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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雁九 -【天官】《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09:28 PM     標題: 雁九 -【天官】《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3-8-29 10:24 PM 編輯

【小說書名】:天官
【小說作者】:雁九
【作者簡介】:
【內容簡介】:
   
正德十三年,京城正德皇帝掛帥巡邊,南昌寧王圖謀造反,安陸興王沉迷煉丹。
    安陸州外西山寺,現身一個小和尚,回到欲海沉浮中,誦起一部虛妄經。
    紅塵擺渡,誰是唱戲人。
    簡單的說,就是從小和尚到官居一品的故事……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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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09:29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2-8-3 09:31 PM 編輯

第一卷 一葉落 序

這似乎是個尋常清晨,雖已將近端午,可因在山里的緣故,早晚依舊十分舒適涼爽。

山陰僻靜處,一條小溪蜿蜒流淌。

溪邊有一碩大石巖,一丈見方,石巖一半掩在溪水中,一半露在水上。

石巖上,幾只鳥雀時而低頭啄啄羽毛,時而優雅漫步。

若是近前,就會讓人詫異,因為石巖上,鳥雀下,竟有一灰色人影一動不動。

隨著一聲哈欠,灰色人影慢慢做起身來。

令人詫異的是,被驚動的鳥雀並沒有立時分走,反而重新落到那人身上,“嘰嘰嘰嘰”,似有歡喜之意。

那灰色人影,身邊一目了然。

灰色僧衣,光溜溜的腦袋,是個看起來不過面容稚嫩的少年和尚。

這小和尚打著哈欠,看著蹦跶到自己腿上的兩只鳥雀,不由挑了挑嘴角。

這兩只鳥雀,圓圓鼓鼓,身體肥碩。

“又肥了,想來烤著正是時候。”這小和尚嘴里說著犯禁的話,手上的動作卻是輕柔,伸出手指,摸了摸膝上停著的鳥雀的頭。

鳥雀也不害怕,反而伸著小腦袋,往小和尚的手心蹭了蹭,極為親昵。

小和尚笑了笑,接下腰間的布口袋,抓了兩把小米,撒在石巖上。

鳥雀們“嘰嘰喳喳”地奔著小米去了,小和尚慢悠悠地從石巖上翻身下來。

石巖下,兩只尺半高的木桶,還有一只扁擔。

小和尚往東邊望了望,旭日初升,天空淺藍明凈,他臉上露出幾分追憶、幾分迷惘。

不過,很快他面上就恢復平靜寧和,開始老實地擔起水來。

一路上都是崎嶇的石板路,裝了八分滿的木桶,卻很穩當,鮮少有濺出水來。

從溪畔到山頂古寺,共有七百二十個石階。

從五歲時起,這條路,小和尚已經走了六年。

一如今日。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09:32 PM

本帖最後由 椰子乾 於 2012-8-4 08:43 PM 編輯

第一卷 一葉落   第一章 西山寺裡有老僧   

山曰西山,位於城西三十里,山頂有寺曰西山寺。

    雖名為寺,供奉著佛祖與羅漢,可西山寺並不接四方供奉。

    因為整個西山土地,都是城中大戶王家所有。

    西山寺是王家先人所設,只受王氏子孫供奉。

    傳聞,王家先祖曾是元末少林寺武僧,後太祖反元,王家先祖還俗追隨太祖皇帝,曾為太祖皇帝宿衛親軍。

    沒等開國,王家先祖便因傷病離了軍中,而後攜妻帶子,回鄉安居。

    等到太祖皇帝開國,論功行賞,王家先祖雖不在爵位列表上,可太祖皇帝並沒有忘了這個昔日器重的親軍侍衛,賜金百兩,誥封正五品武德將軍。

    王家這時,已經趁著戰亂初定,買下良田百頃,成為長壽縣的財主富戶之一。

    趕巧的是,洪武三年,安陸府附郭長壽縣,使得長壽成為府衙治地,第一任安陸知府是昔日軍中文書,恰好是王家先祖舊識。

    在其照拂提挈下,王家子孫從農轉士,耕讀傳家,王家始大。

    沒幾年,安陸府改安陸州,長壽縣廢縣改州,繁華依舊。

    王家那位先祖,卻是在子孫出仕,家族漸興之時,在自己買下的西山山頂,建了一座小寺。

    等到孫媳進門,他就上山再次落髮,在寺裡做了和尚。

    一百五十餘年下來,王家成為安陸州士紳之首,盤踞在安陸州內外。

    西山寺,依在聳立在西山山頂,只是許多王家子孫已經忘了自家還有這處祖地。

    「呼」,即便是隔日例行之事,可是看著水缸盛滿的小和尚,依舊臉上露出幾分笑意。

    此處是西山寺西跨院。

    因西山寺建在山頂,地方有限,因此佈局小巧,不過小小三進院。

    山門進去,第一進正殿就是天王殿,偏殿是經室與客堂;第二進是大雄寶殿,偏殿是地藏殿與羅漢堂,第三進正房是禪室與方丈室,左右都是齋房。後一進院子,左右各有一個跨院,一處是廚房之地,另一處則是雜役居所。

    水缸雖不大,可是真要盛滿,卻要往返山澗八次。

    從太陽未升起開始,小和尚只擔水這一項,就要用兩個時辰才能完工。

    水缸旁邊,是個尺高的大瓷盆,裡面盛的是水缸裡早晨淘出的陳水,水上飄著個葫蘆瓢。

    經過兩個時辰日曬,裡面的水已經去了涼意,變得溫溫的。

    小和尚拿著葫蘆瓢,盛了溫水,從頭到腳,沖了兩遍,而後才放下葫蘆瓢,轉身進了後院。

    等從東廂齋房出來,他已經換了乾淨衣服出來,依舊是一身半舊不新灰色僧衣。

    這時,便聽到禪房裡傳出聲音道︰「癡兒,還不進來……」

    小和尚嘆了一口氣,心裡曉得,今日的第二份功課要開始。

    進了禪房,便見一個古貌蒼然的老和尚坐在蒲團上,笑瞇瞇地看著他。

    老和尚對面,是台矮几,矮几旁有個舊蒲團,就是小和尚的位置。

    小和尚做了個「合十禮」,道︰「大師父。」

    雖說小和尚由老和尚帶大,兩人之間有師徒之實,卻沒有師徒之名。

    小和尚口中這「大師父」,是外人對老和尚的稱呼。

    小和尚早先也常疑惑,老和尚行事隨性,為何卻避諱「師徒之名」,這兩年見的多了、聽的多了,多少也猜測中其中緣故。

    這寺是王家供奉的寺廟,百五十年來,這寺裡侍奉佛祖的和尚,也多是跳出紅塵外的王家子孫。

    老和尚也不外如是。

    雖說一年到頭,上山入寺的王家人有數,可瞧著說話做派,上山請安的人身份絕對不低。

    若是沒有意外,自己身體這個本主,當也是王家子孫。

    老和尚雖披著和尚皮,可為人行事更像是偏重儒家禮法。

    不與小和尚定下師徒名分,多半是兩人是血脈親人,且差了不止一個輩分。

    這也不稀奇,老和尚看著不過古稀之年,可實際上已年近九旬,耄耋高壽。

    按照老和尚的說法,西山寺第一代方丈出身少林,是少林「覺」字輩,到老和尚這一代,就是「普」字輩,老和尚法號「普慧」。

    到了小和尚這裡,老和尚則給他起的法號是「道癡」。

    道癡儘管上輩子活了三十年,可對於少林寺也只是曉得當時的方丈叫釋永信,範的是「永」字輩而已,至於「普」與「道」中間是相差幾代,他還真的不知道。

    「背!」待道癡行了禮,在蒲團上坐了,老和尚半句廢話都沒有,直接吩咐道。

    「外君子而內小人者,真小人也。外小人而內君子者,真君子也。道高者不矜,義重者輕害。人慕君子,行則小人,君子難為也。人怨小人,實則忘義,小人無羈也。難為獲寡,無羈利豐,是以人皆小人也……」

    不過是一百四十八字,對於背了六年書的道癡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

    須臾功夫,背誦完畢。

    老和尚點點頭,道︰「可達意了?」

    道癡想了想,道︰「外表君子但內心小人之人,是真正之小人;外表小人內裡君子,是真正之君子。品德高尚之人不自誇;義氣深重之人輕視禍端。人之羨慕君子,行事卻趨於小人,是因君子難當;人之怨恨小人,實際行事也難坦蕩,是因小人行事無需拘束。君子難當得到的卻少,小人行事自在獲得卻很豐厚,因故,世人行事都趨向小人……」

    道癡話音未落,外頭就傳來腳步聲。

    老和尚聽了,不由皺眉。

    道癡止了話。

    西山寺雖無門禁,可能出入寺院的人也都有數。

    除了王家宗房來請安的老太爺,剩下的就是山下王家窯村長一家。

    畢竟山上老的老,小的小,裡裡外外各種雜務。

    老和尚又是愛清淨的,拒絕了王家宗房那邊派來的僕從。

    村長就打發子佷隔日上山一次,做些掃灑之事。

    至於老小二人所需的米面菜蔬,則是由王家宗房那邊每旬送上山一次。

    「大師父,小人來了。」門外傳來男人的哽咽聲。

    老和尚的眉頭展開,臉上露出幾分怔忪。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進來吧。」

    外面的聲音,道癡並不陌生,正是王家窯村的村長王福平。

    看到王福平披麻戴孝地進來,素來淡定的老和尚,也終是變了臉色。

    這會兒功夫,王福平已經跪倒在地,哭稟道︰「大師父,小人老爹昨晚去了……」

    老和尚半晌沒吭聲,禪房裡儘是王福平的抽噎聲。

    道癡早已起身,站在一旁,聽到這個消息,已經握緊了拳頭,心裡直揪得慌。

    老和尚對他有教養之義,那王老爹對他則是撫養之恩。

    他在這世上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王老爹。

    王老爹不是旁人,正是雜役院的舊主,西山寺的第三人。

    前年冬天,王老爹摔了一跤,行動就有些不便利,被村長接下山養老。

    道癡有數的幾次下山,也多是去王家窯探望王老爹。

    雖說王老爹年過古稀,在這個時代已經是高壽,可聽到這個消息,還是讓人心痛。

    好一會兒,老和尚方幽幽道︰「他走的可安生……」

    王福平哽咽道︰「走的安生。昨晚還好好的,就著兩個肉粽子,吃了兩角老酒……今早到了飯時,還不見他老出來,小人過去請,才發現他老人家已經去了……」說到這裡,已是泣不成聲。

    老和尚長吁了口氣,道︰「起來,你是喪主,多少事要料理,莫要在老和尚這裡耽擱,下山去吧。」

    王福平起身,卻沒有立時就走,而是從背後解下一個小包裹,打了開來。

    裡面是只梨花木盒子。

    老和尚見狀,神色有些恍然。

    王福平將木盒雙手送到老和尚身前,道︰「小人老爹早有吩咐,說這個留在小人家也糟蹋,當留給小師父……」

    老和尚點點頭,轉頭對道癡道︰「既是留與你,就收下吧,莫辜負他一片心意,也算全了你二人數年緣法。」

    雖不曉得這木盒裡裝的是什麼,可想起王老爹數年慈愛,道癡不禁紅了眼圈,鄭重地接過木盒。

    王福平像是了了一件心事,胡亂在臉上抹了兩把,擦了眼淚鼻涕,道︰「大師父,小人先下山治喪……小人老爹高壽,說來也是喜喪,您老人家心裡莫要難過。小人老爹最是敬重大師父,要是曉得大師父難受,怕是在地下心裡也不安生……」

    老和尚微微頷首,道︰「帶了道癡去……代老和尚在老王跟前頌百遍《地藏經》……」

    後一句,卻是吩咐道癡。

    道癡低頭應了,對王福平道︰「還請村長在山門等我一等,我取了法器就來……」

    王福平忙道︰「那就有勞小師父了……」

    再次同老和尚告退後,王福平退了下去。

    道癡沒有立時跟上,而是回了所居東廂齋房,放下了木盒。

    他沒有打開木盒,而是放在書桌上,而後在頸上掛了檀木佛珠,又捧了自己素日所用的木魚,才出了齋房,前往山門。

    *

    安陸城外的官道上,煙塵漸起。

    馬背上,一個少年往遠處的城門,滿臉雀躍,忍不住轉頭對身邊隨從道︰「海叔,到安陸城了……」

    被稱為海叔的,四十來歲,做管家打扮。

    見少年晃動韁繩要催馬疾行,他忙道︰「三少爺不可,仔細太太教訓……」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09:33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二章 靈前誰誦《地藏經》(一

    王家窯村,就在西山山腳下。

    這裡有王氏宗族開的幾口瓷窯,比鄰的也是王家族人名下大大小小的莊子。

    王家窯裡,住的七八十戶人家,不是王家的管事,就是租種王家土地的佃戶。

    當然這裡的「王家」,不是王老爹家,而是安陸州第一士紳大姓的王氏宗族。

    道癡隨著王福平走到村口,便見迎面走來個穿著麻衣的青年,二十五、六歲,相貌老實,身體高壯

    見到王福平,那青年速行幾步,迎了上來。

    他是王福平次子,這兩年常上山掃灑,認得道癡,先與之打了個招呼,而後王福平道︰「爹,二叔找……」

    王福平「嗯」了一聲,腳下沒停,奔自家院子去了。

    王家院子離村口不遠,沒到近前,就聽到院子裡傳來的哭喪聲。

    道癡聽了,眼裡沒有淚,可心裡難受得不行。

    對於旁人來說,或許宗親血脈、骨肉天倫是最親近的,對於道癡來說,山上的老和尚、山下的老雜役,才是道癡在這一世最重要的人。

    到了門口,哭聲越發響亮。其中,有一人嚎哭聲分外響。

    道癡只覺得耳膜一顫一顫,轉頭望了王福平父子二人,見他們渾然不覺,心不由地沉了下去。

    大門糊白,院子裡已經搭起靈棚。

    當世習俗,家中有老人的,多早預備壽材。

    王家也不例外,王老爹在西山寺雖以雜役自居,可在自家兒孫眼中,卻是家中老太爺。

    儘管只是村裡人家,可王家不僅有房有田,又因得宗房太爺看重,王老爹兒孫裡好幾個在城裡當差,在王家家僕管事中,亦是數得上的。

    因此,除了自家兒孫與村民,相鄰幾個莊子的莊頭管事得了消息,亦都來弔喪。

    院子裡很是熱鬧,道癡跟在王福平身後,目光穿過眾人,落在靈堂上。

    靈柩前,跪倒一片是孝子孝孫們。

    天已近午,烈陽當空。

    即便靈堂上搭了靈棚,可從眾人額頭滴滴答答的汗,也能曉得靈堂裡多悶熱。

    道癡穿著僧衣,捧著尺半木魚,神情莊嚴肅穆,偏生又是這點年紀,站在王福平身邊,難免引人側目。

    王家子孫親戚還罷,有王福平在,輪不到旁人說話;弔客之中,卻是有幾個指指點點的,滿心好奇疑惑。

    有個同王家相熟的莊頭,上下打量道癡兩遍,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稀奇的,問旁邊的這個人道︰「平老哥是不是難受得迷瞪了?就是要尋和尚誦經,這小和尚也不當事啊?」

    旁邊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王老爹次子王福安,沒有應和,而是低聲道︰「大哥方去了西山寺……」

    那莊頭聽到「西山寺」,立時嚥下幾口吐沫,老實地住了聲。

    他們這些莊頭管事,儘管只是王家家僕,可在莊子上也向來充大爺。

    然而,能坐穩管事莊頭的,心裡都曉得,西山是禁地,不得隨意進出。

    早年有不信邪的管事,仗著資格老,帶人上了西山。

    結果不僅革了管事,挨了幾十板子,闔家也都被賣給川客。

    「禁地」二字,不僅對的是王家下人,對王氏族人也不例外。

    去年三月,王家宗房的一位少爺,帶了幾個紈褲同窗出城玩耍,看到西山景致幽雅,便不顧長隨下人懇求,執意上山。

    山下各莊子莊頭,都等著看熱鬧。

    不管山上住的到底是何人,都當給宗房面子吧?

    上山的不僅是王氏宗房的少爺,還是王家族長的嫡孫。

    沒想到,王家那位小爺是被抬下山的。

    而後,有人見族長親自到了西山。

    是興師問罪呢,還是興師問罪呢,還是興師問罪呢?

    西山上情景,無人知曉。只是沒幾日,城裡傳出話來,那位闖山的少爺被執行家法,除了打板子,還跪了祠堂。

    一時之間,大家心裡都有數。

    那位少爺撞到鐵板上了。西山威武。連正經主子都需退避,他們這樣做僕從的自然更是惹不起。

    對於除了王家宗房長輩之外,唯一有資格上山的王老爹一家,眾人自是小心結交,其中不乏有心人打探。

    偏生上山的幾個王家人,王福平次子老實得過了頭,是個蚌殼嘴,一棒子吭哧不出一個屁來;大佷子又是個奸猾的,開口就是「大爺大叔」,慣會奉承人,卻半點有用的都不透。

    剩下一個,就是王福平的長孫,虎頭虎腦,乳名虎頭,看著結結實實,卻是小時候生病燒壞了腦殼,是個傻子,說話都不利索。

    驅散道癡喪親之痛,引得他心裡生怒的,正是王家這個傻子。

    小孩本就火力壯,又是這大熱天,知道好歹的,哭累了自然歇下;那傻子卻是實誠,就那麼扯著嗓子嚎著。

    就是大人這樣都受不住,不要說一個半大孩子。

    他的聲音已經顫啞,可週遭卻無人留意。

    即便是他親生老子,也忙著與自己老子商量進城買冰之事。

    天氣熱在厲害,不管是在家停三天,還是停七天,都需要買冰。要不然的話,誰也受不住。

    除了州城裡,鄉下人家誰會預備冰?

