真的為相親羞澀。

  二夫人懂了,這就開始通過媒婆與孟家商量相看地點了。

  媒婆多次來侯府拜見二夫人,陳嬌這門八字還沒一撇的婚事自然瞞不住侯府其他主子。

  太夫人看不上孟家,她也看不上陳嬌,故而覺得兩人挺配的,除此之外她都懶得打聽進展。三房除了陸澈黯然神傷了一陣,其他人都是看個熱鬧,大房這邊,陸煜聽說陳嬌要與人相親了,胸口比二弟追求陳嬌時還堵。

  他早就看出來陳嬌不會答應二弟了,但那個孟七公子,陳嬌會不會喜歡?

  相親的日子還沒定下來,陸煜已經暗中將孟七公子祖宗三代都打聽清楚了。書香世家,祖宗沒什麼可說的,而孟七公子就是個一心讀書的書生,偶爾與同窗好友去踏踏青吟吟詩作作對,無甚可取之處,亦無太大毛病。

  陸煜若是女子,絕看不上這樣的俗人。

  他想,陳嬌那樣從骨子裡透出傲氣的人,也應該看不上。

  但,她不喜歡二弟這樣的習武公子,萬一就喜歡書生……

  陸煜後悔自己為何遲遲不去找她解釋清楚了,兩人怎麼都是表哥表妹,知道他願意負責,她會答應他的提親吧?

  連續三晚,陸煜都沒睡好。

  沒有睡好的平西侯府世子,做了一件他平時很不齒的事。

  陳嬌隨二夫人出門相親那日,陸煜換上一身常服,遠遠地暗中尾隨。

  此時已是六月,烈日高照,二夫人與孟老太太將相親地點定在了翠湖,屆時乘船遊湖,聽聽曲子喝喝茶,就算兩個孩子沒看對眼,也是件樂事。

  馬車停在翠湖湖畔,丫鬟們先撐起傘,陳嬌再與二夫人前後下了車。

  娘倆領著丫鬟朝湖邊走去,準備賃一條船,「碰巧」,孟老太太與孟七公子也來游湖了,看到二夫人,孟老太太笑著邀請二夫人與她同行。

  二夫人自然應下,牽著陳嬌的手向孟老太太介紹。

  陳嬌大大方方地行禮,來自江南的小美人,婉約輕靈,端莊秀氣。

  孟老太太一眼就看中了陳嬌身上那股大家閨秀的韻味兒,適合給孫子當賢妻。

  一旁的孟七公子,早在陳嬌露面時,他就看呆了,萬萬沒想到祖母為他挑了個仙女。

  才子佳人,幾乎是所有書生的美麗嚮往。

  孟七公子對陳嬌,非常滿意!

  禮畢,陳嬌退回舅母身邊時,才悄悄地打量孟七公子,見他中等身高,略顯清瘦,五官雖不出眾卻也當得起端正可親,一身乾淨的書卷氣,呆呆地瞅著她,有點傻氣。

  陳嬌沒有心跳加快的感覺,但也不抵觸就是了。

  客套過後,眾人剛要上船,旁邊突然傳來一道聲音:「船夫,這船我們爺包了。」

  那聲音太近,陳嬌側目,就見另一艘畫船前的岸上,站著一對兒主僕,穿白衣的公子手搖摺扇,微笑著朝她點頭致意。

  正是許久不見的秦王次子,劉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8 03:34 PM

第八十一章

  孟家祖孫不認識劉恒,二夫人也只是聽過劉恒的名聲,未曾親眼見過,但劉恒一邊搖著摺扇一邊不加掩飾地盯著陳嬌,他們都看出來了。

  陳嬌避到了舅母身後。

  二夫人只當劉恒是哪家的紈絝子弟,雖然氣憤,但現在越發作外甥女越尷尬,她只能當做沒看見,笑著請孟老太太先上船。

  孟老太太掃眼劉恒,由孫子扶著上了船。

  畫船兩側的竹簾都捲了起來,風從一側吹來,涼爽怡人,但船夫剛將船撐離湖岸,臨窗而坐的四人就發現,那個紈絝子弟的船居然也出發了,而且緊挨著孟家雇的這艘,兩艘船中間只隔了三尺左右的距離。

  劉恒背靠座椅,隔著兩扇船窗,肆無忌憚地盯著陳嬌。

  陳嬌坐在舅母身邊,垂著眼簾,攥緊了手。

  二夫人朝她的大丫鬟使了個眼色。

  那丫鬟便迅速走到船頭,與船夫低語了幾句,船夫一聽說裡面的是平西侯府的貴客,忙走到船頭靠近另一艘船的那頭,低聲朝對面替替紈絝子弟撐船的同行道:「我載的是平西侯府的二夫人,你快撐遠點!」

  這邊的船夫一聽,馬上去找劉恒主僕商量了,他覺得,劉恒主僕也應該忌憚平西侯府。

  誰料船夫剛賠著笑臉說完,劉恒的小廝就跳了起來,一腳踹在船夫胸口,厲聲喝道:「不長眼睛的狗東西,秦王府你知道不?我們爺是正正經經的王府二爺,讓你撐船你就好好撐船,少來聒噪!」

  倒黴的船夫狼狽地爬起來,半句話都不敢再囉嗦,爬著逃出船篷,心驚膽顫地按照劉恒先前的吩咐,緊緊追著孟家的船。

  「這風吹得我頭疼,將簾子放下來吧。」二夫人揉了揉額頭,吩咐丫鬟道。

  丫鬟忙將竹簾放了下來,擋住了對面劉恒輕佻的窺視。

  孟老太太原想同二夫人說幾句那紈絝子弟沒有教養之類的話的,劉恒自報身份後,她就將話咽了回去。孟七公子書生意氣,察覺劉恒覬覦陳嬌,他也想出言訓斥幾句,這會兒亦抿緊了嘴,心情複雜地看了陳嬌幾眼。

  尷尬的沉默尚未被打破,女子婉轉的歌聲突然從隔壁船裡傳了過來,唱的竟是一首男子抱怨先前與他私定終身之女移情別戀的故事。

  陳嬌再也無法維持神色,小臉蒼白,渾身都隱隱地顫抖。

  她早就聽說過劉恒諸多無法無天的事蹟,這一年來,她拒了幾次六姑娘的請帖,後來六姑娘乾脆不再邀她,陳嬌還以為只有兩面之緣的劉恒已經忘了她,沒想到她今日與人相親,劉恒竟然不顧身份親自來鬧場。

  誰敢招惹一個王府的紈絝公子?普通百姓不敢,最重清譽的世家更不敢冒險,就算孟老太太相信她與劉恒之間沒有私情,劉恒對她這樣死纏爛打,孟老太太還敢再讓孫子娶一個可能會惹來無數麻煩的孫媳回家嗎?

  二夫人比陳嬌更生氣,偏偏這種事情,越主動解釋越像掩飾。

  二夫人只知道,今日的遊湖已經沒必要再繼續了。

  「老太太,我……」

  就在二夫人準備找個藉口結束這場鬧劇時,隔壁船裡女子的唱聲突然化成一聲尖細的驚叫,緊跟著,劉恒小廝的怒駡再次響起:「大膽,光天化日之下,何人敢行刺我家二爺!」

  行刺?

  二夫人嚇了一跳,忍不住透過竹簾縫隙往外望去,但竹簾太密了,只能看見明亮的光線。

  「原來是二爺,失敬失敬,陸某還以為是誰家紈絝擾我清淨,一時煩躁方動了手。」

  岸邊有人回話,那聲音清潤沉著,很是熟悉。

  陳嬌下意識地看向二夫人,二夫人當然分辨得出親侄子的聲音,而她的丫鬟也高興地跑了進來,歡喜道:「夫人,是世子。」

  二夫人當即領著陳嬌走出了船篷。

  此時畫船距離岸邊還不遠,陳嬌跨過門檻,抬起頭,就見陸煜一身白衣立在湖邊,清風吹拂他的衣擺,男人面容清冷,孤傲如仙。

  看到二夫人,陸煜將視線移過來,恭聲道:「京城有信來,祖母命我來接嬸母、表妹回府。」

  二夫人正愁沒有好的理由,聞言立即命船夫回岸,然後轉身對跟出來的孟老太太道:「臨時有事,只能辜負老太太一片盛情了。」

  孟老太太笑道:「夫人儘管去忙。」

  二夫人對這門婚事已經不抱希望,也就沒再與孟老太太客套,船一靠岸,她朝陸煜點點頭,便領著陳嬌上了馬車。

  陸煜看也沒看還留在原地的劉恒的船,轉身跟了上去。

  船上,劉恒盯著紮在船板上的鋒利匕首,手裡依然搖著摺扇,目光卻陰沉下來。

  陸煜,好大的膽子!

  上了馬車,陳嬌再也忍不住,埋到了舅母懷裡。

  二夫人眼睛都紅了,摟著外甥女狠狠罵道:「仗勢欺人的混帳東西!」

  「舅母,我想回蘇州。」

  過了足足兩刻鐘,陳嬌終於將滿腔的憤怒與無奈壓了下去,她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回蘇州。之前她只把陸煥當麻煩,以為離開平西侯府就能省心了,未料還有個劉恒無法無天。有劉恒在,整個西北怕是都無人敢娶她,那不如回蘇州。

  這世的生父一心賣女求榮,但那是因為陳嬌與舅舅舅母離得遠,疏於聯繫,回去時她請舅舅送她兩個護衛,狐假虎威一下,應該能震懾住生父,讓他不敢隨隨便便將她嫁出去。陳嬌就不信了,劉恒還能追她到蘇州。

  親女兒出嫁了,如今二夫人是把外甥女當第二個女兒看的,她既知道涼州非外甥女安身之地,又不放心將外甥女送回那道貌岸然的蘇知府身邊,沉思片刻,二夫人咬牙道:「嬌嬌別急,回家我與你舅舅商量商量,看看明年能不能謀個外地的差事,屆時舅舅舅母帶你一起上任。」

  二夫人早就想丈夫外放了,丈夫礙於侯爺長兄的叮囑,一直沒動,現在外甥女被欺負到這個份上,二夫人倒要看看丈夫會怎麼選,這可是他親生妹妹留在世間唯一的血脈。

  娘倆商量好了,二夫人想起一事,挑開窗簾,擔心地問外面騎馬的侄子:「雲崖,為何剛剛那邊說你行刺?」

  陸煜看過來,最先看見的是裡面側身朝他而坐的陳嬌,她鬢髮有些淩亂,臉龐蒼白脆弱。

  陸煜只恨自己耽誤了太久,否則他早說了,她就不會有今日之辱。

  「我往他的船裡擲了一把匕首。」靠近馬車,陸煜不以為意地道。

  二夫人吸了一口冷氣,旁邊陳嬌也吃了一驚。

  「嬸母放心,匕首沒有傷人,他告到京城也沒用。」陸煜當然不會留把柄給劉恒。

  侄子有分寸,二夫人冷靜多了,奇道:「京城誰來的信?」

  陸煜聞言,掃眼裡面的陳嬌,他垂眸道:「沒有來信,方才我行至湖邊,碰巧撞見對方欺人,憤而出手。」

  二夫人明白了,雖然有點疑惑侄子居然這麼巧也來遊湖,但侄子為她們解圍,她還是很欣慰的。

  她將窗簾放了下來。

  陸煜彷彿仍能看見她蒼白的臉,攥緊了韁繩。

  馬車停在侯府門外,二夫人與陳嬌下車後,陸煜走到二夫人身邊,道:「我送嬸母回房。」

  二夫人受寵若驚,今日大侄子怎麼這麼孝順?

  陳嬌走在舅母另一側,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又說不清楚。

  到了二房,二夫人肯定要請陸煜喝茶客氣客氣的,陳嬌行個禮準備退下,陸煜卻突然站起來,看著她道:「表妹留步,我有話問你。」

  陳嬌愣在了原地。

  二夫人茫然地瞅著兩個孩子。

  陸煜朝她躬身,誠懇道:「還請嬸母成全。」

  二夫人呆了好一會兒,可能是大侄子平時表現地太穩重了,她下意識就領著丫鬟退到了院子裡。走廊裡有美人靠,二夫人一直走到美人靠前,望著斜對面的廳堂門口,再回想今日大侄子的表現,二夫人突然冒出一個猜測,莫非……

  廳堂裡面,陳嬌不解地問陸煜:「大表哥找我何事?」

  相親鬧成這樣,她心情不好,臉依然蒼白,正是這份蒼白,讓陸煜堅定了決心。

  「表妹,表哥不才,想娶你為妻,你可願意?」看著陳嬌,陸煜神色端肅地問。

  陳嬌震驚地張開了嘴。

  陸煜這親提的,比他弟弟陸煥還直白簡潔。

  問題是,陳嬌絲毫都沒看出來陸煜對她有那種心思,回想她來侯府這些年,不算去年因為陸琬那件事的接觸,她與陸煜說過的話,屈指可數吧?

  「你,你怎麼會……」

  她問的結巴,但陸煜明白她要問什麼,心跳失控,他臉一如既往的冷,如實道:「去年在船上,表妹曾昏迷一段時間,我擔心你尋短見,便,便破門而入……」

  他還沒說完,陳嬌臉刷的紅了,紅得要滴血的那種。

  「對不起。」陸煜垂眸道歉。

  陳嬌腦海裡一片空白,她,她那個樣子,居然被陸煜看到了!

  當那股上湧的血終於回落,當陳嬌的臉再度恢復蒼白,她聽見頭頂的男人道:「我冒犯了表妹,本該負責,去年表妹尚小,我怕冒然提親會嚇到表妹,現在表妹開始議親了,我責無旁貸,望表妹應允。」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8 03:39 PM

第八十二章

  陳嬌第一次聽說,有人提親會用「責無旁貸」這四個字。

  世家聯姻很常見,子女成婚為的是兩個家族互幫互助,與兒女私情無關,但即便是聯姻,媒妁之言也會措辭文雅動聽,任誰也不會一臉嚴肅地說出「責無旁貸」。

  陸煜把娶她當成責任,還一定要履行這個責任,是要告訴她與世人,他陸煜乃堂堂君子?

  如果這是她改命的第一世,毫無男女經驗的她被陸煜看光了,陳嬌無地自容之下或許就答應了陸煜的提親,但歷經三世的陳嬌心境早已不同,別說陸煜只是看了她,就是他趁她昏迷時還動了手,陳嬌也不會因為這種原因就許嫁。

  神色恢復正常,陳嬌淺淺一笑,看著陸煜白衣上的刺繡暗紋道:「當時大表哥是擔心我的安危,情非得已而為之,我並不怨大表哥什麼,大表哥也不必再記掛此事,就當沒發生過罷。」

  陸煜非愚鈍之人,看見陳嬌嘴角過分從容的淺笑,他微微眯了下眼睛,沉聲問:「你不願嫁我?」

  與這個問題相比,她一個端莊閨秀為何那麼快就坦然接受了被他看過身子的事實,並不重要。

  陸煜是平西侯府世子,儀容出眾文武雙全,十四歲便隨父征戰沙場,回到涼州甚至京城,面對那些紈絝子弟或只知賞花撲蝶的所謂大家閨秀,陸煜確實自傲,不屑陪高門子弟鮮衣怒馬,更看不上那些胭脂俗粉。

  在陸煜眼裡,眼前的小表妹與別的閨秀沒有太大不同,只是更美了些,身世可憐了些,加上弟弟妹妹對她的糾纏與欺辱,陸煜一來替弟弟妹妹覺得愧疚於她,二來也是見過她的身子,他必須負責。

  但陸煜從未想過,她會拒絕他的提親。

  論身份,他比二弟尊貴,他是平西侯世子,她嫁過來,將來就是這侯府的女主人,涼州與京城多少閨秀都求之不得的身份。論人品,陸煜自認君子,抱著中了藥的她能坐懷不亂,她被妹妹言語諷刺,他也沒有徇私偏袒而是替她做主。今日劉恒欺人太甚,他更是出手替她解圍。

  不提那些,便是她美若天仙,他陸煜亦是人中之龍。

  陸煜不懂,他哪裡配不上他這位一身傲骨的小表妹!

  男人沒有問出來,但那雙強忍被拒絕的怒火的眼睛出賣了他。

  他目光淩厲,陳嬌看見後,意外地並沒有像面對憤怒的陸煥時的害怕,她感覺的到,陸煜憤怒是因為他貴公子的自尊受到了侵犯,他只需要一個能令他接受的合理解釋,而不會衝動到做什麼傷害她的事。

  陳嬌不喜陸煜的傲,可她非常相信陸煜的品行,

  為了表明自己並非有意羞辱他,陳嬌放柔了聲音,語氣平和道:「青狐峰上,二表哥曾向我提親,我若再嫁大表哥,不妥。」

  這是個合理的理由,陸煜眼中冷意稍減,馬上道:「長兄如父,二弟那裡我會說,你不必顧慮。」

  陳嬌:……

  好霸道的長兄啊,連搶弟弟的心上人都這麼理直氣壯,也是,不理直氣壯,他怎會來提親。

  陸煥不管用,陳嬌低下頭,小聲道:「我身份低微,太夫人、大舅母肯定希望大表哥娶一位門當戶對的賢妻。」他是長兄他威風,但他敢在太夫人、衛氏面前耍威風嗎?陳嬌還記得她才暗諷陸琬教養不好,陸煜就頂了她一句「瓜田李下」。

  記起舊怨,陳嬌臉色淡漠起來。

  「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父親也會站在我這邊。」陸煜看著陳嬌理智的臉,似是為了安撫她的那些憂慮,他聲音低了下來,平添幾分溫柔:「表妹,我既娶你,便會護你,不會讓你受任何人的委屈。」

  親眼目睹她被弟弟妹妹欺負,甚至劉恒那個外人,陸煜早已決定要將她牢牢護在身後。

  男人語氣誠懇,陳嬌卻不是不諳世事的青澀小姑娘,男人說什麼她都信。虞敬堯婚前貪圖她的美色,本身又是個不重規矩的,婚後她使點小心機,就哄得虞敬堯樂意陪她演戲了,而且虞敬堯的母親謝氏沒有見識,陳嬌隨便教她些裝扮的技巧,謝氏便傻傻地與她親近起來。

  再看陸家,首先陸煜娶她是為了「責無旁貸」,沒有任何感情,作為世子,他肯定很重規矩,一個看重規矩又不真心喜歡她的丈夫,真能為了妻子與祖母、母親作對?另一邊,太夫人、衛氏可都不是容易討好的人。

  最最關鍵的,陸煜再過兩年就要死在戰場了,他要是在家裡中個毒陳嬌或許能提前防範,戰場那種地方,她有心救他也無計可施。

  理智上,陸煜如何都不是良配,感情上……

  陳嬌笑了笑,抬起頭,直視陸煜的眼睛道:「對不起大表哥,你與二表哥都是難得的世間佳公子,只是我一直把你們當表哥,沒有半點非分之想,恕不能接受兩位表哥的美意。」

  這話說得委婉了,實際就是:對不起,我不喜歡你,所以不想嫁。

  陸煥對她死纏爛打,陳嬌知道委婉不管用,直接說了狠話。

  陸煜只是為了責無旁貸,陳嬌覺得陸煜很好拒絕,又不想與陸煜鬧得太僵,所以言辭委婉,可惜委婉不管用,她無可奈何,只能再狠一次。

  陸煜看她的眼神,登時變得要吃人一樣,陳嬌甚至能聽見他牙關緊扣的聲音。

  「既然不喜,明說便可,何必兜兜轉轉?」

  僵持很久,陸煜終於開口,聲音比嚴冬寒冰還冷。

  他在發洩怒火,陳嬌此時解釋只會往他的火上加油,乾脆移開視線,默默地看著地面。

  陸煜握緊的拳頭也在她視野,然後,那青筋暴起的拳頭,隨著它的主人一起走了,步伐之快,帶起了一股風。

  陳嬌歎了口氣,人與人之間也是奇怪,原身對陸煜各種糾纏,陸煜不屑一顧,她與陸煜形同陌路,陸煜反而主動來提親了。

  「嬌嬌,你大表哥跟你說了什麼,怎麼黑著臉走了?」等候多時的二夫人趕了過來,充滿不解地問。

  陳嬌想,陸煜那麼孤傲的人一定不想他被人拒親的事讓更多人知道,便搖搖頭,找個藉口敷衍了過去。

  連大表哥也惹惱了,這下子陳嬌又開始縮在二房了,能不出門就不出門。

  意料之中的,她與孟七公子的婚事沒了後續,涼州城漸漸也有了她與劉恒的流言蜚語。

  陸二爺得知劉恒幹的混帳事後,勃然大怒,可劉恒的父親是秦王,他若是一家之主,或許可以與秦王理論幾句,但他只是平西侯的庶弟,陸二爺都不能保證兄長會為了外甥女出頭,因此,他只能將這口氣壓在心底。

  陸二爺開始暗中籌謀外放之事,但年底才能有準確消息,不是他今天想走明天就可以找到新官職的。

  陳嬌從舅母口中知道舅舅有這個心,她就不急了,她才十四,明年隨舅舅外放了,再挑夫婿也不遲。

  陳嬌住在侯府,每隔幾日還是得隨舅母去給太夫人請安的,不知是不是陸煜不想見她,陳嬌去萬福堂的時候,從未撞見過陸煜。

  看不見更好,免得尷尬。

  七月底,陸煥一人騎馬從京城回來了,風塵僕僕的,洗個澡就來二房找陳嬌,陳嬌避而不見。二夫人、親表哥陸潤自然替她找了個漂亮的藉口,陸煥明知是表妹存心躲著她,卻也只能接受,不能硬闖。

  陸煥回來第二日,陳嬌就從舅母口中聽到個消息,陸琬找到婆家了,京城哪位國公家的公子,倒是挺門當戶對的。等平西侯同意婚事的書信遞過去,兩家先把親事定了,衛氏再帶女兒回來,只等明年男方來涼州迎親。

  八月裡,陸煥終於找到了見陳嬌的機會,這日陸二爺去當差了,二夫人受邀去別家做客,陸潤正在參加秋闈。

  二房能攔陸煥的人都不在,陸煥喝退小廝丫鬟,直奔陳嬌的院子而來,走到院子裡,看見陳嬌從裡面走了出來。

  四目相對,陸煥瞬間愣在了原地,目光複雜地望著陳嬌。

  陳嬌第一眼就看出陸煥瘦了,然後,她在陸煥那雙灼灼的眼睛裡,察覺了一絲恨。

  「二表哥找我何事?」陳嬌停在他幾步外,平靜地問。

  陸煥想她啊,想得度日如年,但那些掏心掏肺的話,那快要燃燒他的瘋狂思念,都無法對著這樣一張冷淡疏離的臉說出來。

  「聽說,二叔準備明年外放,表妹也要隨二叔離開?」過了很久,陸煥才問出了他最想問的。

  陳嬌沒什麼好隱瞞的,點點頭。

  陸煥笑了,笑得憤怒又難過,不顧丫鬟們在場,他聲音顫抖的問陳嬌:「我就那麼不好,你寧可去外地嫁了,也不想嫁我?」

  剛知道涼州沒人再敢娶陳嬌後,陸煥是高興的,覺得自己有了機會,可很快他就從太夫人與母親的閒話中得知,二叔在準備外放,還說表妹也會跟過去。

  陸煥再也忍不住了,衝過來找陳嬌問個清楚。

  現在陳嬌承認了,陸煥心寒又憤怒,她心裡一點點都沒有他?他對她那麼好,都餵狗了?

  就是餵狗了。

  看著陳嬌毫不動容的臉,陸煥有了答案。

  他冷冷一笑,不用陳嬌逐客,自己走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8 03:47 PM

第八十三章

  陳嬌再次見到陸煜,是在平西侯府的中秋家宴上。

  衛氏母女還沒回來,大房那邊只有平西侯父子三人,平西侯威嚴肅穆,不苟言笑,陸煜坐在他旁邊,父子倆儼然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就像兩塊兒冰山,陸煥則一臉陰鬱,與以前愛說愛笑的他判若兩人。

  太夫人覺得大孫子、二孫子最近都不太對勁兒,二孫子喜歡陳嬌而不得,太夫人是知道的,她不滿意二孫子喜歡陳嬌,但陳嬌識趣地拒婚她很滿意,只有大孫子,藏得太深,太夫人幾次打探都探不出一絲口風。

  陳嬌安靜地坐在舅母身邊,除了剛過來時往陸家兄弟那邊投了一眼,就再也沒有看過去了。

  九月裡,陸二爺從吏部友人那裡得到了消息,他外放的事情基本准了,只等年底正式調度。

  陳嬌與二夫人都很高興。

  秋闈要放榜了,陸潤胸有成竹,表現的很淡然,二夫人坐立不安,發榜前兩日,她實在心焦,帶著外甥女、兒子去寺裡上香了。

  除了陸潤,隨行的只有四個護衛,涼州治安太平,又有誰敢動平西侯府的女眷?

  但就在一行人從寺裡出來時,有人攔在了他們的去路上。

  陳嬌憤怒地瞪著對面手搖摺扇的劉恒。

  二夫人更是斥道:「二爺意欲何為?」

  陸潤已經招呼四個護衛上前了。

  劉恒掃眼自己帶來的二十個護衛,輕蔑地笑了笑,然後從袖中取出一封文書,遞給旁邊的小廝:「給他們念念。」

  他的小廝恭敬地接過文書,取出信紙高高舉在面前,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

  原來那竟是一紙納妾文書,蘇州知府陳安收了劉恒聘禮,願送長女陳嬌予劉恒為良妾,婚期都定了,八月初二!

  二夫人、陳嬌、陸潤都難以置信地盯著那文書。

  劉恒笑道:「我這裡還有一份,陳姑娘,令尊的字跡、印章你當認得。」

  說完,他命小廝將那份文書遞過去。

  小廝趾高氣揚地將納妾文書送到陳嬌手裡。

  陳嬌在涼州住了將近兩年了,陳知府給女兒寫過兩封家書,陳嬌對他的字跡沒有太深印象,但納妾文書上除了陳知府的字跡、印章、手印,還有蘇州縣衙批准婚書的大紅官印!或許這些都能偽造,但以劉恒的身份、陳知府攀權富貴的心,劉恒真想到這個毒計,他完全能弄到真的,有什麼必要弄假?

  陳嬌全身發冷,千算萬算,沒想到這世的生父是個畜生!

  她心如死灰,劉恒兀自笑道:「本來上個月就要派媒人去侯府走動的,但那陣子忙,一時走不開,如今已經耽誤那麼久了,咱們就不講究那些繁文縟節了,陳姑娘,隨我走吧。」

  他話音剛落,拐角處就有四個轎夫扛著一頂花轎閃了出來。

  這是要搶人啊!

  陸潤氣憤難當,擋在表妹身前道:「劉公子,首先這文書真偽我們必須向姑父求證,再者,便是文書是真的,表妹堂堂知府之女,你一聲招呼不打就要奪她進門,置我們平西侯府的顏面於何地?」

  劉恒但笑不語。

  今日來逼良為妾,是他千算萬算的結果。翠湖被陸煜羞辱之後,劉恒深知陸二爺不會將外甥女送給他做妾,劉恒就派人帶著信物去了一趟蘇州,先抓了陳知府一個把柄,再恩威並施要陳知府同意婚事。陳知府很識趣,前腳收了聘禮,後腳就簽了這文書。

  拿了文書,劉恒就安心等著了,父王這個月要回京,他早就知道,父王走後,他就只需再等陳嬌離開侯府了,畢竟,平西侯府可不是他能擅闖之地。同理。只要他現在擄走了人,平西侯也不敢再闖進王府抓人,公然得罪平西侯,父王大概會不高興,但父王回來時,陳嬌早是他的人了,父王再罰又能如何罰他?

  「動手。」一句廢話都沒有,劉恒退到護衛身後,冷笑著下令。

  劉恒帶了二十個護衛,平西侯府這邊,丫鬟小廝護衛算上陸潤,也不夠二十人,更何況只有四個護衛與陸潤會功夫。

  陸潤主攻科舉,身手勉強能同時應付兩個王府護衛,杯水車薪。

  很快,陸潤與四個護衛就都被劉恒的人制服了,男人都倒了,二夫人與丫鬟們更護不住陳嬌,二夫人哭得撕心裂肺的,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外甥女被劉恒的人拖走,捆住手腳捂住嘴,塞進了那頂納妾才用的花轎。

  「走!」怕陸潤派去通知平西侯的人比他先回城,劉恒騎在馬上,一次次催促轎夫們快跑。

  陸潤當然要派人去侯府報信兒,然而劉恒將二十個護衛都留了下來,團團圍住陸潤幾人,陸潤衝不出去,忽然靈機一動,朝躲在遠處看熱鬧的香客發出懸賞,第一個將消息送到平西侯府的人,賞銀百兩!

  香客們馬上就有跑起來的,劉恒的護衛馬上又威脅了一番。

  香客們又不敢跑了,王府他們得罪不起啊。

  但一百兩銀子太誘人了,香客後面,有個灰衣漢子假裝往寺裡走,再繞個彎疾奔而去。

  灰衣漢子不會功夫,但他身強體壯,劉恒一行人吹著喇叭扛著花轎進城不久,灰衣漢子也跑過來了,一路氣喘吁吁地打聽平西侯府在哪兒,拐過無數大街小巷,終於來到了平西侯府門前。大汗淋漓,他對侯府外面的侍衛說出了此事。

  侍衛一聽,直接去稟報今日恰好留在府裡的陸煜了。

  陸煜不在書房,被太夫人叫去訓話了,無非是勸他早日成家之類的。

  陸煜面無表情地聽著,敷衍溢於言表。

  侍衛剛露出身形,陸煜立即站了起來,神色凝重地朝外走去。普通俗事都是管事派人通傳,能讓侍衛直接衝進來的,只有邊關戰報。

  「世子,門外有一壯士自稱是受三公子所托,稱秦王府二爺仗勢欺人,強行將表小姐擄上花轎,以妾禮帶回王府了!」

  陸煜聞言,眸冷成冰,越過侍衛就朝外奔去。

  「雲崖!」太夫人拄著拐杖追出來,厲聲喝道:「你去哪兒!」

  陸煜就像沒聽見一樣,利箭般穿過重重庭院,衝到養馬房解開自己的戰馬,翻身而上。

  秦王府與平西侯府只隔了兩條街,劉恒這邊,進了城後,他命轎夫繼續加快腳步,但他又非要擺出光明正大納妾的架勢,吹吹打打地便惹來了百姓的圍觀。道路多多少少受阻,速度就慢了下來,陸煜趕過來時,轎夫們剛好從巷子另一頭轉了過來。

  劉恒騎在馬上,認出對面鬼煞似的陸煜,暗道不好,朝位於兩人中間的守在王府門口的四個侍衛一聲大吼:「陸煜意圖行刺,攔住他!」

  王府侍衛得令,抽出腰刀就朝陸煜衝去。

  與此同時,劉恒催命似的叫轎夫們往王府衝,只要衝進家門,他就不信陸煜敢殺進王府!

  但區區四個王府護衛又怎是陸煜的對手,四人彎腰齊齊砍向陸煜的戰馬,陸煜長鞭一甩,直接捲走了四人手中的大刀,力道之猛,就連那四個護衛都被武器脫手時的勁道往前一帶,不受控制地撞在了一起。

  戰馬自有靈性,直接從四人頭頂越了過去。

  轎夫們已經衝到王府門前就差往裡拐了,如今見駿馬迎頭撲來,有活活要踩死他們之勢,四個轎夫想也不想地就丟了肩上的花轎,兩個往左兩個往右撲滾了出去。

  前面的轎夫先扔的,花轎也是前面先撞地,那一瞬間,手腳被縛的陳嬌沒有任何準備,轉眼就被甩出了花轎。她在花轎裡面本就是倒著的,現在跌出來,全身幾乎同時著地,陳嬌只來得及用雙手護住了臉。

  身體剛停下來,顧不得感受痛楚,頭頂突然響起一道駿馬嘶鳴,陳嬌驚恐地抬起頭,就見兩隻黑黑的鐵蹄從頭頂上方一尺之處生生地轉了個方向,駿馬的前半身也跟著轉了過去,露出馬背上的男人。

  那人雙手攥著韁繩,低頭朝她看來,目光淩厲,俊臉冰冷如初。

  只是一個照面,迎面而來的沙塵就迷了陳嬌的眼睛。

  她難受地閉上眼,地面忽的一顫,是他跳下馬,然後,陳嬌被他扔上馬背,他緊隨而上,將她緊緊抱到了懷裡。

  陳嬌眼淚嘩嘩地往下掉,像一場無聲的雨。

  她以為她又要經歷一場被人淩辱的噩夢,哪怕舅舅聞訊來救她也來不及,可這個男人出現了,一人一馬,在她被劉恒丟到床上之前救下了她。此時此刻,陳嬌沒有想陸煜能不能成功將她帶走,沒有想她曾拒絕陸煜的提親,她只是想哭,為暫時能躲避劉恒而哭。

  她的肩膀在顫抖,她的眼淚透過衣衫傳到了他胸口,陸煜什麼都沒說,左手緊緊地抱著她,目光審視從王府裡面衝出來的一圈侍衛。

  劉恒再次占了人數的便宜。

  他也騎在馬上,怒斥陸煜道:「陸煜,我有陳安親寫的納妾文書,你要搶親不成?」

  「文書何在?」陸煜冷聲問。

  劉恒讓身邊人將他特意留著的另一封納妾文書遞過去。

  陸煜看文書的時候,劉恒好言好語地道:「陸煜,上次你拿匕首扔我,你說事先不知道我的身份,我確實拿你沒轍,現在你公然來王府門前搶我的小妾,壞我好事,乃不敬不法之罪。你若識趣,現在馬上離開,我不跟你計較,否則休怪我不顧往日的情面。」

  陸煜依然看著文書。

  他的沉默,在陳嬌看來卻帶著危險。

  怕陸煜真的丟下她,陳嬌顫抖著攥住了他的衣衫。

  骨氣是什麼?只要能免於被劉恒糟蹋,她寧可哀求這個曾經被她拒婚的孤傲男人。

  她瑟瑟發抖,如一隻被人捏住翅膀的脆弱蝴蝶,陸煜眼睛盯著文書上的幾個字,攬在她腰間的手卻沒有任何遲疑地覆在了她攥著他衣的那隻小手上。男人的大手溫暖有力,那是保護的意思,陳嬌先是驚愕,然後莫名就信了他,僵硬發抖的身子也柔軟下來,依賴地靠著他。

  「敢問二爺,您與陳大人何時議的親?」

  安撫了懷裡的小姑娘,陸煜抬頭,十分平靜地問。

  劉恒狐疑地看他一眼,道:「六月初,你若不信,可派人去蘇州查證。」

  陸煜揚眉:「今年六月?」

  劉恒當他真要查證,點頭。

  陸煜笑了,將手裡的文書還給劉恒的人,他歉然地對劉恒道:「不瞞二爺,當初我二叔去蘇州接表妹過來時,陳大人曾親口言明,將表妹的婚事交給我二叔二嬸負責,而就在去年五月,我已向二叔二嬸提親迎娶表妹,二老均已答應,只因表妹年幼,一直未著手婚禮。既我與表妹有婚約在前,恕陸某不能辜負表妹,不能失信於叔嬸。」

  劉恒臉色陡變,忽的又想起一事,再看陸煜那一本正經的樣子,他舉著馬鞭朗聲大笑:「世子堂堂君子,竟也會誑人了,若你叔嬸去年就答應了你的提親,今年你嬸母為何還要帶陳姑娘與孟七公子相看?」

  陳嬌暗暗咬唇,陸煜這個謊言太容易戳破了。

  陸煜卻從容道:「二爺是指嬸母與孟老太太同游翠湖之舉?那二爺恐怕誤會了,我嬸母與孟老太太本就認識,出遊偶遇相邀同行,再正常不過,絕非議婚。」

  這就是狡辯了,劉恒目光一沉,冷聲道:「笑話,子女婚事當然憑父母之命,陳大人健在,哪裡輪得到你叔嬸做主。」

  陸煜剛要說話,卻見劉恒身後快馬加鞭來了一人,他笑了笑,待那人靠近,陸煜揚聲道:「二叔,二爺今年六月與姑父議親,姑父同意將表妹許給二爺做妾室,但去年五月我向表妹提親,二叔與嬸母也親口許諾會把表妹嫁給我,還請二叔替我們解惑,表妹的婚事到底誰說了算。」

  劉恒回頭,認出來人正是平西侯的弟弟、陸煜的叔父陸二爺。

  陸二爺呼吸未穩,視線掃過地上的納妾花轎,又見侄子懷裡的外甥女手腳都被捆著,狼狽可憐,素來溫文爾雅的陸二爺,突然破口大駡起來:「陳安那混帳東西,先害死我妹妹,又要欺我外甥女,早在我去接嬌嬌時,便讓嬌嬌與他斷絕了關係,從此婚嫁均與陳家無關。現在陳安明知我將嬌嬌許配給了侄子,卻又背著我將嬌嬌送給二爺做妾,分明是想利用二爺報復於我!他如此藐視秦王威儀,還望二爺明斷,萬萬不可被小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劉恒幽幽地盯著憤怒的陸二爺。

  放屁,叔侄倆都是放屁!在此之前,陸煜與陳嬌不可能有婚約!

  可陸二爺演得跟真的似的,他再堅持納陳嬌做妾,就是承認自己給陳知府當了棋子!

  看看那些似乎已經信了陸家叔侄的小廝與王府侍衛們,劉恒嗤之以鼻,只要能得到美人,他不介意一點名聲,但,馬蹄聲響,劉恒放眼望去,呵,陸煜他老子平西侯也來了!

  這一刻,劉恒突然很後悔,他該挑父王在家時動手的,至少明面上,父王不可能叫陸家爺們壓了王府的氣勢!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8 04:13 PM

第八十四章

  陸煜冷傲又不失圓滑的性格,完全來自父親平西侯。

  也就是說,平西侯這顆老薑比兒子更圓滑。

  尊卑有別,皇權最大,即便手握兵權,平西侯也不會公然騎在秦王府頭上,現在劉恒擅搶侯府的表小姐,陸家爺仨親自來王府門前奪人已經維護了侯府的威嚴,剩下的,就是體體面面地收場。

  看過劉恒的納妾文書,平西侯承認了這封文書,然後對劉恒道:「自古婚約,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今日之事頗為複雜,二爺與嬌嬌的婚約,有陳大人做主,犬子與嬌嬌的婚約,有我與他叔嬸做主,均有父母之命,可一女豈可配二人?思來想去,此事當稟明王爺,待王爺歸來我等再好好商議。二爺意下如何?」

  劉恒抿緊了嘴唇,他當然覺得不好,奈何陳嬌已經被陸煜搶去了,平西侯……

  「那好,我即刻傳信進京,稟明父王,賤妾陳氏暫且就留在侯府罷。」說話的時候,劉恒冷冷地盯著陸煜,「婚事未決之前,還請世子自重。」

  陸煜淡淡道:「既然婚事未決,她便只是我表妹,也請二爺慎言。」

  劉恒大怒:「你……」

  「雲崖,不得無禮。」平西侯肅容呵斥自己兒子,皺眉道:「還不送你表妹回府?」

  看似訓斥兒子,又從稱呼上肯定了兒子的說法。

  陸煜向父叔行禮,調轉馬頭帶著陳嬌先離開了。

  劉恒無可奈何。

  秦王府與平西侯府所在的這兩條街,住的都是涼州城的官員,今日這兩家起爭執,左鄰右舍無不好奇,但誰也不會傻乎乎地跑出來看熱鬧,家主們早就嚴令下人關緊大門,不許任何人出入,唯恐礙了劉恒或平西侯的眼,徒惹麻煩。

  因此,街上安靜地彷彿夜晚無人時。

  陳嬌身上的繩索都被陸煜解開了,但還是側坐馬背的姿勢,只能倚靠在陸煜懷裡,不知是怕她摔了還是別的什麼,陸煜摟在她腰間的手也沒有收回。

  男人始終沉默,終於脫離險境的陳嬌,漸漸冷靜了下來。

  陸煜謊稱與她早有婚約在身,二叔愛她如女,毫不猶豫地配合陸煜的說辭,沒什麼可驚訝的,但,平西侯一到,居然也堅定地配合陸煜。

  這不是普通的謊言,不是劉恒退了納妾婚書,平西侯父子就可以當沒說過那種話一樣,然後再將她許配給別人。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平西侯父子包括舅舅都是涼州有頭有臉的人物,既然當眾承認了她與陸煜的婚約,這門親事註定要弄假成真。

  平西侯會不知道這個後果嗎?但兒子陸煜開了口,平西侯竟在沒有任何商量的情況下全心配合兒子,究其原因,當然不是平西侯多喜歡她這個隔了一層的外甥女,而是平西侯非常信任陸煜,尊重兒子的一切選擇。

  陳嬌又記起,陸煜向她提親時,說過平西侯會站在他這邊。

  果然如此。

  「他的婚書應該是真的,事出突然,除了謊稱婚約我別無他策,望表妹見諒。」

  頭頂的男人終於開口。

  陳嬌明白,父母之命,官府蓋章,如果沒有合適的拒婚理由,便是陸煜、舅舅將他救回侯府,劉恒只要拿著婚書,再在禮數上做的好看些,舅舅也沒道理強留她。

  「是我連累大表哥了。」陳嬌低聲道。

  陸煜救了她已是恩情,接下來他當機立斷編出那個謊言,對他而言其實是吃虧了。她被劉恒這麼一搶,清譽受損,陸煜娶了她,背後少不了要被人議論。堂堂平西侯府的世子夫人,未來的女主人,該是千挑萬選、沒有任何瑕疵的。

  前面就是侯府了,兩人獨處的時間所剩無幾,陸煜垂眸,看見她耳邊淩亂的髮絲。

  有些話他可以不說,反正結果都一樣,她都會成為他的妻子,但,想到她手腳被縛從馬車裡跌出來的情形,陸煜不忍她再承受什麼不必要的煎熬。

  「談不上連累,我有自己的私心。」陸煜摟緊了她的腰,目視前方道:「若我不想娶你,大可將婚事推在另一人頭上,想來二弟三弟四弟都會願意。」

  這個道理,陸煜相信,就算他不說,陳嬌也會自己想明白,早晚的問題。

  剛逃離虎口的陳嬌哪裡能想到那麼遠?

  聽到陸煜的話,她就愣住了。

  拒婚那天,陸煜那麼生氣,氣到明顯地在各種場合回避與她見面,他竟然還想娶她?

  「嬌嬌!」舅母的聲音傳了過來。

  陳嬌抬起頭,看到舅母與表哥站在侯府門外,太夫人、三夫人也跟著走了出來。

  陸煜停馬,將陳嬌放了下去。

  陳嬌立即被二夫人摟到了懷裡。

  平西侯與陸二爺分別騎一匹駿馬,並肩往回走。

  陸二爺瞅瞅長兄,自責道:「怪我疏忽,沒能護好嬌嬌,還把雲崖牽扯了進來。」

  平西侯神色冷峻,語氣如常道:「都是一家人,談何牽扯。」

  陸二爺猶豫道:「那這門婚事……」

  陸煜是陸家堂兄弟裡最出色的,陸二爺非常欣賞這個侄子,外甥女真能嫁給陸煜,陸二爺覺得是外甥女的福氣,可是反過來,長兄真的願意娶外甥女當兒媳婦嗎?陸二爺雖然憐惜外甥女,卻也清楚,外甥女的處境太糟糕了,先是被生父送人做妾,又被劉恒當眾搶上花轎。

  平西侯沉默片刻,方道:「看雲崖怎麼說罷。」

  他相信,兒子找出這麼個藉口,肯定有理由。

  這兄弟倆回了侯府,太夫人才弄清楚今日發生的一切。

  萬福堂中,太夫人與平西侯坐在主位,陸二爺夫妻、三爺夫妻分別坐在兩側,陸煜四兄弟都站著。

  提起陸煜與陳嬌捏造出來的婚約,陸煥、陸潤、陸澈都一臉複雜地看著兄長。

  陸煥最沉不住氣,半恨半埋怨地問兄長:「大哥為何要說表妹與你有婚約?」他喜歡表妹,大哥明明知道的,說他不行嗎?陸煥是恨陳嬌的無情,但恨也是出自求而不得,假若能娶到陳嬌,他一定會更努力地對她好,爭取得到她的心。

  陸煜面無表情道:「形勢緊急,除此別無他法。」

  巧妙地回避了弟弟真正想問的點。

  「婚約非同兒戲,如果王府退了婚書,雲崖準備如何善後?」平西侯看著兒子問。

  陸煜則朝陸二爺夫妻拜了一拜,道:「若二叔二嬸允許,我願娶表妹為妻。」

  二夫人不禁一喜。

  太夫人卻突然拍案而起,瞪著長孫呵斥道:「胡鬧,你的婚事當由我與你父親做主,豈是你隨口說說的?」陳嬌連她的二孫子都配不上,更配不上她的嫡長孫。

  二夫人喜悅的心又沉了下去。

  陸煜便跪到平西侯面前,正色道:「望父親成全。」

  父子倆目光相對,平西侯瞬間懂了,兒子是真的想娶陳嬌,而非一時的權宜之計。

  平西侯平時太忙,連親女兒都沒有多少時間相處,對陳嬌這個外甥女更談不上瞭解,短短幾面,只知道那是個非常貌美的小姑娘,與過世的庶妹有幾分相似,但通身的氣度遠勝其母。

  既然長子動了心,平西侯便做主道:「好,敢作敢當,只要你二叔二嬸同意……」

  「我不同意!」太夫人突然冷聲打斷了兒子的話。

  平西侯朝其他人遞了個眼色。

  陸二爺、陸三爺夫妻馬上帶著孩子們退了出去。

  堂屋一開始經常傳來太夫人怒氣衝衝的聲音,後來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大概兩刻鐘後,平西侯出來了,走到候在走廊中的眾人面前,看著陸二爺問:「太夫人已經同意了,二弟怎麼看?」

  陸二爺、二夫人當然願意啊,撿到寶似的轉向陸煜,這麼好的兒郎,上哪挑去?

  陸煜恭敬地道謝,臉上清冷如舊。

  陸煥臉色很難看,眾人散開後,他直接去了兄長的院子。

  陸煜與父親談完回來,就見親弟弟坐在堂屋,苦大仇深地盯著他。

  「大哥,你明知道我喜歡表妹,為何不肯成全我?」陸煥想不明白,也很委屈!

  陸煜直言道:「表妹不喜歡你,我不能強人所難。」

  傷心事被人提出來,陸煥臉色先紅後白,咬牙道:「表妹不喜歡我,難道就喜歡你嗎?大哥娶她便不是強人所難了?」

  陸煜望著門口,神色凝重道:「劉恒心思歹毒又恣意妄為,今日他敢搶人,明日不定會做出什麼,我若將表妹推給你或三弟四弟,那是害你們。」說完,陸煜看向弟弟,語重心長地道:「二弟,明年你也及冠了,遇事當考慮周全,不能只想著兒女私情。」

  陸煥一愣,什麼意思,大哥自己娶表妹,其實與私情無關,而是要保護他與三弟四弟?

  「我不怕他!」

  意識到這點,陸煥恨聲道,所有情緒都變成了對劉恒的恨。若不是劉恒亂插一腳,他自有計劃得到表妹,更不用兄長的保護,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陸煜起身,走到弟弟身邊,拍了拍弟弟肩膀,歎道:「你不怕,我作為兄長,卻不敢冒險。無論如何,現在婚事已定,望二弟忘了表妹,以後再見,只把她當嫂子敬重。」

  嫂子?

  陸煥不甘心,仰頭要說什麼,對上兄長期許的目光,想到從小到大兄長對他的保護,就連這次大哥也是將劉恒的所有恨都扛到了自己肩上,陸煥突然就說不出口了。怪大哥嗎?怪大哥什麼?大哥又不是故意跟他搶表妹。

  陸煥呆呆地坐著。

  陸煜逕自回房了。

  十月中旬,秦王與侯夫人衛氏母女幾乎同時回了涼州。

  太夫人反對婚事,平西侯勸服了老娘,衛氏吵鬧著反對婚事,平西侯半勸半教訓,訓得衛氏憋了一肚子火卻不敢出聲。家裡搞定了,平西侯、陸二爺帶著陸煜去拜見秦王了。

  秦王快被他那不成器的二兒子氣死了!

  他要提防京城的皇上撤他的藩,他要小心翼翼不被平西侯抓住什麼把柄告到京城然後給皇上撤藩的理由,他還要盤算萬一真要起事該如何營救被困在京城當人質的王妃與世子,那麼多的大事,次子居然背著他要搶平西侯的外甥女當妾?

  一個女人,一個女兒而已!

  秦王覺得自己這張臉都快被兒子丟盡了!

  但秦王貴為王爺,肯定不會主動向平西侯賠罪的。

  平西侯也沒指望讓秦王賠罪,落座後,他不提劉恒的搶人之舉,只把錯都按在了蘇州的陳知府頭上,指責陳知府言而無信、存心戲弄兩家人。

  秦王很滿意平西侯的態度,平西侯彬彬有禮,秦王也很痛快地將納妾文書還給了陸家,並揚言他會稟明聖上,請聖上降罪陳知府。

  三言兩語,涼州的兩條地頭蛇和和氣氣地化解了干戈。

  陸家爺仨剛走,秦王就親自用家法伺候了兒子一頓,打得劉恒皮開肉綻,沒倆三月絕對下不了床。打完了,秦王還丟下狠話,等兒子養好傷,他就將兒子送到軍營,沒他的命令不許離開邊關半步。

  劉恒心裡好苦,卻只能被小廝抬到床上,先老老實實養傷了。

  平西侯府這邊,陸琬的婚期在明年四月,陸煜肯定要去京城送嫁的,於是他與陳嬌的好日子,就定在了明年九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8 04:16 PM

第八十五章

  陳嬌與陸煜的婚期定下來不久,涼州下了一場鵝毛大雪,雪化了,三公子陸潤也要進京趕考去了。二月春闈,陸潤需要提前一些時日到京,待春闈結束,陸潤要在京城等候發榜,一旦中了進士,馬上就要安排官職,也就是說,陸潤這一走,短時間可能都不會回來了。

  二夫人替兒子收拾行囊,各種殷勤囑咐,陳嬌也很不捨。

  先是表姐出嫁,再是表哥進京,曾經朝夕相處的兄弟姐妹,轉眼各奔一方。

  陸潤出發的前一晚,二房一家人坐在堂屋話別,陸潤命長隨取來一方長匣,笑著對陳嬌道:「表妹,明年你及笄,表哥肯定趕不回來,這是表哥為你準備的禮物,提前送你了。」

  陳嬌欣喜地雙手接住,笑著道謝。

  天色不早,想到舅舅舅母肯定想單獨再與表哥說說話,陳嬌抱著匣子先告辭了。

  回到房間,陳嬌坐在燈下,打開匣子,裡面是一卷畫軸。

  陳嬌取出畫軸,緩緩展開。

  這是一張美人賞花圖,圖中的美人,是陳嬌與表姐陸珍。

  陳嬌恍惚一下子就回到了表姐出嫁前。

  畫中只有她與表姐,落款卻是表哥的字,表兄妹三人都在這一張畫裡了。

  陳嬌對著畫發了很久的呆,然後輕輕歎了口氣,如果不用長大,該多好。

  過了年,陸二爺的調任令也下來了,升任靈州知府。

  靈州距離涼州倒不算遠,五日左右的車程,離陸珍的婆家更近,陸二爺夫妻與平西侯商量過後,決定帶陳嬌同去赴任,到了九月,陸煜再去靈州迎親,這樣也免了未婚夫妻倆住在一個府裡,處處不便。

  平西侯點頭應允。

  太夫人、衛氏巴不得陳嬌走得遠遠的,也沒有反對。

  二房出發這日,大房、三房諸人都出門相送。

  陳嬌站在舅母身邊,垂著眼簾,依然能感受到陸煥、陸澈的視線。

  「大哥三弟珍重,我們這就走了。」陸二爺朝兩位兄弟拱了拱手。

  平西侯頷首。

  二夫人行個禮,然後由陳嬌扶著朝馬車走去,陸煥一直盯著陳嬌的背影,希望表妹回頭看他一眼,可陳嬌始終沒有回頭。

  待三人上了馬車,陸煜也翻身上馬,他奉父親之命,要護送二叔一家去靈州。

  陸煥非常羨慕兄長的差事,可惜表妹與兄長定了親,怎麼輪都輪不到他了。

  能夠隨丈夫去外地赴任,不用再天天看婆婆的臉色,二夫人非常高興,馬車走出城門的那一刻,二夫人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了,然後開始調侃外甥女:「你大表哥親自送你過去,嬌嬌開心嗎?」

  陳嬌低頭,小聲道:「舅母莫要取笑,大表哥又不是單單送我來的。」

  二夫人點點外甥女的腦袋瓜,笑道:「傻丫頭,當然是特意送你的,不然你舅舅又不是第一次出遠門,還用侄子送?」

  陳嬌便裝作難為情地扭頭,不理舅母了。

  二夫人覺得外甥女與侄子相處的機會太少了,一個冷冰冰的不會討好姑娘,一個守禮地定親後連二房的門都不往外邁,表兄妹一場,婚前熟絡些,婚後更容易和睦。

  走了一段路,二夫人挑開外甥女這邊的窗簾。

  陸煜就跟在娘倆的馬車旁,正月天寒,他披了一件深色斗篷,側臉俊美清冷。餘光中窗簾挑開,陸煜下意識地轉了過來,一眼就看到了挨窗而坐的未婚妻。小姑娘微微低著頭,臉龐瑩白嬌嫩,長長的睫毛垂下來,似有拘謹之意。

  挑簾的是二夫人,二夫人見侄子先盯著外甥女看,分明是很喜歡的,並非臉上表現出的那麼淡漠,二夫人很欣慰,慈愛地問道:「雲崖冷不冷,喝碗熱茶吧?」

  陸煜不冷,但,他想多看幾眼車裡的人。

  「多謝嬸母。」陸煜低聲道,聲音低沉平和,然後人也挨得馬車更近了。

  車裡沒有丫鬟,二夫人自然而然地使喚外甥女,笑道:「嬌嬌幫你大表哥倒碗茶。」

  陳嬌終於明白了舅母的良苦用心!

  她臉紅了幾分,卻不得不配合舅母的好心撮合,提起一直溫著的茶壺,將青瓷茶碗倒了七分滿。倒好了,陳嬌小心翼翼地端著茶碗朝窗口湊去。窗簾已經被二夫人掛好了,今日天寒卻無風,陳嬌抬起眼簾,就看到了陸煜那張冷俊的臉。

  陳嬌不敢多看,還是覺得尷尬。

  她先拒絕了陸煜的提親,最後又不得不仰仗陸煜避開給劉恒當妾的命運。

  陸煜是怎麼想她的?

  陳嬌不知道,她就是不敢直視陸煜的臉。

  「大表哥請喝茶。」陳嬌慢慢地將茶碗送出車窗。

  「多謝表妹。」陸煜單手來接茶碗,手指避開了陳嬌的小手。

  茶碗出手,陳嬌身體放鬆了些。

  陸煜連續喝了幾口,茶水喝光了,再將茶碗還給陳嬌。

  陳嬌還是垂著眼簾接了。

  短短的幾眼,陸煜看不出她在想什麼,是依然不待見他,只是迫於形勢不得不接受他這個未婚夫,還是因為別的緣故才要回避?