    就是城裡的冰,多是富貴人家自己制的。畢竟湖廣不比北地,冬日裡挖地窖貯冰,而是用古法製冰。

    對於市井百姓來說,舍下幾大文吃上一個冰碗都是難得上,誰捨得用冰降暑。

    進城的話,就繞不開宗房。

    王老爹本是王家家僕,得賜王姓,卻是娶親前就出籍為民。兒孫即便在王家買賣上當差,也簽的是用工文書,並不是身契。

    換做其他人,一個放出去的老僕,沒了就沒了;可王老爹向來得宗房另眼相待。

    要是到了城裡不向宗房報喪,還真說不過去;可既是向舊主家報喪,兄弟子佷出面就有些不恭,只能王福平這個家主走一遭。

    家裡這邊的事情,王福平就暫時交代給王福安。

    親朋好友還罷,道癡可是代表大和尚來的。

    旁人不曉得大和尚身份,王福平卻是曉得一二。旁的不說,單單大和尚是王老爹「恩主」這一條,就不容自家子孫不敬。

    因此,他專程吩咐兄弟道︰「小師父代大師父下山誦經,莫要怠慢了。先請小師父去喫茶,使人去置辦齋飯,其他的等我回來再說。」

    王福安曉得西山寺的份量,自是滿口應下。

    王福平安排妥當,先同道癡說了聲,隨後與來弔祭的莊頭管事招呼兩句,便帶著次子進城報喪去了。

    王福安這邊,則是對客客氣氣對道癡道︰「勞煩小師父移步到西廳喫茶。」

    道癡點點頭,抬步隨著王福安去了。

    這會兒功夫,虎頭已經看到道癡,不知不覺地住了哭聲。

    道癡只掃了他一眼,他便縮了下脖子,老實地起身,湊了上來。

    他哭的狠了,兩眼腫的跟爛桃子似,滿臉鼻涕眼淚,看著狼狽不堪。

    王福安見佷孫如此,不由皺眉,剛想要呵斥兩句,視線落到道癡身上,又將嘴邊的話嚥了下去。

    他想起自己這個佷孫,前些年曾隨老爺子在西山上住過幾年,同道癡是舊相識。

    現下道癡既沒開口說什麼,他便也沒有多事。

    到了西廳,王福安喚佷子送了茶水,親自給小和尚奉茶。

    道癡沒有多言,只道︰「施主且去忙,有虎頭在就好,待我歇歇腳,便去誦經。」

    王福安忙應了下來,走前還不忘祝福佷孫一句︰「虎頭,好生服侍小師父。」

    「哦。」虎頭聽了,憨憨應道。許是先前嚎得狠了,嗓子已經嘶啞。

    王福安聽了,腳步頓住,皺眉道︰「要是嗓子難受,你也吃杯茶,潤潤嗓子。」

    「哦。」虎頭依舊憨憨地應著。

    這憨憨傻傻的遲鈍模樣,看的王福安直頭疼,卻也沒有別的法子,搖著頭出去招待弔客去了。

    道癡卻是看著虎頭,搖了搖頭。

    虎頭神情依舊是憨憨的,目光卻四下游離,最後落在屋角落裡的毛巾架上,上去取了毛巾,擦了一把臉。

    道癡的眼中,不由露出笑意。

    世人眼中,虎頭不過是個可憐蟲,燒壞了腦子,腦子裡是漿糊;道癡卻曉得,虎頭並不傻。

    慢慢教他,他心裡都會記得。

    就像老和尚曾告誡他,不要在人前顯示他的大力氣,他就從沒有露出半點異樣,即便在生身父母跟前。

    有一回,道癡隨王福平下山探望王老爹,看到村裡的頑童欺負虎頭。

    四、五個半大少年,將虎頭圍在中間,推搡取笑。

    虎頭個頭雖壯,可在外人眼中,不過是個不會反抗的傻子。

    即便是村長的孫子,只要不讓大人曉得,欺負也就欺負了。

    虎頭又聽話,因老和尚叫他不要在人前出力氣,他便老實地站著。

    看到村長來了,頑童們趕緊四散跑了。

    王福平雖說也看到幾個頑童圍著孫子,可見虎頭身上沒有什麼傷,便也沒當一回事。

    道癡長著佛面,寡言安靜,卻不是肯吃虧的性子。虎頭這個傻孩子,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如何能叫人欺負。

    道癡只告訴虎頭,即便用出拳力氣太重,以後就用巴掌,用左手。

    雖說虎頭只是個半大孩子,這他左手使不上力氣的一巴掌,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沒多久,就有兩個少年頂著豬頭臉,被父母帶著過來「興師問罪」。

    在王家人看來,虎頭長得雖壯,可性子溫潤的跟小羊羔似的,若不是被人欺負狠了,哪裡會動手打人。

    看到憨憨傻傻的虎頭,那兩家人也覺得理虧,只能哭喪著臉回去。

    村裡的人這回曉得,傻子到底是傻子,下手沒輕沒重,要是不想說話漏風,就不要招惹傻子,要不然一個大耳刮子下來,說不定就要掉兩個門牙……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09:34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三章 靈前誰誦《地藏經》(二)
   
    擦乾淨小臉的虎頭,瞪著一雙爛桃眼楮看著道癡,多了幾分可憐,少了幾分憨氣。

    道癡想著他方才聲音嘶啞,道︰「嚎得倒是賣力氣,嗓子疼不疼?」

    虎頭點了點頭,又搖頭,拍著胸口,甕聲道︰「這,疼。」說話間,他像是一下子失了精神氣,耷拉下腦袋,稚嫩的臉上滿是迷茫。

    道癡心中嘆了一口氣,道︰「老爹既西行,等喪事完畢,你就上山……」

    虎頭聽了,立時伸直了脖子,瞪大眼楮,滿心期盼都刻在臉上︰「真?」

    這也是個可憐孩子,要是在其他人家,即便孩子燒壞腦殼,說話行事笨拙些,到底是親爹親娘,說不定還要多疼幾分;王老爹家情形卻是不同。

    自王老爹恢復良民身份,到虎頭這一代,正好是第四代。按照大明律法,奴僕回歸良民身份,三代後可參加科舉考試。

    王老爹山居多年,雖不看重這些,可王福平、王福安兄弟,卻是將這個當成家中大事。

    王家雖有宅有田,子孫亦稱得上是繁茂,可卻是無根浮萍,不過是藉著王氏宗房的照拂,在得以安居。

    在王福平兄弟看來,只要子孫後代讀書科舉,耕讀傳家,出人頭地,才不用像現下這樣依附旁人,夾著尾巴過日子。

    王家幾個適齡孩子,都在隔壁村私塾讀書。

    在家族漸興之機,虎頭佔著長子長孫的位置,偏生又燒壞了腦子,憨憨傻傻,難免被家人不待見。

    尤其是他娘,全部心思放在虎頭那個被村裡人視為「神童」的次子身上,對虎頭不聞不問,比後娘強不了幾分。

    虎頭看似憨傻,可心思純淨,最是能察覺旁人好惡。爹娘與祖父母不待見他,他就不往跟前湊。

    還是大和尚,聽王老爹提及這個與道癡同齡的重長孫,便叫帶到山上,算是給道癡作伴。

    幾年下來,虎頭不僅成了道癡的小跟班,同曾祖父的感情也越發深厚。

    後來王老爹下山,他便隨著下山,近身服侍。

    不過瞧著他現下模樣,在這個家裡待的也不痛快。

    道癡點點頭,道︰「自然是真的,大師父那裡,我去說,你只要隨我走就是。」

    虎頭的身板立時又直了幾分,嘴角咧得高高的︰「想、大、吃……」

    歡喜之下,他說話越發不利索。

    道癡與他相伴長大,倒是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說大師父了。

    他方才哭的撕心裂肺,現下歡喜地冒泡。也只有心思這般單純之人,才能這樣肆意哭笑。

    道癡想想山上的老和尚,卻是添了擔心。

    老和尚行事雖隨性從容,可王老爹畢竟不是旁人。老和尚出家為僧,連子孫後人都不提不見,卻允王老爹上山服侍,主僕兩人感情之深可見一斑。

    老和尚年將九旬,自己下山後,西山寺裡再無旁人。要是老人家哀傷過度,要個不舒坦,身邊也沒人看顧。

    想到這裡,道癡哪裡還坐得住,他立時站起身來,對虎頭道︰「出去喚你二爺爺。」

    虎頭也不問原因,立時點頭出去喚人。

    少一時,王福安隨著虎頭進來。

    道癡本意是想要同王福安打聲招呼,叫虎頭現下上山,可掃到虎頭身上的孝服,他原本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直言道︰「王施主,大師父獨自在山上,我心中不安,請王施主安排人上山看看,等我回去再下山。」

    王福安雖沒有見過老和尚,可卻聽老父與長兄提過,老和尚年壽已高。

    聽了道癡的話,他倒是不囉嗦,應道︰「好,好,小人這就打發小人家大小子上山。」

    他口中的大小子,正是王家三個常上山掃灑的晚輩之一。

    這會兒功夫,就有人在門口喚王福安,又有客人登門弔祭。

    王福安連忙去了,道癡看向桌子上的大木魚。

    《地藏經》是給亡者送功德的經文,總共兩萬餘言。正常情況下,誦經一遍,需一個時辰。

    道癡這裡卻是快誦,不過即便是快誦,也不會少了半個時辰。

    老和尚的交代,是代他在王老爹靈前誦百遍《地藏經》。

    不知王家停靈幾日,怎麼算日子都有些趕,道癡只好想著盡量每日多誦些。

    現下是午時,到天黑之前,能誦七遍、八遍都是多說。

    他心裡盤算了一下,心中有了定奪,看到虎頭的時候,少不得吩咐一句︰「不許再扯著嗓子哭,老爹聽了難受。」

    虎頭使勁點點頭,道︰「完、了……」

    道癡便不再耽擱,抱著木魚出了西廳。

    王福安見狀,忙迎了過來,道︰「小師父這是?」

    道癡道︰「誦經。」

    雖說兄長走前有吩咐,出了請道癡喫茶用齋飯之外,其他的等他回來再說。

    可這回道癡開口,王福安也不好攔著,便叫人在靈前鋪了墊子,請道癡入座。

    不管是王家本家之人,還是外面的弔客,這會功夫多多少少都打探出來,這小和尚是從西山下來的,少不得帶了幾分好奇望了過來。

    道癡只做未見,對王老爹的靈柩做了個合十禮,而後盤腿坐在布墊上。

    隨著「咚咚」的木魚聲起,道癡嘴唇微動︰「忉利天宮神通品第一,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為母說法。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說一切諸佛,及大菩薩摩訶薩,皆來集會。贊嘆釋迦牟尼佛……」

    一串《地藏經》出來,旁邊的人不由都愣住。

    《地藏經》是白事上最常聽的經文,聽著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道癡誦經的語速,不與時下相同。

    又清又快的誦經聲,伴著木魚聲,似是成了梵樂,引得人請不自己地去聽。

    佛經本就晦澀難懂,靈棚內外的人卻不由地聽入了迷。

    不知不覺,院子裡靜寂下來,跪著的也好,坐著的也好,都身體前傾,全心地聽著誦經……

    半個時辰,放佛眨眼而過。

    當誦經聲止住,眾人緩過心神,才發現自己方才太入迷,支楞著脖子,這會兒已經僵了。

    望向道癡的目光,多帶了敬重,再也無人因他年幼而小瞧。

    道癡已經起身,轉身走向西廳。

    一是為動彈動彈腿腳,二是要吃口茶潤潤嗓子。

    一口氣誦完一部經,他只覺得口乾舌燥。

    院子裡又有了說話聲,王福安進來,後邊跟著兩個後生,抬著桌齋飯上來,請道癡用。

    道癡早飯用的早,這會兒腹中空空,便也不客氣,道了一聲謝,便淨手在桌邊坐下。

    道癡用了齋飯,又歇了半刻鐘消消神,方再次到靈前誦經。

    這會兒不等他開始,四下裡便都息了聲,都安靜地聽他誦經。

    道癡十一歲,還沒有變聲,清脆童音,與木魚聲夾雜在一起,聽得大家再次走了心神。

    不知不覺,半個時辰又是眨眼而逝。

    道癡再次起身回西廳,一刻鐘後轉回出來。

    一遍一遍,一遍一遍,院子裡人越聚越多。

    來的客人捨不得走,新的客人又至。

    南廳、東廳雖都設了奉茶處,可大家已經頂著烈陽,在靈棚裡安坐。

    似乎聽著這誦經聲,心裡都跟著清淨了,絲毫不覺暑熱……

    道癡垂下眼簾,亦是全身心誦經。

    他誦了六年經,今日卻是最虔誠。

    雖說他向來對鬼怪神佛之說不以為然,可此時此刻,他卻盼著菩薩真的聽到自己的誦經聲,將功德回到善良慈愛的王老爹身上。

    王老爹撫養照看他數年,他能為王老爹做的,除了照看虎頭之外,也就只有這誦經百遍……

    院子外,王福平已經騎馬回來,後邊跟著兩輛馬車,還有些青衣僕從。

    王福平翻身下馬,看著自己門口烏泱泱地站滿了人,動也不動,跟站門神似的,不由愣住。

    聽到木魚聲伴著誦經聲,王福平心下瞭然。

    旁人聽著這快誦稀奇,王福平卻是在山上聽過的。

    那兩輛馬車亦都停下,王福平走到第一輛馬車前,躬身道︰「老太爺,小人家到了。」

    後邊馬車裡的人已經下來,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面白有須,相貌儒雅,穿著青色素服,走了過來。

    王福平見狀,忙退後一步,讓出地方。

    中年人親自掀了車簾,攙下來個鬚髮花白的老者。

    王福平見自家大門都被人堵著,忙要喚人讓地方,卻是被老者開口止住。

    老者已經聽到這迥異於常的誦經聲。

    就連那中年人,也不知不覺中被誦經聲吸引。

    王福平不敢高聲打岔,可也不敢就這麼讓兩位貴客在大門外站著,忙上前小聲招呼鄉鄰讓道。

    須臾功夫,大門口到靈堂之間,就讓出一條空道來。

    王福平抹了一把汗,躬身伸手請貴客進門。

    在木魚聲中,老者與中年人走進院子,走到靈堂前。

    看著地上坐著的小小身影,老者的臉上露出幾分詫異。

    他掃了旁邊的中年人一眼,那人卻聽得入迷,渾然不覺。

    老者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望向那小小背影,不自覺地露出幾分憐惜……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09:39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四章 蓬門突有貴客至
   
    嘴裡誦出《地藏經》最後一句,道癡緩緩睜開眼楮。

    尚未起身,他便察覺到身後異樣。隨著誦經聲止,靈棚裡的寂靜立時被打破,各種請安聲。

    「是老太爺……」

    「小人見過老太爺……」

    「小人老太爺安……」

    「那是內十二房的大老爺……」

    諸多嘀嘀咕咕的聲音混在一處,即便眾人都壓著音量,也顯得有些亂。

    道癡沒有立時回西廳,而是轉身面向眾人。

    王氏宗族在安陸繁衍百餘年,子孫族人甚多,其中不乏壽高輩分高的。可被諸多莊頭、管事稱為「老太爺」,不加房頭與排序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王家族長——王千王老太爺。

    「見過王老施主……」道癡對著王老太爺做了個合十禮。

    「是道癡小師父啊,可是大師父吩咐你過來?」王老太爺神色溫煦、隱帶慈愛地問道。

    要知道,王家可是安陸士紳中的第一家,安陸州的土地,有三成都在王氏宗族名下。王家的子孫數以百十計,王老太爺這個族長,又是王家當家人。

    這般溫煦、慈愛的對一個小和尚,真是使得旁觀者落了一地眼球。

    不過在西山腳下駐紮年頭久些的莊頭、管事,多是聽過西山寺的不俗,詫異歸詫異,可也有傳言不虛的感覺。

    最驚詫的,是隨王老太爺過來的中年人。

    今日回鄉,去給族長堂伯請安,莫名地得了吩咐,隨之來給放出去的王家舊僕弔祭。

    甚至堂伯還專程吩咐,讓他回家換了素服。

    王家子弟現下出仕的雖有十來人,可以不惑之齡做到從三品參政,中年人在族人的成就中,也算是靠前的。

    這故去老僕,他素未謀面、聞所未聞,族長大伯為何吩咐自己跟來?

    僕役忠心主家,主家抬舉也是有的,也不值當這般鄭重。

    中年人只覺得怪異,滿心不解。

    道癡已經應道︰「正是大師父吩咐我過來誦經。」

    王老太爺點點頭,對王福平道︰「老朽要給老哥上柱香。」

    王福平聞言,不由大驚,忙道︰「老太爺,這怎麼使得?」

    即便王家早已是良民身份,可畢竟是王家舊僕,連姓氏都是王家所賜,這世上只要奴拜主的,哪裡有主拜奴的道理?

    貴客臨門,識趣的鄉鄰早已悄悄離開,留下的莊頭、管事們,此時則是面面相覷。

    堂堂一族之長,不僅親臨弔祭,而且還口稱「老哥」,還要親自上香,這個王老爹到底是什麼來頭?

    不是說只是王家舊僕麼?