  「外面風大,表妹放下窗簾罷。」陸煜低聲提醒道。

  陳嬌點點頭,抬手將窗簾放了下來。

  表兄表妹都很客氣守禮,二夫人坐在一旁笑,這會兒都矜持,等成婚了,還不是要睡一個被窩。

  五日後,馬車停在了靈州知府大宅前,前面是陸二爺以後處理政務的地方,後面兩進是內宅。

  安頓好後,陸煜要辭行,二夫人殷切地留他多住兩晚。

  陸煜道:「還是早日回去吧,免得太夫人、父親擔心。」

  二夫人留不住他,只好同意。

  陸煜卻沒有立即離開,看了眼後院的方向。

  二夫人忽然懂了,馬上吩咐丫鬟道:「世子要走了,你去請表小姐過來。」

  丫鬟領命而去。

  陸煜低聲向嬸母道謝。

  二夫人笑容和藹地提醒他:「你啊,從小最懂事了,什麼都不用我們當長輩的操心,唯獨在感情上太刻板了些,小姑娘們都喜歡被人哄著寵著,一會兒嬌嬌來了,你多說點好聽的,不然總是冷冰冰的,嬌嬌都怕你。」

  陸煜心中微動,她怕他嗎?

  不知為何,陸煜突然記起陳嬌扇他的那一巴掌,扇得那麼痛快,可不像怕他的樣子。

  回想屈指可數的幾番相處,陸煜非常確定,這個表妹不是怕他,只是不喜歡而已。

  他目光黯了黯。

  她究竟喜歡什麼樣的男子?二弟四弟對她夠殷勤了,也沒見她動心。

  思忖間,他聽見嬸母的聲音:「嬌嬌,你大表哥要走了,我去找你舅舅,你先替我陪陪你大表哥。」

  陳嬌才走到堂屋門口,聽見舅母這個拙劣的藉口,她無奈又想笑。

  二夫人才不管,領著丫鬟們都走了,出門時,還將外甥女身邊的紅杏拽了出去。

  陸煜轉過身,黑眸看著門外的陳嬌。

  陳嬌儘量露出一個大方從容的笑,一邊跨進去一邊輕聲詢問道:「路途疲憊,大表哥怎麼不逗留兩日再走?」

  陸煜看著她的裙擺道:「月底還要送琬琬進京。」

  陳嬌了然,見他站著一動不動,她又勸道:「大表哥先坐吧,舅舅舅母稍後就來。」

  陸煜便坐在了主位左下首。

  陳嬌坐了他對面,氣氛太尷尬,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陸煜見她拘謹,眼睛一次都沒有朝他這邊看,他頓了頓,主動交待道:「我安排了兩個暗衛保護表妹,今後表妹可放心隨舅母出門,不必擔憂。」

  陳嬌聞言,起身朝他福禮:「多謝大表哥。」她確實有點擔心劉恒會追到靈州來,再搶她一次。

  陸煜不喜她的客氣,聲音微冷:「此乃我分內之事,表妹無需多禮。」

  分內之事,責無旁貸。

  陳嬌懂了,但還是感激陸煜的。

  就在陳嬌準備退回去重新坐下時,對面的男人突然站了起來,然後,朝她走來。

  陸煜比她高了一頭多,當他靠近,陳嬌就只能看到他胸口,如泰山立於面前。

  「你……」

  「四月你及笄之時,我人在京城,無法趕來賀喜,禮物表妹先收下罷。」看著她不安顫動的濃密睫毛,陸煜從懷裡取出一方一尺來長的扁平匣子,遞了過來。

  陳嬌呆呆地看著那匣子。

  陸煜居然知道她四月生辰,還像三表哥一樣,提前準備了及笄禮。

  愣了會兒,她才伸手接了,剛要道謝,陸煜突然轉身,一言不發地走了,背影冷漠,步伐很大,似乎急於離開。

  院子裡傳來舅舅舅母的聲音,陳嬌心裡一慌,立即將匣子收進了袖中,再出去送陸煜。

  「二叔嬸母珍重。」騎在馬上,陸煜再次朝陸二爺夫妻拱手,隨即領著兩個護衛出發了,一眼沒看未婚妻。

  陳嬌習以為常,隨舅母折回了後院。

  二夫人還有事情要忙,陳嬌回了自己的閨房,讓紅杏在外守著,陳嬌走到內室,坐在床邊,再拿出了陸煜送她的匣子。看匣子的大小,陳嬌猜測,裡面不是首飾,便是扇子等物。

  打開匣蓋,匣內鋪著的黑色錦緞上,靜靜地躺著一支嵌紅寶石的赤金鳳簪。

  簪子很漂亮,一看便知價值連城,但最吸引陳嬌注意的是,赤金的簪身上似乎刻了字。

  她舉起簪子,湊近了看,刻字很小,連起來是:賀吾妻嬌嬌,及笄之喜。

  吾妻嬌嬌……

  想像陸煜一臉冰冷地喚她嬌嬌,陳嬌莫名打了個激靈。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8 04:20 PM

第八十六章

  四月初,陸二爺夫妻收到了京城的喜訊,陸潤不但金榜題名,還點了庶吉士,進翰林院學習。

  陸二爺、二夫人都很高興,將陳嬌的及笄宴辦得更熱鬧了。

  陳嬌在靈州結交了幾位閨秀夥伴,不過也沒有特別交心的,宴席過後,賓客散去,陳嬌獨坐閨房,又拿出了陸煜送她的那根簪子。

  對著簪子,陳嬌忍不住揣度陸煜對她的態度。

  他提親時,說的是責無旁貸,安排護衛給她,也說是分內之事。陸煜一直都是冷冰冰的一個人,幫過她幾次,但從未流露出任何男女方面的好感,如果陸煜只送她一根簪子或是旁的禮物,那都是未婚夫的禮數,可這根簪子上的刻字,吾妻嬌嬌,又未免太親昵了。

  兩人還沒大婚,陸煜提前稱她為「吾妻」,不合規矩啊,可若說這是陸煜的甜言蜜語,便說明陸煜對她有「責無旁貸」以外的感情。

  會是這樣嗎?

  陳嬌忽的記起,陸煜將她從王府門前抱到馬上後,曾牢牢握住她的手。

  「談不上連累,我有自己的私心。」

  他說他捏造婚約,是因為有私心,這個私心,是喜歡?

  陳嬌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金簪上的刻字,然後她輕輕地笑了。如果真如她猜測這般,那陸煜這個人,還真是深藏不露,就是不知他是何時對她動的心,又或者,她根本就是猜錯了。無論如何,兩人都要做夫妻了,陳嬌會努力讓陸煜對她情根深種。

  端午時陸煜還在返回涼州的路上,平西侯府派管事往這邊送了節禮,到了中秋,就是陸煜親自來送了。

  陳嬌並不知道他會來,這日她正領著紅杏在小花園裡賞菊,二夫人身邊的丫鬟忽然跑來了,笑盈盈地對她道:「表小姐,世子爺來送節禮了,夫人請您去前院呢。」

  陳嬌心跳就亂了一下。

  紅杏快速打量自家姑娘,陳嬌今日穿了一件淺紫色繡蘭花的小衫兒,底下一條白色長裙,十分家常的打扮,但也襯得她人比花嬌。可紅杏覺得,姑娘與世子爺大半年沒見面了,這樣的衣著不夠驚豔。

  「姑娘,咱們先回去換身衣裳吧。」紅杏小聲地勸道。

  陳嬌不想太刻意地打扮,至少不能讓陸煜覺得她太想吸引他,畢竟她親口說過不喜歡陸煜,突然態度大變,說是真心愛慕陸煜,人家也不會信。兩人之間,適合循序漸進。

  「就這樣吧。」陳嬌看眼二夫人的丫鬟,準備走了。

  紅杏咬咬唇,見姑娘頭上只有一根白玉簪子,她瞅瞅旁邊的菊花花圃,然後趁姑娘不注意,偷偷摘了一朵玫紅色的掌心大小的八月菊。二夫人的丫鬟倒是看見了,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一主二僕不快不慢地來到了前院,再走幾步就到堂屋門口了,紅杏突然輕聲叫住陳嬌:「姑娘。」

  陳嬌回頭。

  紅杏看眼她頭上,笑道:「這裡有片葉子,我幫姑娘摘下來。」

  陳嬌信以為真,微微低頭。

  紅杏假裝摘葉子,實則偷偷將那朵鮮妍的八月菊簪進了陳嬌的烏髮中。

  玫紅色的菊花鮮妍豔麗,與陳嬌身上的淺紫色小衫兒交相輝映。

  陳嬌毫無察覺,到了門口,她輕輕地呼了口氣,然後上前,轉身。

  二夫人坐在堂屋主位,看到外甥女的打扮,她滿意地點點頭,衣著低調,簪花又暗藏了姑娘家的小心思。

  陸煜坐在二夫人左下首,門口光影一暗,他偏頭看去,只瞧見一道纖細婀娜的影子,便馬上收回視線,正襟危坐,速度之快,二夫人瞧過來時,都沒發現任何端倪。

  「舅母,大表哥。」陳嬌先後朝二人行禮。

  陸煜的視線落在她裙擺上的碎花刺繡上,看不見她的臉,只覺得她聲音甜軟,喚「大表哥」時特別好聽。

  他簡單地「嗯」了聲。

  陳嬌還是坐了他對面。

  這兩人,一個一臉清冷彷彿不認得對面的未婚妻,一個面頰微紅,羞澀地垂著眼簾。

  二夫人坐在中間,卻莫名覺得甜。

  二夫人向陸煜打聽侯府的情況,聊了大概一刻鐘,二夫人笑著道:「我去廚房看看,嬌嬌你帶你大表哥去花園走走,上次你大表哥走得匆忙,都沒來得及好好逛逛咱們這邊。」

  陳嬌悄悄攥了攥帕子,舅母真是……

  陸煜先起身送二夫人了,陳嬌只好跟在後面,待二夫人走後,堂屋門口就剩了他們倆。

  趕鴨子上架,陳嬌只好招待未婚夫,低聲問道:「大表哥要去花園嗎,還是先回客房歇歇?」

  身邊沒了長輩,陸煜這才朝未婚妻看來,看見她細細如新月的黛眉,看見她明亮水潤的眼睛,看見她瑩白細膩的肌膚,看見她櫻桃般嬌美的嘴唇,最後,陸煜的目光,落到了她髮間那朵玫紅色的菊花上。

  打扮得這麼素淡,偏偏又簪了一朵花,是,為了見他特意摘的嗎?

  「逛逛也好。」陸煜如此回答。

  陳嬌就加快一步,在前面領路了,眼裡水色浮動。陪他賞花,當然尷尬,但總比陸煜真選擇回客房休息、拒人千里的好。

  紅杏是唯一跟來的丫鬟,小丫頭故意離得遠遠的,開心地望著主子們的背影。

  這邊的花園不大,一眼都能望到盡頭,八月時節,花幾乎都敗了,只有菊花圃裡五顏六色。

  陳嬌一邊引著陸煜往那邊走,一邊閒聊道:「大表哥還是今天就回去嗎?」

  陸煜看著她側臉道:「明早再走。」

  陳嬌點點頭。

  兩人已經到了花圃前,旁邊樹下有張長椅,陸煜率先走到椅子前,道:「坐吧。」

  陳嬌便走過去,坐在了遠離陸煜那一側,兩人中間還能再坐倆孩子。

  陳嬌是大家閨秀,讓她招待任何女眷她都遊刃有餘,招待未婚夫,她做不來言笑晏晏,便低下頭,手裡輕輕攥著帕子,並不掩飾自己的局促。

  陸煜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但總不能兩個人都沉默。

  「去年年底,你父親被罷官了,你可知曉?」陸煜想到一個話題。

  陳嬌點頭,舅舅跟她說過了,那樣一個小人得到報應,陳嬌只覺得痛快解氣。

  不過,生父被罷官,她也就沒了官家小姐的名頭,不怪太夫人、衛氏看不上她。

  想了想,陳嬌歎道:「大表哥,這門婚事,是我高攀了。」

  陸煜皺眉。他提陳知府只是為了讓她高興,沒想到她居然誤會他在嫌棄她的家世。

  他別開眼,對著花圃冷聲道:「你本不喜我,礙於形勢而嫁,倒是我委屈了你。」

  這話冷颼颼的,彷彿寒冬一股強風,吹得陳嬌全身都僵了。

  「母親早逝,父親不慈,若不是舅舅舅母憐惜,我在這世上與孤女無異,大表哥天之驕子,任誰都會覺得是我高攀於你,大表哥何必冷嘲熱諷?你若仍介懷去年拒婚之事,那我向你賠罪,是我有眼無珠行了吧?」

  陳嬌扭著頭,一鼓作氣地道。

  陸煜抿緊了唇,他哪裡冷嘲熱諷了?是她自己說不喜歡他的。

  他手指握拳,對著花圃苦思該如何回應。

  陳嬌只當他不想聊下去了,便噌地站了起來,背對他道:「大表哥慢坐,我先失陪了。」

  說完,陳嬌快步朝守在遠處的紅杏走去。

  小姑娘腳步飛快,轉眼走出好幾步了,陸煜見了,下意識地叫道:「表妹!」

  陳嬌頓足,仍然背對著他。

  秋風吹拂,她白色的裙擺輕輕搖曳,就像枝頭最後一朵小花,隨時可能會隨風飛走。

  陸煜歎了口氣,明明是她先誤會他的。

  「我沒有冷嘲熱諷之意,若我措辭不當,我向表妹道歉。」陸煜走到她身後,看著她白皙的耳垂道。

  陳嬌也不想與他置氣,有些事情既然避不過去,那就趁此機會說清楚。

  陳嬌轉過來,直視他胸口道:「那大表哥是不滿去年被我拒絕一事?」

  陸煜沉默,他沒有不滿,至少現在沒有,他只是不懂,自己哪裡不招她待見了。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陳嬌垂眸解釋道:「大表哥向我提親之前,你我說過的話屈指可數,每次見面,大表哥亦是冷臉相對,你分明對我無情,我又為何要對一個不喜歡我的表哥動心?因為你容貌俊美,因為你是侯府世子?我若真因這兩條動心,大表哥就高興了?」

  陸煜啞口無言。

  確實,提親被她拒絕時,陸煜的憤怒便源於他的這些條件,外面那麼多閨秀都傾慕於他,他自然而然地以為自己足以配得上表妹,她沒有理由拒絕。

  陳嬌抬頭,看了他一眼。

  陸煜莫名尷尬,下意識回避她的目光。

  他心虛,說明他知道錯了,至少不會再記恨她的拒絕。

  拔掉了一根刺,陳嬌心裡也舒服了,低下頭,她放柔聲音道:「大表哥救了我兩次,我清譽受損,大表哥仍然願意娶我,我很感激,婚後我會努力做個好妻子,也希望大表哥忘了曾經的恩怨,善待於我。」

  陸煜有千言萬語,譬如他的「冷臉相對」並非刻意針對她,譬如他對她並非無情,譬如他早就不再因為被拒婚怨她什麼了,可到了最後,他只說出了一個字:「好。」

  商量好了,陳嬌笑了笑,故作大方地抬起頭,問他:「那大表哥還是繼續逛這園子嗎?」

  秋光明媚,她笑靨如花,杏眼瀲灩似水,陸煜一怔,然後,目光又落到了她頭上。

  陳嬌奇怪,忍不住抬手摸向腦頂,這一摸,陳嬌終於察覺有異,將那東西取下來一看,竟是一朵掌心大小的玫紅菊花!

  她在平西侯府時從來沒有戴過這玩意兒,今日突兀地簪朵花,豈不是擺明瞭要戴給陸煜看的?

  陳嬌咬牙,回頭瞪了一眼紅杏,自言自語又解釋似的道:「這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

  嘴裡嗔著丫鬟,她臉早已緋紅一片,比她手中的花更嬌豔。

  未婚妻沒有特意為他打扮,陸煜有些失望,但,看著她難得的羞惱模樣,陸煜又很喜歡。

  「無礙,這花很襯表妹。」拿走她手中的菊花,陸煜輕輕地道。

  陳嬌呆住。

  陸煜順手將那花重新戴到了她頭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8 04:25 PM

第八十七章

  在花園門口分開,陸煜回前院客房了,陳嬌回了自己的閨房。

  陳嬌快步走到了梳妝鏡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戴朵菊花是什麼模樣。

  幸好,鏡中映照出來的她,還是挺好看的。

  坐在椅子上,陳嬌取下那朵花,腦海裡不禁浮現陸煜替她戴花時的情形。

  這麼親昵的舉動,他果然是有些喜歡她了吧?

  陳嬌有點小開心,只要陸煜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冷漠,她得到他的心就容易了。

  第二天,陸煜走了。

  陳嬌沒有去送,反正下個月就要成親了。

  平西侯府。

  陸煜歸家後,先去給太夫人、母親請安,因為他執意要娶陳嬌,太夫人、衛氏都很不滿,很少給他笑臉了,似是要用這種方式逼陸煜內疚,減少對即將進門的陳嬌的寵愛。陸煜習以為常,請了安便從萬福堂退了出來。

  傍晚平西侯、陸煥一起從軍營回來了,陸煥二十了,也有了差事。

  父子三人落座後,平西侯問了問靈州的情況,陸煜言簡意賅地回答。

  陸煥暗暗觀察兄長,怎麼看都看不出一絲喜意,好像這門婚事對兄長而言只是責任。

  陸煥的心情非常複雜,怕兄長喜歡表妹,又怕兄長不喜歡,表妹受委屈。

  「大哥,表妹還好嗎?」平西侯走後,陸煥忍不住問兄長。

  陸煜想了想,道:「只見了一面,似乎長高了。」

  陸煥垂眸,他問的是表妹的心情,又不是這個。

  「怎麼,你還沒忘了她?」陸煜看著弟弟,聲音冷了下來。

  陸煥心中一緊,他喜歡表妹可以,可他繼續惦記準嫂子,兄長就算不喜表妹,也不會高興。

  「沒,我,我隨便問問。」陸煥沒敢看兄長,說完匆匆離去。

  陸煜望著弟弟的背影,想到家裡三個弟弟都喜歡過她,也是有些煩躁。三弟四弟都好說,等陳嬌過門後,他該督促父母早日替二弟訂門親事才行。

  八月很快過去了,陸煜出發去靈州迎親之前的那個傍晚,平西侯派人送了兒子一本書,裝在匣子裡,顯得有幾分神秘。

  陸煜好奇地打開匣子,書封上竟然還沒有字。

  他取出這本指頭厚的書,打開,看到序言,陸煜臉上微熱。

  臨睡之前,陸煜仔仔細細看了幾頁,看得氣血浮躁無心再看,他才將書放回匣子,留著婚後有空再觀摩。

  陳嬌坐了幾次花轎,這次是最累的,一坐就是整整五天,而且花轎比馬車更顛簸,五天熬下來,陳嬌骨頭都快散架了。

  進涼州城之前,迎親隊伍在驛站歇下,陳嬌小憩了半個時辰,喜婆估摸著吉時將新娘子叫醒,重新梳頭上妝,一切準備好了,再送上花轎。

  花轎進城的路上,百姓們得知是平西侯世子娶妻,都簇擁過來看熱鬧。花轎裡面,陳嬌昏昏欲睡,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快點結束吧,她只想好好睡一覺!

  到了侯府,與陸煜拜堂時,陳嬌眼睛都半眯著,直到跨進新房,要掀蓋頭了,陳嬌才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努力讓自己打起精神來。

  紅蓋頭被挑開了,陳嬌害羞地低著頭,周圍觀禮的女眷們紛紛誇讚她美若天仙,陳嬌十分懷疑。連續五日趕路,她臉色很差,喜婆幫她塗了厚厚一層脂粉,雙頰再塗上胭脂,裝扮完了,陳嬌看著鏡子,根本認不出那是自己。

  陸煜也險些沒認出來,但他很快就收起了驚訝,面無表情地坐到陳嬌身旁,繼續其他禮數。

  終於忙完,賓客都走了,陳嬌立即取下重重的鳳冠,吩咐丫鬟們備水伺候她洗漱。

  臉上乾淨了,頭髮也通了一遍,陳嬌實在太睏,忘了叮囑完紅杏何時叫醒她,便躺到新床上睡了起來。

  前院賓客喧囂,這邊鬧中取靜。

  陳嬌睡得天昏地暗,該用飯了,紅杏試圖叫醒她,陳嬌直接將被子拉了起來,捂住耳朵。

  紅杏也趕了五天的路,深知自家姑娘疲憊,乾脆不叫了。

  快一更天的時候,陸煜喝完最後一碗酒,不再陪客,佯醉告辭。

  陸煥坐在賓客當中,看著兄長一步一步走出廳堂,他突然拎起酒罈子,朝那些還想攔住兄長勸酒的賓客們道:「來,我陪你們喝!」

  表妹要變成嫂子了,要變成大哥的女人了,陸煥不想清醒,寧可醉死。

  剛剛跨出門的陸煜,聽到了弟弟的聲音,也聽出了弟弟的悲苦,可那又如何,她不喜歡弟弟,他娶她,問心無愧。

  當陸煜的身影出現在後院,紅杏心裡咯噔一下,轉身就往內室跑,這會兒她也不憐香惜玉了,抓著陳嬌肩膀就一陣猛搖:「姑娘快醒醒,世子來了!」

  陳嬌被她晃得難受極了,反手就拍了過去。

  紅杏胳膊挨了一下,見姑娘閉著眼睛,眉頭痛苦地蹙著,她不敢搖了,只焦急地對重新躺下去的新娘子道:「姑娘,世子來了!」

  陳嬌睜開眼睛,盯著頭頂的大紅喜帳看了會兒,她徹底清醒了,一手搭在額頭,無力地道:「請世子在堂屋稍等,你趕緊去備水。」

  紅杏「哎」了聲,一轉身,繞過屏風,卻見新郎官已經跨了進來。

  紅杏僵立當場。

  陸煜望向她身後,透過屏風,依稀看見床上躺著一個人。

  「世,世子。」紅杏低下頭,結結巴巴地道。

  聲音傳過來,陳嬌嚇了一跳,噌地坐了起來,往外一看,果然看到了陸煜朝這邊走來的高大身影。他越來越近,陳嬌摸摸自己淩亂的長髮,急著道:「大表哥,我,我剛睡醒,你先去外面坐坐,容我梳完妝再去賠罪。」

  陸煜再往前走三步就能看到她了,但,看著她側身躲避的身影,陸煜頓足,道:「好。」

  說完,他轉身退了出去。

  陳嬌長長地舒了口氣,紅杏去忙了,陳嬌檢查檢查大紅緞面鴛鴦刺繡的枕頭,確定上面沒有她的口水,這才放心。

  紅杏與另外三個丫鬟端了水盆進來,陳嬌先換上一身大紅色的家常衫裙,再洗臉漱口打扮。睡了一個大懶覺,陳嬌小臉紅撲撲的,顯得氣色很好,倒是不用塗胭脂水粉了,眉黑眸潤,天生麗質亦不必多打扮,只重新梳頭便好。

  新郎官就在外面等著,丫鬟們動作又穩又快,一刻鐘後,陳嬌最後看眼鏡子,然後鼓足勇氣朝外走去。

  陸煜剛剛吩咐一個丫鬟去備飯,餘光裡門簾挑動,他偏頭看去。

  陳嬌臉先紅了,垂著眼簾,難為情地道:「讓大表哥久等了。」

  陸煜看著她紅潤乾淨的臉蛋,覺得她這樣,比化了妝更美,只是,瞧著彷彿比八月裡瘦了些。

  「無礙,過來坐吧。」陸煜道。

  陳嬌點點頭,坐在了他對面的主位。

  「我讓丫鬟去備粥了,你陪我吃些。」猜到她還沒吃晚飯,陸煜看著堂屋門口道。

  陳嬌確實餓了,非常餓。

  新婚夫妻默默坐著,萬幸廚房那邊動作很快,一盞茶的功夫後,就端了晚飯過來。主食是板栗紅棗粥,配了四道小菜,還有一道鹿茸雞湯。

  陳嬌掃眼放在陸煜那邊的鹿茸雞湯,再瞥眼陸煜的腰,忍不住地心慌意亂。

  她秀氣地喝著粥,不知是粥熱的緣故,還是太緊張,額頭、鼻尖兒紛紛冒出了一層細汗。

  陸煜無意抬眼,發現她細膩的臉龐透著一抹動人的緋色。

  秀色可餐,不外如是。

  一頓飯,兩人誰都沒說話,飯畢漱口,丫鬟們收拾好飯桌,陸續退到了外面。

  「下盤棋吧。」

  剛吃完不適合馬上就寢,大喜的日子也不好去外面散步,陸煜主動提議道。

  陳嬌剛搬過來,嫁妝都沒收拾,陸煜讓紅杏去前院找阿金要。

  棋盤端來了,兩人移步到次間的暖榻上下棋。

  陳嬌始終低著頭,視野裡除了棋盤,便是陸煜修長白皙的手指,他是貴公子,也是武將,一個捏棋子的動作,都透著幾分淩厲。

  她心不在焉,陸煜的注意力也不在棋上,對面的姑娘一身紅衣,襯得她肌膚如玉,唇若塗脂。

  曾經看過的書頁,那些文字那些圖畫,不由自主地在腦海浮現,栩栩如生。

  都是走神,他走得更遠,陳嬌突然發現自己要成局了,待陸煜下完一子,陳嬌生怕他後悔似的,趕緊將自己的白子落了下去,笑道:「我贏了。」

  陸煜雙眸恢復了清明,看向棋盤,果然叫她贏了。

  陳嬌高興地抬起頭,想看看他是什麼神色,據說陸煜能文能武,但這棋藝不太行啊。

  她笑盈盈的,陸煜低聲恭維道:「表妹棋藝精湛,表哥心悅誠服。」

  男人一本正經的,但陳嬌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熟悉的危險。

  她一下子緊張起來,低頭,假裝要收拾棋盤,同時問道:「再來一局?」

  陸煜道:「時候不早,明日再陪表妹對弈。」

  陳嬌好後悔,她不該贏的!

  陸煜已經下了地。

  陳嬌只好跟著挪到榻沿前,剛將雙腿放下去,面前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陳嬌心跳一停。

  陸煜也沒說話,一手托住她單薄的後背,一手繞到她腿彎之下,輕而易舉地將人抱了起來。

  陳嬌本能地靠到了他懷裡,耳朵貼到他胸口,聽到咚咚咚強健有力的心跳。

  跨進內室,陸煜連門都沒關,徑直走向屏風後的床。

  陳嬌早就閉上了眼睛,被他輕輕放了下去。

  新娘子雙手搭在腹部,緊緊地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躺著,像朵任由人賞的嬌花。

  她若看他,陸煜或許會不知所措,她不看,陸煜便按照書中所學,盡數施展在她身上。

  只是,不知為何,他更想從她的脖子開始。

  自從那年被她渾渾噩噩地親了一口脖子,陸煜就一直念念不忘。

  陸煜低頭,學她那般,將唇印在了她脆弱的脖頸上。

  陳嬌渾身一顫。

  陸煜微頓,等了會兒,繼續。

  陳嬌不懂他為何如此執著於她的脖子,也不知為何脖子總是那麼不禁碰,呼吸亂了,不知過了多久,陳嬌忍不住抱住他的腦袋,小手抓著他的頭髮求饒:「大表哥。」

  那聲音嬌滴滴的,陸煜循聲而來,微紅卻依然清冷的臉龐與她正面相對,近在咫尺。

  陳嬌別開了眼,紅唇輕抿。

  陸煜深深地看著她,大手笨拙地、堅定地,解她的盤扣。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8 04:30 PM

第八十八章

  陸煜是陳嬌目前為止,遇見過的最冷的男人,冷中帶傲,似乎任何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

  陳嬌也因此以為,新婚夜的陸煜肯定也是冷冰冰的,最不知憐香惜玉。

  可就是這個看起來最冷的男人,竟是最有耐心。

  他彷彿變成了一位賞玉人,依然沉默,卻將新得到的美玉放在燭光下,一寸一寸地細細鑒賞,只是旁人用眼賞,他用唇。但陳嬌覺得,今晚的陸煜更像一個刻板的書生,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像按部就班,明明很想跳過幾步,卻克制自己完成所有步驟。

  終於,他重新撐了上來。

  陳嬌慌亂閉目之前,看見他俊美的臉微微泛紅,眸色沉如水。

  「可能會有不適。」陸煜在她耳邊說。

  陳嬌尷尬地點點頭。

  「若難忍,告訴我。」陸煜看著她長長的睫毛,最後道。

  這個,陳嬌只當沒聽見吧。

  新嫁娘,不舒服是肯定的,但也沒到無法忍受的地步,夜半的那次,陳嬌甚至隨了他沉醉。

  陸煜動作溫柔,但他從始至終話少,事後也只是抱著她待了會兒,便讓她睡了。

  陳嬌累啊,很快就睡去,至於陸煜何時睡著的,她不知道。

  早上陸煜起來,陳嬌倒是感覺到了,他動作很輕,陳嬌就繼續裝睡,等陸煜出去了,陳嬌才慢慢地睜開眼睛。外面天濛濛亮,院子裡傳來丫鬟們向世子爺行禮的聲音,陳嬌望著喜帳帳頂,回想昨晚,不禁失笑。

  這天底下,有冷冰冰的男人,但絕無冷冰冰的新郎。

  躺了片刻,陳嬌坐了起來,意外的是,身上並不是很酸。

  陳嬌暗暗慶倖,男人懂得憐香惜玉,總比不懂好。

  起床梳妝,剛剛收拾好,陸煜回來了,他換了一身絳紅色的圓領長袍,抬腳跨進內室,長眉如劍,眸似寒星,冷不冷的,那張臉當真俊美無雙。

  而陸煜眼中的陳嬌,一身紅妝,頭戴金簪,烏髮挽成婦人的髮髻,比婚前少了幾分嬌憨,多了新嫁娘的嫵媚。

  昨夜所為歷歷在目,她的輕泣她的喘息,聲聲入骨。

  只是一晚,兩人之間有什麼變了。

  「表哥。」丫鬟們退下後,陳嬌朝他喚了聲。大表哥是與二表哥、四表哥區分的,如今她是陸煜的妻子,是侯府其他幾位公子的嫂子,除了陸煜她再沒有別的表哥,自然可以省去一個排行,而且,表哥也更親昵些。

  「坐吧。」陸煜坐在臨窗的書桌旁,道。

  陳嬌走過來,坐在了他對面。

  陸煜看她一眼,低聲道:「府裡諸位長輩的脾氣,表妹應該都清楚,以前你是客,遇到不平也多忍讓了過去,但今日起,你是這個侯府的世子夫人,若你言行有疏忽之處,長輩們提點,表妹當虛心聆聽教誨,若有人刻意為難,你也不必事事委屈求全,以免失了威嚴。」

  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希望陳嬌孝順長輩一家人和睦相處,一是提醒陳嬌不必愚孝,委屈了自己。

  「我知道了,表哥放心,我有分寸。」陳嬌笑著道。

  陸煜點點頭,沉默片刻,又道:「表妹與二弟、四弟一起長大,他們倆在你面前沒規矩慣了,今日起你當謹記自己長嫂的身份,不能再縱容他們胡鬧。」

  陳嬌微微低頭,以前陸煥、陸澈爭先恐後地討好她,陸煜親自撞見過幾次,尤其是陸煥,現在關係一變,陸煜是擔心她與兩個弟弟繼續不清不楚吧?男女相處,有時候明明是男子一頭熱,可外人總會覺得,那女子肯定也是做了什麼招惹對方的舉動。

  人之常情,陳嬌不怪陸煜,捏著帕子道:「我明白。」

  陸煜當然知道陳嬌對兩個弟弟無心,他這麼說,是擔心弟弟們不懂事,而她還把他們當表哥忍讓。既然陳嬌明白,陸煜便起身道:「走吧,該敬茶了。」

  陳嬌跟在了他身旁。

  一路無話。

  萬福堂,除了太夫人在內室休息,陸家其他人都到了,二夫人也回來喝喜酒了。

  陸煥是第一個看見兄嫂的,他目光複雜地看著兩人越來越近,見兄長神色清冷,表妹恭順地走在兄長旁邊,臉上也看不出任何新娘子的羞澀,平平靜靜的,陸煥心裡登時冒出好幾個念頭。昨晚大哥與表妹圓房了嗎?如果圓了,大哥怎麼還這個樣子,表妹怎麼也一點都不羞?又或者,大哥只是例行公事般對待表妹,一點都不溫柔?

  陸煥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結果。

  陳嬌沒什麼好羞的,如果這一屋子都是希望她夫妻和睦的長輩,她當然會擺出小女兒的嬌態,讓長輩們欣慰,但這裡除了親舅母,大概只有公公平西侯支持陸煜娶她,如此,陳嬌真一臉嬌羞,只會讓大多數人刺眼,不如端莊些。

  新人到了,丫鬟去將太夫人請了出來。

  太夫人與衛氏一樣,都是強顏歡笑,但畢竟是官夫人,兩人給陳嬌的新媳婦禮都中規中矩。

  陳嬌、陸煜敬了一圈茶,輪到同輩兄弟們,陸煥低著頭叫了她一聲嫂子,陸澈比他強點,好歹看著陳嬌叫的嫂子,三姑娘陸瓔語氣淡淡的,不冷不熱。

  這些虛禮應酬,陳嬌應付得很好,禮畢,一大家子開始吃早飯。

  飯後散席,陸煜領著陳嬌回了夫妻倆的院子。

  此時已經日上三竿,陸煜陪陳嬌接受院中下人的拜見後,夫妻倆就不在一處待著了。

  二夫人過兩天就要回靈州了,好奇外甥女與侄子相處的如何,過來找陳嬌說話。

  「你大表哥,對你怎麼樣?」娘倆單獨待著,二夫人柔聲問道。

  陳嬌點點頭,細聲道:「挺好的,就是大表哥沉默寡言,我不知該與他說什麼。」

  二夫人親眼看著侄子長大,當然瞭解陸煜的脾氣,笑道:「他就是那樣的人,你若有事,直接去找他,不用擔心什麼。若他不想說話,你也不用勉強,自己找點事做打發時間,他想與你親近的時候,自會來找你。」

  據二夫人的觀察,平西侯與衛氏就是這麼相處的,當然,平西侯外出的時間多,與衛氏似乎沒有太深的感情,衛氏年輕時想方設法去討好平西侯,反倒惹了平西侯的嫌。大概這父子倆都不喜被人糾纏吧。

  娘倆說完貼己話,陳嬌要送舅母出門,二夫人拍拍她的手道:「不用你送,我還有話要對你大表哥說。」

  陳嬌只好留在了後院。

  前院,陸煜坐在書房,心不在焉地捧著一本兵書,聽聞嬸母來了,他忙去廳堂招待。

  「嬸母。」進了廳堂,陸煜敬重地道。

  二夫人笑眯眯地叫他落座,道:「剛剛在太夫人那邊,我沒好拉著你多問,現在就咱們娘倆,雲崖你實話跟我說,你娶嬌嬌,是因為本就喜歡,還是只是為了保護嬌嬌?哎,你別怪我說話直,過兩天我就走了,嬌嬌自己在這邊,我著實不放心。」

  陸煜明白嬸母對妻子的擔心,頓了頓,垂眸道:「兩者皆有。」

  這樣的回答,二夫人還算滿意了,笑道:「那就行,你從小穩重,嬌嬌嫁給你,是她的福氣。」

  「嬸母過獎了。」陸煜馬上道。

  二夫人很識趣,沒有一直嘮叨,叮囑陸煜好好照顧外甥女,她便告辭了。

  送走二夫人,陸煜在院子裡站了會兒,然後去了後院。

  陳嬌坐在窗邊,發呆呢。

  她在想,陸煜怎樣做,才算對她死心塌地。韓岳為了她與二弟分家了,虞敬堯懲罰了親妹妹,霍英寧可放棄江州的榮耀,帶著她去北地開始新的生活。陸煜是世子,他不可能分家,陳嬌也不會與陸家眾人鬧得那麼僵,思來想去,她與陸煜中間只有一道劫:陸煜的生死。

  她真正的第四世,陸煜會死於明年秋天的戰場,但,就算她想辦法救了陸煜的命,也證明不了陸煜對她的心啊。

  沒想出什麼頭緒,陸煜來了。

  陳嬌立即收起憂慮,笑著去外面迎接。

  她笑容明媚,陸煜冰冷的神色也有所緩和,進了東次間,落座後,他拋出了唯一的話題:「剛剛嬸母,與你說了什麼?」

  陳嬌聞言,不好意思般低下頭,小聲道:「舅母問你對我如何,我說挺好的。」

  陸煜微微尷尬,才成親一日,他有對她好嗎?

  想到長輩的叮囑,陸煜喝口茶,再正色道:「我這人不善交談,以後你若有事,儘管對我說,不必顧慮什麼。」

  陳嬌「嗯」了聲,瑧首低垂,臉頰白裡透紅豔若桃花,乖巧又羞澀的樣子。

  陸煜不由多看了幾眼。

  陳嬌偷偷抬眸,想看看他在做什麼,陸煜立即移開視線,然後就看到了擺在遠處的棋盤。

  「表妹若無事,你我再切磋一局?」陸煜提議道,聲音微啞。

  陳嬌笑:「好啊。」

  兩人便面對面坐在榻上,重新下棋了。

  陸煜儘量不去看新婚妻子的臉,可陳嬌落子時,小手不可避免地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瑩白的手腕,纖細漂亮的手指,陸煜看著看著,就想到昨晚,這雙小手曾胡亂地抓他頭髮,曾攀在他肩膀,也曾環在他腰間。

  「表哥?」

  該他落子了,他卻一動不動,陳嬌疑惑地喚道。

  陸煜沒聽見。

  陳嬌見他一直盯著棋盤,便循著他的視線往下看,但,目光才挪到一半,陳嬌忽然愣住了。

  兩人中間的紫檀木矮桌是專門用來下棋的,不大,陳嬌伸直一條胳膊就能碰到對面的陸煜。因為離得近,陳嬌也就能看到陸煜那邊桌沿下的情況。此時此刻,陳嬌就是被陸煜搭在腿上的衣擺驚到了,正常情況,陸煜的衣擺該服服帖帖地挨著他的腿,可現在……

  說好的下棋,他在想什麼啊?

  陳嬌臉上燒的慌,卻只能裝作沒有察覺,低著頭,等他自己醒過來。

  陸煜還沒醒,外面阿金來傳話了,說是侯爺請世子去正院。

  陳嬌見陸煜似乎沒聽見,咳了咳,揚聲道:「表哥,父親請你過去。」

  陸煜猛地回了神,恰好紅杏也在門簾外通傳,陸煜立即就下了地。

  站直了,陸煜終於察覺到不對,他難以置信地低頭,臉色大變,馬上又朝陳嬌看去。

  陳嬌忙朝裡側偏頭,露出緋紅的臉頰與脖子。

  陸煜:……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8 05:09 PM

第八十九章

  陸煜幾乎是狼狽而逃。

  陳嬌想到他抬頭時又震驚又怕被她發現的臉龐,忍不住笑了,笑著笑著,陳嬌用手背貼了貼臉,也是熱的。檢查一番衣物,秋涼時節穿得挺厚的,陳嬌真不明白,陸煜的火是怎麼起來的,剛剛下棋,她連話都沒怎麼說。

  陸煜這一走,晌午用飯時才回來,神色冷峻,似有心事,陳嬌就沒試圖攀談。

  飯後,陸煜一會兒都沒多待,馬上又去了前院。

  陳嬌本來沒有多想,但準備躺下歇晌的時候,陳嬌忽然覺得不對。如果陸煜有正事要忙,譬如平西侯吩咐了他什麼差事,以陸煜雖然冷峻卻以禮待她的做派,他離開前應該會簡單解釋一下他的去向。

  陳嬌喊來紅杏,叫紅杏悄悄去前院打探打探,看世子有沒有出門。

  紅杏很快就回來了,朝主子搖搖頭:「世子哪都沒去。」

  陳嬌咬唇,回想飯桌上陸煜目不斜視一眼都不看她的冷漠樣子,便猜到,陸煜八成是因為上午的尷尬難為情了,而他難為情的方式,就是不理她。

  陳嬌頗為無奈,她又沒有勾引陸煜,他自己大白天的胡思亂想,反倒朝她擺臭臉。

  這個下午,陸煜果然都沒出現,傍晚要用飯了,他才過來。

  陳嬌默默地吃自己的,她倒要看看,陸煜要彆扭到什麼時候。

  於是,直到夫妻倆並肩躺下,丫鬟們熄了燈退出去,陸煜都沒主動與她說一句話。

  陳嬌心悅誠服!

  可陳嬌卻不能任由陸煜彆扭下去,距離陸煜的「死期」,只剩一年了,何況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兩刻鐘後,確定她不開口陸煜可能就會這麼睡過去後,陳嬌忽地歎了口氣,幽幽道:「表哥,今日我哪裡做錯了嗎?」

  小姑娘的語氣委屈又可憐,陸煜心中一驚,馬上道:「表妹何出此言?」

  陳嬌轉個身,背對他道:「早上表哥還陪我說話下棋,見完父親後,表哥便一句話都沒與我說過,如果不是我做錯了事,那便是表哥不喜我,不待見我了。」

  陸煜只聽到了「下棋」二字。

  自記事起,陸煜在任何情況下都沒有失儀過,今日卻在她面前,丟了那麼大的臉。

  陸煜不是不想理她,而是無顏面對,若非兩人新婚,他不過來她可能會多想,陸煜連兩頓飯的時候都不會出現。

  「不是。」望著帳頂,陸煜艱難地道,「表妹很好,我也沒有,不待見你。」

  陳嬌腦袋轉過來,聲音更委屈了:「那你為何冷落我?」

  陸煜攥緊雙手,不知如何啟齒。

  陳嬌等了一會兒,等不到回應,她再次歎氣,轉過去道:「表哥不願說,便算了。」

  嘴裡哀怨,陳嬌卻在憋著笑,一邊留意身後的動靜。

  良久,她聽見陸煜的歎氣聲,然後,他轉了過來,從後面抱住了她。

  陳嬌假裝掙了掙。

  陸煜手臂收緊,又猶豫片刻,方低聲在她耳畔道:「早上下棋時,我,我……」

  他說不下去了,陳嬌咬咬唇,然後蚊吶似的道:「我,我看見了。」

  陸煜呼吸一窒,隨即不受控制地重了起來。

  昨晚才當了新郎,現在美人在懷,他本來就想,轉而又提到了那個,無異於火上澆油。

  「就因為那個,你便不理我?」陳嬌低低地問。

  夜色阻攔了視線,可看不清楚時,反而更容易敞開心扉,將白日的羞愧訴諸於口。

  「我以為,你會生厭。」陸煜晦澀道。

  在一個女子面前那樣,簡直是最大的冒犯,陸煜更擔心的,是她將他想成那種下流之人。

  話說開了,陳嬌聲音溫柔下來,握住他摟著她的大手,輕輕道:「你是我丈夫,我為何要厭你,除非,你當時想的是別的女子。」

  說到最後,陳嬌故意流露出幾分猜疑、質問。

  陸煜聲音一冷,反握住她手道:「你把我當什麼人?」

  陳嬌沒有立即回答,待陸煜的手漸漸放鬆,她才自言自語似的道:「有心沒膽之人。」

  陸煜聽見了,反應過來小姑娘的意思,陸煜胸口噌地燃起一把火。關係到男人的威嚴,什麼都不用說,也不必再客氣,大手攥住陳嬌肩膀往他這邊一轉,陸煜順勢壓了上去,低頭就要親她。

  陳嬌豈會乖乖配合?

  陸煜無欲無求,她只能循循善誘,現在陸煜想求了,陳嬌自然要將自己被冷落一日的怨氣發洩出來。

  她避開陸煜的嘴唇,小手也推他的肩膀。

  陸煜雖然很想證明自己有心有膽,卻以為她真的抗拒,不禁頓住,目光複雜地看著她模糊的臉龐:「你,你不願意?」

  陳嬌哼道:「我不高興。」

  陸煜回想她剛剛的控訴,識趣道:「對不起。」

  陳嬌小小地諷刺道:「不敢當,我只求表哥以後對我有什麼不滿,直接跟我說,而不是動輒給我冷臉看,叫我一個人胡亂揣度。」

  陸煜怔怔地看著她。

  他忽然知道,從昨晚到現在哪裡不對勁兒了。

  他熟悉的表妹,是那個比他更傲的表妹,不待見他不看他,生氣了敢打他巴掌,委屈了敢丟下他轉身就走。這樣的表妹一點都不乖,會讓他胸悶,會讓他頭疼,同時又鮮活靈動的越來越吸引他。可昨晚剛嫁過來的表妹,今早與他一起敬茶的表妹,端莊羞澀,好像變了個人。

  現在,婚前那個敢怒敢言的表妹終於又回來了。

  「我對表妹,沒有任何不滿。」忍著笑意,陸煜低聲道,「倒是表妹,若有不滿,可隨時去前院找我,不必等到晚上。」

  陳嬌雖然在侯府當了三年的表姑娘,與陸煥三個堂兄弟都熟,但她對陸煜沒有太深的瞭解,只知道他很冷,拒人千里。如今夜色如水,兩人這樣的姿勢,他又很好說話的樣子,陳嬌就將心裡話說了出來:「我不喜歡你總是冷冰冰的,你可以對別人冷,咱們都是夫妻了,你再那樣,我如何與你相處?」

  「如何才不算冷?」陸煜正色問。

  陳嬌看他一眼,道:「我來涼州這麼久,都沒見過你笑。」真的一次都沒見過。

  陸煜聽了,想了想,抓住她一隻小手,緩緩地貼上了自己的臉。

  掌心下的肌膚不似女子那般柔軟,彷彿暗藏力量,就在陳嬌不解陸煜是何意時,他又將她的手指,移到了他嘴角,那唇角是上揚的,他在笑。

  陳嬌也笑了。

  然後,陸煜將她的手指,送進了口中。

  陳嬌的笑,立即變成了驚愕。

  陸煜就從她的手指開始親。

  陳嬌漸漸招架不住。

  「我有心沒膽?」陸煜在她耳邊問。

  陳嬌連忙捂住嘴。

  陸煜抓開她的手,證明自己。

  陳嬌雙手動不了,想咬緊牙關,只是她那點力氣,每次都輕而易舉被他沖散。

  外間,守夜的紅杏剛睡著不久,突然被自家主子的聲音驚醒了,第一聲聽得她心驚,第二聲聽得她心顫,第三聲聽得她手腳發軟,意識到兩位主子在做什麼,紅杏面紅耳赤地用被子捂住腦袋,躲在被窩裡偷偷地聽。

  雖然姑娘似乎很難為情,但想像高冷世子爺對姑娘的熱情,紅杏就由衷地替姑娘高興。

  能讓世子爺從寒冰化成熱火,自家姑娘果然不一般。

  陳嬌終於知道什麼叫咎由自取了,昨晚她就不該言語挑釁陸煜。

  「夫人,好點了嗎?」

  陸煜去前院練功了,陳嬌發現靠自己起不了床後,不得不將紅杏叫了進來。紅杏太清楚昨晚發生了什麼,一邊偷笑著替主子舒筋解乏,一邊難掩開心地問。

  陳嬌點點頭。

  紅杏扶她翻了個身,陳嬌猶輕輕地喘著氣,紅杏一抬頭,卻見主子脖子上有處淤紅。

  紅杏大驚,擔憂地問:「夫人,你受傷了?」

  陳嬌不解,見紅杏盯著她的脖子,她剛要摸,忽地明白過來,臉一紅,若無其事地道:「沒事,這兩日風大,一會兒備件高領的衫子。」

  紅杏瞅瞅主子紅紅的臉,隱約猜到那傷是怎麼來的了。

  陸煜練功完畢,在前院換了衣裳,再來後院找陳嬌。

  因為腰酸,陳嬌起得比昨日略晚,陸煜跨進內室時,陳嬌還在梳頭,身邊圍著三個丫鬟,擋住了她的臉。

  陸煜掃眼窗邊的桌椅,然後坐到了距離梳粧檯最近的床邊,透過丫鬟們之間的縫隙,陸煜看到鏡子裡的陳嬌,她衣裳已經換好了,上面是大紅底的衫子,領口挺高,幾乎掩住了大半邊脖子,領口上的梅花狀盤扣繫得緊緊的,襯得她脖子更白了。

  陸煜不由地想,晚上一顆一顆解開那盤扣是什麼情形,她肯定得微微揚起脖子的……

  念頭未落,鏡中的小女人突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陸煜莫名心虛,立即收回視線。

  過了會兒,他又看了過去。

  陳嬌也在看他,目光仍然帶著埋怨,她想讓男人知道他犯了什麼錯,未料剛剛還回避她視線的陸煜,這次非但沒躲,還朝她笑了笑,很淺很淺的一個笑,卻溫柔地像一縷春風,對著她迎面吹了過來。

  陳嬌心跳快了一下。

  這傢伙,笑起來還挺勾人。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8 05:13 PM

第九十章

  昨晚的陸煜,熱情似火,早上醒來,陸煜看著身邊熟睡的表妹,都覺得昨晚的那個他不像自己。可是,他很享受那種肆無忌憚的放縱,不用刻意維持君子的禮數,不用披著一層克制的外衣,黑夜之中,只有一對兒夫妻。

  練武時,陸煜神清氣爽,到了後院,對上陳嬌嗔怪的目光,他本能地想要擺出平時的冷肅面孔,但想到她說過不喜歡他冷冰冰的,陸煜便生疏地朝她笑了笑。然後,陸煜就看見,鏡子中的表妹臉紅了,還把頭低了下去。

  陸煜的心情就更好了。

  不過,讓一個習慣冷臉示人的世子爺一下子就變得時時刻刻溫柔可親也是不可能的,陸煜的話還是不多,但早飯時,他主動幫陳嬌夾了兩次菜。陳嬌看過去時,他低頭吃自己的,一本正經。

  「多謝表哥。」陳嬌柔柔地道。

  陸煜回了聲「嗯。」

  陳嬌再幫他夾了一次菜。

  陸煜看著碗裡多出來的牛肉,俊臉微紅,學她:「多謝表妹。」

  陳嬌偷偷朝他看去,陸煜也看了過來,夫妻倆的目光在中間相遇,於是,兩人都笑了,陳嬌笑得明媚,陸煜的笑多在眼中。

  飯後,陸煜帶著陳嬌去給長輩們請安,別說夫妻小院的大門了,剛跨出陳嬌的後院,陸煜便又恢復了素日的清冷威嚴。陳嬌只要陸煜對她溫柔就夠了,他給旁人冷臉她毫不在意,自己也擺出端莊世子夫人的樣子,走在他身邊。

  給太夫人請安時,陳嬌突然發現,陸煜的冷臉還是有好處的。因為陸煜冷,太夫人、衛氏對他都沒什麼話說,要挑剔她幾句,陸煜只是端個茶碗,兩位長輩就心生忌憚,等陸煜攜她告辭時,太夫人、衛氏亦找不到藉口挽留。

  今日是陸煜最後一天婚假了,明天開始,他就要恢復早出晚歸的生活。

  「有何想做的?」回了夫妻小院,陸煜問陳嬌,昨日冷落了她一天,陸煜也愧疚。

  陳嬌掃視一圈前院的各個房間,笑著道:「表哥帶我隨便逛逛吧。」

  陸煜頷首,先帶陳嬌去了他的書房。

  陸煜的書房很大,陳嬌也是好書之人,挨著書架一步一步慢慢走,看得很認真。陸煜跟在她身後,陳嬌的視線在哪本書上多逗留片刻,他便取下書遞給她,順便簡單解釋書中的內容。男人的聲音潤如寒泉,清冽動聽,講解時便似仙人授課。

  陳嬌第一次注意到陸煜聲音的特別之處,忍不住看了他幾眼。

  陸煜奇道:「我說的有何不妥?」

  陳嬌搖搖頭,怕陸煜問出她為何看他的話來,她一邊將剛取出來的書放回書架,一邊小聲道:「表哥聲音,很好聽。」

  陸煜一怔。

  陳嬌已朝前走去,彷彿在很認真地看著書架。

  陸煜本該繼續為她介紹的,但開口之前,他竟有些緊張,好像被她誇過了,就不知如何開口了,又或者聲音會變得難聽起來,當不起她的誇。

  「我的聲音,與以前不同?」尷尬片刻,陸煜看著她的側臉問,不知她為何今日才會有這種感覺。

  陳嬌嗔了他一眼:「以前表哥惜字如金,我聽的少,如何分辨好聽難聽?」

  陸煜赧然。

  逛了半圈,看出陳嬌很喜歡這裡,陸煜道:「表妹若喜歡,以後可隨時過來。」

  陳嬌笑著點頭,忽然目光一頓,指著面前書架頂層一本書脊沒有名字的書問:「這是什麼書?」

  陸煜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看到熟悉的封皮,喉頭忽然一緊。

  那是父親送給他,讓他研習夫妻之道的書。

  「道家養氣之法,言辭晦澀難懂,因此束之高閣。」陸煜面不改色地道。

  陳嬌信以為真,繼續往前走了。

  陸煜跟著她的腳步,魂卻被那本書勾住了,眼前是妻子嬌小的側影,腦海裡是書裡他翻過的一頁。書上說,夫妻之事,不限於床笫,情之所至,桌椅山石均可為床,並且每個地點都配了圖,其中就有書房。

  走出兩排書架中間,前面是臨窗的紫檀木大書桌,陳嬌視若無睹,陸煜盯著那書桌,眼底竄火。

  「有心沒膽之人。」

  昨晚她低低的嫌棄響在耳邊,陸煜左手握拳,右手往前一探,攥住了陳嬌的手腕。

  陳嬌疑惑地回頭,杏眼清澈如水,儼然一個沉浸於書香之氣的單純閨秀。

  陸煜見了,倏地鬆開了手。

  「表哥?」陳嬌覺得他神色不太對。

  陸煜掩飾般轉身,啞聲道:「你先看,我去倒碗茶。」說完,他疾步朝書桌走去。

  陳嬌眨眨眼睛,繼續去逛了。

  過了一刻鐘,陸煜才回到她身邊。

  逛完書房,陸煜帶陳嬌去了他的練功房,其實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院子裡練功,練功房只是為了以防雨雪天氣,順便放置他慣用的一些武器。

  「我想看表哥練武。」陳嬌停在一把長劍前,興奮地道。陸煜實在太像養尊處優的貴公子了,她想像不出他舞刀弄槍的樣子。

  陸煜沒有專門為誰表演過武藝,陳嬌要求,他想了想,道:「明早晨練,你隨我一起過來。」

  陳嬌欣然答應。

  走出練功房,整個前院值得去逛的,就剩陸煜的居室了。

  哪有丈夫不讓妻子看他的房間的?