    因年頭久遠,大家也不過是人云亦云,還真沒人曉得王老爹早年在王家做什麼差事。

    王老太爺儘管面露溫和,畢竟是久居人上,自有威儀,只一個眼神望去,王福平勸阻的話就打住,老實地燃了三炷香,雙手奉上。

    王老太爺接過,上前兩步,在靈柩前站定。

    王福平帶著兄弟子佷們都在孝子孝孫的位上跪了。

    王老太爺對著靈柩,嘴唇微動,而後甚是鄭重地躬身執禮。

    王福平見狀,忙同兄弟帶了兒孫們叩首還禮。

    王老太爺上完香,而後轉身對那中年人道︰「青洪,王老哥與你父有舊恩,當得起你稽首一拜。」

    那喚青洪的中年人,不是旁人,是王老太爺的堂佷,王家內十二房的當家人王青洪。他臉上的驚詫再也遮不住,心中立時激起驚濤駭浪。

    「稽首」可是九拜禮中最重跪拜禮,用來向對方表示崇高敬意。向來,多是臣面君、子對父時,才行此禮。

    儘管是滿心不解,可瞧著王老太爺對逝者的敬重,足顯逝者不凡。

    堂伯的這番說辭,王青洪心裡已經盡信。他也明白了,為何堂伯專門帶自己過來致祭。

    想到這裡,他眼中驚詫不解如流水般退去,剩下的只有敬重與羞愧。

    既是對方與自己這一房有恩,自己當早思回報才是應當。偏生父親生前並未提及此事,他不僅不知這件事,甚至壓根不曉得還有王老爹這個人。

    他應聲上前,王福平遞香的手都在顫悠,很是不穩。

    王青洪頷首致意,並沒有直接接了香,而是屈膝跪地,左手覆右手,拱手於地,對著靈柩恭聲道︰「老伯,佷兒青洪給您見禮。」說著,頭緩緩至於地,行了個重禮。

    人群中,儘是吸氣聲。

    道癡站在一旁,見王老太爺如是安排,對王家這個老族長不由得越發高看一眼。

    儒家禮教教化,最是重視身份等級。

    王老太爺恩義為重,不顧尊卑之別,如此厚待王老爹,這份心胸,值得敬佩。

    而這個老實聽命執禮的王青洪,面似溫和,可身上不自然流出的威儀,甚至比王老太爺還重,可見是手握權柄之人。

    可對於長輩看似「離譜」的吩咐,他卻毫不猶豫地執行;又因曉得逝者對他父親有恩,露出的感激愧疚半點不作偽。

    不管脾氣秉性如何,至少「純孝」這一條王青洪是做到了。

    見王青洪如此,王老太爺微微頷首,似有欣慰之意。

    王福平、王福安兄弟卻被驚的魂不守舍。王家內十二房的大老爺,即便他們兄弟今日初見,卻對其大名早就如雷貫耳。

    王青洪十三歲過童子試,十七歲中舉,十八歲金榜題名,進士及第,名列一甲探花。

    若非中間因丁憂回鄉守制,耽擱數年,說不定已經成為一方大員。饒是如此,成就也令人矚目,不惑之年,便已經是從三品參政。

    在王氏出仕的族人中,他的品級僅次於在京裡任刑部侍郎的宗房二老爺。

    王家族人每每提及十二房這位大老爺,也多帶了各種羨慕崇敬。

    就是安陸州外姓百姓,也都曉得王家當年曾出來個少年探花郎,娶的是京中官宦家小姐,在外頭做大官,前途不可限量。

    這樣傳說中的人物,在王老爹靈柩前執了稽首之禮,王家兄弟不是驚喜,而是驚嚇。

    王老太爺似也看出王福平兄弟的拘謹,不願喧賓奪主,影響治喪之事,被迎到廳中吃了兩口茶,便借口天色不早,帶著王青洪告辭出來。

    在出大門前,王老太爺不由地又望向在靈前誦經的道癡,而後看了看王青洪,到底沒有說什麼。

    出了王家,王青洪上了王老太爺的馬車。

    待馬車出了王家窯,他終於忍不住問及王老爹與自己淵源。

    他倒不是懷疑王老太爺會扯謊,只是有些疑惑,為何父親生前從來沒有提及此事。

    父親生前雖行事稍顯刻板,可絕對做不出將恩情拋到腦後之事。

    王老太爺道︰「你父並不認識王老哥。他是無意受了王老哥大恩,至於其中詳情,因還牽扯到旁的,至於能不能告知與你、何時告知與你,還需再等等看。」說到這裡,他便耷拉下眼皮,不欲在說話的模樣。

    王青洪聞言,越發糊塗,可也不好啰嗦,只能按捺住滿心好奇,心里想著是不是回去問問自己母親,看是否能尋得蛛絲馬跡。

    既受了對方大恩,本當早作回報。先前不知,還算情有可原;如今既已經知曉,總要有恩報恩才是……

    這會兒功夫,馬車已經停下。

    挑開馬車簾,王老太爺望著上山的石板路,轉頭對王青洪道︰「青洪跋涉千里,今日始歸,又陪老頭子轉了一圈,想來也乏,先回城歇息吧,打發人給你大哥說一聲,今晚我歇在西山,明日再回。」

    王青洪上午才歸家,確實帶了勞乏,可看看眼前蜿蜒的青板路,到底不放心,道︰「山路崎嶇,眼見天色將暮,若是大伯有事想要上山,還是佷兒代勞吧?」

    王老太爺擺擺手,道︰「這幾步路,我還走得動。勿要再啰嗦,趕緊回去。你離鄉多年,要操心的事情還多。」

    他板起臉來,王青洪也只能老實應下,少不得吩咐相隨的僕從好看服侍。目送王老太爺上山後,他才轉身上了自己馬車回城去了……

    王家靈棚裡,道癡誦完第七遍《地藏經》時,天色已經黑了大半。

    即便曉得山上除了老和尚,還有王福安的兒子在,可道癡還是有些不放心。

    他連齋飯也沒有用,提著王家的給預備的一盞白燈籠,在暮色朦朧中上山。

    在山腳下,他遇到下山的王家子,這才曉得王老太爺先時上了山,今晚要留宿寺中。

    道癡原本略顯急促的腳步,變得遲緩起來。因王老太爺上山多次的緣故,道癡也見過他多面,總覺得他打量自己的目光略帶深意。

    今日在靈堂前相見時,這種感覺越發強烈。

    可他自問平素行事,也沒有顯示哪裡不對之處,為何那老爺子打量自己的眼神一次比一次古怪?

    思量一番,道癡終是猜不出緣故,便就撂下不想。

    他腳下頻率已經恢復如常,既是想不明白,就不要想。雖說他很滿意目前這種平淡如水的悠哉生活,可也不是怕事的性子。最多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

    州城,西北,王家十二房老宅,上房。

    因王青洪晚歸的緣故,晚飯用的晚,這會兒才撤下飯桌。

    待兒女們都下去,王青洪壓下心頭澀意,開口道︰「慧娘,是不是該使人將四郎接回來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09:40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五章 往事撲朔難分明

    慧娘,王青洪髮妻王楊氏閨名。兩人少年夫妻,王楊氏的年紀只比丈夫小兩歲,也將不惑之年。

    換做其他人,早成了黃臉婆,她因保養的好,看著不過三十許人。

    夫妻二人,亦是多年恩愛。兩人膝下,除了一雙年歲漸長的兒女外,去年還添了幼子。

    她本笑吟吟地看著丈夫,滿臉的溫柔嫻靜。

    聽到丈夫提及「四郎」二字時,她的神情只是頓了頓,便笑著應下,道︰「曉得了,明早就請示老太太,打發人過去接。」

    見妻子應的爽快,王青洪倒是有些不自在,道︰「老太太雖沒開口,可想來也是惦記著。自打上路,老人家的精神就有些恍惚,聽身邊服侍的人說,老人家問提了好幾次四郎……」說到這裡,帶了悵然︰「不管四郎怎樣,到底是王家子孫……又是桂芳捨了性命才生出來,能看顧就看顧些吧……」

    這話中雖帶了關切,可卻不像是父對子,透著幾分客氣與虛偽。

    王楊氏原本翻滾的心卻平靜下來,飛了丈夫一眼,笑道︰「瞧老爺巴巴說這些作甚,誰還能攔著不成?當年老爺從任上打發人回鄉接家眷,我就說當闔家過去。到底是老太太慈愛,偏疼四郎,捨不得他小小年紀隨我們奔波,才將四郎留下,安置在城西莊子上。怎地如今到了老爺嘴裡,倒像是我容不下庶子?」

    王青洪不過是擔心妻子想起過去的事不自在,才多說這兩句,卻是被妻子堵的沒話。

    想到自己還沒有見過面的庶子,王青洪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

    之所以默認了老太太將四郎留在老家,並且十來年不聞不問,多少還是有著私心……

    *

    西山寺裡,方丈室。

    房裡已經掌燈,王老太爺坐在老和尚下首,望向道癡的眼神依舊晦暗不明。道癡卻顧不得去計較,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老和尚身上。

    才半日功夫,老和尚就彷彿老了十來歲。

    他面上依舊是淡笑如故,可週身濃濃的哀傷,卻是令人心驚。

    即便道癡活了兩輩子,都未必有老和尚看的多、見識的多,哪裡還用他開解?

    可這樣看著老和尚傷心,他又不落忍,便道︰「若是曉得大師父如此,老爹在西方也會不安。」

    王老太爺在旁,不由頷首,出聲應和。

    老和尚唸了一聲佛號,悠悠道︰「都走了……只盼著佛祖仁慈,早日收了老和尚去……」

    王老太爺見他語出不祥,忙道︰「您老人家定會長命百歲……」說到這裡,指著道癡︰「不說旁人,就是道癡,年歲還小,還要全賴您老人家看顧教導。」

    老和尚順著王老太爺的手指,看向道癡,半響方嘆了一口氣,道︰「阿彌陀佛,老和尚犯了嗔念,過於強求,也不知是不是害了他……」說到最後,已經低不可聞。

    道癡神色不變,心裡卻是有數。

    王老太爺猶豫了一下,道︰「道癡用沒用晚齋?大師父吩咐人在廚房留了齋飯。」

    聽了也想到此處,對道癡擺擺手道︰「想來你急著趕回來,定顧不得用齋飯,快去用吧。用完早些安置,明日除了早課,還要下山誦經。」

    看出王老太爺有心支自己出去,道癡曉得打發自己迴避後,王老太爺與老和尚的對話,八成就是同自己這身體的身世身份相關。

    儘管心裡有些許好奇,可是他應聲退出禪房後,沒有在門外逗留,更沒有毛腰去窗下聽壁角,而是大踏步去了跨院廚房。

    這身體的身世身份如何,同他又有多大干係?

    難道他真的哭著喊著去找爹找娘不成?不管有什麼苦衷,拋棄就是拋棄。

    在他睜眼來到這個世上的時候,這個身體的本主早煙消魂散,輪不到他去向哪個回報生恩。

    到了廚房,摸到火折子,點了燈。

    灶台上的紗籠下,擺著一盤子饅頭,一海碗小米粥,還有一碟鹹菜,同平素沒什麼兩樣。

    王老爹在山上時,都是由王老爹預備吃食,等到王老爹下山,這一老一小的吃食,就一半賴山下預備、一半自己動手。

    山下隔日送上來的是麵食與小菜,山上的廚房只用來熬粥與熱吃食。

    二兩重的饅頭,道癡就著粥,一口氣吃了兩個。這還是因晚飯的緣故,吃多了不舒坦,若是早飯與午飯,他能吃三個半饅頭。

    吃飯漱口後,他便摸到水缸前,去了上衣,而後在瓷盆裡取了水瓢,從頭上澆下來,好生沖洗一番。

    在靈棚裡誦了一下午經,出了好幾起汗,他身上已經黏噠噠的。

    沖洗完畢,他才覺得舒坦。折騰一整日,又是大悲之下,他精神已經極乏,回了東齋房後顧不得想旁的,便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禪房裡,老和尚卻是不由皺眉︰「好好的,怎麼說致仕就致仕?先前半點動靜都沒有,莫非是惹了禍端,或是在官場上得罪了人?」

    王老太爺道︰「我也擔心這個,問了兩遭,青洪只說不是。他只說是因『養親』致仕,給朝廷寫的致仕折子也是這樣寫的。青洪他娘今日七十歲,說是『養親』,倒也不算扯謊,可委實太倉促了些,像是臨時定的主意,實不像是早就打算好的。」

    老和尚想了想道︰「他正值壯年,又在江南富庶之地任職,若非遇到不可解的難處,也不會走這一步。」

    王老太爺道︰「要不,我使人往京裡送封信,問問青江那邊,看是不是能有個轉機?」

    老和尚搖搖頭道︰「他已經四十多了,又不是孩子,哪裡需要人操心。若是求到京中有用,他早就求了。畢竟除了他堂兄,他岳家也在京中。」

    王老太爺道︰「那就這樣居家閑賦,未免可惜……不過青洪還年輕,過幾年再出仕,說不定比之前的差事還體面……」

    老和尚道︰「他仗著有幾分天賦,少年成名,前半輩子太順當,行事少了敦厚,磋磨磋磨,不是壞事。」

    王老太爺遲疑道︰「既是青洪已經回來,四郎之事,總要給個交代才是。」

    聽到這裡,老和尚不由黑了臉,道︰「受制岳家,拋棄骨肉,十年不聞不問,他還有臉要交代?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09:42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六章 聞言始知被棄因

    雖說心裡也覺得王青洪有不妥之處,可見老和尚著惱,王老太爺少不得道︰「也不能都怪青洪,當時將四郎留在安陸是崔氏做得主。畢竟四郎當年……誰會想到,天生癡傻的孩子,三歲開了心竅……」

    「那是個糊塗的,小崔氏是她親佷女,又捨了性命才生下這個孩子,說扔下就扔下,她倒是真狠心。他們母子兩個,過於在乎顏面,都不是惜福的。」說到這裡,老和尚不禁露出幾分灰心。

    見老和尚難過,王老太爺忙勸道︰「說起來還是您同四郎的緣法,若沒有當年的陰錯陽差,四郎也不會到了您跟前。要是沒有您這些年教導,四郎也不會這般出息。」

    老和尚聽了,沉默了一會兒,道︰「沒想到他們回來的這麼早,本還以為要等那孩子再大些。」

    王老太爺聞言,皺眉道︰「您要安排四郎下山?雖說那邊是父母兄姊,可到底沒相處過,四郎年歲還小,要是受了委屈……」

    老和尚嘆了口氣,道︰「他總要回家,趁著老和尚還在,還能從旁看顧些。要是有個不妥當,也能早作打算……」

    *

    兩位老人家各有思量,睡得都不安穩,道癡卻是一夜好眠。

    只是次日清晨去跨院去扁擔與水桶時,道癡囧了,水缸滿了   
     
     不知是王老太爺吩咐,還是跟從王老太爺上山的幾個僕從自作主張獻慇勤,反正天色濛濛亮,就有人挑了水,劈了柴,小米粥也熬好,饅頭也熱上了。

    水缸雖然滿了,可道癡早課還是要做。不為旁的,只為有個好身體。老和尚本是想要借擔水磨練道癡的心情,道癡卻是將這個當成鍛煉身體之法。因此,在廚房匆匆用了早飯後,道癡便提著扁擔與水桶下了山。

    只是因惦記著下山誦經之事,道癡今日放快了腳步。

    原本兩個時辰才能完了,今日就用了一個半時辰,加上他今日比平素早起半個時辰,使得晨正(早上八點)就做完早課。

    道癡去禪房同老和尚打了聲招呼,便下了山。

    老和尚留了一個王老太爺的一個僕人在山上,雖他沒有說什麼,可道癡曉得,如此這般不過是怕他在山下惦記。

    到了王家窯,道癡依舊一遍一遍在靈前誦經。

    在誦經前,王福平尋道癡商量出殯時間之事。老和尚吩咐道癡「誦經百遍」,是王福平親耳聽的。

    依照他的意思,出殯的時間,就要看誦經的時間。

    畢竟是大師父的好意,即便花銀子多停幾日,也要等道癡誦經百遍完了再出殯。

    道癡在心裡算了下自己每日的誦經數,道︰「我這邊,總共十日差不多。」

    那就是可以定在第十一日出殯,王福平聞言,鬆了一口氣。並不是捨不得銀子多停幾日,只是昨日又是族長又是房長的,不知要引得多少人關注到他們這一家。

    為了不招惹禍端,還是小心行事為好。

    在外人眼中,他們只是宗房外管事的身份,停靈十一天也算是大操辦。要是日子再久些,就顯得招搖。

    王氏宗族中,可不只有仁慈和藹的老族長、功成名就的十二房大爺,不乏游手好閑的浪蕩子。

    若是被他們盯上,少不得破財免災。

    轉眼,到了五月十四,王家出殯。

    同王老爹去世第一日只有鄉鄰與週遭管事來弔祭時不同,不僅宗房大少爺與十二房大老爺過來,其他房頭的王氏族人,也紛紛打發人來送殯。

    王老爹的後事,竟比王家一般族人的喪事還體面。

    道癡懶得理會旁的,在王老爹墳前誦完最後一遍《地藏經》後,就帶著虎頭回山上去了。

    沒想到,山上還有一盆狗血等著他。

    「虎頭留下,你今日就下山去吧。」老和尚面色平靜地說道。

    道癡聞言,抬起頭︰「大師父……」

    對於這個結果,他並不算意外,只是沒想到這個話題來的這麼早。

    「能不能延遲些日子下山?《小人經》,我才學到第五卷。」他滿是認真道。

    老和尚搖搖頭,道︰「又不是不讓人回來,以後逢五你就過來。」

    雖說曉得老和尚的決定很難改變,可道癡依舊有些不死心,道︰「大師父,我不願亦不想下山。」

    老和尚的目光添了幾分慈愛︰「洗硯走了,我也老了……你既是王家子孫,總要回到王家……」

    這是老和尚第一次提及道癡身份,道癡的心裡卻絲毫不覺欣喜。

    按照老和尚的說法,他是庶子,可值得慶幸的生母不是「賤妾」,當年是以二房貴妾的身份進的王家,是道癡祖母的娘家佷女,死於產關,留著道癡這個孩兒。

    不想道癡天生癡傻,剛滿週歲就扔到莊子上自生自滅。有次王老太爺剛好路過那莊子,想起這個佷孫,無意過去看了一眼。見下人們慢待的實在不像話,就使人送到山上,直到三歲開了心竅。

    道癡生父不是旁人,正是前些日子致仕還鄉的十二房大老爺王青洪。

    除了道癡這庶子,王青洪其他兒女都是嫡出,四子一女,其中長子、次子夭折,如今剩下的,就是與道癡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嫡三子、將滿週歲的嫡幼子,還有年長道癡三歲的嫡長女。

    世上哪裡有那麼多的剛好?身世這塊道癡相信,可王老太爺「剛好」路過、「無意」探看這話,道癡卻是不信的。

    定還有些旁的緣故,自己這原主當時不過是剛滿週歲的嬰兒,還是天生呆傻,王老太爺專程去管了這一遭閑事,定不會是因這小嬰兒的緣故。

    剩下的,多半是落在老和尚身上。只是老和尚避開這個不說,道癡便也知趣地不提。

    算上今日出殯,道癡見過王青洪兩次。對於他是自己這個身體的生身父親,道癡不覺欣喜,反而覺得有些麻煩。

    瞧著王青洪的模樣,典型的士大夫。這樣的人,心裡最看重父父子子這些。要知道,在這個時代,兒女完全從屬與父母。不管是前程,還是婚姻,父母都有權力全權做主。

    道癡又不是真小孩,自然不願意將自己的命運交到旁人手中。

    如今下山的事情已成定居,自己到底當如何行使,還是先去十二房看看再說。總要知己知彼,才好想法子應對。

    想到這裡,道癡就淡定下來……

    *

    山門外,王青洪停下腳步,臉色有些古怪,看著旁邊的青年︰「西山寺,現下只有兩人?除了老和尚,就是四郎,再無旁人?」

    那青年點頭道︰「沒錯,祖父就是這樣說的……對了,早年還有一人來著,就是今日出殯的王老爹……」說到這裡,也察覺不對,不由瞠目結舌。

    王青洪只覺得嘴裡發苦︰「道癡小師父,就是四郎……」

    道癡的快誦《地藏經》,不僅征服了王家窯的鄉民,連王青洪這個探花老爺,聽了兩次,也心生佩服。

    這青年今天第一次聽,都忍不住讚了幾句。

    佛經本就晦澀,「誦經」指的本是誦唸經文,道癡的誦經,卻是背誦。

    背誦經文,放在法力高深的大和尚身上不算稀奇,擱在這半大孩子身上,怎麼也當稱得上一聲「聰慧」。

    這樣的資質,怎麼會是「天生癡傻」?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09:43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七章 小僧今日會親行 (一)
   