  陸煜大大方方地替陳嬌領路。

  陸煜的房間,內外都很簡潔,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這樣看來倒很像不通風雅的武將。外間一覽無餘,陳嬌下意識地跨進內室,內室與外室大同小異,只多了一扇四幅山水畫的屏風,一張拔步床,與一組衣櫃。

  陳嬌好奇地打開衣櫃,左邊的櫃子裡都是常服,多為白色,中間的櫃子裡便是出門應酬的華服了,而最右邊的櫃子,裝的是陸煜的官服,居然還有一套戰甲。帶著紅纓的盔帽放在最頂端的櫥架上,鎧甲分為肩吞、掩膊、胸甲等部分。

  陳嬌的目光,落在了陸煜的胸甲上。

  記憶中,陸煜便是被敵人用強弩射穿胸甲,箭頭入心而死。

  陳嬌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輕地放在了胸甲左側。

  將軍鐵甲肅穆威嚴,女人的小手白皙嬌嫩,如一朵輕盈的小花,依偎在了山石之上。

  陸煜不知道陳嬌在想什麼,他的所有理智,都在陳嬌的手碰到那鎧甲的時候,一潰千里。

  他欺身過去,從後面抱住陳嬌,低頭親她的耳垂。

  陳嬌全身一顫,手從鎧甲上滑落,面對一櫃衣袍,眼裡滿是不可思議。

  陸煜當她不願,他一邊親她,一邊用她喜歡的清冽聲音在她耳邊低低喚了聲:「嬌嬌。」

  是她嫌棄他有心沒膽的,現在他有心,也有膽。

  陳嬌聽了他近在耳邊的一聲「嬌嬌」,身子便不受控制地軟到了他懷裡,陸煜馬上堵住她的唇,順勢將人抱了起來,大步朝拔步床走去。

  只是這一次,他默許了陳嬌以手掩唇的動作。

  白日這般,終究有違禮法。

  快到晌午,陳嬌才得以休息,頭枕著陸煜修長有力的手臂,整個人被他圈在懷裡。

  陸煜一邊回味,一邊無意識地聞著她的長髮。

  「表哥當真不可貌相。」陳嬌不無埋怨地道,她在想生死大事呢,他竟然滿腹壞水。

  陸煜事情都做了,也不在乎被她嘲笑兩句,握著她的手道:「表妹教誨,不敢遺忘。」

  陳嬌用另一隻手捶了他一拳。

  陸煜低頭,看見她亮晶晶的杏眼,面如桃霞。

  無法形容心中的悸動,陸煜再次覆下去,親她的嘴唇,溫柔又漫長。

  親完了,兩人靜靜地躺著,陳嬌看著他玉般的胸膛,愁上心頭,輕聲問道:「表哥,那鎧甲真能擋住刀劍嗎?」

  陸煜沒料到她會問這個,見她細眉蹙著,顯然是在替他擔心,陸煜心裡一暖,笑道:「能,穿了鎧甲,刀槍不入。」

  這就是在哄她了。

  陳嬌就算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也不會信這鬼話,鎧甲真那麼有用,哪來的一將功成萬骨枯?

  「騙人。」陳嬌推開他,拉著被子轉了過去。

  那嬌嬌的埋怨,陸煜心都化了,既然她不好騙,陸煜只好抱著她說了實話:「鎧甲自然有用,只是若敵方力道過猛,鎧甲也防護不住。」

  他認真了,陳嬌扭頭,看著他道:「有比鐵甲更結實的戰甲嗎?」

  陸煜想了想,搖搖頭。

  陳嬌很失望。

  陸煜見她對戰甲有興趣,想到一事,笑道:「聽聞皇上有件金絲軟甲,穿在身上如若無物,雖然貴重,但金子質軟,論防禦應不如鐵甲。」

  陳嬌眼睛一亮,皇上既然做了金絲軟甲,肯定是有點用的,如果陸煜外面穿鐵甲,裡面再穿一件金絲軟甲,或許就能避免一死!

  「你也做一件!」陳嬌抓著陸煜的胳膊說。

  陸煜失笑,不屑道:「那東西造價昂貴,華而不實,無用。」

  陳嬌堅持要他做,看著他道:「你就做一件,穿在裡面,以後你若上戰場,我也放心。」

  「就這麼擔心我?」陸煜捧著她的手,眼裡的溫柔要溢出來了。

  陳嬌:……

  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不過,只要他肯做金絲軟甲,叫他誤會一下又何妨?

  紅著臉,陳嬌羞澀地埋到了他懷裡,算是承認了。

  陸煜很高興,隨即皺了皺眉。就算他想做金甲,他手裡也沒有那麼多現成的金子,突然去籌金子,父親若得知他要做那玩意兒,不知會用什麼眼神看他。

  「我先問問,看看有沒有會做金甲的工匠。」摟著懷裡的嬌妻,陸煜選擇先敷衍過去。

  陳嬌信以為真,但也提了一個條件:「年前一定要找到。」

  金絲軟甲,聽起來就很複雜,陳嬌得預留出製作鎧甲的時間,陸煜雖然是明年秋天戰死的,但六月裡兩國就交戰了,金甲越早準備越好。

  陸煜有點頭疼了。

  第二日,陸煜去軍營當差了,陳嬌細細清點自己的嫁妝。

  早在生父貶官之前,舅舅就派人去蘇州要回了母親當年的嫁妝,陳嬌成親時,舅舅舅母也送了她一份,其中有不少金銀首飾。陳嬌將帶金的首飾都搜羅了出來,竟也堆滿了一匣子。

  晚上陸煜回來,陳嬌就將這一匣子金光燦燦的金首飾擺到了他面前。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8 05:17 PM

第九十一章

  陸煜雖然生在富貴之家,但他還沒見過這麼滿滿當當的一匣子金首飾,因為,沒人會往他面前擺弄這個。

  「表哥,這些熔了,織的金甲應該能護住你左心吧?」陳嬌看著陸煜的胸口,估測道。

  陸煜半晌無言,然後,他走到陳嬌身邊,拉起她的小手,無奈道:「我有金子,無需動用你的首飾。」為什麼她要弄得彷彿夫妻倆已經到了窮途末路、必須動用她嫁妝的寒酸地步?

  陳嬌低下頭,小聲道:「金子又不嫌多,多了就弄厚點。」

  陸煜笑著將她摟到了懷裡,聞著她的髮香,陸煜第一次正式將鎧甲的事放在了心上。

  當然,陸煜沒有收陳嬌的饋贈,他也不準備用金子做鎧甲,而是與軍營中專門鍛造鎧甲的幾位有名鑄甲師傅探討加固鎧甲的可能。之前他以為陳嬌只是一時興起,過兩天就會忘了這事,如今發現陳嬌是認真的,陸煜就想鑄造一件更牢固的鎧甲,安她的心。

  新鎧甲不是一兩日就能弄出來的,沒有成品之前,陸煜暫且沒有對陳嬌提起,只在陳嬌打聽金甲進度的時候,編瞎話哄她。

  九月下旬,侯府裡菊花百紫千紅,陸煜去軍營了,陳嬌在書房看了半個時辰的書,有些悶,便領著紅杏去花園賞菊。

  逛了一圈菊花圃,往回走時,陳嬌腳步一頓,意外地看著前面的陸煥。陸煥現在也在軍營當差,這個時間怎麼會在侯府?

  陸煥就站在陳嬌的去路上,目光複雜地看著她,一動不動的,好像在等她過去。

  陳嬌是不可能退的,退了說明她心虛,這樣反而更容易讓陸煥誤會什麼。

  她大大方方地往前走,距離近了,她朝陸煥笑了笑:「二弟回來了?」

  陸煥薄唇緊抿,他不喜歡她這麼叫他。

  「我有話問你。」看眼紅杏,陸煥低聲道。

  陳嬌神色一冷,兩人現在是叔嫂關係,陸煥可曾想過他這話被人聽去的後果?

  「二叔找我何事?」陳嬌笑容不改,就像一個普通的嫂子。

  陸煥朝紅杏使了個眼色。

  紅杏看向主子,陳嬌直接皺眉對陸煥道:「二弟若無事,我先走了。」她才不會與陸煥單獨相處,至於陸煥要說什麼,翻來覆去就是那點兒女私情,陳嬌並不好奇。

  她想走,陸煥卻繃著臉阻攔,陳嬌往左他就往左,陳嬌往右也跟著往右。

  陳嬌非常憤怒,瞪著陸煥道:「讓開,否則我會如實告訴你大哥。」

  陸煥不動如山,聲音堅定:「我只問你兩件事,說完馬上離開。」

  他任意妄為天不怕地不怕,陳嬌卻擔心繼續糾纏下去叫人瞧見越發說不清楚,只好讓紅杏走開一段距離。

  「說。」紅杏走遠後,陳嬌冷著臉催道。

  陸煥也沒有試圖接近她,看著她紅潤嫵媚的臉,陸煥苦澀問:「大哥對你可好?」

  兄長的臉始終冷冰冰的,她在長輩面前也是淡淡的樣子,陸煥看不出來,不敢問兄長,只能來問陳嬌。

  陳嬌很想賭氣說句與他無關,但為了讓陸煥死心,她乾脆道:「表哥待我很好。」

  陸煥心中一沉,他該料到的,表妹那麼美,大哥早晚都會動心。

  「你呢,你可喜歡大哥?」抬起眼簾,陸煥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陳嬌猶豫了下。回答喜歡,陸煥會不會遷怒陸煜?若說不喜歡,只會讓陸煥心存希望。

  迅速權衡過後,陳嬌笑了笑,望著夫妻小院的方向,她感激又誠懇地道:「表哥救了我的命,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能嫁給他,是我的福氣,我自然喜歡。」說完,陳嬌再看陸煥,卻見陸煥眼圈泛紅,雙拳緊握。

  陳嬌微驚,陸煥轉身就走,沒走出多遠,迎面又出現一道身影。

  這下子,陸煥與陳嬌都愣住了,陳嬌身後,紅杏剛要回到主子身邊,看到遠處的世子爺,紅杏便僵在了原地。

  愣住的三人,陸煥是最先回神的,看也沒看兄長,疾步擦肩而過。

  陸煜就像沒看見弟弟一樣,遠遠地望著陳嬌,面容清冷。

  陳嬌恨死陸煥了!她好不容易才捂熱了陸煜,萬一陸煜誤會什麼,豈不是前功盡棄?

  「今日軍營沒有差事嗎,怎麼你們都回來的這麼早?」慌亂過後,陳嬌笑著朝陸煜走去。

  陸煜不知弟弟為何沒有去軍營,他確實很閑,既然無事可做,不如早點回來陪她,只是,陸煜沒想到,他換完衣服來花園尋她,竟撞見剛剛那一幕。

  「來賞花?」陸煜面無表情地問。

  他在外面一直這樣,陳嬌猜不透他的心思,笑著點點頭,一邊隨他往回走一邊解釋道:「看書看累了,出來走走,才從花圃回來,就遇見了你們兄弟。」

  陸煜頷首,不再說話了。

  夫妻倆一路無言。

  回了後院,丫鬟們端茶倒水便退了出去,陳嬌見陸煜盤腿坐在臨窗的暖榻上,低頭喝茶一言不發,她皺皺眉,也脫了鞋子上榻,隔著矮桌坐在他對面,輕聲哼道:「你是不是在想,二弟與我說了什麼?」

  陸煜抬頭,對上她微怒又有些委屈的嬌俏臉龐,他唇角微揚,聲音聽不出喜怒:「說了什麼?」

  陳嬌不瞞他,也瞞不了,陸煥有多喜歡她,陸煜可能比她更清楚。

  她如實將陸煥的兩個問題重述了一遍,故意沒告訴陸煜她第二次的回答。

  陸煜知道她在賣關子,繼續喝茶,就是不問。

  他不問陳嬌就不說。

  兩人就這麼僵持起來,陳嬌以為陸煜會去前院,像上次那般冷落她,但陸煜沒有,他只是靜靜地坐在窗邊,叫人取了一本兵書看。比耐性嗎?陳嬌有樣學樣,叫紅杏端來針線筐,陸煜看書,她就坐在暖榻另一頭做針線。

  到了晚上,就在陳嬌以為冷戰會延續時,丫鬟們退下後,陸煜卻從背後靠了過來,不由分說地親她。陳嬌有點想鬧一鬧的,但回想這半天陸煜的做派,生氣不像生氣,她就沒有躲,他親她就配合,只是不出聲。

  陸煜是研習過「道家養氣」功夫的,功夫包含各種花招,今晚,陳嬌始終面朝枕頭。

  「喜不喜歡?」陸煜伏下來,貼著她耳朵問。

  他先開口了,陳嬌氣衝衝的道:「不喜!」

  陸煜登時將她連著枕頭往前推了一大截。

  陳嬌反手,一爪子撓在了他胳膊上。

  陸煜想懲罰,陳嬌要反抗,外間守夜的丫鬟就聽見裡面世子夫人一會兒哭一會兒求一會兒罵的,最後變成了連聲的「喜歡」,喜歡來喜歡去,直到沒了聲音。

  丫鬟長長地吐口氣,怪不得紅杏姐姐不願意守夜呢,這差事好累啊。

  內室帳中,陸煜摟著仍然耍氣不理他的小妻子,歎道:「早知今日,當初你剛進府裡,我就該占了你,看他們誰還敢往你跟前湊。」

  陳嬌諷刺道:「世子爺身份尊貴,怎會看得上我這個寄人籬下的表妹。」

  懷裡是她嬌小的身子,周圍全是她身上的香,陸煜親她後頸一口,自言自語似的道:「若看不上,怎會娶你。」

  她以為隨便哪個表妹被劉恒搶了,他都會將包袱攬在自己頭上?

  陳嬌聞言,來了興趣,回頭看他:「你是說,你早就喜歡我了?」

  陸煜不語。

  陳嬌轉個身,整個都撲到了他懷裡,笑著問:「說啊,什麼時候喜歡我的?」他這冰山臉,婚前她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

  陸煜哪裡說得清楚?鬼使神差跟著弟弟一起去看她與妹妹們打牌的時候?好像太早了。花園裡抱起中藥的她卻被她親了一口的時候?又似乎太色。

  她還在催,陸煜想了想,摟住人,對著她耳朵道:「烏篷船上,你不許我進去,我在外面聽到你叫,好比剛剛。」

  陳嬌的臉,頓時燙得不成樣子,她當然知道那時她做了什麼,卻不知她還出聲了,這簡直比被陸煜看了還令人羞恥。

  她想背過去,陸煜一把將人摁住,啞聲問那個他好奇了兩年的疑惑:「你怎麼解的藥?」

  陳嬌捂住耳朵,無論陸煜如何逼供,她都不說。

  陸煜好好地「嚴刑拷打」了一番。

  第二天,陳嬌睡了個大懶覺,渾身酸乏,也顧不上太夫人、衛氏怎麼看她了,反正就算她準時去請安,兩人也不會多喜歡她一分。

  陸煜要教訓的人,自然不只有陳嬌。

  翌日去軍營時,陸煜刻意等著弟弟。

  陸煥走到前院,看見站在那裡的兄長,他抿了抿唇。

  去軍營的路上,陸煜目視前方,冷聲問:「兩個問題,你嫂子都回答你了,以後你有何打算?」

  陸煥攥緊了韁繩。

  他恨自己,如果他先大哥一步從劉恒手裡救出表妹,表妹心中的英雄便是他了。

  他也恨身邊的大哥,搶了表妹的心。

  「我會忘了她。」陸煥言不由衷地道。真能忘,他早忘了。

  陸煜看他一眼,告誡道:「下不為例。」

  陸煥咬緊牙關,直到兄長移開了視線,他眼裡才猛地暴起無邊戾氣!

  英雄,一個與親弟弟搶女人的兄長,算什麼英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8 05:23 PM

第九十二章

  十月開始,涼州就進入了寒冬,陳嬌也越來越喜歡晚上。

  陸煜身上特別暖,被他抱在懷裡的時候,陳嬌覺得特別踏實。

  但這種新婚燕爾的甜蜜,隨著年關一過,戰事越來越近,便悄然被焦慮取代。

  陳嬌發現,她擔心的不再是陸煜身死她改命任務失敗,或是陸煜死後她還得想辦法再找個男人,她擔心的是陸煜這個人。除去婚前她以為的冷傲,陸煜容貌俊美,能文善武,聲音清冽氣度華貴,對她又好,他簡直就是陳嬌做國公府小姐時一直暗暗幻想的未來夫婿。

  她捨不得陸煜死。

  金絲軟甲沒有任何進展,陳嬌也不想隔三差五用此事煩陸煜,思來想去,戰場上的情況陳嬌真是插不了手,記憶最清楚的部分都是她與陸煥的恩怨,陸煜的死只是一道掠過去的飛影,她不知道陸煜到底死於哪日死在誰手,不知,便無能為力。

  跟他去戰場?別說陸煜不可能答應,就算她去了,大概也只會成為陸煜的包袱。

  三月裡,陳嬌去了一趟涼州的首飾樓。

  陸煜知道她出門了,傍晚回府,閒聊時,陸煜問她去了哪裡。

  陳嬌笑道:「鳳翔樓。」

  陸煜掃眼她頭上的幾樣髮飾,又問買了什麼。

  陳嬌還是笑:「訂了幾樣,做好了再戴給你看。」

  她似乎心情不錯,陸煜也有東西要送她,將陳嬌抱到懷裡親了親,低聲道:「一刻鐘後,去前面找我。」說完,陸煜鬆開陳嬌,頭也不回地走了,身上穿的還是官服。

  陳嬌好奇地望著陸煜的背影,卻一點頭緒都抓不到。

  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陳嬌單獨去了前院。

  阿金就站在院子裡,看到世子夫人,阿金恭聲道:「夫人,世子在書房。」

  陳嬌點點頭,熟門熟路地來了陸煜的書房。

  已是黃昏,書房裡沒有點燈,光線昏暗,顯得那一排排聳立的書架也有些神秘。

  「表哥?」

  陳嬌站在門口,環視一圈都沒看到人,她小聲喚道。

  無人應答。

  若非阿金說了陸煜在這邊,陳嬌都想去別的地方找了。

  相信阿金不敢與她開這種玩笑,陳嬌瞅瞅那連排的書架,想到陸煜離開前意味深長的眼神,陳嬌笑了笑,直接朝書架走去,開始一排一排地找了起來。她沿著書架左側走,一眼就能看到每排的另一頭,只是從第一排走到最後一排,也沒發現陸煜的身影。

  陳嬌皺皺眉,忽然間,身後傳來一道怪異的聲響,沒等陳嬌思索或是回頭,一隻大手突然從後面偷襲過來,緊緊地捂住了她的嘴。陳嬌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碰到的卻是堅硬清涼的鐵質鎧甲,陳嬌震驚地仰頭,就見身後的男人頭戴紅纓盔帽,盔下他面容清俊,黑眸含笑。

  陳嬌瞪圓了一雙杏眼!

  陸煜鬆開她,退後了一步。

  陳嬌很想罵他一頓的,但認出陸煜身上的戰甲與之前見過的那一套不同,她轉瞬也就明白了陸煜的意思,驚喜道:「這是新的鎧甲嗎?」

  陸煜頷首,站在那兒給她看。

  陳嬌先圍著陸煜轉了一圈,作為一個內宅女子,除了外觀,陳嬌分辨不出鎧甲材質的不同。一圈後,陳嬌回到陸煜面前,再細細觀察他護住心肺的胸甲,一邊用手觸碰那鐵甲,一邊認真地問道:「這也是鐵甲吧?」

  陸煜的目光,從她的小手回到她臉上,解釋道:「是鋼甲,鋼乃精鐵鍛造所得,比普通鐵更堅固,普通弓箭無法射毀。」

  普通弓箭?

  陳嬌心一緊,抬頭問道:「若是那種強弩呢?」

  陸煜失笑,頗為無奈地看著她:「表妹是想我在短短一年時間內,送你一套刀槍不入的寶甲嗎?」

  鍛造技藝,哪有那麼容易一進千里。

  陳嬌就是想要那種刀槍不入的,可她知道,這件鎧甲應該是目前陸煜能弄到的最好的了。

  她靠到陸煜懷裡,小手輕輕地摸那嶄新的胸甲,希望它真的能保護陸煜。

  鐵甲很厚,但不知為何,看著陳嬌白淨淨的小手在鎧甲上動來動去,陸煜竟有種她直接碰到了他的錯覺,就連癢都是真實存在的。鐵甲越威嚴肅穆,襯得美人越發嬌柔脆弱,而那種脆弱的美,最能激起男人的野心。

  旁邊的書桌,更是陸煜深藏許久的難以啟齒的念想。

  如今,他在陳嬌面前,早已不是新婚時的端正大表哥了。

  「你很喜歡這鎧甲?」陸煜攥住陳嬌的小手,啞聲問。

  陳嬌只是稍微喜歡而已,誰讓它並非刀槍不入呢?

  但陳嬌緊接著就意識到,陸煜的心,早不在鎧甲之上了。他低下頭來,盔帽頂端的紅纓也掉了下來,拂過她的臉龐。陳嬌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然後,陸煜的手抓出了她的裙帶。

  「表哥!」陳嬌難以置信地驚呼。

  陸煜在她耳邊「噓」了聲,然後,他一把提起陳嬌,將她放在了幾步之外的紫檀木大書桌上。

  陳嬌羞臊地捂住了眼。

  書房之外,耳聰目明的阿金,忽然聽見一陣金木相擊的聲音,像是掛在衣櫃外的鎧甲,被強風吹動,一下一下地打在衣櫃的木門上。就在阿金疑惑地望向書房窗戶時,裡面又傳來一聲女子的低叫,百轉千回,柔媚入骨。

  阿金渾身一哆嗦,忙不迭避到了院門口。

  很久很久,暮色降臨,院子裡一片漆黑。

  阿金不敢靠近書房,也沒敢讓丫鬟們點廊簷下的燈籠,一片安靜,「吱嘎」聲響,阿金偷偷望過去,看到世子爺著一身整齊的鎧甲從書房跨了出來,懷裡抱著世子夫人。阿金看不清主子們的臉,只見世子爺一路將世子夫人抱去了上房,片刻後,世子爺命他擺飯。

  阿金趕緊去吩咐了。

  內室,陸煜點了燈,再走到床前,就見陳嬌蓋著被子,正舉著一條細胳膊檢查什麼。

  「都怪你!」陳嬌高舉胳膊,讓陸煜看她的胳膊肘。

  陸煜這才發現,她胳膊內側有一片被什麼刮出來的痕跡,都磨紅了。

  能是什麼?他根本沒脫鎧甲,她摟他的時候,鎧甲肯定咯到她了。

  「怪我考慮不周。」陸煜忙坐到她身邊,愧疚地道。

  陳嬌恨恨地瞪著陸煜,尋思著一定要他也嘗嘗被咯的滋味兒。

  而這個機會,很快就被陳嬌等到了。

  這日陸煜回府,兩人之間一切如舊,說說話,共用晚膳,院中溜達一圈,回屋洗漱,歇下。

  陸煜喜歡看陳嬌,真正睡覺之前,內室燈火通明。

  他將陳嬌擁在懷裡,一邊為她寬衣,一邊親,忽然,陸煜的手,碰到了一塊兒硬邦邦的牌子。

  陸煜詫異地低頭,大手牽著那東西往外扯,扯出一塊兒金光燦燦的長命鎖。

  自從被陳嬌送過金子後,陸煜就有點看不得金子了,看了就想笑。

  「怎麼突然戴這個了?」沒細打量那長命鎖,陸煜好笑地問懷裡的小妻子。

  陳嬌撇嘴:「我高興戴就戴。」

  「先摘了。」陸煜嫌那長命鎖晃來晃去的妨礙他的正事,而且想到她掛著個金牌,他就想笑。

  「要就要,不要算了。」陳嬌捂住自己的金牌,作勢要睡覺。

  陸煜怎會放她睡?

  陳嬌咬咬牙,就著陸煜來拉她的力道,她轉身將陸煜撲倒了。

  陸煜眸色一暗,看著上方她明明很緊張又倔強堅持的樣子,陸煜如她所願!

  陳嬌死死地壓著他。

  長命鎖的表面可不是平平整整的,忙碌的時候陸煜沒感覺,完事了,他抱著小妻子耳鬢廝磨時,忽然覺得胸口隱隱作痛,坐起來一看,胸口居然紅了一大片!

  他馬上猜到了罪魁禍首,皺眉看向陳嬌的金牌。

  陳嬌捂著自己的牌子,憋笑憋得臉都紅了。

  陸煜本來就沒氣,只想提醒她下次別戴牌子了,現在見陳嬌笑得小狐狸一樣,猜到她是故意報復的,陸煜再也忍不住,將調皮又狡黠的小妻子拉到懷裡,狠狠地「懲罰」了一番。

  鬧夠了,陳嬌反手解下自己的牌子,再掛到了陸煜脖子上,替他繫的時候,她神色無比認真。

  陸煜竟忘了拒絕。

  繫好了,陳嬌托起那塊兒足足有她兩個拳頭大的長命鎖,叫陸煜看。

  金燦燦的長命鎖上,除了祥瑞圖案,還刻了八個字,左邊是「長命百歲」,右邊是「白頭到老」。

  「你若是文官,我不送你這個,可你是武將,我不放心,現在我戴過它了,再送給你,將來你上戰場,我不能跟著,就讓它替我看著你。」手裡托著長命鎖,杏眼凝視陸煜的黑眸,陳嬌輕輕地說,「表哥,你要時時刻刻戴著,不許背著我摘下來。」

  陸煜的心裡,突然被一種酸酸澀澀又甜甜暖暖的感情占滿。

  酸澀是因為害她這般牽掛,甜暖是因為能得她如此牽掛。

  「不摘,這輩子都不會摘。」將她的小手與長命鎖一起捂住,陸煜鄭重承諾道。

  陳嬌抱住他脖子,靠到了他肩上。

  她能為他做的,只有這麼多。

  陳嬌的記憶中,陸煜是六月去的戰場。但兩國正式開戰之前,邊關形勢已經嚴峻,平西侯、陸煜經常住在軍營,到了這個節骨眼,侯府女眷個個憂心忡忡,太夫人、衛氏也沒心情找陳嬌的麻煩,都在自己屋裡燒香拜佛,希望一切太平,最好不要開戰。

  然而六月初,戰報還是傳了過來,京城也傳來聖旨,命平西侯率十五萬大軍迎戰。

  當天晚上,陸煜直到三更天,才匆匆回了後院。

  陳嬌一直在等著,陸煜一進門,她就撲了過去。

  生離死別,只有她知道,陸煜這一走,兩人面臨的是真正的生離死別的威脅。

  「放心,我會回來。」陸煜穩穩地托起她,抱著她往裡走。

  陳嬌管不住自己的眼淚,哭個不停。

  說了很多不捨的話,最後陳嬌心一橫,咬著他肩膀威脅道:「你若不回來,我會改嫁,我給另一個男人生兒子……」

  話沒說完,陸煜就堵住了她的嘴,不給她再開口的機會。

  翌日陳嬌醒來,陸煜早已離去。

  她摸著身旁空蕩蕩的被窩,淚水再度落下。

  如果陸煜沒能回來,她,或許也不會再嫁了,隨便吧。

  陳嬌在家中日夜牽掛,戰場上,陸煜卻沒有多少精力可以分出來想她,就連夜深人靜,他都要隨時提防敵軍偷襲,但他和衣而臥警醒提防時,手都會不自覺地放在胸口,隔著衣裳把玩那塊兒金牌。

  金燦燦的牌子,他已經戴了快五個月了,從起初的微微不適應,到現在的離不開。

  別的長命鎖都幼稚,她送的這塊兒,勝過珍寶。

  八月秋風起,陸煜、陸煥兄弟奉父命,率五千人馬繞到一座山谷狹道後方,準備斷敵軍後路。然交戰之際,敵軍六萬援軍趕至,與峽谷裡的萬餘敵軍裡應外合,陸煜兄弟這支人馬反而成了被前後夾擊的。

  好不容易殺出一道口子,陸煜讓弟弟陸煥先走。

  陸煥一身是血,看著一邊與敵將交手一邊呵斥他快走的兄長,陸煥紅了眼睛。他怕死,他也想走,可他不想當懦夫,表妹說大哥是英雄,他要讓表妹知道,他陸煥也是英雄。因此,陸煥非但沒走,反而調轉馬頭,朝敵人最多的地方衝了過去!

  「二弟!」陸煜憤怒喝道。

  陸煥恍若未聞,轉眼被敵軍包圍。

  陸煜手持長槍,想也不想地追了過去。

  「我讓你走!」找到弟弟,陸煜與弟弟背對背,一邊抵擋敵人進攻一邊喝道。

  陸煥緊緊抿著嘴,手中大刀一刀一命,就是不肯退。

  陸煜轉身,剛要說話,卻見峽谷前方,有敵將站在弩車上,手中的強弩已經拉滿,箭頭直指他身旁!

  來不及提醒,來不及多說一個字,陸煜腳踩馬鐙,橫身朝親弟弟撲了過去。

  「噔」的一聲,強弩射中陸煜,剛猛的勁道直接將抱在一起的兄弟倆都帶飛了出去。倒地時,煙塵四起,陸煥背著地,陸煜背朝他緊跟著撞了過來,身形未穩,猛地往前噴出一口血。

  「大哥!」陸煥手腳發軟地坐了起來,及時扶住要倒下去的兄長,探身一看,赫然發現,兄長左胸插著一支強弩!