    山澗溪水旁,石巖上。

    道癡躺成了大字,望著一碧如洗的晴空,不知在想什麼。虎頭坐在一旁,一會兒看看道癡,一會兒又順著道癡的視線,望望天空。

    看了兩回,他就打了個哈欠,耷拉下眼皮,眨眼功夫便傳來陣陣鼾聲。

    道癡轉過頭看,看著虎頭,想起方才聽到的所謂身世,不由失笑。

    這叫什麼?大傻踫到二傻?自己原本還在心裡可憐虎頭,一個小孩子,被親人忽視輕慢,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冷暴力。只有虎頭這比胳膊還粗的神經,才會不以為意;換做其他孩子,早心裡扭曲了。

    沒想到自己這邊情形,比虎頭還不堪。虎頭再不濟,親爹親娘,家人也沒扔掉他,好吃好喝地養大,不過是少了關愛;自身本主這邊,襁褓中就被丟在莊子上,但凡那家人有半點關愛,也不會做這樣的決定。

    名為「拋棄」,對於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來說,更像是謀殺。在他們心裡,怕是根本就沒想過讓那孩子繼續活著,只是又不願背負惡名,才任由其自生自滅。

    想到這些,道癡如何能對那所謂的家人產生好感?他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有些無奈。他早就曉得,自己終要下山的。

    老和尚雖給他起了法號,也教授他佛理,可在儒學上的教導更多。道癡儘管喜歡自在生活,也並不反感老和尚的安排。

    皇權社會,士農工商,等級深嚴,即便想要做個田舍翁,也要有功名傍身才能安身。

    道癡長吁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且看著吧……」

    說話間,他不由蹙眉,回頭望向山腳。

    他隨老和尚學過吐納換氣法門,耳目較常人靈敏,已經聽到一人走路的聲音。

    須臾,從山腳小路下來一個青衣男子。因離的尚遠,看不清面容,只是身形有些眼熟。

    從山上下來?道癡慢慢從石巖上起身,凝目望向來人。

    待來人近前,道癡已經認出,來人不是旁人,正是上午去王家窯送殯的王家宗房嫡長孫王珍。

    看著道癡面色淡定的望著自己,王珍清的腳步遲緩下來,在兩丈外站定,咳了一聲,揚聲道︰「道癡,大師父吩咐我來喚你回寺。」

    道癡尚未應聲,虎頭揉揉眼楮醒了。

    看到王珍,他不由瞪大牛眼,怒視王珍道︰「闖,打……」

    在王家窯村事,虎頭像個溫順的羊羔;到了山上,卻是牢牢記得大師父與小師父的吩咐,有人敢隨意上山,無須客氣,使勁教訓。

    只這一眼,王珍只覺得身上寒毛聳立。今天上午出殯人多,他又被奉為上賓,並沒有留意到虎頭。他只是覺得,這孩子瞪眼時面相太惡,不像善類。

    道癡搖搖頭,安撫虎頭道︰「是大師父的客人,大師父叫,上山去吧……」

    「哦。」虎頭應了,小狼犢子般的氣勢立時弱下來,對著王珍,露出幾分憨笑。

    這癡癡傻傻的模樣,也是山上人,到底誰是四郎?

    王珍見狀,不由有些傻眼。不怪他疑惑,不管怎麼看,同眉清目秀的小和尚相比,這肥頭大耳的傻小子更符合「天生癡傻」四字。

    山上有兩個少年,為何祖父只說山上除了老和尚,只有一人?

    王珍滿心疑惑,隨著兩個孩子回到西山寺。

    不單單他生出這個感覺,原本坐在老和尚面前,羞憤難當的王青洪,看到進來的是兩個孩子時,也瞪大眼楮。

    在他看來,既然道癡是四郎,那當年所謂「天生癡傻」之說就是個大笑話。自己當時在任上,相信了妻子的話,真當表妹生出個傻孩子,隱隱地以這個孩子為恥,才默許將孩子留在安陸的決定,並且十來年不聞不問。

    要是四郎還在莊中,他即便曉得真相,也不過是氣憤妻子的欺騙,不會這般羞惱。可四郎是被老族長接出來的,聽說當時下人怠慢的不成樣子,如今父子二人在這個情形下相見。

    可想而知,在老族長眼中,自己定是懼內、連庶子也護不住的可憐蟲。實情也確實如此,明明是自家骨肉,卻淪落在寺裡寄養。

    幸好現下致仕,要是在任上,「治家不嚴」、「不義不慈」這兩條,就夠他喝一壺。

    虧待庶子的內疚,同家醜外揚的羞憤混在一處,他竟有些怕見到這個兒子。

    看到面向呆傻的虎頭,隨著道癡一同進來時,王青洪的心跟著顫了顫,隱隱地生出幾分不得見人的期盼。

    旁人或許看不出他隱匿的心思,可老和尚是什麼人?

    他暗暗嘆了口氣,懶得再說旁的,招呼示意道癡上前,對王青洪道︰「這就是王老施主十年前送上山的孩子。」

    王青洪打量著道癡,心跟著沉了下去。儘管道癡乍看上去,並不怎麼肖父,可多看兩眼,那眉眼、鼻樑,同自己的大同小異。

    他百感交集,神色動容,啞著聲音道︰「四郎,我是你父親。」

    到底是骨肉之情,壓過愛惜名聲羽毛的私心,看著道癡,他不但內疚,還有些害怕。害怕自己這個剛見面的兒子問他為何拋棄他,為何才來接他。

    道癡聞言,望向大和尚,見大和尚點頭,便道︰「父親。」

    王青洪心裡已經想好幾種說辭,沒想到道癡只是招呼這一聲,便閉上嘴再無他話。

    沒有父子相見的激動,也沒有被拋棄地委屈怨恨。這聲問好,透著老實乖巧。

    怎麼會這麼平靜?王青洪有些沒底,試探地問道︰「我今日來接你回家!」

    道癡早得了老和尚的吩咐,自然無異議,聞言立時點頭道︰「好。」

    王青洪的嘴角不由抽了抽,心裡已經後悔自己嘴快。他本沒想今日就接人回去,原打算先來看看,等回家安排妥當再接人。

    可當著老和尚與王診將話已經說出來,自然不好反覆,他只好望向老和尚,滿臉感激道︰「大師父對犬子養育之恩,晚輩銘感五內。今日且攜小犬歸家,改日定攜小犬上山拜謝大師。」

    老和尚卻是瞧也不瞧他,吩咐王珍道︰「你祖父上次上山,留下個僕從,現下你既來了,就將人帶了去……」

    王珍雖不曉得老和尚身份,可也曉得是自家祖父都恭敬之人,自是老實應下。

    王青洪被冷落在旁,雖心有不快,可面上絲毫不顯。他是王家宗族內房一房之長,自是曉得西山寺是王家祖地。

    老和尚又是這個年歲,不定是哪房隱居的長輩,連族長都敬著,更不要說自己這個小一輩的。

    老和尚吩咐完,也不囉嗦,直接揮了揮袖子,道︰「山寺簡陋,老和尚就不留客,諸位下山去吧……」

    王青洪與王珍兩人應下,恭敬地告辭出來。道癡落後幾步,對虎頭道︰「看好寺,好生照看大師父……」

    虎頭沒有像過去那樣,不拘道癡什麼吩咐都老實應下,而是伸手拽住道癡的袖子。

    道癡道︰「過幾日我就回來,你先代我孝敬大師父……」

    虎頭這才鬆開手,憨憨地應了一聲。

    道癡又望向老和尚,道︰「大師父,我下山去了……」

    老和尚點點頭,道︰「且看、且聽,莫強求。」

    「是,我記下了。」道癡鄭重地做了個合十禮。

    此番既非生離,也不是死別,道癡自然不會哭哭啼啼做小兒女狀,行完禮後,便出了禪房。

    王青洪與王珍站在禪院門口等他,道癡的幾步在東齋房頓了頓,隨即沒有停留,直接走向二人。

    見道癡兩手空空,兩人先是一愣,隨即也明白過來。道癡打小在寺裡長大,現下身上穿的還是僧衣,即便身邊有東西也都是山門之物,確實不宜帶下山……

    下山後,王青洪命道癡上了自己馬車。

    道癡應聲上了馬車,安靜地坐在側坐上,眼觀鼻、鼻觀心。到底當以什麼姿態,面對這所謂「家人」,小半日功夫,他已在心裡有了定奪。

    「老實」這一條要的,老實人使人少防備,可一味老實又容易被人所輕欺負,他可不願意任由這些「家人」對他的人生指手畫腳。

    老實且執拗,與家人關係冷淡、疏離,這種的定位剛剛好。如此一來,落在旁人眼中,就是名義上的父母也不好強他做什麼,否則就像是欺負老實人,有不慈之嫌。

    道癡的嘴角挑了挑,再抬頭時,臉上已經多了些許忐忑與期盼。

    王青洪見了,心裡一軟,道︰「不要怕,這是回家,又不是去別處。你祖母當年最疼你娘……見了你,也定會疼你的……你哥哥性情溫和,你姐姐最是疼兄弟,你們會相處很好……」

    沒有提妻子王楊氏,想來就是他自己,也不相信妻子能善待庶子。可他不會再縱容下去,堂堂士大夫,若是連「齊家」都做不到,哪裡還有臉說別的。

    道癡只靦腆一笑,點了點頭。

    王青洪本擔心這個兒子對自己心存怨憤,多少有些隔閡,現下見他性情溫和老實,不禁生出幾分真心喜愛。

    他想起道癡誦經時的風采,隱隱有幾分自得。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多少有幾分自己少時的風采。

    想到這裡,他心中一動,道︰「瞧你經書背的利索,除了佛經,還學了什麼書?」

    道癡道︰「當年學字時學過《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

    王青洪聞言,不死心的問道︰「沒有其他的了?」

    道癡點點頭,似有不解道︰「寺裡除了佛經之外,也只有這幾本書啊。」

    王青洪眉頭不由皺起,道︰「我聽你《地藏經》背的流利,當初學的時候用了多久才能背誦?」

    道癡想了想道︰「去年中秋時候學的,臘八時方能背誦全篇。」

    王青洪在心裡盤算一下,《地藏經》全篇兩萬餘字,百日背誦,每日背誦兩百字,不算少了。

    然後,同三郎過目成誦的天賦相比,這點小聰明就不顯。三郎三歲起蒙,除了四書五經,其他經史子集也多有涉獵。若不是跟隨自己在任上,早就可以下場一試……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09:44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八章 小僧今日會親行(二)   

    對於庶子聰敏遜與嫡子之事,王青洪淡淡地失望之餘,也隱隱地鬆了口氣。

    畢竟是士大夫,心中還是看重嫡庶,對於三郎這個嫡子,不僅愛重多年,且是他親自教導出來的,若是被山居的庶子比下去,他心裡也不自在。

    人心自古都是偏的,一個才見了一面的庶子,與看顧了十來年的嫡子,份量哪裡能一樣。

    他這番心路歷程,換做其他十一歲的孩子,哪裡能察覺?

    道癡畢竟不是十一歲的孩子,察覺出王青洪的反應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卻也懶得搭理。他之所以還回王家,並不是來敘親情,不過是要藉著這個王家子弟的身份立世。

    在父子二人心思各異中,馬車終於進了州城。

    十二房的宅子在州城西北,宗房的宅子在正北,因此到了路口,王珍就催馬過來,同王青洪別過。

    過了路口,又行了半盞茶的時間,馬車稍停。

    「老爺回來了……」

    「是老爺……」

    外頭是奴僕管事的聲音。

    王青洪隔著車簾吩咐了兩句,馬車就被趕進大門。

    將下車時,王青洪的實現滑過道癡的光頭與僧袍,眼裡多了幾分陰鬱之色。

    對於西山寺的大師父,在感激之餘,他不免也有幾分埋怨。這叫什麼事兒?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即便是寄居山寺,四郎依舊是王家內房少爺,並不是真的小沙彌,作何要落發?

    如今這個模樣帶回來,少不得又要相番說辭,才能遮過去。

    道癡依舊是低眉順眼,老實地站在一旁。

    王家老管家李忠,早已迎上前,看著道癡,眼中亦帶了幾分驚詫。

    至從自己老爺回鄉次日,打發人去接四少爺時,才發現自家四少爺不僅不在莊子上,連當時身邊侍候的乳母一家都不見了。

    開始還以為四少爺有什麼不好,乳母怕主家怪罪才跑了;待問過莊上其他人才曉得,四少爺是被老族長帶走了,乳母沒兩日也走了,說是跟著去侍候四少爺。

    待到去了族長家,哪裡還有不清楚的?主家不在,一個傻少爺,自然能怠慢就怠慢。至於乳母跟過去侍候,顯然是扯謊。不過是怠慢小主子的事情敗落,怕受責罰,偷跑掉了。

    族長只說將孩子寄養在別處,讓自己老爺稍安勿躁,過幾日便能父子相見。

    旁人或許對四少爺沒甚印象,李忠卻是見過的。

    三個月不會抬頭、半年不會翻身,將一歲,對於聲響招呼還是沒反應。大夫、道士、和尚都悄悄請來看過,得出的結論只有一個,魂魄不全,天生癡傻。

    李忠當時還以為,自己老太太會下個決斷,讓四少爺「病故」。即便是親佷女生的親孫子,可一個傻兒子,對老爺的名聲也不好聽。

    沒想到老太太到底心軟,只是決定不帶四少爺走,命人將乳母與四少爺送到莊子裡。

    眼前這個眉清目秀的小和尚,就是當年那個將一歲也只能躺著的癡傻四少爺?瞧著這眉眼之間的模樣,確實有三分老爺少年時的影子。

    這時,就聽王青洪吩咐道︰「去三郎那裡尋兩身衣服,先給四郎換上,我稍後再帶四郎去見老太太。」

    李忠聞言,猶豫道︰「老爺,四少爺同三少爺身量不同,怕是衣服不合身?」

    王青洪看了道癡兩眼,不僅個子比三郎高多少,身上明顯結實許多。他想了想,道︰「去倉庫裡,尋一套我的舊衣服先給四郎換上。」

    安排完這個,他又囑咐道癡一句︰「四郎先隨管家去更衣,一會再隨我去給老太太請安。」

    道癡老實應了,王青洪轉身進了內院。

    李忠遲疑了一下,將道癡先引到偏廳坐了,最後去吩咐人開庫房尋衣服不遲。

    十二房子嗣不繁,當年太老太爺年輕病故,只留下老太爺一子;老太爺又只有老爺這一根獨苗。

    老太太自然疼的跟眼珠子似的,偏生老爺年少離鄉,常年不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將兒子舊物都精心保存下來,也有睹物思人之意。

    所以,庫房裡還有王青洪多年前的舊衣……

    *

    內院正房,王楊氏噙著淚,望著丈夫,滿臉的不可置信︰「老爺此話是何意?難道我還扯謊不成?」

    王青洪冷哼道︰「我倒是不曉得,未滿週歲的嬰孩,如何能看出聰明愚鈍?天生癡傻?我王青洪自問上對得起君王父母,下對得起百姓兒女,並未有欺心失德之處,哪裡就報應到兒女頭上?還是你覺得,當年守孝期滿我應了老太太懇求,為子嗣故納了桂芳表妹,對不起你這個嫡妻元配,就應當遭報應?」

    這一番話說的半點情面都不留,其中怨氣,想來是日積月累。

    王楊氏覺得身心俱疲,都辯白都懶得辯白,忍著怒氣道︰「就算老爺想要將罪名加到我身上,也想想大姐兒與三郎、五郎。難道非要坐實了我黑心肝,壞了我的名聲,老爺才滿意?」

    王青洪被堵得說不出話,可心裡也曉得,妻子說的沒錯。

    即便當年事情,是王楊氏的不是,為了幾個嫡子嫡女,他不僅不能揭破此事,還要想法將此事圓過去才行。

    王青洪心中越發憋悶,望向妻子的臉色就越發不善。族長雖沒有說什麼,可神色之間分明是怪他受制與婦人。就是西山寺裡那位老和尚,連正眼都不瞧他,其中的蔑視,當也為了這個緣故。

    妻子不僅沒有半點羞愧,反而露出「你奈我何」的潑婦嘴臉,使得他非常惱怒失望。

    他站起身來,冷聲道︰「既愛惜名聲,你就知分寸些。若是再容不下人,我王家又不是沒有出婦!」說罷,甩袖而去。

    王楊氏氣得攤在椅子裡,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不管當年尋醫問藥,還是最後做主將四郎送到莊子上,都是婆婆做的主,干她什麼事?

    婆婆當年可是護那孩子護的緊,不僅落地就使人抱到自己屋裡,而且對她這個嫡母也千防萬防。

    她見過兩次,每次都是捂得嚴嚴實實,隨即就使人抱下去,生怕她這個嫡母多看兩眼便要害人似的。她當時氣得要死,偏生丈夫在任上,連個述委屈的人都沒有。

    而後,等傳出四郎「天生癡傻」的時候,她心裡固然有幸災樂禍,可不無心虛。

    即便她什麼也沒有做,可也怕旁人疑到她身上。因此,關於同四郎相關之事,她越發避嫌,任由婆婆做主,生怕牽扯到自己頭上。

    沒想到十年過去,這盆污水不僅沒有逃過去,還是有丈夫親自來給她「定罪」。

    她剛才傷心悲憤之下不願辯白,等丈夫走後,卻是覺得不對勁。這個罪名,不是賭氣認下就能認下的。她既不是黑心肝,為何要給自己攬了頂「毒婦」的帽子?