  「大哥……」陸煥淚如雨下。

  陸煜又吐了一口血,然後他抓住強弩,使勁兒往外一扯。沒有血肉橫飛,鋒利的箭頭上什麼都沒有。

  陸煥瞪大了眼睛,再往兄長胸口一看,那裡鐵甲破了一個窟窿,窟窿裡面,有抹金色。

  陸煥忍不住去扒那窟窿,想看看裡面到底是什麼。

  「去搶刀。」陸煜無情地拍開弟弟的手,若讓弟弟知道他一把年紀還戴長命鎖,威嚴何在?

  戰場上殺聲沖天,陸煥回過神來,立即跳了起來。

  陸煜看著弟弟的背影,這才摸向胸口,手指頭穿過鎧甲的窟窿,又碰到一個窟窿,竟是裡面的長命鎖也被強弩穿破,只剩一點點絲勉強連著。

  遠處,弩車上的敵兵還在囂張。

  陸煜目光一寒。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8 05:28 PM

第九十三章 第四世完

  八月底,平西侯小敗的消息傳回了涼州城。

  太夫人、衛氏等都愁眉不展,只有陳嬌偷偷地給菩薩上了三炷香,沒有死訊,就說明陸煜躲過了那一劫!

  而自從這次小敗後,平西侯手下的十幾萬大軍再也沒有敗過,敵軍節節敗退,終於寒冬第一場雪洋洋灑灑地落下來時,敵軍遞上了降書。

  大軍在邊關整頓半月,凱旋。

  平西侯府上下喜氣洋洋,爺仨歸來這日,陳嬌隨著太夫人、衛氏等一起在前院等候。

  不用擔心兒孫的安危了,太夫人終於又有心情挑陳嬌的刺了,掃眼陳嬌的肚子,太夫人歎著氣道:「哎,也不知我這輩子還能不能抱到重孫。」

  在場就陳嬌一個孫媳婦,所有人都朝陳嬌看來,陳嬌垂著眼簾,心中只有對陸煜的期盼。

  終於,門房高興地跑過來,說爺仨已經進了巷子!

  太夫人第一個站了起來,領著眾人往外趕。

  陳嬌以兒媳婦的身份站在婆母衛氏身後,眼睛緊緊地盯著門口。

  噠噠的馬蹄聲停了,男人們跳到地上,都是魁梧挺拔的身軀,雙腳觸地發出的聲響,沉穩有力。平西侯最先進門,陸煜、陸煥分別跟在父親左右,陳嬌目不轉睛地看著陸煜,只覺得他那一身鋼甲都比另外兩人的明亮耀眼。

  陸煜也第一個看向了他的小妻子,只是一眼,他就看出陳嬌瘦了。

  整整五個月的分別,兩人都壓抑了太多的思念,卻不得不在眾人面前克制。但那種眼神癡纏,誰又看不出來,太夫人、衛氏都很膈應,陸煥笑著陪母親說話,一眼都沒有再看那個他曾經很喜歡但已經成了他嫂子的小表妹。

  表妹說得對,大哥是英雄,在他嫉妒怨恨大哥,在他自不量力的時候,大哥仍然願意捨命救他。

  輸給大哥,陸煥心服口服,若他再惦記表妹,便是豬狗不如。

  「行了,你們兄弟先回房換身衣服罷。」好公公平西侯看出長子冷峻臉龐下隱藏的焦灼,開口道。

  「是。」陸煜領命,站了起來。

  陳嬌看向婆婆,這個時候,婆婆都會安排兒媳婦去服侍兒子的。

  衛氏卻逕自與太夫人說話。

  陳嬌再偷眼瞧陸煜,陸煜還在椅子前站著,分明是在等她。

  就在陳嬌猶豫要不要直接隨陸煜走的時候,三夫人笑眯眯地道:「嬌嬌還愣著做什麼,雲崖辛苦了一路,你去照顧照顧。」

  陳嬌臉一紅,朝三夫人點點頭,小媳婦似的湊到了陸煜身邊。

  陸煜轉身往外走,她一步一步地跟著。

  從正院到夫妻倆的小院要走一盞茶的功夫,陸煜步伐很大,陳嬌要很費力地才能跟上,就這樣也是落後他一兩步。看著陸煜冷清的側臉,一身厚重的鎧甲,陳嬌突然有點委屈,什麼人啊,到底有沒有想她?

  陳嬌賭氣地放慢了腳步。

  陸煜就像後腦勺長了眼睛一樣,立即回頭,眸似寒星。

  陳嬌莫名心裡一慌,低頭掩飾道:「表哥走得太快,我跟不上。」

  陸煜便折了回來,陳嬌以為他要遷就她的速度,未料陸煜竟然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陳嬌心都要飛出來了,急忙前後左右地張望,而就這麼短短的功夫,陸煜又往前走了一大段。

  「放我下來,別被人看見。」陳嬌紅著臉埋在他懷裡,小聲地道。

  陸煜一言不發,沒過多久,就抱著她跨進了夫妻倆的院子。紅杏等丫鬟都在外面等著迎接世子爺回府呢,冷不丁瞧見世子爺與世子夫人這般回來,丫鬟們都臉紅了,除了紅杏與另一個大丫鬟低頭留了下來以防主子們傳喚,其他小丫鬟都麻雀似的飛走了。

  陳嬌已經沒臉見人了,小手懊惱地抓著他的鎧甲。

  陸煜連走到內室的幾步路都等不及,將她放在東次間的榻上便壓了下來。

  什麼叫相思成狂,這樣便是。

  他發狠地扯著她的衣裙,陳嬌也不嫌棄他的鎧甲硌手了,笨拙地幫他卸甲。

  從日上三竿到紅日當中,兩人都沒有分開。

  正院那邊來請二人去赴宴了,紅杏緊張地在廊簷下通傳,陸煜聲音仍然發啞,頭也不抬地道:「說我腿傷發作,不去了。」

  紅杏去回衛氏的丫鬟了,陳嬌焦急地往陸煜腿上看。

  「騙他們的。」陸煜抬起她的下巴,又親了一口。

  陳嬌失笑,也沒勸他恪守規矩,繼續懶懶地依偎在他懷裡。

  「壞了。」陸煜撈起剛剛被他放在一旁的長命鎖,遞給她看,「替我擋了一箭。」

  陳嬌愣愣地看著長命鎖上的窟窿。

  她送陸煜長命鎖,只是一份心意,與送護身符一樣,並未指望靠塊兒金牌就能替他免災,可沒想到,這塊兒長命鎖居然真的起了作用。臉貼著陸煜寬闊的胸口,陳嬌輕輕地摸金牌上的窟窿,眼裡一片溫柔。

  一定是菩薩憐惜她,成全了這世她與陸煜的姻緣。

  「沒事,你回來就好。」閉上眼睛,陳嬌心滿意足地道,小手緊緊地抱著他。

  累了一上午,下午陳嬌睡得特別香。

  陸煜帶著那塊兒破損的長命鎖,先求見母親衛氏,再引著衛氏去了太夫人的萬福堂。

  「雲崖,你腿受傷了?」太夫人還是很關心大孫子的。

  陸煜搖搖頭,取出那塊兒長命鎖交給兩位長輩看,同時解釋道:「這是我出發之前,嬌嬌親自為我戴上的,危險之際,如果不是這塊兒長命鎖擋在心口,我此時早已死在敵軍強弩之下。祖母、母親若是不信,可喚二弟過來,一問便知。」

  太夫人久久無言。

  衛氏後怕地盯著兒子的胸口。

  陸煜起身,跪到了兩位長輩面前,言辭懇切:「祖母,母親,我這條命是嬌嬌救下來的,嬌嬌真心待我,也請祖母、母親看在她救了我的份上,真心接納她,從此咱們一家和睦,再無罅隙。」

  衛氏茫然地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摸著長命鎖上的窟窿,忽的歎了口氣,道:「都是命啊。」

  她不喜歡陳嬌母女,送走了當娘的,兜兜轉轉,做女兒的又回來了。好在,陳嬌與她娘不同,是個福星。

  「祖母知道了。」太夫人有多在乎陸煜這個孫子,就有多感激陳嬌送的長命鎖,與孫子的命比,之前的恩怨都可以一筆勾銷了。

  但,太夫人還有個要求,扶起長孫,她笑眯眯地道:「若你年前能讓她傳出好消息,祖母就把她當寶貝疙瘩寵。」

  陸煜:……

  沒辦法,努力吧!

  當天的晚宴上,陳嬌就感受到了太夫人、衛氏待她的不同,雖然還不至於像舅母那樣自然親昵,可也給了她很多笑臉。陳嬌很聰明,看眼陸煜,立即猜到陸煜做了什麼。

  她很欣慰,又有一絲絲遺憾。

  如果這世還有遺憾,她或許能夠再多留一段時間,如今,陸煜對她一心一意,陸煥也改了心性,就連太夫人、衛氏都開始對她好了,如此圓滿,圓滿得就像前面三世,她離開之前。

  夜裡歇下,陳嬌破天荒地撒了一個大嬌,她要陸煜抱著她,一直抱著。

  陸煜其實有些累了。回府之前他都在趕路,回府之後,上午他不要命似的疼她,下午陪家人應酬,剛剛還忍不住又與她恩愛了一次。可再累又如何,看著陳嬌依賴不捨的小眼神,她要什麼,他都會給。

  「好像孩子。」靠著床頭,陸煜寵溺地捏了捏她秀氣的鼻尖兒。

  「你喜歡嗎?」陳嬌枕著他結實的手臂,軟軟地問。

  陸煜笑,低頭親她:「喜歡,至死不渝。」

  從戰馬上摔下來的那一刻,陸煜滿腦都是家裡的她,他很慌很怕,怕他真不回去,她會一直哭。

  男人溫柔地蹭著她的臉,陳嬌閉上眼睛,沉溺其中。

  夜色越來越深,陳嬌先睡著了。

  陸煜肩膀酸麻,顧不得緩解,先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回床上,放好了,陸煜剛要坐直,胸口突然傳來阻力,他低頭一看,她的小手竟然還攥著他的中衣。陸煜無聲地笑,看她一眼,再慢慢地將她的手放了下去。

  肩膀不酸了,陸煜躺在她旁邊,看著她紅撲撲的小臉,好像又不睏了,只想這麼一直看下去。

  陳嬌又做夢了。

  她夢見陸煜帶她去看西北的茫茫雪景,夢見他將她抱進草原上牧民居住的氈布穹廬,還帶她去了很多很多地方。在那個美好始終都是歡笑的夢裡,她與陸煜生了兩個女兒兩個兒子,女兒們像她,兩個兒子都是小冰塊兒,像陸煜一樣又冷,又漂亮。

  那麼美的夢,陳嬌真不想醒。

  可既然是夢,便總會有醒來的一天。

  陳嬌睜開眼睛,菩薩微微含笑,慈悲地坐在對面淩空的蓮花臺上。

  菩薩沒有說話,似是在給她回神的時間,或者,也擔心陳嬌會像上次一樣落淚。

  陳嬌安安靜靜的,沒有哭。

  她還是不捨,可她知道,她與陸煜已經圓滿了,陸煜與韓岳他們一樣,都是她的前世,她不可能一直留在過去。

  但,陳嬌有個疑惑。

  「菩薩,既然有來生,那,我以後還有機會見到轉世的他們嗎?」陳嬌喃喃地問。

  都說緣定三生,將來她重新做回國公府小姐了,身邊有沒有這些丈夫的轉世?

  菩薩聲音溫柔,道:「天機不可洩露,去第五世吧。」

  陳嬌:……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9 02:03 PM

第九十四章

  河西郡,平城,太守府。

  一個穿青色衫裙的丫鬟接過前院管事送來的書信,看看信封上太守大人的親筆字跡,名叫碧荷的丫鬟輕蔑地笑了笑,回到堂屋後,她隨手將那封信放到桌子上,然後就坐下來繼續趴著打盹兒了。小姐在歇晌,太守的信而已,不值得她去打擾小姐。

  內室,大紅色的羅帳內,陳嬌早就「睡醒」了,此時呆呆地躺著,正在目瞪口呆。

  她這第五世,未免太過驚世駭俗!

  原身陳嬌,身份十分尊貴,父親是當朝國舅,宮裡的皇后娘娘正是原身的親姑母。老皇帝年邁昏庸,陳國舅與皇后娘娘聯手把持朝政,就差將天下易姓為陳了。這是朝堂大事,國舅府裡,原身的母親只是陳國舅的續弦,原身上面,除了幾位庶出兄長姐妹,還有一位嫡出的大哥,陳廷章。

  原身出生那年,陳廷章七歲。七歲的小男孩,沉浸在喪母的悲傷裡,對新過門的美貌繼母十分仇恨。原身是那繼室的第一個孩子,白白胖胖的女娃娃,五官精緻,漂亮得像仙童,一出生就得到了陳國舅的無比寵愛。

  陳廷章也很厭恨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有一次找到機會,陳廷章甚至想捂死原身。

  就在他站在小木車旁邊,放在身後的手蠢蠢欲動時,車裡才滿周歲的女娃娃,突然朝他叫了一聲「哥哥」。女娃娃有一雙乾淨純粹的桃花眼,那雙眼睛烏溜溜地望著他,陳廷章忘了反應,然後,女娃娃又叫了聲「哥哥」,叫完自己拍著小手先笑了。

  陳廷章的殺心,一個八歲男童的殺心,就被女娃娃的笑聲沖散了。

  自那之後,陳廷章還是不待見繼母,可他對妹妹的寵愛,遠遠超過了國舅府任何人。

  原身也很黏這個大哥,七歲之前經常與兄長同睡。

  孩童時期的兄妹情非常單純,但原身十二歲後,兄妹之間就起了變化。陳廷章不喜原身與表哥堂哥們玩耍,原身也不允許陳廷章身邊有貌美的丫鬟獻媚,兩人對彼此都有超乎尋常的佔有欲,終於在原身十三歲那年,二十歲的陳廷章將妹妹拉到花園角落,親了上去。

  原身樂在其中。

  這是兄妹倆的秘密,兩人一直藏得很深,但,既然有來往,總會落下痕跡,原身十五歲時,家裡開始安排她的婚事,陳廷章焦躁又嫉妒,又一次假山後私會,陳廷章忍不住要與妹妹私定終身。兩人情投意合,就在事情即將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時,陳國舅的一個小妾帶人闖了過來。

  兄妹亂亂,陳國舅痛心疾首,可兒女都是他的心頭肉,陳國舅肯定捨不得處置這對兒兄妹,便將那小妾與撞見此事的丫鬟下人們都暗中滅了口。然後,陳國舅將兒子送到軍中,沒有他的命令不許兒子回京,與此同時,陳國舅迅速給女兒定了一門婚事。

  彼時京城長安已經謠言四起,便是陳國舅再權勢滔天,要臉面的名門望族也不會讓家中小輩娶原身進門,剩下那些有心巴結陳國舅的,陳國舅又看不上。挑來挑去,陳國舅選中了他親手提拔起來的一位年輕將領,李牧。

  李牧是個孤兒,十四歲起就在戰場跌打滾爬,陳國舅在一次帶兵打仗中發現了李牧的才幹,他覺得李牧有大將之才,為人又有文官的圓滑世故,是個可造之材,便將李牧納入了麾下。家裡出事後,陳國舅心想,李牧這孤兒應該不會太介意名聲,便將李牧叫到長安城,商議婚事。

  李牧見都沒見過原身,直接答應了,或許是為了報答陳國舅的栽培,或許是為了進一步攀附陳國舅,誰知道呢。反正李牧迎娶原身當年,陳國舅就推舉李牧當了北地河西郡的太守,河西郡下轄十八縣,又是抵禦匈奴的要地,李牧年紀輕輕坐上這個位置,可謂一步登天。

  但李牧與原身成親當日,原身兄妹就一人給了他一巴掌。

  陳廷章的巴掌是無形的,他在李牧耳邊低聲威脅:「你敢碰我妹妹一根頭髮,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李牧面帶微笑,明明是個武將,笑起來卻頗為溫雅,回道:「下官明白。」

  而原身給李牧的巴掌,就是貨真價實的一巴掌了。當晚的情形,李牧應付完賓客,身穿大紅喜袍來到後院,看到一身紅衣的新娘子,他欠身行禮,未及抬頭,原身小手就甩過來了,「啪」地打在他臉上,趾高氣揚地道:「憑你也配喊我夫人?如果不是我爹逼我嫁你,你連見我一面的資格都沒有!今天我把話說清楚,往後你睡前院,敢來後院一步,我讓人打斷你的腿!」

  原身這話可是有底氣的,她嫁過來,陳廷章暗中替她安排了八個會功夫的女護衛。

  「好,下官告辭。」李牧彬彬有禮,轉身告辭。

  從長安城搬到河西郡,李牧對原身一直都是以禮相待,無論原身如何冷嘲熱諷,他出門或回府,都會以書信的方式知會原身。原身要見他,他立即就過來,原身不找他,李牧絕不往原身跟前湊,陳廷章多次來河西郡找原身,甚至公然攜原身出城遊玩,李牧也坐視不理。

  整個河西郡乃至長安城的百姓,都知道年輕俊朗的李太守頭上,戴著一頂綠油油的官帽。

  一個為了官途連尊嚴都不顧的男人,註定要受人恥笑,有文人還專門做詩諷刺李牧。

  李牧一概不理,盡職盡責地做著自己的太守,他任河西郡太守的三年裡,全郡百姓生活富足,匈奴兩次進犯,都被李牧帶兵擊退。李牧擔任河西郡太守的第四年,蜀地臨江王造反,李牧在北地呼應,一王一將聯手,短短半年便攻破了長安城。

  老皇帝氣急攻心而死,皇后太子被殺,陳國舅全府入獄。

  大局穩定時,李牧也從河西郡太守,一躍成為了當朝太尉,掌管天下軍政。

  短短幾年,物是人非。

  原身終於知道了這位丈夫的厲害,她哭著去求李牧放過她的家人與大哥,作為條件,她甘願為奴為婢。而身穿深色華服的新任太尉笑容溫和如初,賜了她一碗毒酒。

  沒有心狠手辣的報復,沒有不擇手段的輕賤,原身在他眼裡似乎從來都是一隻螻蟻,他助臨江王籌謀大事時,需要她活著,君臣大業已成,不需要原身了,讓她死去也就夠了。男人的心胸太寬廣,原身只是草芥。

  如果這個故事與她無關,陳嬌會鄙夷原身兄妹,會敬佩李牧隱忍有謀,乃當世英雄豪傑。

  但現在,她就是給李牧戴綠帽的那位太守夫人,雖然她與陳廷章還沒有夫妻之實,可她嫁過來之前,原身兄妹摟摟抱抱卿卿我我都有過,還被人發現了,對李牧的名聲來說,她是不是清白身,沒什麼區別。

  該怎麼辦?

  陳嬌心慌意亂。

  她肯定不會與陳廷章繼續糾纏,肯定不會再對李牧不敬,但她改過自新,李牧就會忘記前面兄妹加在他身上的屈辱了嗎?從記憶中看,李牧雖然沒有狠狠地報復原身,可那杯毒酒恰恰說明,他也是個正常人,他也會恨,他只是不屑多做什麼,弄死原身就算報仇了。

  真是越想越怕!

  與李牧和離?

  念頭剛冒出來,就被陳嬌否決了,她有父母在世,想和離,除了李牧同意,還得長安城的陳國舅同意。李牧需要她這枚棋子維持與陳國舅的關係,掩飾他的謀反之心,一定不會輕易答應。陳國舅呢,好不容易才把糊塗女兒嫁出去,他敢讓女兒和離然後繼續與親大哥糾纏?

  恐怕只有陳廷章希望陳嬌和離。

  陳嬌煩躁地翻了個身,不能和離,那就試著讓李牧對她死心塌地?

  陳嬌打了個哆嗦,原身可是死在李牧手裡的,如今她想老老實實當李牧的妻子,人家堂堂大英雄,會接受她嗎?

  那,她既不親近李牧,也不得罪李牧,等李牧成就大事後,求他饒她一命?

  陳嬌搖了搖頭,不行,這個辦法太冒險,萬一三年後,李牧不肯饒她,她豈不是白等了?

  又或者,她先告密揭發李牧的不臣之心,讓陳國舅先解決了李牧?

  陳嬌咬了咬牙,從局外人的角度看,陳國舅與皇后把持朝政,屬於外戚作亂,臨江王是皇室子孫,反了昏君亦師出有名,李牧更不用說了,愛民如子護衛邊疆,註定會青史留名,她若害死李牧,便是助紂為虐,菩薩也會不喜吧?

  而且,就算她真想害死李牧,她有那個本事嗎?沒有證據,陳國舅不會信她,只會當女兒在想方設法脫離李牧好回去與親大哥廝混。若想拿到證據,陳嬌就得去李牧房間偷,以李牧深藏不露的謀算,陳嬌被抓住的可能更大,到時候,她也不用等三年後了,馬上就得被李牧殺人滅口。

  也就是說,陳嬌面前擺著四條路。

  第一條路,和離,被陳國舅、李牧堵得死死的,僥倖成了外面也有陳廷章虎視眈眈。

  第二條路,安分守己待李牧成事後求他饒命,太懸,賭輸就是死。

  第三條路,討好李牧讓李牧對她死心塌地,太難。

  第四條路,先發制人弄死李牧,太險,賭輸馬上死,且違背天道正義。

  陳嬌捂住了額頭。

  思來想去,只有討好李牧,努力讓他對自己死心塌地這條路,稍微看得見一絲希望。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李牧是個英雄,去討好他,陳嬌不用太勉強自己。

  確定了生路,陳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坐了起來,喚丫鬟們進來服侍。

  碧荷聞聲而入,將那封信也帶了進來:「小姐,太守的信。」

  原身不承認李牧是她的丈夫,一直都讓丫鬟們喊她小姐,而非夫人。

  陳嬌暫且沒有糾正這稱呼,好奇地取出信紙。

  「下官後日歸,小姐勿憂。」

  那字跡清逸筆鋒溫和,陳嬌看了卻只想苦笑。

  越是這樣深藏不露的,才越叫人忌憚。

  「小姐,信上說什麼?」碧荷見主子面帶愁色,關心地問。

  陳嬌歎道:「太守後日回府。」

  碧荷聞言,哼道:「回來就回來,小姐不用擔心,就算吳秀娥去告狀,太守也不敢問罪小姐。」

  陳嬌一怔。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9 02:21 PM

第九十五章

  陳嬌想起來了,這太守府裡,除了她與李牧這對兒有名無實的假夫妻,還住著李牧的姑母一家。

  李牧幼時父母雙亡,是親姑姑方氏將他接了回去,家裡多個男娃,就要多出一份口糧,方氏因此被丈夫嫌棄,經常挨打,方氏都忍了下來,寧可自己少吃點也不捨得餓了侄子。李牧十四歲這年,朝廷徵兵,李牧背著姑母偷偷去從軍了,撈了一官半職後,得知姑父醉酒死了,李牧就將方氏、表弟吳青松、表妹吳秀娥都接了過來。

  陳嬌的記憶主要與李牧、陳廷章有關,方氏娘仨幾乎就是影子,陳嬌當然記不得這次吳秀娥要告她什麼狀了,但原身是個連李牧這等官員都看不上的高傲小姐,對吳秀娥的態度可想而知,二女之間的爭執跑不出後宅那些雞毛蒜皮小事。

  無論什麼狀,陳嬌都不怕原身去李牧面前告。怕什麼?原身打過李牧巴掌、尚未成親就給李牧戴半頂綠帽子,已經有了這樣的大仇,吳秀娥告與不告,李牧對她都不會有什麼好印象,正所謂債多不愁。

  陳嬌先去熟悉她的後院了。

  原身生在國舅府,自小錦衣玉食,起居十分奢侈,閨房裡床櫃桌椅樣樣都是上等珍木所制,多寶閣上的古玩器物隨便一件都夠一家百姓富貴三代,梳粧檯旁擺著一人多高的西洋鏡,鏡框上鑲嵌著各色寶石,更不消說首飾盒裡數不清的貴重首飾了。

  陳國舅雖然恨女兒做出敗壞家風的醜事,但對原身依然寵愛有加,陪嫁豐厚。

  這些是死物,原身身邊有四個大丫鬟,分別是碧荷、碧柳,綠珠、綠芍,除了其他的小丫鬟,值得一提的便是陳廷章送她的八個女護衛了。

  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原身看不起李牧,這些丫鬟也都敢給李牧臉色看,光是這樣也就罷了,她們對陳廷章唯命是從,比對原身還忠心。

  陳嬌揉揉額頭,只覺得處境無比艱難。

  整個下午,陳嬌都在發愁如何扭轉李牧對她的印象,愁到天黑也無頭緒,旁的不說,她與陳廷章的那些流言蜚語,便是橫亙在她與李牧中間的一座大山,十個愚公來幫忙也難以移走。

  睡了一覺,想到明日李牧就要回來了,陳嬌越發心浮氣躁,吃完早飯點了碧荷陪她去逛園子。

  時值陽春三月,鳥語花香,可惜太守府的花園小的可憐,一眼就能望到頭,原因無他,李牧生性節儉,上任後勤政愛民,並沒有花多少精力修繕太守府。好在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假山池水這些還是有的,池邊種了一溜桃樹,花粉如霞。

  陳嬌直奔那幾株桃花而去了,離得近了,才發現有人比她先到,是個十四五歲的妙齡少女,穿一身粉色衣裙,杏眼桃腮,很是水靈。

  看到陳嬌,少女柳眉倒豎,氣鼓鼓的樣子。

  陳嬌猜,這應該就是表姑娘吳秀娥了。

  果然,碧荷已經走上前,頤指氣使地道:「我們小姐要賞花,你還不退下!」

  吳秀娥前幾天因為看不慣陳嬌,口出不遜,被陳嬌派丫鬟摁住,連扇了她四個耳光。吳秀娥對陳嬌又恨又忌憚,此時見陳嬌只帶了碧荷一個,吳秀娥看眼自己的丫鬟小翠,便不怕了,揚著下巴道:「這是我表哥的宅子,我願意在哪兒賞花就在哪兒賞花,你算哪顆蔥?」

  吳秀娥十歲之前都是在鄉下過的,跟著李牧當了五年官小姐,臉蛋養得白白嫩嫩,脾氣依然帶著幾分村姑的粗鄙。

  碧荷最看不慣她這樣,剛要教訓,陳嬌懶懶道:「算了。」

  說完,陳嬌自去另一棵桃樹下了。

  碧荷狠狠地剜了吳秀娥一眼,然後追上了主子。

  吳秀娥疑惑地看著陳嬌的側影,奇怪,今天這女人怎麼這麼老實?

  吳秀娥也是個不安分的,她還記著那四個巴掌的仇,今天陳嬌身邊人少,正是她報仇的好機會。

  如果吳秀娥長在長安城,見過世面,知道陳家到底有多厲害,她一定不敢衝撞陳嬌,但她在李牧府中當了五年最金貴的表姑娘,習慣了她欺負別人,去年陳嬌嫁過來,狗眼看人低連表哥都不放在眼裡,吳秀娥早就憋著氣了,前幾日的四個巴掌就是燒毀她那點理智的最後一把火。

  眼看陳嬌站在岸邊賞花,碧荷也背對她站著,吳秀娥心一狠,突然快速朝碧荷衝去!

  她速度太快,碧荷聽到聲音回頭,吳秀娥已經伸手推了過來!

  碧荷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叫,就被吳秀娥推得往後撞去,可憐陳嬌弱柳扶風似的千金身子,一下子就被碧荷撞得失去平衡,一腳踏空,面朝天跌進了池子!

  陳嬌只覺後腦一疼,然後就沒了意識。

  意識重新恢復時,陳嬌還沒睜開眼睛,先聽到有人問:「郎中,我家小姐不會出事吧?」

  是碧荷,應該是站在屏風後問的。

  郎中為難地道:「小姐腦後有淤血,傷勢可輕可重,小姐醒來之前,老夫不敢妄言。」

  又一個丫鬟開口了,急得都快哭了:「怎麼辦啊,聽說有人只是磕了一下腦袋,人就傻了,萬一小姐……」

  「閉嘴,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才不會變傻!」

  「好了,都別吵了,等小姐醒了再說。」

  屋裡終於安靜下來。

  陳嬌後腦勺很疼,但此時此刻,她腦海裡全是幾個丫鬟的聲音!因為那些閒話,陳嬌也忽的想起她在國公府時聽到的一樁奇聞,說的是有位公子不小心撞了頭,醒來後人好好的,就是忘了自己是誰,連親生父母都不記得了!

  這個念頭,讓陳嬌看到了希望!如果她也不記得了,那她就可以只做一個天真單純的太守夫人,李牧是她的丈夫,她去親近他乃人之長情,李牧絕不會懷疑她另有目的,同時,她不記得陳廷章了,不記得那些卿卿我我,李牧或許也就不介意原身曾經的糊塗了!

  陳嬌高興得都想坐起來!

  但她忍住了,現在開始,她就要開始裝了,她與原身性格本就不同,只要能讓眾人相信她是真的忘了,以後的事都不難。

  興奮過後,陳嬌一邊佯裝昏迷,一邊好好琢磨了一番。

  準備地差不多了,陳嬌皺皺眉,睜開了眼睛。

  碧荷就在床前守著,看見她醒了,碧荷高興地撲了過來,關切地問道:「小姐,你醒了?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難受?」

  陳嬌茫然地看著她,她與這些人本就不熟悉,如今裝起來,反而更容易。

  碧荷見她眼神不對,馬上叫郎中。

  郎中為陳嬌號脈的時候,堂屋門口突然傳來一陣爭吵。

  「小姐曾經下令,不得太守跨進此處,請太守止步。」是丫鬟碧柳的聲音。

  李牧回來了?

  陳嬌先是震驚,隨即暗暗告誡自己要鎮定。

  然後,她聽見一道溫和平穩的聲音:「小姐現在如何?」

  碧柳非常不客氣:「與你無關,太守莫忘了本分。」

  陳嬌聽了,心裡不斷地慶倖,幸好她想到了這個辦法,不然就憑這些刁奴的做派,李牧也不會放過她。當然,丫鬟敢對李牧無禮,肯定也都是原身慣出來的。

  面對丫鬟的不敬,男人聲音溫和依舊:「小姐若醒了,本官帶表妹來賠罪,小姐若依然昏迷,本官必須探望,不然無法向國舅交待。」

  內室,碧荷緊緊地盯著床上的主子。

  陳嬌有點害怕地看著她:「外面的人是誰?」

  碧荷心裡一沉,小姐最恨李牧了,現在居然連李牧的出現都不能叫小姐恢復正常……

  碧荷很怕,小姐真忘了,世子爺陳廷章第一個饒不了她們,這時候,她該找個替罪羊。

  有了決定,碧荷朝另一個丫鬟綠珠使了個眼色。

  綠珠心領神會,轉身朝外走去。

  不多時,她去而復返,身後多了一個人。

  陳嬌躺在床上,視線被床角阻擋,直到那人走過來,停在郎中身後,陳嬌才看到了他的樣子。

  二十七歲的李牧,身長八尺有餘,著一身淺灰色的官服,腰身窄細,顯得修長挺拔。他是武將出身,膚色卻很白皙,長眉鳳目,面帶關切地朝她看來。李牧無疑是個俊美的男子,但他身上有一種極為溫雅的氣度,如果說陸煜是一把貴氣逼人的名劍,李牧便是一方歷經無數歲月沉澱的美玉,令人想去親近。

  出身貧寒,卻天生玉骨,難怪能忍常人不能忍。

  這是陳嬌與李牧的第一次見面,她根本不需要裝,只呆呆地望著他就夠了。

  床上的姑娘,一頭青絲鋪散,面頰蒼白,儼然大病之人,但她的眼睛烏黑澄淨,裡面的驚訝與陌生一覽無餘。

  壓下心頭的詫異,李牧微微躬身,溫聲問:「小姐可有哪裡受傷?」

  陳嬌水眸仍然看他,小手乖乖地指了指腦袋。

  李牧皺眉,剛要詢問郎中,陳嬌看看他,怯怯地問:「你是我父親嗎?」

  不是陳嬌故意要捉弄李牧,而是李牧本就長她十歲,他身上又有一種遠超實際年齡的沉穩從容,恰似長者。

  此言一出,城府深沉如李牧,也難掩震驚地再次看了過來。

  陳嬌期待地望著他。

  坐著替她診脈的郎中早就僵硬如石了,碧荷、綠珠兩個丫鬟張大了嘴。

  「我,我不是。」李牧回答時,罕見地結巴了下。

  陳嬌神色一黯,視線移到其他人身上,惶惶問:「那你是誰?為什麼你們我一個都不認識?」

  李牧垂眸,不知該如何解釋。他是她名義上的丈夫,但成親當晚,這位小姐已跟他劃清了界限。

  碧荷、綠珠互視一眼,也都沉默。

  最後,郎中看不過去了,他身邊的太守大人,雖然為了官途折腰娶國舅之女有損氣節,被人恥笑,可太守大人上任後待河西郡的百姓寬厚仁愛,更是震懾得匈奴賊兵不敢進犯擾民,郎中由衷敬佩,越敬佩,就越不喜眼前這個欺負太守的女人。

  「他是我們河西郡的太守大人,也是您的夫君。」郎中一字一字地道,隱含教訓之意。

  小婦人,既然嫁過來了,就好好跟太守大人過罷,別再惦記親哥哥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9 02:27 PM

第九十六章

  夫君?

  聽完郎中的回答,陳嬌再看李牧,眼裡浮上一絲羞怯,那眼眸水盈盈的,宛如新娘子初見新郎。就在李牧、碧荷等人都詫異於她天真少女般的反應時,陳嬌忽然皺皺眉,疑惑地問李牧:「如果你真是我的夫君,為何與她們一樣喚我小姐?」

  這個問題自然有解釋,但,只適合兩人單獨相處時說。

  李牧用一種安撫的語氣道:「此事說來話長,請小姐先讓先生診脈,傷勢要緊。」

  陳嬌依然不安,卻乖乖地躺好。

  郎中問了她一些問題,譬如可否記得父母是誰,陳嬌一一搖頭,回答的時候,她不時看看李牧,似乎暫且把李牧當成了勉強值得信賴的人。碧荷、綠珠都很著急,可李牧到底是一郡太守,她們也不敢當著郎中的面解釋什麼。

  陳嬌的病,無需郎中開口,旁觀的人都猜到了,這位嬌小姐,得了失憶症。

  「先生可有把握治好?」當著陳嬌的面,李牧問郎中。

  郎中歎息,看眼懵懂局促的陳嬌,他搖頭道:「關於此症,老夫也曾翻閱過醫書典籍,但都無行之有效的醫治之法,多數病人會在一定時間內不藥而癒,自行恢復記憶,也有人……」

  他面露遺憾,後面省略的話不言而喻。

  李牧欲送郎中出門,身後突然傳來小女人焦急的聲音:「你,你別走……」

  李牧回頭。

  陳嬌本來都抬起上半身了,對上他的眼睛,她又趕緊躺了下去,別開臉,十分難為情的模樣。

  郎中識趣道:「大人留步,夫人失了記憶,焦慮不安,需要可信之人安撫。」

  「我們會照拂好小姐,太守自去忙吧。」綠珠毫不客氣地道。

  李牧再看陳嬌,陳嬌咬著唇,目光哀求地望著他。

  李牧覺得,還是將話說清楚好,便留了下來。

  綠珠不甘願地代他去送客,李牧與碧荷守在床邊,碧荷站著,李牧坐在了床前的矮凳上。

  在碧荷警告的目光中,李牧聲音溫和地對陳嬌介紹了她的身份,長安城國舅之女。

  陳嬌安靜地聽著。

  提到兩人的姻緣,李牧苦笑道:「我喚你小姐,是因為小姐另有心儀之人,下官自知出身卑微,配不上小姐,便不願勉強小姐,處處以禮待之,相敬如賓。其他諸事,小姐可詢問身邊的丫鬟,她們都是小姐的陪嫁,待小姐忠心耿耿,小姐可全心信任。」

  他沒有趁機捏造事實,占小姐便宜,碧荷臉色好看了些。

  陳嬌心裡卻哭了,這個李牧,看似君子正直,實則對原身一點情意都沒有,大好的趁虛而入的機會,人家都不屑。

  「請小姐安心休養,下官去寫信稟明國舅,待小姐外傷痊癒,下官也會讓表妹來向你賠罪。」

  該說的都說了,李牧起身告辭。

  陳嬌只能看著他走。

  李牧一走,碧荷立即坐到陳嬌旁邊,講了一籮筐原身與親哥哥陳廷章的美好回憶。

  陳嬌裝傻充愣。

  陳嬌後腦勺有個腫包,還得在屋裡養著,李牧每日早晚會來探望,說兩句客套之詞便走。

  三天後,陳嬌的外傷好的差不多了,李牧寫去長安城的信,也得到了陳國舅的回應。傍晚李牧從官邸回來,前院的嚴管事領著一位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來拜見。

  李牧在國舅府小住過,認出這中年男子正是陳國舅的心腹管事之一,姓呂。

  李牧起身行禮。

  呂管事受寵若驚,還禮後,他取出一封信遞給李牧,道:「國舅爺命小的交給大人。」

  李牧接過信封,落座後拆開,看完之後,他皺了皺眉。

  按照李牧的意思,他希望將後院的陳小姐送回國舅府,有親生父母照顧,陳小姐可能很快就恢復了記憶,屆時陳國舅將女兒送回來,李牧再繼續供著就是。但,陳國舅得知女兒跌了一跤竟然忘了前塵往事,高興卻比難過多,雖然女兒不記得他了,可女兒也不記得她與親哥哥的孽緣了啊!

  陳國舅是真心希望女兒與李牧好好過日子的,因此,除了在信中鄭重囑咐李牧善待女兒,陳國舅還做了一個決定,他要求呂管事將女兒身邊那些知曉兄妹私情的舊婢一併帶走,全都換上他親自為女兒挑選的新僕。陳國舅覺得,少了刁奴挑唆,女兒女婿的感情一定會日進千里。

  「大人意下如何?」呂管事恭敬地問。

  李牧放下信,正色道:「岳父一片苦心,下官無以為報,只恐小姐病癒後,怨恨於我。」

  呂管事低著頭,笑道:「大人多慮了,國舅爺特意命小的給大人稍了口信。」說完,呂管事上前,走到李牧身邊,用只有李牧能聽到的聲音道:「國舅爺說,女子出嫁從夫,大人該管便管,不必顧慮,國舅爺還說,希望大人儘快給他老人家添個外孫。」

  李牧俊美的臉龐上,掠過一抹尷尬。

  呂管事看在眼裡,退後幾步,請示道:「大人若沒有旁的吩咐,小的這便去給夫人請安了。」

  李牧起身送他。

  呂管事恭敬地退了出去,去後院時,他身後多了四個魁梧有力的大漢。

  得知陳國舅派了管事來,陳嬌換好衣服,領著碧荷、碧柳來廳堂見客。

  呂管事默默地打量自家小姐,看著只穿一套家常衫裙走出來的女子,美貌依舊,但熟悉的跋扈張揚都被端莊柔美取代了,果然如李牧信中所說性情大變,呂管事暗暗地替國舅爺欣慰,給陳嬌行禮時,他也是畢恭畢敬的。

  陳國舅同樣給女兒寫了一封信,信裡陳國舅半個字都沒提兒子陳廷章,只大肆誇讚了李牧一番,然後叮囑女兒好好相夫教子,不用著急請醫問藥。

  陳嬌從頭看到尾,覺得這個陳國舅雖然野心勃勃貪圖權勢,但真是個好父親。如果可以,她也要努力保住這世父母的命。

  等她看完信,呂管事這才交待了陳國舅的命令。

  碧荷、碧柳花容失色,立即就跪到陳嬌面前了,求陳嬌留下她們。

  陳嬌心裡樂壞了,碧荷等丫鬟就是原身身邊的爪牙,就算她裝失憶,有這些丫鬟在,她與李牧交好的計劃也處處掣肘,陳嬌這幾日就在琢磨如何打發了這批丫鬟又不引起李牧的懷疑,沒想到陳國舅幫了她一個大忙。

  心裡高興,陳嬌臉上只做出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很好欺負似的。

  碧荷、碧柳連著綠珠、綠芍求得更急了,陳嬌「為難地」看向呂管事。

  呂管事拍拍手,院子裡就走進來四個穿白裙的丫鬟。

  無視碧荷四女,呂管事向陳嬌介紹道:「夫人,這是國舅爺親自為您挑選的丫鬟。」

  新的四女依次上前,分別是如意、吉祥、平安、錦繡。

  「外面聒噪,請夫人先去內室休息。」呂管事笑眯眯地道,話音剛落,如意四女已經將陳嬌從碧荷等人的圍堵中解救了出來,扶去了內室。與此同時,四個彪形大漢也將碧荷等人拎小雞似的拎走了,聞訊趕來的八個女護衛,自然也被呂管事給收了。

  呂管事就像一陣龍捲風,來得快,去得也快。

  李牧站在太守府門口,目送呂管事帶著一行奴婢離去,心中不知該作何感想。

  他還沒想好,陳嬌的新丫鬟如意,恭恭敬敬地走過來,朝他行禮道:「大人,晚膳好了,夫人命奴婢來請您。」

  李牧聞言,看向身邊的嚴管事。

  嚴管事低下頭,卻難掩飾唇角的上揚,國舅爺真是欣賞大人啊,先是把一個名聲不好卻千嬌百媚的女兒送給大人,現在女兒病了,國舅爺不想著如何幫女兒恢復記憶,反而盤算著速戰速決,催著大人快點與他的女兒圓房。

  嚴管事是樂見其成的,大人在名聲上已經吃了虧,現在去睡睡那女人,也算是一些補償,那樣的容貌身段,就算不是清白身,也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

  暮色四合,李牧來到後院,就見那位失憶的嬌小姐已經坐在方桌旁等著了,看見他,她立即離席,長長的睫毛垂下去,很是局促,但並沒有熟悉的抗拒與蔑視。

  李牧走近,剛要開口,她小手攥著帕子,羞答答地喚道:「夫君,你來了。」

  李牧微怔,「嗯」了聲。

  「夫君請坐。」陳嬌鼓起勇氣般看他一眼,幫他將主位的椅子往後拉了拉。

  她這第二聲「夫君」,比第一聲喚得自然多了。

  李牧默默落座。

  屋裡伺候的新丫鬟們先退了出去。

  陳嬌一手端碗,小口小口地吃飯,不時偷看李牧兩眼。

  她天真小鹿似的,李牧著實不習慣,用了幾口,李牧輕聲問道:「新的丫鬟,小姐用的可習慣?」

  陳嬌忙放下碗,低著頭答道:「挺好的,碧荷她們有點凶,總是管我,我害怕。」

  李牧頓了頓,道:「小姐喜歡就好。」

  他繼續夾菜,過了會兒發現旁邊的小女人一動不動,李牧疑惑地看去,卻見她低垂的濃密睫毛上掛著兩顆晶瑩的淚珠,將落未落的。

  李牧暗驚,立即放下筷子,問:「可是下官說錯話了?」

  陳嬌搖搖頭,眼淚掉了下來,她偏過頭去,背著他抹掉,惶恐問:「碧荷,碧荷她們說了很多我以前的事,說,說我與大哥,那些,都是真的嗎?」

  李牧默然。

  陳嬌轉過來,盯著他看了會兒,然後泫然欲泣地道:「看來是真的了,你一定很討厭我是不是?」

  李牧朝她側身,垂眸道:「下官不敢,下官出身卑微,確實委屈了小姐。」

  陳嬌取出帕子,掩面泣道:「你是英雄,我只是一個不知廉恥的女子,是我配不上你。」

  李牧歎道:「小姐言重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何況小姐當時年幼,一時糊塗罷了。」

  陳嬌驚喜地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他:「你當真這麼想的?」

  李牧頷首。

  陳嬌復又扭捏起來,小手揉著帕子,半晌才紅著臉道:「父親,父親寫信給我,讚譽大人乃當世豪傑,叫我珍惜福緣安心做大人的妻子。我,我是願意的,就是不知大人,肯不肯原諒我以前犯的錯,真心接納我。」

  李牧看著她紅紅的臉,笑了笑,道:「能娶小姐為妻,是李牧之福。」

  陳嬌頭垂得更低了,長長的睫毛顫啊顫。

  李牧重新拾起筷子,幫她夾菜:「小姐近日消瘦不少,多用些。」

  陳嬌甜甜地「嗯」了聲,捧著碗道:「多謝夫君。」

  晚飯的氣氛還算溫馨,飯後,陳嬌羞答答看了李牧一眼,先朝內室走去。

  李牧原地站了片刻,餘光中幾個丫鬟分別收拾碗筷,代表的卻是長安城陳國舅的一片苦心。

  他只好也去了內室。

  陳嬌坐在梳粧檯前,慢慢吞吞地取下頭上的首飾,裝得不敢看他的樣子,心裡其實也是真的緊張。照這情形,今晚李牧肯定是要在後院歇下的,難道,兩人就這麼簡簡單單的要做真夫妻了?陳嬌雖然經歷過四世了,但面對一個陌生的危險的新夫君,陳嬌還是做不到坦然面對。

  她梳頭,李牧直接坐在了床上。

  陳嬌再次佩服於他,真夠從容的啊,之前韓岳等人,哪個新婚夜都多少有些緊張的,可最從容的李牧,才是最恨原身的。

  丫鬟們端了熱水進來,服侍夫妻倆洗臉洗腳。

  陳嬌先洗完,躺在了床內側。

  李牧洗完後,挪到了她旁邊,丫鬟們放下羅帳,熄了燈,有條不紊地退了出去。

  陳嬌閉著眼睛,彷彿能聽見自己砰砰砰的心跳。與一個表面溫柔內心恨她的人圓房,會是什麼感受?

  李牧躺了下來,仰面平躺,沉默片刻,他低聲道:「小姐,下官有些話想說。」

  陳嬌睜開了眼睛,微微偏頭。

  李牧感覺的到,知道她在聽著,他繼續:「小姐願意與我做夫妻,是下官之幸,只是小姐有疾在身,忘了前塵往事,此時下官若僭越,將來小姐病癒,恐會怨恨下官。故,下官還是想等小姐病癒,在那之前,下官會謹守本分,望小姐體諒。」

  陳嬌抿唇:「若,若我一直都記不起來……」

  李牧道:「三年,三年後小姐未能康復,且心意不改,下官再與小姐做真夫妻。」

  陳嬌想哭,大騙子,真等到那時候,喜酒就變毒酒了。

  「大人是真君子。」黑暗中,陳嬌喪著臉誇道。

  李牧謙遜道:「小姐過獎了。」

  陳嬌扁扁嘴,心事重重地睡了。

  李牧也閉上了眼睛,但羅帳中全是女子身上的香氣,不知是體香還是胭脂味兒,他很不習慣,睡不著,便想到了一些流言蜚語。據說,她與兄長在國舅府的花園廝混,被人撞見,兄妹倆衣衫不整,不知都做了什麼。

  再聞那香,李牧胸口一陣噁心。

  他可以與她虛與委蛇,但陳廷章碰過的東西,無需陳廷章提醒,他也看不上。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9 02:52 PM

第九十七章

  李牧只想老老實實地睡覺,但與他一個被窩的陳嬌卻不老實。

  或許是前面幾世姻緣養成的習慣,陳嬌睡著時,若被窩裡就她一人,她自會睡相乖巧,可如果身邊有個丈夫,陳嬌翻身碰到了,便會習慣地往他懷裡靠,小鳥依人。

  今晚也不例外,熟睡的陳嬌可不記得她與李牧是假夫妻,翻身時小手碰到什麼,溫溫熱熱感覺很熟悉,陳嬌便動作嫺熟地靠了過去,腦袋親昵地蹭到李牧肩窩,尋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馬上又睡死了。

  李牧卻在陳嬌碰到自己時,馬上醒了。

  眉頭深鎖,那是最本能的反應,嫌棄。

  李牧忍了片刻,然後慢慢提起她橫在他腰間的手臂,一點一點挪了回去,熟料他剛鬆手,小女人就又抱了過來。同時,她挨得他更近了,春日中衣單薄,十七歲的嬌小姐,就像枝頭沉甸甸的桃子,在夜裡散發著誘人的甜香。

  李牧身體僵了一瞬,此刻他才知道,原來就算厭惡,肌膚相親時也會不受控制。

  他再次拿開陳嬌的手臂,推開她的腦袋,並迅速地往外挪,拉開兩人中間的距離。

  陳嬌沒撈到人,逕自睡了。

  翌日清晨,天微亮,李牧掀開被子,看也沒看身後睡著的人,悄然離開了。

  陳嬌一覺醒來,並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只發現她睡得很靠外,距離床沿只有半臂距離。她猜不到李牧昨晚大半夜都是半邊身體懸空熬過來的,還當李牧走後她才多占了些地盤,因此也就沒有多想了。

  可憐的太守大人,在前院練了一套拳,才緩解了右半邊身體的酸麻。

  晚飯都一起吃了,早飯自然也要一起用,換了官服來到後院,李牧又變成了溫和儒雅的李太守。

  陳嬌還是喚他夫君,又有點怕他生氣的樣子。

  在丫鬟們面前還是要裝作夫妻和睦的,李牧點點頭,對她道:「夫人請坐。」

  陳嬌就笑了,乖巧地坐在他身旁。

  丫鬟們擺飯,等待的時候,李牧對陳嬌道:「夫人外傷已經康復,飯後我會命表妹過來請罪。」

  陳嬌搖搖頭,輕聲道:「我問過了,我讓人掌摑表妹在先,表妹報復情有可原,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不怪表妹,夫君也別再計較了吧?」

  李牧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以前的陳嬌,但凡出現在李牧面前,必然是身穿華服,頭戴各種名貴首飾,與一身簡樸的李牧站在一起,尊卑明顯。陳嬌不喜奢華,今日只穿了一件緋色的衫子,底下一襲白裙,素雅清淡。烏黑濃密的長髮用一根梅花簪子綰了起來,耳邊分別戴了一隻珍珠墜子,除此之外再無旁的首飾,如此,旁人的目光自然都落到了她臉上,烏眉水眸,瓊鼻朱唇,嬌嫩肌膚不施脂粉,水靈靈的似朵牡丹。

  收回視線,李牧正色道:「表妹在鄉下住久了,不懂規矩,夫人該罰當罰,她才會知道教訓。」

  陳嬌歪頭想了想,展顏一笑,有些俏皮地道:「那就罰表妹替我釣一尾魚吧,剛剛春暖,池水清淺,表妹怕是要費一番功夫了。」

  是懲罰也不是懲罰,像是小孩子的玩鬧。

  「便依夫人所言。」李牧微笑著道。

  飯後,李牧去官署了,陳嬌閑來無事,領著丫鬟如意去看吳秀娥釣魚。

  嚴管事得了李牧的囑咐,親自盯梢,遠遠看到陳嬌過來,嚴管事低聲提醒吳秀娥母女:「夫人性情大變,大人交待,望姑太太、表小姐與夫人交好,莫再計較前嫌。」

  姑母李氏是個老實本分的農婦,她從來沒想過要與國舅府的千金叫板,只求女兒別去招惹人家就夠了。吳秀娥剛闖了一次大禍,嚇得不輕,這會兒一邊好奇陳嬌到底變成了什麼樣,一邊擔心陳嬌病癒找她算帳,暫且也無意去挑釁。

  待陳嬌過來,三人齊齊行禮。

  李氏攥著女兒的手走到陳嬌面前,拉著女兒就要一起給陳嬌下跪。

  陳嬌及時托住李氏的胳膊,柔聲道:「姑母萬萬不可,事情鬧到這般地步,我與表妹都有錯,現在表妹領了罰,一切就過去了,只望姑母忘了我以前的過錯,往後咱們一家和睦,莫要生分了才好。」

  李氏張著嘴,半晌說不出話。

  吳秀娥心裡卻是一沉,以前陳嬌作踐表哥,她又心疼又生氣,同時暗暗慶倖陳嬌不許表哥近身。如今陳嬌變了個人似的,居然還管表哥叫夫君了,那,是不是意味著,表哥與陳嬌就要做真夫妻了?

  水池裡本就沒幾條魚,吳秀娥心不在焉,更釣不上來了。

  李氏忍不住往池水裡張望。

  陳嬌坐在旁邊默默觀察,覺得李氏心思簡單應該不難相處,至於吳秀娥,表哥表妹最容易發生了點事了,但原身的記憶中,李牧成就大事之前都只有原身一個妻子,陳嬌並不擔心吳秀娥會比她先得到李牧的情。

  春光燦爛,陳嬌將李氏喚到身邊,賜坐。

  李氏很緊張。

  陳嬌見她也就是三十五六歲的模樣,許是跟著李牧享了幾年福,李氏膚色白皙,眉目溫婉,若是將身上深色的衣裳換得豔麗些,也算是徐娘半老了。李牧是個深藏不露的老狐狸,陳嬌決定先籠絡李牧的親人。

  「姑母,您應該知道了,我現在什麼都不記得,我也不想記得那些醜事,就想安安分分地做夫君的妻子。」歎了口氣,陳嬌推心置腹地道。

  李氏非常感動,看著陳嬌的花容月貌,她由衷道:「小姐願意這麼想,是虎子,啊,是大人的福氣。」無意中說出了侄子的小名,李氏漲紅了臉,覺得自己給侄子丟人了,都怪她叫侄子小名叫習慣了,一直改不過來。

  虎子……

  武能抗敵文能治國的李牧,居然有這麼一個小名?