    自己這個年紀,可以不再指望丈夫寵愛,可兒女何其無辜?若是真引得丈夫厭棄,連累到孩子身上,那她可真是沒地方哭去。

    畢竟丈夫的子嗣,如今不只是三郎、五郎,還有剛歸家的四郎。

    都是這個四郎,擾得家宅不寧。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

    王楊氏心中恨恨,揚聲喚丫鬟端水進來,整了整妝,扶著丫鬟的手去後院去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09:46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九章 小僧今日會親行(三)
   
    道癡坐在偏廳,吃了兩盞茶。

    儘管今日才知曉王青洪是這身體本主的生身之父,可在王家窯誦經這十來天,對於王氏宗族十二房,道癡也聽了個七七八八。

    畢竟十二房的狀元老爺在王老爹靈前執了大禮,引得四下裡議論紛紛,嘴裡都是這位狀元老爺。

    同王家其他房頭子孫繁茂相比,十二房人丁堪稱單薄。只有道癡這一代,有兄弟三人,父祖都是獨生子。

    之所以能成為宗族中僅次於宗房的一支,是因十二房人丁單薄雖單薄,可從十二房分房那位太老太爺,也就是道癡的曾祖父到王青洪,祖孫三代都是進士。

    不過除了在仕途上出色外,也因十二房當年太老太爺是上一代族長的胞弟。因這個緣故,即便太老太爺年輕病故十二房只剩下孤兒寡母,也沒有被人欺負了去。

    十二房現下最高的長輩,是王青洪之母王崔氏。娘家也曾是安陸州大戶,只是後來敗落,現下只能算是中上富戶。

    道癡的生母,就是王崔氏的娘家佷女。按說崔家近些年雖沒落了,也不當送女做親戚家做妾。

    不過是小崔氏是個可憐的,命運多蹇,本說了門當戶對親事,不想才定親,父母就相繼病逝。小崔氏要守六年孝,對方借口兒子是長子,子嗣要緊,耽擱不得,就使人退了親。

    小崔氏出孝時,已經二十歲。這在古代已經是老姑娘,只能說給人做填房繼室。

    剛好王青洪在鄉守孝,兩個嫡子先後病故,妻子楊氏早年生產後有損了身。待守孝期滿,王崔氏便借口兒子三十無子,做主替兒子納佷女為二房貴妾。

    沒想到,妻妾二人同時懷孕,同日生產,楊氏又生下一個嫡子,小崔氏生下庶子而亡。

    王青洪的妻子楊氏,則是京城人士,是王青洪座師之女。王青洪正值壯年,就得意晉陞從三品,京中的助力就是楊家。

    想到這些,道癡不由皺眉。若是楊家真有左右官場的能力,對他來說絕對不是好事。不過想到自己目前才十一歲,他心裡又淡定現下。

    現下還操心不到那個,如今他回來,不過是為了王家子弟這個身份,好方便應試罷了。畢竟只有有了功名,才能獲得更多的自由。

    不管是老和尚的建議,還是他的想法,都覺得沒什麼可著急的。少年才子,有幾個真正能駐足官場的?即便偶爾有成就的,也多是經過半世蹉跎。

    正想著,就見李忠進來,後邊跟著兩個小廝,捧著一疊衣服,還有個儒生帽。

    道癡也沒啰嗦,任由小廝服侍換了衣裳

    合身倒是合身,只是畢竟是二、三十年前的舊衣裳,再好的料子,也褪了顏色,隱隱地也有些霉味。

    道癡五感本就較常人強些,被燻得不由皺眉。

    換好衣服,李忠又拿了一頂儒巾出來。

    道癡見狀,不由一愣。這個東西早年只有舉人未第者才能戴,後來舉、監、貢、生都能戴了。可自己現下,連童生都不是,這樣裝扮妥當麼?

    李忠見他面帶疑惑,忙道︰「一時沒有合適的巾子,這是老爺當年中了廩生後所戴的頭巾,是老爺吩咐找出來的,四少爺暫時戴著,在家裡無妨。」

    道癡搖搖頭,道︰「這不合規矩,還是謝謝老管家的好意,就這樣吧……」

    李忠還想再勸,道癡已經回到座位上閉目養神。

    李忠見狀,不由心驚。這四少爺看著溫和,可性子倔強起來,真像老爺小時候。到底是父子,即便養在外頭,也沒有走了性情。

    道癡樂意在王青洪跟前裝純良,可在管家僕人跟前卻不會。因為他不管怎麼交好他們,庶子身份都是致命傷,近了倒讓管家僕人輕視,還不如一開始就離得遠些。

    李忠看著道癡的光頭,滿心糾結。老爺是他看著長大的,他自然曉得老爺為何要讓他給四少爺找頭巾。不過是怕老太太見了傷心,想要臨時遮掩些。

    這會兒功夫,就有二門小廝過來傳話,道是老爺請四少爺去老太太房裡。

    李忠聽了,親自將道癡送到二門外。

    二門內,已經有兩個穿綠裙丫鬟等著。

    看到道癡的光頭時,兩個丫鬟都微現異色,不過迅速恢復如常,很是恭敬地將道癡請進內院。

    二門內,先是王青洪夫婦所居正房,再後一進,才是老太太所在的上房。

    上房門口,早有兩個丫鬟候著,見了道癡,連忙挑簾子。

    五間上房,道癡跟著丫鬟進來後,就被引到東稍間。

    那丫鬟這樣稟道︰「老太太,老爺、太太,四少爺到了……」

    羅漢榻上,坐著個花白頭髮的老婦人,紅著眼圈,直直地望向門口。羅漢床榻前,左右各有兩把雕花椅子,坐著一男一女。

    不知為何,道癡腦子突然出現林黛玉見賈母的情景。這老太太會不會也摟著他,喊心肝肉?想一想,道癡就覺得惡寒。

    「是……四郎……」老太太的聲音有些猶疑。

    「是四郎,這些年全賴大伯看顧。」王青洪回道。

    「四郎……上前來,讓老婆子好生瞧瞧……」老太太聲音顫抖,招招手叫道癡上前。

    道癡沒有立時動,而是望向王青洪,待他點頭後,才上前幾步,在羅漢榻前站定。

    坐在王道洪對面的王楊氏,本笑吟吟地看著道癡,見他面善,心裡還範嘀咕。這孩子看起來不像是奸詐的,若不是丈夫庶子,連她都要讚兩句。

    可見了父子之間互動,她又不禁咬牙。

    老太太的反應,卻是驚詫中帶了幾分不可置信。

    她拉過道癡的手,從頭看到尾,看了足有一刻鐘,眼神越來越複雜,臉色也越來越白,最後捂著胸口,身子已經開始打晃。

    王青洪見狀,忙上前扶住︰「老太太再歡喜,也要愛惜身子,否則豈不是四郎不孝……」

    道癡低著頭,暗暗翻了個白眼。王青洪那是什麼眼神,老太太明明不是驚喜,而是驚嚇。

    老太太拽著兒子的袖子,「嗚嗚」地哭了起來︰「桂芳啊……可憐的桂芳……」

    王青洪見狀,只當她想起亡人,忙勸道︰「表妹最是孝順老太太,定是不忍老太太難過……」

    老太太捂著臉,哭的越發厲害。

    王楊氏也站不住,早起身跟在丈夫後邊,嘴裡雖說勸慰的話,可心裡卻覺得甚是古怪。小崔氏沒了這些年,再多的傷心,也當早散的差不多,哪裡就值得當老太太哭天抹淚?

    老人家哭了狠了,臉色一陣陣泛青,王青洪勸不住,只好吩咐人將道癡先帶下去。

    在兒子、媳婦多方勸慰下,老太太慢慢止了哭,紅著眼楮,看著王青洪道︰「兒啊,老婆子心裡不得勁……若不是我做主,替你納了桂芳,有了這個孩子,桂芳說不得好能好好活在世上……」

    聽著這話裡,竟是怨上四郎,王青洪不由疑惑︰「老太太這話怎麼說?」

    老太太哽咽著道︰「洪兒,四郎……四郎八字純陽、刑克親長,不能養在家裡啊……」

    *

    院子裡,道癡站在廊下,慢慢地抬起頭,臉上露出幾分古怪……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09:47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十章 耦院裡兄弟反目

    王青洪是當著堂佷的面將庶子帶回來的,自然不會因老娘一句「八字純陽、刑克親長」,就立時將庶子送走。

    他學的是儒家正統,對於八字陰陽當玄學向來不以為然。至於四郎「刑克親長」之類的話,覺得不過是老太太在遷怒罷了。

    老人家忌諱生死,才如此牽強附會,將佷女之死歸罪到一個孩子頭上,才有了心結。

    哄著老太太止了淚,王青洪到底硬拖著,沒有點頭應下老太太將四郎送走的要求,隨即帶著妻子從上房出來。

    看著院子裡身影挺拔的少年,王青洪心裡愧疚又佔了上風。

    人皆有惜弱之心,他本想著這孩子即便沒有生母,也定會得老太太看顧;如此一來,即便妻子是嫡母,輕易也拿捏不到。等到將來成家時,他這個做老子的,多給孩子預備些產業,也就彌補了早年的輕忽。

    誰會想到,老太太上了年歲,想法變得偏執。雖說還記掛著逝去的佷女,卻無法對這孩子「愛屋及烏」,竟是排斥如斯。

    王青洪輕嘆一聲,道︰「四郎且隨我來……」

    道癡老實應著,退後兩步,讓王青洪與王楊氏先行。

    一路上,眾人默默。王楊氏的心越發沉了下去,富貴人家有庶子多了,可多是養歪的,眼前這個看著可正的很。

    少一時,道癡隨著二人到了主院正房。

    王青洪掃了面色如常的妻子一眼,道︰「四郎,這是你母親……」

    本當方才在老太太房裡就見禮的,因老太太哭了那一出,鬧得亂糟糟的,也沒顧得上。

    「見過母親……」道癡對著王楊氏行禮道。

    王楊氏並不熱絡,淡淡道︰「起吧。」

    王青洪掃了妻子一眼,對她的冷淡很是不滿。

    王楊氏心裡正煩躁,不耐煩上演這母子一家親的戲碼,起身道︰「老爺,四郎既家來,總要安排住處。耦院正空著,就收拾那裡可好?」

    王青洪聞言,不由多看了妻子兩眼,卻是看不出什麼。

    耦院是西進南小院,大小規格同三郎所居桐院一般無二。

    他們回安陸前,曾打發管事家僕快馬回來收拾院子。當時將桐院、耦院都收拾了,任由三郎自己選。

    最後三郎選了桐院,王楊氏還曾笑著說將耦院留給五郎。

    他不知道,王楊氏已經打定主意,要將道癡留下。否則的話,豈不是自己又要擔那「不容庶子」的惡名。

    她不是無知愚婦,自然不會為了嫉恨,就損了自己名聲。

    當然,這其中不無故意同婆婆作對的惡意。既是婆婆那麼忌諱「刑克親長」,那她知道家裡留下這個孽庶會如何?

    王楊氏下去不提,王青洪有一搭、沒一搭地同道癡說話,說著說著,又說起道癡的學業道︰「王家共有兩處私學,宗房與內十二房所設宗學,外房與姻親所入族學……明日我帶你去宗房請安……」

    道癡聞言,終於不再連連稱是,而是抬頭道︰「父親,大師父吩咐孩兒逢五上山,明日便是十五。」

    王青洪聽了,不由皺眉,好一會兒方點點頭,道︰「好,那就改日。」

    到底是添了不快,王青洪接下來便有些冷淡下來。

    幸好王楊氏轉回來的快。她沒有親自領四郎過去,而是吩咐身邊一位嬤嬤送道癡過去。

    雖才打了兩個照面,可道癡已經摸清這「嫡母」的態度,那就是漠視與疏離。

    這正合了道癡的心意,他起身與「父母」別過,隨著嬤嬤去了耦院。

    耦院院子裡,站著兩個小丫鬟。一個十三、四歲,身形初見少女婀娜,顏色甚好,臉上鋪了香粉,遠遠地就聞到香味兒;另外一個年級略小,面容猶帶稚嫩,勉強算是眉清目秀。

    見到那嬤嬤與道癡進來,兩個小丫鬟忙曲膝︰「見過許嬤嬤。」

    許嬤嬤沒有立時叫起,而是對道癡指了指那年長的丫鬟道︰「四少爺,這是紅袖……」又指了指年幼那個︰「這個是青巧……太太說,先將她們兩個給四少爺使,不足的人手明兒喚了人牙子再補上。」

    說罷,她對那兩個丫鬟道︰「這是四少爺,還不快給四少爺磕頭。」

    青巧聞言,立時跪下︰「婢子見過四少爺。」

    紅袖卻還是站著,已經漲紅了臉。

    許嬤嬤瞪眼道︰「怎麼還杵著?莫非你是尊貴的,太太還安排不得你差事?」

    紅袖已是紅了眼圈,咬牙道︰「嬤嬤,婢子祖母叫婢子進來時,不是這樣說……」

    許嬤嬤嗤笑道︰「我倒是不知,這家裡除了老太太與老爺,誰還能越過太太去……」

    她面帶寒霜,望著紅袖,眼楮裡能放刀子,看著甚是怕人。

    紅袖面色由紅轉白,終於跪下,低頭道︰「婢子見過四少爺。」

    道癡看著這出鬧劇,只覺得無趣的很,看也不看地上二人,繞過二人,往正房去。

    剛走到廊下,就聽門口有人道︰「哎呦,這唱的是哪一出?」

    聽了這難聽的公鴨嗓,道癡挑了挑嘴角,倒覺得生出幾分趣味。他轉過頭,望向門口。

    門口站著兩位少爺,一個清俊儒雅,一個癡肥憨頑。說話的,正是身材癡肥的少年。

    他望向道癡的目光,似乎能噴出火來,面容也因狠戾變得猙獰,引得腮幫子的肉一顫一顫。

    道癡只淡淡地掃了那清俊少年一眼,便望向那癡肥少年。

    那少年伸著粗短的肥手指,指著道癡,恨聲道︰「真是你這小禿驢!?你竟然敢的下山,看爺爺打不死你!」說罷,便揮著胳膊要上前。

    旁邊那少年覺得不對,忙伸手抱住,被拉得一趔趄。

    那癡肥少年豎著眉毛,衝著那清俊少年,吼道︰「三郎,你偏幫著這小禿驢,不幫哥哥?」

    那清俊少年道︰「七哥,還請慎言,這是我四弟……」

    這清俊少年,就是王三郎。他身邊這位,宗房的七少爺,名叫王琪,兩人是宗學裡的同窗,論起來是從堂兄弟。

    王琪雖是不學無術的性子,偏生愛往聰明人身上湊。自打三郎入了學堂,便拋開狐朋狗友,黏在三郎身後。

    這些日子,王三郎察覺父母之間有些不對。關於自己還有個庶弟之事,父親也沒有瞞著他。今天一出學堂,便有小廝上前低聲稟了四郎回府之事。

    偏生被他身邊這位小祖宗聽見,說什麼要過來瞧瞧,沒想到見了卻立時變得跟鬥雞似的。

    「四郎,我是三哥。」少年的聲音溫潤中透著真誠,眼神中帶了幾分期待與小心。

    道癡點點頭,道︰「三哥,我是四郎。」

    見他有回應,王三郎臉上立時化作春風,道︰「四弟,我早盼著你回來……」

    打小見旁人兄弟手足相伴,王三郎不無羨慕,因此對於自己多了個年紀相仿的庶弟之事並不排斥。只是想到父母對庶弟的輕忽,他隱隱地有些不安,生怕那個弟弟惱恨家人。

    現下這個弟弟態度雖不熱絡,可也無怨憤之意,王三郎的心也跟著踏實下來。

    王琪在旁,見了這兄弟相會的情景,直覺得肺都要氣炸。

    這回他不單恨道癡,連王三郎都恨上。他怒視王三郎,咬牙道︰「好啊,爺爺掏心掏肺地對你好,你就這樣對爺爺?寧願向著這初見的孽庶,也不幫著爺爺……」惱得狠了,說話間已經紅了眼楮。

    這回拳頭,是衝著王三郎去的。

    兩人離的近,王琪的拳頭又急,王三郎避無可避,正挨在臉上。

    他立時眼淚鼻涕都下來,鼻子下紅彤彤地流下兩行鼻血。

    「三少爺……」許嬤嬤滿臉驚駭,大叫出聲。紅袖也立時從地上蹦起來,衝上前去。

    王三郎已經懵住,站在那裡呆呆的,不知躲避。

    王琪已經紅了眼,第二拳眼已經落下,而後便是一聲悶哼。

    是紅袖撲到王三郎身上,挨了這一拳,正被擊中後心。

    她的身子搖搖欲墜,王琪有些傻眼,摸著拳頭,沖王三郎吼道︰「王三郎你要臉不要,竟躲在女人後邊……」

    打了女人,到底丟顏面,他看著癡肥憨傻,反應倒也算是機靈。

    許嬤嬤已經到了王琪跟前,將王三郎遮得嚴嚴實實,難掩怒氣道︰「我家老爺、太太都不曾動過三少爺一指,哪裡輪不到七少爺教導?」

    王琪雖心虛,面上依舊嘴硬,揚著下巴,倨傲道︰「爺爺是哥哥,三郎是弟弟,爺爺教訓弟弟,哪裡輪不到你這老貨多舌!」

    許嬤嬤怕他再發瘋,衝著依舊跪著的青巧道︰「傻了不成,還不去請老爺、太太……」

    青巧滿臉慌張地起身,急匆匆地奔出去了。

    王琪見狀,眼神閃爍,不過看到道癡時,他又鎮定下來,滿臉倨傲道︰「就讓洪大叔、洪大嬸子給爺爺評評理也好……」

    道癡站在廊下,面露無辜,似乎不解為何會成了這個局面。

    王三郎已經醒過神來,顧不得自己,攙著搖搖欲墜的紅袖,滿臉緊張道︰「紅袖姐姐……」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09:48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十一章 混小子唱作俱佳

    王三郎平素雖是個脾氣好的,可眼下不僅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疼,柔弱的紅袖也滿臉冷汗,再好的脾氣也惱。

    只是他向來學的是君子之道,難聽的話也罵不出,只能瞪著王琪道︰“君子動口不動手,你怎能這般?”

    王琪原還強撐著,撅著嘴巴想要強辯幾句,就聽到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他是心眼實些,可又是傻子,自是曉得自己一時頭熱闖禍了。十二房這個才子弟弟,祖父伯父都是誇了又誇的,豈是能隨便打的?鬧到祖父跟前,自己的屁股怕是也要跟著保不住。

    想到這些,他一下子坐在地上,兩腿八字支楞著,嘴巴一裂,便扯著嗓門嚎哭道︰“嗚嗚嗚,我也不是故意的,誰讓你們激我,你們有兄有弟的,不過是欺負我沒爹沒娘沒親兄弟……”

    尋常小孩子耍賴,也有這樣磨人的,可那不過是幾歲的稚兒。王琪十幾歲,還做出這小兒做派,委實滑稽可笑。

    偏生他眼淚鼻涕都是實打實的,滿臉滿眼委屈,絲毫不作偽。

    王三郎見慣這個堂兄的驕橫得意,哪里見過他這樣做派,已是看的呆了。

    道痴只覺得好笑,誰說宗房這位七少爺傻,瞧這多有眼力見,哭的多是時候。他視線掃了院門口,已經能看到衣角。

    許嬤嬤背對著門口,沒留意門外情形,氣得半死,她是從頭看到尾的,心里雖埋怨這宗房少爺不該動手,可更多的是覺得道痴招惹的事端。

    這會兒見王琪倒打一耙,自己三少爺又不會辯嘴,許嬤嬤不干了,道︰“七少爺打人還有理了?就算要哭,也當時我們三少爺哭才是。”

    王琪瞪著許嬤嬤,哭著道︰“就是欺負我,要不然你這老貨怎麼敢恁般說我?我曉得,這就是夫子說的狗仗人勢。洪大叔是當官的,你們十二房做下人的也跟著牛氣,瞧不起我們這些不當官的親戚!”

    難為他扯著公鴨嗓,竟說的條理分明。

    若是不知曉前因後果的,聽了這段話,怕是真會以為是哪家得勢人家的奴僕仗勢欺凌主家落魄族人。

    許嬤嬤見這宗房少爺不僅混不講理,還反口咬到自己身上,氣得嘴唇直哆嗦︰“你……你……”什麼也沒說出來,便聽到一聲呵斥︰“閉嘴!”

    王青洪與王楊氏到了,剛才開口呵斥的正是王青洪。

    夫妻兩個方才原本正商量安置道痴之事,盡管對妻子心存不滿,可是見她痛快地安置庶子,不再節外生枝,王青洪心里還是很滿意她。

    畢竟老太太那邊態度已經夠使人撓頭,若是妻子這邊再鬧騰,王青洪就要叫焦頭爛額。

    沒想到,夫妻兩個沒說兩句,便有丫鬟稟告,道是耦院出事。

    王楊氏沒來得及幸災樂禍,便聽到出事的不是四郎,而是自己兒子被帶回來的“七哥”給打了。

    夫妻聞言,都是勃然大怒。王青洪覺得傷了是臉面,王楊氏則是心尖尖疼。夫妻兩個顧不得細問詳情,便疾步往耦院來。

    沒想到,剛到門口,便聽到王琪的哭聲。

    涉及到宗房這位從佷,王青洪就有些遲疑。

    王琪是老族長嫡孫,是宗房已故四老爺的遺腹子。說起來是個可憐的,不單單是遺腹子,不到三歲又死了娘,養在族長夫婦跟前。

    因這個緣故,王青洪將拉住了妻子。

    接下來,從許嬤嬤的話中,王青洪也聽出王琪確實動了手。王琪接下來的話,卻是讓王青洪心驚。雖是強詞奪理,可小孩子家家的,若不是跟著大人學舌,如何能說出這番話來。

    自己回鄉半月,因四郎之事,一直焦心,親族往來就少了些,莫非引得族人不快?

    要是讓王琪在外頭也這般哭嚷,旁人哪里曉得是真是假,那十二房真要惹得一身腥。

    王青洪向來惜名,即便惱恨,想到其中關鍵,面上也平靜下來。

    十二房與宗房往來向來親近,王楊氏當然也聽出這公鴨嗓少年是哪個,心中惱意不減,卻也曉得丈夫的顧忌。

    要是許嬤嬤不插話,本是孩子間的是非。既然誰動手,誰挨打清清楚楚,那即便到說到宗房去,也只有宗房賠不是的;可許嬤嬤不該插話,這倒像是自己下人頂撞親戚。

    王青洪也想到這個,這才一邊進了院子,一邊開口喝住許嬤嬤。

    王琪見了王青洪,立時跟見了親爹似的,撲上前去抱住王青洪大腿,嘴巴一撇,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

    這般做派,唬了王青洪一跳︰“你這孩子,這是作甚,還不快起來?”

    “嗚嗚嗚……洪大叔……嗚嗚嗚……洪大叔……他踢佷兒屁股……”王琪哭著,伸著手指向廊下站著的道痴,委屈地控訴道。

    王青洪聞言,望向道痴,不由躊躇。不是王琪動手打三郎嗎?四郎也動了手?兄弟齊心不是壞事,可是在自己院子里,對堂兄動手,可就說不出去。

    道痴尚未開口,便聽王三郎道︰“老爺,他在扯謊,四郎離他遠遠的,沒有踢他。”

    王琪梗著脖子,扯著嗓子嚷道︰“踢了,就是踢了……我挨了踢,還能記錯仇人不成?”

    他說的咬牙切齒、斬釘截鐵,院子里眾人都望向道痴。

    道痴依舊滿臉困惑,遲疑道︰“你我之前見過面?”

    王琪見他如此,怒視道痴道︰“你怎麼敢忘了我?你不僅指使一個黑小子將我的長隨都打趴下,你還踢了我屁股兩腳……”

    道痴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去年私闖寺門的那位小施主,王老施主已將上山給大師父陪過不是,大師父也說過不再與小施主計較,小施主就不必再將此事放在心上吧。”

    聽到這話,王青洪與王楊氏彼此對視一眼,都愣了。

    聽著王琪與道痴對話,他們也想起關于老族長去歲家法處置王琪這個愛孫的傳言。令人吃驚的是,族長對西山寺里的老和尚,是不是恭敬地過了?

    王琪固然私闖禁地寺門不對,可畢竟是十來歲的孩子,在山上挨了打不說,回家還受了家法,已經夠興師動眾。如是這般,老族長還要親自上山致歉,是不是過了?

    王青洪越發認定,西山寺那位耄耋之壽的老和尚定是族中長輩,而且輩分比老族長只高不低。

    王楊氏則是覺得古怪,只覺得道痴雖著儒服,可一言一行還同出家人,似乎臉上也顯得慈眉善目似的,莫非寄居山寺這十年真的在做和尚。

    王琪本耍寶耍的痛快,聽了道痴這話,卻是不由雙手護臀,身上一激靈。上回去西山寺,被祖父知曉,在屁股上打了二十個板子,並且告誡自己不許再招惹西山寺的人。

    今日冤家路窄,同這小禿驢起了爭執,還火大之下打了十二房的堂弟,自己這屁股是不是又保不住了?

    想到這里,王琪是真的怕了,也不再搶嘴,只是一味的哭,腦袋貼在王青洪腿上,“嗚嗚嗚”哭的撕心裂肺,臉上眼淚鼻涕混成一團,模樣分外狼狽可憐。

    就是滿腹惱恨的王楊氏,見了他這模樣,也不忍心出言責怪。挨了一拳頭的王三郎,臉上也露出不忍之色。

    王青洪曉得,此時不是計較的時候,俯身拉起王琪道︰“恁般哭哭啼啼,成何體統?七郎快收了淚。”

    王琪被拉起來,抽噎著,牽著王青洪的衣袖,可憐巴巴道︰“洪大叔,佷兒真不是有心沖三郎揮拳頭,去年挨的板子太疼了,見了仇人火大……偏生三郎又拉著……”

    王青洪板起臉道︰“不管如何,動手到底不對。你們是沒出五服的從堂兄弟,又年紀相仿,正是當友愛齊心的時候。不說彼此扶持,也不能沖著彼此揮拳頭。就是你祖父曉得,也饒不得你。”

    王琪耷拉下腦袋,老實道︰“佷兒受教了。”

    王青洪見王琪雖性子混些,可既聽人教訓,也不是不可救藥,心中不喜就少了幾分。

    王三郎臉上血跡已經被王楊氏擦拭干淨,他看了看站在父親跟前的王琪,又看了看依舊站在廊下的道痴,猶豫了一下,走到王琪跟前道︰“七哥,我不怪你,你也別再怨四郎了。西山既是家族禁地,七哥私闖上去,本就壞了家法,四郎即便當時有不恭之處,也多是奉命而為。如今四郎下山,是我的弟弟,也是七哥的弟弟。七哥做哥哥的,還要同弟弟計較麼?”

    王琪本就為今天的事情心虛,現下見王三郎主動說和,有心退一步,又有些不甘心,嘟囔道︰“能不能讓我先踢回來再認弟弟?”

    王三郎道︰“那我臉上挨的這一拳,是不是也要先找還回來?”

    王琪呲牙道︰“我都不是故意的,怎麼還要找還?”

    王三郎道︰“四郎也非有意,七哥也勿要計較了吧。我白挨了七哥一下子還罷,可四郎是我弟弟,我總要護著他。”

    他的聲音不大,可態度十分堅定。

    王琪聞言,嘴巴撅得能掛油瓶,眼淚又開始在眼眶里打轉,望向道痴的目光,除了怨恨,又加了嫉妒。

    見三郎不僅沒因多了個兄弟不自在,反而頗了長兄之風,王青洪甚是欣慰,望向兒子的目光滿是期許。

    王楊氏的目光則有些復雜,本是孽庶惹出的是非,連累得三郎也挨打,他卻好好的。眼下三郎又將這件事攬過去,如此護著庶出兄弟,這叫什麼事兒?

    道痴看了這一場熱鬧,已經瞧著眾人心性。

    王青洪暫且就不說了,王楊氏即便護著兒子,也沒有不管不顧地向王琪發難,行事還算大氣。不過從其僕觀其主,也能看出行事帶了傲慢,不是個柔和的。

    王三郎待人赤誠,胸襟磊落,簡直是個沒經過污染的小君子。

    在十二房諸人的注視中,王琪終于點了點頭,甕聲道︰“好了好了,誰稀罕同他計較。”

    王三郎聞言,原本繃著的小臉,立時現了笑臉,轉身幾步拉了道痴過來,道︰“四郎,這是宗房四堂伯家的七堂哥,你當隨我叫聲七哥。”

    他笑盈盈地看著道痴,不像是初見面的異母兄弟,就像是平素相伴的同胞手足似的親切熟稔。

    換做其他人,這般做派,道痴早就不屑一顧。

    偏生王三郎這親切,是打心里發出的,絲毫沒有作偽。

    道痴對這熱絡甚是不自在,可對著這張神采飛揚的笑臉,到底沒有拒接,而是點點頭,對王琪輕聲道︰“七哥……”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09:48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十二章 一回合誰輸誰贏(上)

    做哥哥的曉得看顧弟弟,做弟弟的也溫順聽哥哥的話,王青洪在旁,看著兩個兒子,頗為自得。

    對于道痴是自己兒子之事,他心里早已喜出望外。

    畢竟,最開始時候,他還以為自己會接回個痴傻兒子。即便家中不缺那一口飯,可是說起來畢竟不光彩。現象兒子不傻,還比較聰慧,這絕對是大好事。

    王琪鼓著腮幫子,視線看向王三郎的右手。王三郎的右手正抓了道痴的胳膊,王琪覺得十分礙眼。

    這十來天,他主動黏糊這個從堂弟,除了羨慕他聰明功課好之外,就是因他家中雖有個小兄弟可還在襁褓中,兩人也當彼此做個伴。

    誰想到還不到半月功夫,三郎就跑出個年紀相仿的兄弟,那以後三郎還會同自己這個從堂兄好麼?

    他只覺得沒意思,看著道痴滿臉無辜的模樣更是憋氣,悶聲哼了一聲,便轉頭對王青洪道︰“洪大叔,佷兒先家去了。”

    對于現下的十二房來說,王琪確實是不速之客。可他哭的眼楮通紅,滿臉淚痕,怎好就放他這麼走?

    王青洪便道︰“既趕上飯時,就用了飯再家去,我打發人過去說,七郎不用理會。”

    王琪扭捏道︰“既然四郎方歸家,佷兒留下,是不是擾了洪大叔一家……”

    王青洪笑道︰“你是做哥哥的,既趕上了,就陪著三郎給四郎接風。”

    “嗯,嗯!”王琪使勁地點頭,終于露出笑模樣,甚是乖巧聽話的模樣。

    事情總算告一段落,王青洪想了想,對妻子道︰“晚飯就擺在主院,四郎還沒有見容娘與五郎,正好晚飯前,讓他們姐弟幾個見了。”

    王楊氏點頭道︰“曉得了,我這就使人吩咐廚房置兩桌席面。”

    夫妻兩個說完話,又囑咐幾個小的好好相處,不可再拌嘴,便回主院去了。

    王三郎這回已經消了氣,看了前襟的血債不自在,便想要招呼王琪隨他去桐院梳洗。

    臨走之前,他沒有忘了紅袖,帶了幾分憐惜道︰“紅袖姐姐可疼的狠了?還是使人請個大夫來給姐姐看看吧?”

    紅袖雖覺得嘴里腥咸,可依舊搖頭道︰“婢子沒事。”

    她越是這般,王三郎便越是憐惜。

    王琪看了這個王三郎,又看看紅袖,笑得賊兮兮的,道︰“這位姐姐既是三郎的心頭好,怎地派到四郎院子當差?”

    王三郎聽了,道︰“在四郎院子里,與在我院子里又有什麼不同?我是在老太太房里見過幾次紅袖姐姐,這才熟些。”

    後邊這一句,顯得是解釋王琪心頭好那一句。

    王琪只覺得沒意思,道︰“快去你院子里梳洗吧,沒得為個婢子耽擱功夫。”

    王三郎沒有再看向紅袖,而是對著道痴道︰“四郎,我先同七哥回桐院,你先好生歇歇,一會兒我們來接你一道去主院。”

    “嗯。”道痴點頭應了。

    王三郎帶著王琪離了耦院。

    許嬤嬤先前就隨著王楊氏走了,因此院子里只剩下道痴與紅袖、青巧主僕三人。

    紅袖臉色蒼白,望向院門口的方向,目中不無哀怨。

    道痴見狀,不由抽了抽嘴角。哎呦喂哎,這痴心拋付的是不是忒早些。

    王三郎才十一歲,方才的行徑,心善憐惜婢子是有的,要說有男女私情那就是扯淡。

    紅袖卻已經是半熟的果子,已經能吸引男人的眼珠。

    想到此處,道痴心里不由冷笑兩聲。

    自己才回來,王楊氏就安排這麼個人來,真是沒意思。

    他指了指西廂,對紅袖道︰“你既是身上不舒服,就先進去歇著。”

    許嬤嬤曾提過,耦院正房三間,左右各有兩間廂房,東廂是書房,西廂則是丫鬟下人的住處。

    “謝過四少爺。”紅袖低著頭,福了福,撫著胸口,去了西廂。

    道痴沖旁邊低眉順眼的青巧道︰“隨我來。”

    青巧應了一聲,老實地隨著道痴進了正房。

    道痴隨意坐了,對青巧道︰“紅袖挨了一下子,瞧著倒像是強挺著。你去三少爺院子里,去見三少爺。就說我說的,耦院才住進人,我身邊暫時只有你們兩個,諸事繁雜,不宜休養。我又才打外頭回來,對家里的情形也不熟悉,想要照看紅袖也難看顧,只能求到三少爺處。若是三少爺便宜,就幫個忙,打發個閑著的丫鬟過來接了紅袖的差事,換紅袖過去歇歇,三少爺也好照應一二。”

    青巧聽了,臉上多了幾分畏色,欲言又止。

    道痴淡笑道︰“怎地還不去?沒記清,需我再交代一遍?”

    “婢子記下了。”青巧連忙搖頭,立時應聲道。

    等她轉身走到門口時,道痴道︰“你若也有想去的地方,我也成全了你。”

    青巧的腳步飛快,額頭上的汗以下下來。

    道痴見她去了,起身將這三間上房轉了轉。中間是廳,東屋是臥房,西屋是茶室。

    看了兩眼,也沒了興致,才下山半日,可好像已經過去許久似的,打心里想的慌。

    老和尚不知如何了?虎頭那小子熬粥,會熬成什麼樣子?

    道痴想過自己會下山,可總以為要在這個身體長大後。對于功名錢財那些,他心中的打算也都模糊的狠。

    沒想到王老爹說去就去了,老和尚也因喪事短了精神。外加上,自己便宜老子還鄉,這都趕到一處。

    如今身份有了,安身之所也有了,對于中間插花的鬧劇,他自就不放在心上。

    聽說王三郎在宗學,不知道自己這個便宜老子什麼時候想起來送自己去讀書。

    他在便宜老爹跟前並沒有說實話,不僅蒙學,四書五經他也都學了,不過是學的簡略。

    老和尚近些年安排他學史,對于四書五經與時文反而教授的不多。他想要去學堂,重新學一學……

    正想著,院子里傳來腳步聲。

    道痴坐起身,從臥房出來。

    青巧打簾子,王三郎打外頭進來。

    他顯然是梳洗過,臉上干淨多了,只在唇上、鼻角下還有塊蠶豆大的青紫。

    王三郎身後跟著兩個小丫鬟,一個十三、四歲,一個十來歲。

    同眉眼間帶了妖嬈的紅袖相比,王三郎帶來的這兩個丫鬟雖長得不如紅袖出彩,瞧著本分溫順的多。

    看到道痴,王三郎露出幾分愧色,道︰“是我粗心了,竟忘了四郎才過來,紅袖這一傷,身邊正短人使喚。”說到這里,指了指那年長的丫鬟,道︰“這是蘭草,原本我那邊書房上聽用的,行事最穩重不過,可先頂了紅袖的差事。”說完,又指了指那年幼的丫鬟︰“這是小穗,留下給四郎跑腿傳話。等太太改日進人,我那邊再補上。”

    一個不情不願的,換兩個老實本分的,道痴自是沒有話說,反而帶了不安道︰“並不是我嫌棄紅袖不能當差,只是想著她年紀輕輕的,後心挨了這一下子,總要好生調理一陣子,才能免了後患。要不然的話,外頭或許看不出什麼,內里說不定就要損了根基。”

    王三郎動容道︰“還是四郎思量的周全,可不是得好生調理些日子。紅袖到底是為替我挨了這一腳,我照應她也是應當的。”

    因想到紅袖休養的日子或許會更久些,他又道︰“我做哥哥的,本不當同四郎爭人,還不知紅袖要調理多久,可也只能私下替她滋補,要不然老太太與太太那邊曉得她身上不舒坦,說不得就要將她挪出去。要不然,讓紅袖與蘭草兩個徹底換了差事?就讓她接了蘭草的差事,在我那邊書房當差,差事正清閑,也適宜養傷。”

    道痴自是道︰“如此安排,大善。”

    他沒有想著先問問蘭草與小穗是否願意從桐院調到耦院,這邊不是火坑,那邊也未必是福窩子。能換到自己身邊,說不定還是這兩個小丫鬟的運氣。

    兄弟兩個既無二話,曹便吩咐青巧去叫紅袖。

    紅袖小臉刷白,王三郎想著弟弟說的那些傷了內里的話,越發愧疚不已,對到道痴更是滿心感激。

    紅袖這邊,顯然是喜出望外。

    自打跪下給道痴見禮,她已經差不多打算任命。即便祖母有心安排她進桐院,可哪里又能別過當家太太去?