  這可比虞敬堯的富貴更令人捧腹,畢竟虞敬堯是真的富貴,李牧卻一點都不虎。

  「姑母過謙了。」陳嬌就當沒聽見李氏的漏嘴,轉而認真地問道:「姑母,夫君他對我,仍有些介懷,我,我想做些什麼彌補,不知夫君有什麼喜好嗎,譬如他有沒有特別喜歡的菜?」

  李氏一個村婦,不懂官場也不懂禮數,但她對侄子的喜好最清楚,馬上就興奮地說了起來:「他啊,他從小就愛啃骨頭,那時候家裡窮,只有過年才會煮骨頭吃,別人啃骨頭把肉啃乾淨就行了,他不光啃肉,還會把裡面的骨髓也吸乾淨!」

  回憶起舊事,李氏雙眼泛光,滿是母愛。

  陳嬌的腦海裡,就冒出一個七八歲的小李牧,抱著骨頭坐在院子裡使勁兒啃。

  陳嬌又打聽了幾樣李牧愛吃的菜。

  李氏說得很開心,吳秀娥聽出陳嬌要討好表哥,不高興了,撈到一條小魚就趕緊跑過來,打斷了母親的洩密。

  陳嬌很滿足了,與李氏行禮道別,領著丫鬟回後院了。

  她走了,吳秀娥小聲抱怨母親:「娘你告訴她做什麼?」

  李氏感慨道:「夫人要與你表哥交好,這是好事啊。」她還盼著侄子快點給李家添丁呢。

  吳秀娥哼道:「憑什麼她想討好表哥咱們就要幫她,娘忘了她是怎麼作踐表哥的了?一個殘花敗柳……」

  「閉嘴!」李氏害怕地訓斥女兒,一邊左右張望,確定附近無人,她才皺眉道:「那些都是沒影的事,你少胡說八道,你表哥現在能當太守,都是沾了人家的光,總之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往後她肯好好跟你表哥過就夠了。」

  吳秀娥嘟起了嘴。

  今日官署比較清閒,李牧回來地早了些。

  「大人。」嚴管事迎了上來,一邊跟著主子往上房走,一邊簡單地交待了今日府中的情形。

  「姑太太挺高興的,與夫人聊了很多舊事。」

  李牧默默地聽著,臉上沒什麼表情。

  換了一身家常袍子,李牧移步去了書房,剛翻了兩頁書,院子裡傳來了表妹的聲音。

  李牧皺眉,放下書,走了出去。

  「表哥,你回來啦!」吳秀娥一身紅裙,手裡提著一個食盒,笑容甜美地望著他。

  李牧當年背著姑母投軍時,吳秀娥才兩歲,剛會學步,非常招人喜歡的年紀,以致於李牧上了戰場,夜深人靜,十四歲的少年郎思鄉情切時,最想念的就是奶娃娃小表妹。重聚後,吳秀娥長大了,李牧對她的感情卻沒變,依然把吳秀娥當親妹妹。

  兩人去了隔壁的廳堂。

  李牧坐好後,吳秀娥獻寶似的將食盒放到他面前,打開蓋子,排骨湯的濃郁香氣頓時飄了出來,而且還是印在李牧骨子深處的熟悉味道。光是聞這味兒,李牧就猜到,排骨湯是姑母親手燉的。

  「這是我燉的,表哥快嘗嘗。」吳秀娥熱情地催促道。其實吳秀娥是想親手做的,但她天生不是做菜的料,李氏見女兒笨手笨腳的,嫌女兒糟蹋排骨,主動幫了忙。當然,李氏並不知道女兒是要熬湯獻給表哥的。

  「辛苦表妹了。」姑母的手藝,李牧沒有客氣,排骨都吃了,湯也喝了半碗。

  吳秀娥很高興,哼,她先餵飽了表哥的肚子,陳嬌就沒有殷勤可獻了。

  吳秀娥走後,李牧繼續看了會兒書,才去了後院。

  陳嬌沒讓人時時刻刻打探前院的情況,便不知道吳秀娥做了什麼,李牧過來,她笑著出來迎接。

  夫妻倆落座後,丫鬟們開始擺飯。

  李牧面帶微笑看著飯桌,待最後一道魚湯端上來,他也沒看見半根骨頭。

  聽過嚴管事的回稟,李牧看得出表妹的小心思,也料想陳嬌會做骨頭給他,未料……

  預料失誤,李牧若無其事。

  晚上歇下時,陳嬌隔了半臂距離躺在他身邊,輕聲閒聊道:「大人,我今天與姑太太聊了會兒,姑太太說你喜歡吃骨頭,明晚我做給你好不好?」

  男人不想與她圓房,私底下,陳嬌還是喚他大人。

  李牧仰面躺著,客氣道:「小姐金枝玉葉,還是別操勞了吧。」

  陳嬌頓了頓,然後轉了過去,蚊吶似的道:「我,我不怕累。」

  小女人的羞澀情意盡顯,李牧只是笑了笑:「那便有勞了。」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19 02:59 PM

第九十八章

  陳嬌會燉骨頭,而且是農家的燉法,將大骨頭洗淨放進鍋裡,煮沸後倒掉這第一鍋湯,然後重新加水、加蔥蒜薑等大料,先是猛火燒沸,再轉小火慢燉。一個時辰後,骨頭燉得差不多了,李牧也該回來了,再往鍋裡加鹽。

  離開廚房前,陳嬌假裝檢查鍋裡的湯水,然後故意將手指搭在鍋沿上。鍋滾燙滾燙的,陳嬌手指肚火燒火燎,她一聲不吭,回到上房待了會兒,很快被燙的地方就起了個泡。

  疼歸疼,陳嬌有點小得意。時過境遷,李牧早已不是當初的窮孩子,再愛啃骨頭又能愛到什麼地步,陳嬌要讓李牧看的,是她願意為他下廚的心。

  日落時,李牧回府,表妹吳秀娥已在前院等候多時,手裡提著食盒。

  「表哥,昨天你誇排骨湯好喝,我又給你燉了一碗。」吳秀娥笑眼盈盈地道。

  她掀開食盒蓋子,排骨湯的香氣依舊。

  李牧看眼那湯,笑道:「再好喝也不能天天喝,表妹拿回去吧,以後也不必再送。」

  男人笑容溫和,話語卻直接表明了態度。

  吳秀娥很失望,可憐巴巴地央求道:「我煮了半天,表哥好歹嘗嘗吧?」

  李牧歎道:「表哥累了,先去休息,表妹請回。」

  說完,李牧徑直去了內室。

  吳秀娥咬咬唇,耷拉著腦袋走了。

  兩刻鐘後,李牧沐浴更衣,著一身天青長袍去了後院。

  他都是踏著飯點來的,陳嬌陪他稍坐片刻,丫鬟們便陸續擺飯了。

  「我第一次學熬湯,夫君嘗嘗。」陳嬌端起一個湯碗,親手幫他盛了七分滿,她小手握著勺柄,大拇指肯定摁著勺柄,其他四指按理說都該從勺柄後面繞過來,但陳嬌刻意也將食指虛搭在勺柄上,顯得姿勢有些怪異。

  李牧當她習慣這樣握勺。

  骨頭湯鮮美香鬱,好喝,但與姑母的骨頭湯比,也說不出什麼特別的。

  「湯鮮味美,夫人費心了。」品了一口,李牧笑著誇道。

  陳嬌低下頭,唇角甜甜地翹了起來。

  飯後漱口,如意服侍李牧,吉祥服侍陳嬌,陳嬌接漱口茶時,吉祥突然發現了她手指肚的水泡,當即放下茶碗,焦急地捧起陳嬌的手,心疼道:「夫人您燙到了?」

  李牧看了過來。

  陳嬌飛快縮回手,紅著臉道:「沒事,過兩天就好了。」

  「那不行,必須挑破,不然稍微碰到夫人都要吃苦。」吉祥叫陳嬌稍等,她匆匆去找針了。

  陳嬌繼續低著頭。

  「夫人受傷,為何不說?」李牧略帶責備地問,那種關心的責備。

  陳嬌看了眼如意。

  如意識趣地退了出去。

  陳嬌這才落寞地道:「我怕大人嫌棄我笨手笨腳。」

  李牧剛要開口,吉祥取針回來了。

  「夫人別動。」吉祥蹲在陳嬌面前,一手捏著陳嬌的食指,一手拿針。

  李牧就坐在陳嬌旁邊,剛剛陳嬌躲得快,他沒看見,現在才看清了她的傷勢,蔥白似的纖纖手指,指腹卻多了一個刺眼的水泡。這種傷放在其他人身上都不算什麼,可她是嬌滴滴的國舅府小姐。

  吉祥扎針的時候,李牧視線上移,就見她害怕得緊緊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烏黑濃密。吉祥說好了,她重新睜開,桃花眼裡竟浮動著一層水霧。

  李牧便想,她名中的「嬌」字,當真配她。

  夜幕降臨,夫妻倆進了羅帳。

  丫鬟們都出去了,李牧低歎道:「小姐自幼錦衣玉食,何必為下官一介莽夫素手烹湯,今後還請小姐愛惜自己,下官不值得。」

  陳嬌背對著他,苦澀道:「大人記得前事,心懷芥蒂只把我當小姐,我什麼都忘了,醒來就是大人在身邊,在我心裡,大人便是我的夫君,為你做什麼我都願意。」

  李牧沒有接話。

  陳嬌沒指望三兩天就得到他的心,便也不失望,慢慢地就睡著了。

  半夜,陳嬌再次無意識地鑽到了李牧懷裡,小手依賴地抱著他。

  李牧去抬她的胳膊,掌心下的女子肌膚,細膩如玉。

  天氣漸暖,春耕的時節到了,李牧身為太守,有巡督郡內百姓春耕之責,順便看看有沒有地主豪紳強佔民田、侵擾百姓之舉。

  「大人何時回來?」躺在他身邊,陳嬌不捨地問。

  李牧道:「一月左右。」

  陳嬌咬咬牙,小手伸過去,虛虛地攥著他的中衣衣袖:「大人帶我去吧,我可以扮成大人的侍女。」

  一個月呢,她不能白白浪費!

  李牧倒是沒料到她會這麼說,沉思片刻道:「下官微服出巡,輕車簡行,身邊只帶兩個護衛,一路舟車勞頓、粗茶淡飯,更兼風吹日曬……」

  「我不怕,我只想跟大人在一起。」陳嬌打斷了他,聲音堅定。

  李牧還想拒絕,陳嬌骨碌爬起來,喚外面守夜的丫鬟點燈。

  「小姐有事?」李牧跟著起來,疑惑地問。

  陳嬌笑道:「大人的行囊都收拾好了,我也得帶幾身衣裳,免得明早收拾耽誤大人啟程。」

  她話裡全是能隨他出行的雀躍,李牧想了想,覺得帶她去也好。這位嬌小姐的記憶隨時可能會恢復,如果他外出時她恢復了,記起表妹推她落水的仇,定會嚴懲表妹,帶在身邊,她頂多發通脾氣,不敢罰他什麼。

  既然要扮作丫鬟,陳嬌從與她身段最相似的錦繡那裡要了兩套春衣,裡衣帶的都是自己的,然後也帶了兩身綢緞衣裳備用。包袱收拾好了,陳嬌回到床邊,見李牧一身中衣坐在床頭等她,陳嬌羞澀一笑,開開心心地爬到裡面躺好了。

  李牧躺下來,最後提醒道:「下官公務在身,此行絕非遊山玩水,小姐務必三思。」

  陳嬌哼道:「大人莫要瞧不起女子,你能吃得苦,我也能吃。」

  李牧失笑,不管她了,反正出發後,她別指望自己會憐香惜玉。

  翌日一早,李牧帶著陳嬌去向姑母辭別。

  李氏看見丫鬟打扮的陳嬌,目瞪口呆:「這,這……」

  陳嬌紅著臉道:「我怕夫君辛苦,跟去照顧夫君,家裡就勞煩姑母照看了。」

  「我也去!」吳秀娥立即跳了出來,陳嬌站在李牧左邊,她就拽住李牧右臂,搖晃著撒嬌:「表哥,你也帶我去吧,我保證乖乖的!」

  「休要胡鬧。」李牧沉著臉收回了手臂,不等吳秀娥回話,他朝李氏行禮道:「時候不早,侄子先走了,姑母勿憂。」

  李氏才不擔心侄子呢,一邊往外送一邊再三叮囑道:「夫人第一次隨你出門,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夫人,別只顧得忙正事。」

  李牧敷衍地應承,吳秀娥氣得眼睛都要紅了,陳嬌小媳婦似的跟著李牧,越來越喜歡李氏了。

  太守府外早已備好了騾車,李牧要扶陳嬌上車,陳嬌這就開始演上了,恭敬地站在車旁,低頭道:「大人先請。」

  李牧這次帶的兩個侍衛,一個叫高俊,一個叫高朗,是親兄弟,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高俊沉穩,高朗愛笑,見曾經倨傲無禮的太守夫人露出這般嬌俏可人的模樣,高朗震驚得眼睛都要掉地上了,難以置信地盯著陳嬌。

  李牧頗為無奈地道:「上車。」說著,他已經托起了陳嬌的小手。

  陳嬌情意綿綿地看他一眼,這才乖乖上了車。

  李牧回身朝站在門口的姑母拱拱手,隨即也跨了上去。

  騾車出發,越走越遠。

  吳秀娥望著騾車背影,氣得直跺腳,心裡暗罵陳嬌狐狸精!

  李氏挺欣慰的,希望侄子侄媳朝夕相處,能處出感情來,快點給她生個侄孫。

  騾車拐出太守府所在的巷子,街上漸漸熱鬧了起來。

  李牧有公務在身,陳嬌就當出門遊玩了,看見街邊有賣炒貨的,陳嬌眼睛一亮,回頭對坐在旁邊閉目養神的男人道:「大人,我想買點零嘴兒。」

  李牧眉峰一挑,睜開眼時,吩咐趕車的高俊:「停車。」

  騾車立即停下。

  陳嬌討好地看著李牧:「我想去鋪子裡看看。」

  李牧是伸手不打笑臉人的脾氣,對上她亮晶晶饞貓似的眼睛,他點點頭,陪她一起下去了。

  炒貨鋪面不大,但裡面炒貨的種類應有盡有,光炒瓜子就有五六種味道。陳嬌分別從袋子裡捏了一顆瓜子嘗,最後五香、鹽焗兩種口味的各買了半斤。

  要結帳了,陳嬌忽然想起什麼,問李牧:「大人喜歡什麼口味兒的?」

  李牧淺笑:「我不吃這個。」

  陳嬌有些失望,不過從店家手裡接過兩大包瓜子時,她又恢復了那種天真無憂的笑容。

  兩人折回車上,外面高俊趕車,高朗坐在另一側轅座上。

  騾車出城前,陳嬌一直扒著車簾看外面,儼然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看到耍猴的也要拉著李牧胳膊叫他一起看。李牧保持微笑,內心已經開始覺得疲憊。

  騾車出城後,外面都是田地,漸漸沒什麼好看的了,陳嬌就專心地嗑瓜子。

  「大人也吃吧?」陳嬌抓了一小把五香瓜子遞給李牧。

  李牧微笑婉拒。

  他不吃,陳嬌探出腦袋,笑著問高家兄弟。

  高俊沉默寡言,搖頭表示不用,弟弟高朗猶豫了下,陳嬌見了,熱情地將一把瓜子塞到了他手裡:「吃吧,打發時間用。」

  她平易近人地像個鄰家姑娘,高朗莫名紅了臉,低頭道:「多謝夫人。」

  陳嬌噓了一聲,提醒道:「我現在是大人的丫鬟,你別說漏嘴。」

  高朗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又拉攏了一個,陳嬌心滿意足,退回了車內。

  高朗捧著瓜子樂,趕車的高俊不贊同地瞪了弟弟一眼,高朗不以為意。

  車內,陳嬌坐好後,李牧繼續閉目養神。

  小女人悠閒地磕著瓜子,那聲音頗為規律,與馬蹄聲交相輝映,但沒過多久,耳邊的聲音變了,李牧微微睜開一條眼縫,看見嬌小姐低著腦袋,腿上鋪了一方繡帕,她認真地用手指剝開一個瓜子,將仁放在繡帕上,扔了瓜子殼,再捏起一顆新的。那繡帕上,已經有七八顆瓜子仁了。

  李牧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也不在意。

  陳嬌剝了很多瓜子,剝累了,見李牧靠著車板睡得很香,陳嬌收起繡帕,也靠到左邊的角落,腦袋抵著車板,漸漸也有了睏意,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坐著睡並不舒服,隨著騾車一次輕輕的顛簸,陳嬌就醒了,揉揉眼睛,看見李牧也醒了,手裡拿著一本書。

  陳嬌挑開窗簾,偷偷打了個哈欠,恢復了精神,陳嬌問李牧:「大人要喝茶嗎?」

  李牧看看她,點頭。

  陳嬌倒了兩碗,她吃的瓜子多,更容易口渴。

  喝完茶,陳嬌取出包瓜子的繡帕,打開,獻寶似的托到李牧面前:「大人吃點吧,我都剝好了。」

  雪白的繡帕上,擺了一小堆兒五香味兒的瓜子仁。

  李牧怔了怔,腦海裡冒出她認真剝瓜子的側臉。

  「多謝。」他捏了一顆。

  陳嬌很高興,將一繡帕瓜子都放在他旁邊的空座上,她重新捏把帶殼兒瓜子,繼續用嘴磕著吃。

  意思很明白了,繡帕上的手剝瓜子,都是她專門送給李牧的。

作者: 彤櫻    時間: 2018-10-20 05:26 PM

第九十九章

  晌午的時候,騾車停在了五常鎮的一家客棧前。

  五常鎮是河西郡治所平城管轄下的一座大鎮,繁華程度不遜於一座小縣城。

  客棧夥計將騾車拉去了後院,李牧四人不分主僕,挑了一方桌子落座,共用午飯。

  陳嬌青衫白裙,雖然作丫鬟打扮,但她的姿容太出挑了,光是那一身白嫩嫩的肌膚,就招惹了不少視線。有前面四世的經歷,陳嬌早已習慣了這種窺視,但她還是裝作有點怕的樣子,往李牧身邊靠了靠。

  李牧看了眼高朗。

  高朗便將腰間的佩刀撂在了桌子上,佩刀很重,「嘭」的一聲,配著他威脅的眼神,立即嚇得那些男人縮回了脖子。

  陳嬌感激地朝高朗笑了笑。

  高朗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過了會兒,店小二端了飯菜上來,無論米菜,肯定都比不上太守府的伙食。

  陳嬌更差的都吃過,並不介意,拿起筷子,安靜秀氣地吃了起來。

  這次,連穩重的高俊都多看了她幾次。道理很簡單,一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為了某種目的,她或許能裝出天真可愛的性格,但衣食住行各種習慣,從天上到地下的落差,未經過特殊訓練的人絕不可能做的天衣無縫。

  「這個有點辣。」陳嬌夾了一塊兒拌牛肉,勉強下嚥後,她吸著氣對李牧道,說話時臉都辣紅了,額頭、鼻尖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李牧笑了笑,端起茶壺,幫她續了一碗茶。

  陳嬌吃不了辣,後面就沒再動那盤拌牛肉了,桌上葷菜不多,李牧示意高俊又點了一道不辣的。她若嬌氣,他不會慣著,她能吃苦,李牧也非存心苛待她之人。

  飯後,高家兄弟出門了,不知要去做什麼,李牧陪陳嬌去了二樓。

  客房落了鎖,李牧取出鑰匙打開門,陳嬌跟在他後面進去,發現這客房小的可憐,北邊一張架子床,東邊挨牆擺著紅漆櫃子、洗漱架,西邊臨窗有一桌一椅子,然後就再也沒有旁的陳設了。

  「出門在外,委屈小姐了。」李牧將兩人的包袱放在桌子上,回頭對她道。

  陳嬌搖搖頭,問他:「咱們要在這住幾晚?」

  「一晚便可。」

  只住一晚,包袱裡的衣物就不必都取出來了。

  「我去城裡走走,小姐留在這裡歇息吧。」李牧只是送她上來,他還要出門。

  陳嬌正在檢查床鋪是否乾淨,聞言立即跑到李牧身邊,巴巴地望著他:「我要跟你一起去。」

  李牧如實道:「我這次出去,傍晚才會回來,且全靠步行。」

  陳嬌馬上道:「我不怕累!」

  她眼睛亮亮的,纏著他的樣子像一隻不肯離開父母的雛鳥,李牧與她對視片刻,同意了。

  鎖了門,兩人並肩下了樓。

  高俊、高朗去附近村莊查看百姓農耕情況了,李牧則領著陳嬌在鎮子裡閒逛,遇到茶寮便進去,一坐就是小半個時辰。陳嬌心細,漸漸意識到李牧是在暗坊民生,若一地有官員、惡霸為非作歹,百姓們就算不敢與其作對,私底下肯定也會竊竊私語。

  陳嬌欽佩李牧這樣的好官。

  李牧也不是光在茶寮喝茶,他更喜歡在大街小巷遊蕩,婦人們在院子裡閒聊,他隔牆聽到,若覺得有趣,也會多聽片刻。

  陳嬌起初不覺得累,時間一長,腳底就開始發酸了,薄薄的鞋底彷彿已經被青石板摩破,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於公,陳嬌不想耽誤李牧的正事,於私,陳嬌不想讓李牧嫌棄她嬌氣累贅,所以她默默地忍著,偶爾李牧會問她累不累,她也笑著搖頭。

  天快黑了,李牧才領著陳嬌回了客棧。

  高家兄弟已經在大堂一角占了桌子,二人一出現,高朗立即擺手。

  晚飯是四碗陽春麵,陳嬌又累又餓,一碗吃完,竟有點意猶未盡,高俊端起碗將湯底都喝了,陳嬌非常羨慕,可惜她是做不來的。

  男人們飯量大,一人還要再叫一碗,李牧問陳嬌還要不,陳嬌笑著搖搖頭。

  李牧便先送她上去休息。

  「門先落栓。」下樓前,李牧提醒陳嬌道。

  陳嬌嗯了聲,李牧就站在門外,看著她關門,聽見她撥弄門栓的聲音,方才離開。

  他一走,陳嬌立即撲到床上了,躺平了,全身的骨頭好像都在叫囂。陳嬌踢了鞋子,抬腳一看,腳底板紅通通的,明天再這麼走下去,肯定要起泡。

  陳嬌有一絲後悔,李牧沒有說謊,此行不是遊玩,男人心繫百姓,她就是寸步不離地守著,李牧大概也看不見她。

  陳嬌長長地歎了口氣。

  她懶懶地躺著,過了一刻鐘左右,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她聽見高家兄弟向李牧道別,然後,隔壁的客房門被推開了。李牧叩門時,陳嬌已經站了起來,理理頭髮,陳嬌強忍著渾身的酸痛去開門。

  門外除了李牧,還有一個抱著浴桶的夥計。

  夥計將浴桶放到客房內,下去提熱水了,陳嬌看著那浴桶,想到她大概要在李牧面前洗澡,脖子都紅了。

  李牧及時道:「稍後我還有事要交待高家兄弟,小姐給我留一桶水便可。」

  陳嬌鬆了口氣。

  夥計上上下下跑了幾趟,忙完便退了出去,李牧再次交待陳嬌落栓,然後去了隔壁客房。

  陳嬌聽他進去了,環視一圈這小小的客房,再看眼她親手落下的門栓,這才慢吞吞地脫了衣裳,跨進了浴桶中。

  她已經儘量不發出聲音了,可隔壁的三人都身懷功夫,耳力過人,美人入水那幾聲水響,清清楚楚地透過一堵牆壁傳了過來。

  高俊面無表情,高朗定力不如兄長,耳朵有點發熱,端起茶碗喝茶掩飾。

  李牧目不斜視,低聲詢問兄弟倆這半天的見聞。

  人在外面,陳嬌沒敢洗太久,身上飛快搓了搓,洗頭髮用了一刻鐘,然後就出來了,擦乾身子換了中衣,陳嬌坐到臨窗的小桌旁,最後擦拭長髮。雕花小窗關得嚴嚴實實,仍舊有一縷春日晚風吹了進來,很舒服。

  擦到一半,她聽見隔壁傳來開門聲,沒多久,李牧叩門:「我回來了。」

  陳嬌只好用巾子包住還在滴水的髮尾,匆匆去開門。

  屋裡點著燭火,燭光昏黃,李牧站在門前,房門打開,他抬起眼簾,看到了裡面的小女人。她穿了一身白色的細綢中衣,嬌小單薄,平時梳得整整齊齊的長髮這會兒還濕著,越發黑如墨鍛。因為手要托著髮尾,她微微歪著腦袋,嬌嫩的臉蛋因為剛洗完澡,呈現一種桃花般的粉色,乾淨,亦嫵媚。

  察覺他的注視,陳嬌紅著臉退到了旁邊。

  樓梯那邊有人上樓,李牧抬腿進來,反手關了門,落栓。

  「我去擦頭,大人自便。」現在的她著實狼狽,陳嬌迅速退到窗邊,背對李牧擦拭長髮,那烏髮都被她攏到前面去了,露出一截雪白的後頸。昏黃的燭光打在上面,皎如美玉。

  李牧收回視線,解了外袍,先倒了一盆水泡腳。

  他想等陳嬌躺下後,吹了蠟燭再簡單擦擦身上。

  可陳嬌擦完頭髮,還要晾乾,生怕看到李牧做什麼不適合她看的舉動,陳嬌就一直僵硬地坐在那兒,用梳子一下一下地順著頭髮。

  看出她的意圖,李牧低聲道:「我吹燈了。」

  陳嬌回以輕輕的「嗯」。

  燭火一滅,門窗緊閉的客房頓時一片漆黑。李牧從容不迫地寬衣解帶,站在浴桶後面,打濕巾子擦身。每次他將巾子投入木桶再擰乾的時候,屋裡就會有嘩嘩的水響,絲毫不像陳嬌,洗個澡都跟做賊似的。

  李牧洗的快,他回到床上,陳嬌頭髮還沒乾透。

  陳嬌打開了窗,這樣風大些。

  頭髮全乾時,街上幾乎沒了人語。

  陳嬌關好窗,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她小心翼翼走到床邊,李牧躺在外側,修長挺拔的身軀幾乎將床占滿,陳嬌只能從他身上爬過去。她屏氣凝神,不料背後的長髮突然滑落,落在了李牧胸口,陳嬌一慌,加快速度閃進去了。

  鎮上的客棧,不知蓋了多少年頭,床舊了,動作一大,就發出嘎吱嘎吱的響。

  陳嬌臉都要燒起來了,越發後悔跟了他出來。

  不過她實在太睏了,躺好之後,陳嬌頃刻入睡。

  客棧的床很舊,也比太守府的小,睡熟的陳嬌,不知不覺又鑽到了李牧懷裡。

  李牧聞到了清爽的皂角香,不知來自她身上,還是她的長髮。她的臉貼著他肩膀,似乎比平時略燙,想到她濕著頭髮在窗邊吹了那麼久的風,李牧微微皺眉,身體不動,他伸出右手,輕輕地搭在了她額頭。

  確實比他的燙,該不會病了吧?

  帶嬌小姐上路是個麻煩,若變成生病的嬌小姐,只會更礙事。

  李牧決定,如果明早她果真病了,他就派高俊送她回平城。

  次日清晨,第一聲雞鳴傳來時,李牧便醒了,左肩、腰間都有些沉,他偏頭,就著朦朧的晨光,看見一張白皙嬌嫩的睡顏。她似乎睡得很香,黛眉舒展,唇角微彎,右邊臉抵著他肩膀,臉頰肉堆疊,有些肥嘟嘟的稚氣,嘴唇粉潤光澤,如帶著露珠的櫻桃果。

  睡了一夜,她髮絲淩亂,卻有種慵懶的媚惑。

  她的粉唇張開了一絲縫隙,彷彿在誘人去探索。

  李牧的喉頭,難以察覺地動了動。

  就在此時,隔壁客房有人起床了,雖然刻意放輕了動作,李牧還是聽見了。

  李牧熟練地將熟睡的小女人挪到床裡側,隨即起床更衣。

  他的行程都安排好了,今天一早就要出發,李牧早已收拾完畢,待高俊上來知會他早飯已經好了時,李牧終於走到床邊,叫陳嬌起床。

  他還是喊她小姐。

  陳嬌不動。

  李牧試著喚夫人,陳嬌還是沒有反應。

  叫不醒,李牧坐到床邊,伸手推她,推了幾下,陳嬌終於睜開了眼睛,睡眼惺忪。

  「該出發了。」李牧聲音溫和。

  陳嬌茫然地眨眨眼睛,一轉身繼續睡了,小手還將被子抱到了懷裡。

  「該起了。」李牧再次推她,語氣嚴厲了幾分。

  陳嬌聽見了,但她真的好累好睏。

  「你再不起來,我讓高俊送你回去。」李牧不推了,直接威脅道。

  陳嬌陷入了掙扎,起來繼續受累,還是認輸回太守府享清福?

  吳秀娥羨慕嫉妒的面孔浮現腦海,陳嬌終於又有了鬥志,強迫自己爬了起來,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腰酸腿酸,剛剛勉強站到地上,陳嬌腿一抖,不受控制地朝前跌去。

  李牧剛避開幾步,見狀立即大步跨過來,穩穩扶住了她。

  陳嬌埋在他懷裡,眼睛還是睜不開。

  她軟綿綿的彷彿沒了骨頭,李牧歎道:「回去吧。」

  「不要。」陳嬌雖然很睏,但還是抱住了他窄瘦的腰,一副要哭了的語氣:「會被表小姐笑話。」

  李牧失笑,他還以為,她會說不想離開他。

  「先洗漱,上了車再睡。」李牧低聲道。

  陳嬌在他懷裡點點頭。

  李牧提醒她:「站直了。」

  陳嬌閉著眼睛嘟噥:「腿酸,腳疼。」

  李牧:「那就送你回去。」

  陳嬌再次抱緊他:「不要!」

  最後,太守大人在高家兄弟錯愕的目光下,將他的「跟班丫鬟」抱上了騾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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