    等到聽到三少爺開口,說起二人關系是“見過幾面”、“才熟些”,紅袖的心越發涼了。

    沒想到,才不過這會兒功夫,事情就有了轉機。

    她與青巧本是臨時被許嬤嬤帶過來,並沒有帶其他東西,倒是也不需收拾,實心實意地道痴磕了個頭,忍著歡喜同王三郎去桐院。

    蘭草,青巧,小穗。

    看著歸到自己身邊使喚的三個小丫鬟,道痴的視線在青巧身上停了停。

    雖說不知許嬤嬤安排青巧過來時,還交代了其他什麼,可青巧顯然面上老實怯懦,內里卻是個有主意的。

    再看看蘭草,從桐院莫名其妙被調到耦院,臉上不見半點怨憤。不管是真大度,還是假大度,城府是夠了。

    很好,道痴喜歡與聰明人打交道。

    又過了盞茶功夫,王三郎再次過來耦院,這才身邊跟了王琪,兩人是來匯合道痴,一起去主院用晚飯……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09:50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十三章 一回合誰輸誰贏(下)

    王青洪的長女容娘,此時已經到了主院。

    柳眉鳳眼、桃腮粉面,容娘出落得極好。就是道痴見慣了後世美人,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這便宜姐姐確實堪稱是一個小美人。

    換做其他女子,頂著這般美貌,不是顯了柔弱,就要露出輕浮,容娘顯然不在其列。她的話雖不多,可聲音溫柔,目光溫煦,似是能安撫人心,簡直像畫中走出的古士女那般完美。

    王琪的眼楮已經直了。

    王楊氏見狀,心中是真的惱了,這宗房紈褲子不僅打了她兒子,現下還敢覷視她女兒?即便是親戚,到底是隔了房頭的,這般模樣也太難看了些。

    偏生丈夫粗心,只顧著同庶子說話,沒有看到這一出。沒等王楊氏示意丈夫,王琪的視線已經從容娘身上移開,“小聲”對王三郎羨慕中帶了惆悵道︰“祖母說我娘是長得最好看,要是我也有姊妹,定當同容姐姐這般天仙模樣。”

    他自以為是“小聲”,可扯著那壓不下嗓門的公鴨嗓,在座該聽到的人都聽到。

    王楊氏到底女子,想著王琪沒爹沒娘的,終是不忍責怪。容娘望向王琪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憐惜。

    王青洪向來將長女視若掌珠,現下只覺得王琪這話雖唐突些,可也是在贊女兒美貌,心里有幾分自得。

    道痴的視線,忍不住在王琪身上轉了一圈,怎麼看都是個面容猥瑣的小胖子。可這胖子,在打了人家兒子的情況下,又目光調戲了人家閨女,還能坐在這里侃侃而談,讓王青洪夫婦生不出惡感,這就是本事。

    五郎由奶娘抱著出場。

    他已經將滿周歲,圓圓滾滾的,伸著小胳膊,沖著王楊氏使勁。

    王楊氏接過,摩挲了兩把,滿眼慈愛,因要照應一家子用飯,在道痴見了五郎後又讓奶娘抱了出去。

    為道痴“接風”緣故,晚飯時只設了圓桌。

    等到席面上來,道痴心下微動。這一席菜置辦的葷素搭配不說,其中大半的素菜都在道痴筷子能夾到的地方。

    王青洪與王楊氏都在留心道痴,見他只夾跟前的一碟涼拌筍絲下飯,夫妻兩個反應各異。

    王青洪是神色添了黯然,王楊氏則不知覺地露出幾分柔和,隨即又警醒過來,將視線挪到自己一雙兒女身上,心里暗暗唾棄自己多事。

    這一切,道痴渾然未決,就著大半盤涼拌筍絲,用了兩碗米飯才撂下筷子。

    屋外天色將黑,屋子里已經掌燈。王琪吃飽喝足,滿臉饜足,告辭回家去了,只剩下王家五口。

    王青洪先是對女兒道︰“容娘,你是長姐,日後多看顧四郎些。”

    容娘起身應了,王青洪又對王三郎道︰“三郎,四郎過兩日也會去宗學。他讀的書少,課業上比不得你,你多照應些。”

    王三郎亦起身躬身應下。

    即便是一家子骨肉,可畢竟第一日相處,王青洪也有些不自在,自覺該安排的都安排,該吩咐的吩咐了,就打發兒女們下去。

    他自己則是去了書房,即便是接著“養親”致仕,也不好斷了同京中往來,否則說不定就要泯滅眾人,真要在老家養老。

    從主院出來的王三郎,則是硬邀了姐姐與弟弟,去桐院小坐。

    桐院格局與耦院相同,只是上房里比耦院擺件陳設多些,看著多是有些年頭的,當是王三郎的舊物。

    將二人請進茶室,王三郎親手給姐弟兩個泡茶。

    而後,王三郎笑著對容娘道︰“恭喜姐姐,多了個弟弟,往後又多了個人供姐姐驅使。”說完,又轉向道痴道︰“也恭喜四郎,有大姐這樣的姐姐,日後但凡有為難之處,只管學我一般,央求大姐便是。”

    容娘輕哼一聲,伸出手指,點著王三郎的額頭,瞪著鳳眼道︰“是恭喜,還是幸災樂禍?是不是早厭了我驅使,以為有了四郎你就自在了?想的倒美!”

    本是大方溫柔的淑女,露出這幾分潑辣來,不僅不叫人生厭,反而越發鮮活。

    如小大人般的王三郎也添了孩氣,拉著容娘的袖子道︰“天地良心,弟弟是真心為大姐歡喜。打從南昌府回鄉,姐姐就不怎麼痛快,不就是因回到老家諸事百廢待興的緣故?偏生大姐閨閣千金之體,輕動不得,早先只能我在前面擋一擋。如今多了四郎,為大姐效勞的不正是多了一個?”

    容娘心下詫異,這本是姊弟兩個之間的小秘密,現下三郎說起來卻毫無顧忌,對這剛歸家的弟弟未免太掏心掏肺了些。

    道痴只在旁看著這姐弟兩個說笑,並不隨意插嘴。

    不過三郎既將話遞過來,容娘便也大方地望向道痴︰“多了個兄弟,我自是歡喜。只我這個當大姐的是個俗人,不像其他家的小娘子只知繡花不通經濟,幾年折騰下來,手上銀錢也有幾個。若是四郎趕上手緊,只管同我開口。多了我不敢說,百八十兩拿去零花是有的。只是話說在前頭,需用在正經處;若是敢拿去不學好,辱了門風,不用稟父親母親,我直接便使人拿板子教訓你!”說到最後,已是橫眉豎目,添了幾分凜冽。

    道痴這回,真是驚詫不已。

    要知道,天下承平許久,地方民生安定,一石糧食也不過是幾百文,換成銀子五、六錢,良田一畝也不過七、八兩銀子。

    王容娘一個未及笄的小姑娘,隨口允諾給兄弟的花銷就是百八十兩,如何不讓人側目。

    王三郎望向王容娘的眼神,已經滿是崇拜。

    可世人畢竟輕視商賈之事,王三郎怕弟弟誤會,忙道︰“四弟沒去過南昌府,不曉得那是什麼地方。那里的人都長著富貴眼,不拘什麼身份地位,稍露清寒,就要受人輕鄙。大姐說了,既是人人都借著銀錢之勢待人,那她只做借勢的,絕不要被人小瞧了去。”

    實際上並非只有南昌一地,時下民風如此,兩姓婚姻更是“男計奩資,女索聘財”,連那層遮羞布都不要了。

    道痴怎會挑剔王容娘行事“不合規矩”,反而很佩服小姑娘的魄力,真心道︰“大姐好厲害,比尋常閨閣女兒可是強出太多。”

    王三郎聞言,點頭附和。

    王容娘嬌笑道︰“老氣橫秋,你小小年紀,見過幾個閨閣女兒?”

    說笑幾句,姐弟之間到底多了熟稔,不似早先的生疏客氣。

    說話間,瞧著道痴老晃神,王容娘以為是乏了,便體貼道︰“往後親近地日子還多,不在這一日兩日,四郎既乏了,就先回去歇著。”

    道痴心里正想著旁的事,很領王容娘的情,起身道別,回耦院去了。

    王容娘沒有立時就走,而是正色對弟弟道︰“這才見了一日,即便你想要與四郎做好兄弟,也要看些日子方妥當。萬一……”接下來的話,她有些說不下去。

    她對行事不卑不亢的庶弟,盡管有些看不透,可心里也生不出厭來,反而隱隱地認可這個弟弟還算乖巧。

    王三郎忙道︰“四郎在外頭生活這麼多年,本就是家里虧待了他,對待他好是應當的。沒見面時,我還擔心他會不會怨恨家人,可他乖乖巧巧的,一句埋怨的話都沒說,越發讓人生疼。”說到這里,面露羞愧。

    王容娘嘆氣道︰“留四郎在老家,是早年長輩做的決定,又干你何事?”

    王三郎不自覺地挺了挺胸脯道︰“我是長兄……”

    耦院臥房,道痴盤腿坐在床上,低聲自言自語道︰“南昌府,寧王……”

    他盡管早先山居,可也曉得現下是正德年間。

    正德年間,天下發生的最大的事,就是寧王造反,寧藩所在,就在南昌。

    自己這探花郎老爹,放棄從三品高位,毅然辭官還鄉,顯然另有隱情。

    想到這里,道痴不由暗暗慶幸。幸好自己這老爹識時務,懂得取舍,否則真要牽扯到寧王造反中,自己就成了逆臣之子,別說旁的,能不能保全性命都兩說……

    *

    主院正房稍間,王楊氏面沉如水,坐在羅漢塌上。

    許嬤嬤低聲回了晚飯前王三郎親自帶了兩個丫鬟換下紅袖之事,滿臉憤憤。

    原來在晚飯後,王三郎悄悄對王楊氏回了拿丫鬟換人之事。紅袖受傷本是因他而起,他當然不好將事情推到道痴身上,便說自己見耦院服侍人手,將小穗送過弟弟使喚;又說紅袖雖是家生子,可早時在外頭,沒有當過差,在弟弟做大丫鬟未必妥當,才送了蘭草過去,換了兩人差事。

    不過是換個丫鬟,換做旁人,王楊氏也不放在心上,可這紅袖卻是她厭的。

    紅袖的祖母張嬤嬤是老太太當年陪嫁丫頭,配了人後也一直在老太太身邊當差,仗著老太太的臉上,連她這個當家太太早年也受過那老奴的氣。

    養了個嬌滴滴的孫女,巴巴地送進府,為的不過是三郎屋里人的位置。

    王楊氏心疼兒子,哪里會任由小丫頭勾壞?借著庶子回家,將紅袖派到耦院,也是想要斷了張嬤嬤祖孫的念想。

    沒想到,才過了半日,事情就成了這個樣子。

    想起下午在耦院時紅袖那嬌嬌滴滴模樣,連自家老爺都忍不住看了兩眼,王楊氏便覺得心肝疼。

    許嬤嬤在旁咬牙道︰“這小騷貨,也不撒泡尿照照,就那狐媚樣子,哪里配在三少爺跟前侍候?沒的髒了三少爺的屋子。”

    王楊氏冷笑道︰“明知我不喜,還硬往三郎跟前湊,不過是仗著老太太的勢。我倒是要看看,她能仗勢到幾時……”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09:51 PM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2-9-22 02:13 AM 編輯

第一卷 一葉落   第十四章 回西山,聞死劫
   
    翌日,道痴走在山上時,都覺得身上鬆快幾分。

    送他來的馬車,已經被他打發去王家窯村等著,只吩咐下晌再過來接。

    老和尚雖在山寺隱居,可並不是只拴在這一處地方,早年精力足時,足跡曾遍佈大江南北。只在道痴到西山寺後,老和尚年歲已高,鮮少在離開安陸。

    道痴記得清楚,老和尚點評政局時,還曾提及天下有名的幾個藩王,專門說過江西寧藩。

    因寧藩始祖寧獻王朱權,自詡為「靖難」功臣所受不公,使得寧王這一系同朝廷關係始終不親近。朝廷對寧藩,早年也以防範為主。

    道痴畢竟不是歷史學家,對於歷史上鼎鼎大名的「寧王之亂」,他也只是在《唐伯虎點秋香》中看過一二。

    安陸距離南昌不足千里,到底會不會被戰火波及,道痴也不知,總要問一問老和尚他才能安心。

    沒想到,西山寺裡竟然有外客。

    看著出來開門的小道士,道痴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聽到山門動靜,從客堂裡出來的中年道士,不是一個兩個。

    等到見了老和尚,才曉得他有一老友的小輩,帶弟子往青城山傳教,途徑安陸,來探望他這位長輩。

    儘管老和尚說是「老友的小輩」,可想想老和尚的年歲,加上前院露面的那些「隨性弟子」不乏中年道士,道痴還以為那貴客年歲不輕。沒想到,這位「貴客」,還真是個年輕人。

    雖說留著短鬚,可這道士的年紀,目測不超過三十歲。

    令道痴吃驚的是,老和尚對這「貴客」的態度,委實太恭敬了些,而且對方亦坦然受之,顯然是久居人上。

    待老和尚介紹此人為「張真人」,並且讓道痴進前執禮時,道痴似乎能明白老和尚為何這般態度。

    執掌天下的牛耳的正一教嗣教第四十七張天師,十二歲繼嗣教之位,現下正是「張真人」這個年歲。

    這張真人顯然極通人情道理,含笑受了道痴的禮後,口稱「小友」,從袖子裡摸出一個三寸來長的玉如意把件贈與道痴為見面禮。

    那玉如意把件為羊脂白玉所雕,品相極好,又是張真人隨身攜帶之物,換做其他人得了這東西,怕是要受寵若驚,燒香拜佛地供起來。

    可道痴畢竟不是真正的大明人,即便對眼前這年輕道人有幾分真心敬重,也不過是因其背後傳承千年的家族。

    對於張真人本身,反而沒有太大感覺。因此,待老和尚點頭後,他便接過如意,臉上並無殊色。

    老和尚則是不重外物,心裡存著事,也有沒將這如意放在心上。

    道痴如此淡定,倒是引得張真人多看了兩眼,卻是越看越心驚。

    老和尚察覺出張真人在打量道痴,並沒有打斷他。道痴則是被盯的有些受不住,真要說起來,對他這「孤魂野鬼」來說,道家正是天敵。

    只是他本就不信道佛之說,儘管來歷稀奇,可在佛門長大,對於這些倒是也無避諱。

    不過世上本有許多說不清之事,眼前這人既執掌道教牛耳十數年,誰曉得有沒有說不得的本事。道痴活的好好的,可不願被人當了妖孽喊打喊殺了去。

    「大師父,我去後山尋虎頭。」道痴想起老和尚方才說虎頭去了後山,便開口說道。

    老和尚點點頭,道痴起身離了禪室。

    西跨院裡,人影晃動,幾個道士正在置辦齋飯。道痴在門口看了一眼,便離了西山寺,去了後山。

    天師教道場在龍虎山,正是在江西南昌府附近,那裡距離南昌府的距離更近。這位「張真人」,只是臨時起意帶了眾弟子離了江西,還是避藩王之禍?

    同王青洪致仕結合起來看,顯然是寧王之叛已現徵兆。

    連執掌道教的張天師,都要避寧王鋒芒,要是不是說明寧王反勢已成,「寧王之亂」危害更大。

    道痴想到這裡,心下微沉,這時便聽到「梆梆」聲響。

    原來不知不覺,他已經從後邊下山,走到山澗。

    聲音是從溪谷旁傳出來的,虎頭站在溪邊,蹲著馬步,手中正揮著一個兩尺來長的棒槌,在那裡敲敲打打。

    道痴見狀,不由添了笑意,這還是他早年教授虎頭,為的不過是控力。省的他手上不知輕重,以後與人爭執時再出大事。

    早先虎頭用的是鐵棍,手上收不住力氣,打得石屑亂飛,後來慢慢曉得力氣輕重,手上的鐵棍也換成鐵棒槌。

    擊打的除了石塊,又添了木頭。按照道痴的說法,什麼時候樹皮懶了,裡面木頭完好無損,虎頭的力氣才拿捏到位。

    他不過是戲言,換做其他人,怕是早膩歪了這鎚鎚打打;虎頭卻是對道痴之命言聽必從,竟然一直堅持下來。

    這會兒功夫,虎頭已經聽到道痴的腳步聲。

    他轉過頭,看到道痴,臉上立時添了光彩,隨手將鐵棒槌扔下,人已經奔了過來。

    「小,小,回……」他口舌依舊笨拙,可嘴角已經裂到耳邊,顯然是極為歡喜。

    道痴笑著點點頭,從荷包裡取出個布包,遞到虎頭手上。

    裡面是一包冰糖,昨日在耦院茶室,道痴便看到有一小罐子冰糖。今早出來前,想到虎頭最愛吃糖,便將一小罐子冰糖都帶了來。

    虎頭打開布包,果然喜歡的緊,上前一把抱住道痴,打了好幾個轉轉。

    這就是他表示喜歡的意思,道痴被轉的頭疼,使勁地往虎頭大腦門上拍了一下,才讓他老實下來……

    *

    禪室中,張真人手上坐在那裡,右手掐算不停,過了好一會兒方開口道︰「孤陰不生,孤陽不長,此八字者多半天壽難以長久,道痴小友面上亦露短夭之相,稀奇的是道痴小友生氣源自死門,真是怪哉。」

    老和尚想起道痴三歲重病將死之事,對於道痴三歲始開心智之事則隱下未談。

    張真人聞言,又掐算一回道︰「是了,是了,想來那定是死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道痴小施主將來成就不俗,只是父母緣薄了些,幸有手足可以相依。」

    老和尚精心教導道痴數年,衣缽相傳,最關心的也是道痴的前程。只是因道痴八字不好之事,始終有些隱憂。

    換做真正的佛門高僧,佛道殊徒,哪裡會將這些玄門說法放在心上,偏生老和尚是由儒入釋,對於周易之說,本就是相熟的。

    按照玄門說法,八字純陽之人,容易橫死、暴死、短命。

    老和尚之所以在西山隱居不出之時,依舊與龍虎山保持書信往來,就是想要尋個機會,為道痴破解此事。至於父母緣薄了些,老和尚沒有放在心上。

    道痴生而喪母,十一歲才見到生父,要是張真人說他父母緣厚才稀奇。

    現下聽了張真人的話,老和尚道︰「真人勿怪老和尚囉嗦,除了三歲時那死劫外,不知道痴是否還有其他死劫需避?」

    張真人沒有再掐算,而是直言道︰「從八字看,道痴小友平生有三生劫、三死劫,如今已破了一死劫,還需有五劫可過。生劫向來變化無蹤,不可捉摸,幸而難以傷及性命,順其自然便好。死劫則要小心七九之年,需避陰地,防小人。」

    說到這裡,見老和尚面露憂色,他又勸道︰「道痴小友生氣正旺,短夭之相漸散,多半是無礙,大師切莫過於掛懷。」

    老和尚嘆了一口氣道︰「這孩子是老僧俗世血脈後人,老僧關心則亂,著相了……」

    張真人沉思片刻,道︰「道痴小友的八字之厄,並非無法化解。天地生陰陽,互有補足,若是能以純陰女子為婚配,即便不能全然為道痴小友免災,亦能帶來幾分福祉……」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09:52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十五章 論反王,傳大考

    聽了張道人的話,老和尚並未有多少歡喜之色。

    因世人多重八字,亦聽過純陽純陰八字的不好。家中但凡有孩子犯了這純陽純陰八字的,多會請道士改八字。除了至親之外,鮮少能有人知曉內情。

    不過,張真人既能將這個當成一個化厄的法子說出來,想來也是沒有其他化解之道。

    天道推演,哪里是那麼容易的。

    老和尚因同張真人的曾祖父有舊,早年曾幫過張道人父親小忙,與天師道淵源頗深,才厚顏請張真人推演這一回。

    要是再啰嗦下去,反而是不知趣。

    老和尚謝過張真人,兩人的話題從道痴身上岔開,說起張真人西行青城山之事。

    等到中午用了素齋後,張真人便攜弟子隨從下山去了。道痴則是被老和尚叫到禪室,說了“三生劫、三死劫”。

    “七九之年”,不用說就是逢七逢九之年。“陰地”,這個範圍就籠統了些,草木為陰,水位陰,墓地為陰。“小人”的定義更是不好捉摸。

    不知為何,聽到張真人留下的這幾句話,道痴心里想起“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幾句話。否則的話,真要想著張真人這幾句話,自己也要將自己嚇死了。

    至于以純陰女子化厄之說,道痴很是不以為然。難道找不到這樣的女子,自己就要做和尚?女子本身就是陰,要是真說起陰陽調和方能化厄,那自己就要去做色狼?

    只是他心里腹誹雖腹誹,卻不能不接受老和尚這番關懷︰“大師父,我都記下了……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沒有這樣磨難,說不定我就要碌碌無為。這樣想來,即便有劫難,又有何懼?”

    老和尚聞言,笑著頷首,道︰“痴兒心性豁達,今日終成人矣。”

    對于十一歲的少年,這可謂是盛贊;可道痴低下頭,眼里卻有幾分恍然。

    少年人,哪個不是神采飛揚,他也曾張狂過,只是……

    想到這里,道痴心里一痛,眼淚幾乎要洶涌而出……

    老和尚招待一上午外客,精神有些不足,道痴便沒有再問功課上的事情,而是與老和尚說起家常。

    包括自己進王宅後發生的事情,還有對王容娘與王三郎姐弟兩個的觀感。

    老和尚看似不在意,可道痴還是發現,當自己稱贊王三郎時,老和尚的嘴角還是挑了挑。

    道痴見狀,不由心下一動,道︰“聽說三郎有過目成誦之才,觀其行事亦帶古君子風。不曉得其他王家子弟如何,只是憑宗房七郎能主動相交,想來也是看好三郎。”

    老和尚望向道痴,似是看透他的小心思,含笑著︰“痴兒並不是熱心腸之人,看來是王三郎的赤子之心打動痴兒了!”

    道痴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有些感覺是說不出來的,他並非被所謂“手足之情”感動,只是瞧著王三郎品性純良,有些擔心而已。

    現下小時還罷,這樣純良品性,只會得人稱贊與喜歡;長大以後,還是如此,就要撞得頭破血流,不知被人坑成什麼樣。

    王三郎越是出色,道痴這個做兄弟的身上的擔子越輕。想要與家庭的牽系越輕,就要有人能真正支起撐門戶。

    老和尚沉默了一會兒,終是搖了搖頭,道︰“老和尚已經老了……有你一個,已經累了老和尚十載,老和尚哪里還會自討苦吃……你若不放心,隨意指點一二便是……”

    這是無意相見了。

    道痴不過是隨口一句,既老和尚沒這個意思,便也撂下此事不提,反而開口提及寧藩之事。

    “我父親借‘養親’還鄉,張真人攜弟子西行,這其中會不會是因寧藩不穩?”老和尚是他在這世上最近親的人之一,他便沒有遮遮掩掩,直言道。

    老和尚面上依舊鎮定,可捻著佛珠的手卻顫了一下,道︰“此話怎講?”

    實際上,此時寧王確實早有反跡,例如暗殺欽差與逼迫地方臣子之類。道痴哪里曉得這些,他之所以篤定寧王必反,不過是因為曉得歷史上有這麼一段。

    老和尚既相問,道痴只能做沉思狀,將想好的說辭說了︰“寧藩與朝廷不睦,天下皆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改變這局面,無非兩種法子,一種是朝廷尋故除藩,一種是寧藩奮起反擊。今上性子隨了先皇,御下以寬仁為主,難以做出除藩之舉。聽聞寧藩當代王爺是庶長子襲爵,出身卑賤,不說旁人,寧藩內部諸王、將軍,襲爵初始,想來未能全部臣服。十數年間,整合寧藩之勢,寧王在封地已經勢成。”

    朝廷將宗室王爺拘在封地上,像養豬似的養著,哪里會允許他們做大?

    寧王既然在地方勢力大,朝廷定要想法子削減,寧王舍不得放棄手中權力的話,就只有造反一條。

    至于王青洪在前途正好的時候致仕,而張真人率眾弟子西行,則是佐證。

    老和尚望向道重的目光,已經不單單是欣慰,還有震驚。

    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能從蛛絲馬跡中,就能分析出天下大勢,如此聰慧異與常人。

    “南昌府是行省衙門所在,駐軍數目不菲。若是所料不差,怕是領兵之人早被寧王策反。寧王若是敢動,反軍數量絕對不對少。大明承平許久,地方將士那里能承受真正戰火,說不得叛亂會成席卷之勢。”說到這里,道痴不無擔心︰“若是寧王有心入住蜀中割據天下,那湖廣亦不能幸免。”

    他擔心這點,也是經過深思熟慮。

    依照他看,造反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固然朱棣當年以藩王身份造反,搶了佷兒建文帝的江山,也不代表有人可以跟著效仿。

    建文帝登上皇位後,先是重用儒生,施行改革,廢除太祖舊例,御下寬仁,出發點是好的,可是成效卻不盡人意。

    沒有人會感激建文帝御下寬仁,反而會覺得他行事有悖祖宗家法。

    建文帝減免江南重稅,後果是國庫空糜。

    他下令限制僧道私田,分了他們多佔的土地,損害了他們的既得利益。

    天下承平沒多久,在藩王封土邊疆,手握重兵時,建文帝開始削藩。

    明明是名正言順地繼承皇位,卻鬧得“天怒人怨”,而後燕王造反,多少有些順勢而為的意思。

    現下天下承平已久,正德皇帝又不是昏君暴君,沒有什麼天怒人怨之舉,寧王也不是邊藩,手握數十萬大軍,想要推翻朝廷,可謂是痴人說夢。

    “天和”既佔不上,剩下的只能靠“地利”。

    畢竟蒙古在關外虎視眈眈,朝廷有能力平亂,卻未必能受得了持久戰。

    偏生南昌府無險可守,要是想要跳出生天,蜀中就是最好的選擇。

    老和尚聞言,思量片刻,搖了搖頭道︰“不會取道蜀中,蜀藩開府百五十年,經營蜀中以久,且又是出了名的親善朝廷。寧王若是想要去蜀中,不等朝廷出兵,蜀王振臂一會,說不得就與之展開對峙之勢。當是東進南直隸,欲取南京。名不正則言不順,只有佔了南京,寧王才能抬出寧獻王與成祖皇帝舊約,與朝廷劃江而治。”

    道痴聞言,這才放下心。

    雖說兵禍起,定會殃及地方百姓,可他又不是救世主。

    王道洪與張真人的退避,無一不說明寧王反跡已露,朝廷卻無動靜。這只能說明,寧王勢大,還有就是朝中有人阻塞視聽。

    道痴只是千里之外的小童,哪里輪得著他操心此事?

    辭過老和尚,又吩咐虎頭好生看寺外,道痴從山上下來。

    王家的馬車,早已在山下候著……

    *

    京中王宅,王三郎回來,直接去了書房尋王青洪。

    “宗學七日後要進行大考……”王青洪聞言,不由皺眉。

    他原打算明日帶道痴去拜會族長與宗學先生,後日開始便讓道痴跟著三郎去宗學讀書。

    在他看來,四郎已經耽擱數年,能早些就學當然是好的。

    另外就是讓他早出晚歸,避開王崔氏與王楊氏。

    當年的事情,不管是這兩位誰做主,誰推波助瀾,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經愧對道痴數年。

    王青洪不願意讓母親與妻子再有什麼不當之舉,那樣的話不僅冷了道痴的心,他也沒法面對族中長輩。

    可突然出來個宗學大考,要是道痴這個時候入學,成績不堪,豈不是丟了十二房的臉……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09:53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十六章 訪族親,珉與瑾

    王三郎雖才進宗學小半月,可是也瞧著宗學里競爭不少。同窗們,不是比出身,就是比課業,年紀不大,可也都頂著勢利眼。

    偏生自己的弟弟不管是出身,還是課業,都難以出彩,難免受人挑剔。

    他倒不會想著庶弟會不會給自家丟臉,而是想著是弟弟在家中,同自己一樣三歲開蒙,未必就不如自己。說到底,還是長輩耽誤了弟弟。

    他原盼著早日帶弟弟去學堂,可沒想到趕上大考,心下便有些躊躇,不過是擔心成績不好損了弟弟的自尊心。

    王青洪的心里有些奇怪,他就是從宗學出來的,當然曉得宗學的規矩,是一季一考,現下不是大考的時候。

    怎地突然要在這個時候大考,到底是為何緣故?

    他一時想不出是什麼,想著明日要帶四郎去拜會族長與執掌宗學的親長,便將此事先撂下,反而問起三郎課業。

    王三郎道︰“先生說孩兒時文尚可,並且吩咐孩兒多與六郎共勉。”說到這里,有些訕訕道︰“六郎似乎並不喜孩兒,孩兒也不好過于強求。”

    王六郎是王珍之弟,王琪堂兄。在王三郎回鄉之前,王六郎是王家小一輩子弟最出挑的。只是十二房回鄉後,王三郎入了宗學,即便不是愛出風頭的,可他課業出彩,先生喜歡,贊了好幾次,就引得王六郎惱恨。

    王青洪本身自己少年才子出身,當初也是在宗族兄弟的嫉妒下過來,自是曉得兒子困然,道︰“不必理會,四書五經與時文,該學的你都學了,讓你入宗學,不過是多認識幾個投契的族兄弟。等到明年下場,你就要去州學,與他們有什麼好計較的?”

    王三郎點點頭,顯然父子二人都沒有將明年的童子試放在心上。

    等到道痴回來,王青洪並未沒有刻意問西山之事,王三郎卻專程道耦院,正經八百地拉著道痴到書房,考校他的功課。

    可以說,除了大字還過眼外,其他的在王三郎眼中都不過關。

    他望向道痴的目光,添了幾分擔憂,道︰“四郎,這幾日我來給你講四書如何?”

    因宗學大考之事,他專程告訴父親,本是想要讓弟弟延後入學。可等見了道痴,又覺得自己思量的不對。

    道痴既已經回家,這個年歲就當進學堂讀書,自己真要延遲入學的話,落在旁人眼中則太刻意。按照父親平素行事,未必會願意讓四郎延遲入學。

    聽了王三郎的話,道痴有些意外︰“四書不是入了宗學就開講麼?”

    王三郎道︰“宗學里有兩個班,七歲入學進蒙班,學三百千;九歲開始講四書。因學里多是正月才收新學生,所以四書講解多放在上半年,這會兒已經講的差不多。”

    道痴道︰“父親對三哥已于厚望,怎好因我之事耽擱三哥讀書?我沒有關系,大不了先學著旁的,明年上半年再重點聽四書。”

    王三郎見他如此,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想著要是弟弟真的去宗學,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受了委屈;等到轉年自己離了宗學,就懇請王琪多照看些。

    心中安排妥當,他便也鎮定下來,與道痴說起宗學里的大致情況……

    *

    次日,用罷早飯,王青洪便帶了道痴去宗房給族長請安。

    不過兩天功夫,針線房已經給道痴趕制了幾套衣服。現下道痴穿著淺綠深衣,上頭包了藍色福巾,翩翩小公子的模樣,同半月前那個光頭小和尚形象截然不同。

    王老太爺多看了好幾眼,贊道︰“俊秀不亞三郎,有幾分青洪佷兒當年的風采,青洪好福氣。”

    王青洪道︰“能不能爭氣,還是兩說,不說旁的,就是功課這塊,四郎就同其他族兄弟落下許多。”

    王老太爺笑道︰“他才多大點年歲,現在追還來得及,青洪即便望子成龍,也要讓他慢慢來,終不會讓青洪失望。”

    王青洪道︰“尊大伯教誨。”

    王老太爺猶豫了一下,道︰“四郎的大名,你可定下了?”

    聽到這一句,連在王青洪身後做鵪鶉的道痴,都不由豎起了耳朵,望向王青洪。進王宅這兩日,他只曉得王三郎單名一個“”,意為美玉,自己這個身體本主大名是什麼,竟是不知。

    如今聽著王老太爺的意思,才曉得他的大名一直沒起。

    王氏宗族的規矩,男孩五歲上族譜,多時這個之前就起了大名。道痴已經十一歲,還沒有大名,不過是被拋棄在家鄉,王青洪這個做老子的忘了這回事。

    不過自打前日接兒子回家,王青洪便也想到四郎的大名。

    不管是入宗學,還是上族譜,道痴都需要一個大名。

    道痴這一輩,範的是斜王旁,不知為何,王青洪想到給庶子起名,腦子里出現的第一個是“ ”。

    “ ”,像玉的石頭,卻不是玉。

    在他心中,同為兒子,可嫡庶之別,就是美玉與石頭的區別。盡管對妻子有所不滿,可他對當年被母親逼著納表妹為妾,心里也不無怨言。

    即便因愧疚,有些對道痴好些,可也不會蓋過兩個嫡子。

    只是現下被老族長問起,又當著道痴的面,這個“ ”字,王青洪到了嘴邊竟不說出口,鬼使神差道︰“定了,是瑾字。”

    王老太爺點頭道︰“大善,既是美玉,比喻美德,這個字選的好。”

    道痴在旁聽了,心里也頗為滿意。斜王旁的字雖多,可作為名字的都是常用那幾個,瑾字不過讀起來還是寓意都算不錯。

    接下來,王老太爺便喚了個小廝,吩咐帶道痴去找七郎玩耍。

    道痴雖同王七郎真不相熟,可也沒法子,看來那兩位是有話要避著他說。

    王老太爺問得是道痴上族譜之事,是近期便安排,還是等到年底家祭時,再添名字。

    王青洪道︰“不必勞師動眾,還是等年底一道便是了。”

    王老太爺見他這個正主都不著急,便也不強求。

    王青洪問起王老太爺宗學大考之事,王老太爺果然知曉內情。

    “你堂妹使人傳話出來,王妃打算給世子選伴讀。你堂妹的意思,世子伴讀往後多是要在王府當差,族中志不在科舉的子弟,可以一試。照老朽老看,志在科舉也沒什麼。王府就是個小朝廷,孩子們若有機會見見世面總是好的,到時候想抽身出來應試王府那邊也不會攔著。”王老太爺道。

    自打大名開國以來,安陸州只有兩位藩王就藩。太祖皇帝之子郢王,百年前就藩安陸,無子撤藩。剩下的,就是當今皇上的親叔叔興王。

    興王府一妃一妾,興王妃出身直隸,興王夫人王氏則是王老太爺的女兒。

    納王氏入王府,也是王府對地方士紳主動示好。

    王家倒不是指望攀龍附鳳,不過是想要兩下便宜,要不然哪里舍得嫡女為妾?

    雖說王老太爺說的不錯,可王青洪卻是皺眉道︰“王府可還有兩位小郡主,這個時候讓族中子弟入王府為伴讀,若是王府有別的意思?”

    不怪他擔心,朝廷早已詔令,不僅駙馬、儀賓不能出仕,只能接受國家供養,連帶他們的近親都要回避。不能舉試,有官職的也需致仕回避,不得參與政事。

    王家耕讀傳家,子弟隆興,當然不稀罕郡主儀賓這個虛名。

    王老太爺不以為然道︰“就算有別的意思,也不會越過族里,否則不是結親,就是結仇。若是王府認準王家,大不了從外房子弟中,挑三五個出色的,讓王府甄選。”

    王青洪心里已經下了主意,無論如何,也要讓三郎與四郎避開這次選伴讀。否則的話,要是有人故意使壞,在王府推薦三郎,那不僅斷送了三郎的前程,連他這個做老子的也不能幸免……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09:54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十七章 小算計,大靠山

    對于王琪,道痴並不厭煩,相反還帶了幾分欣賞。

    到底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即便得祖父母庇護,可這般識得眉眼高低,想來成長的過程中也沒少吃苦頭。粗魯愚笨,都是他的保護色。

    盡管他對自己並無善意,可他對王三郎卻是有幾分真心。有他在王三郎身邊,王三郎以後也能少吃些虧。

    這會兒功夫,道痴便又看到王琪在裝傻充愣。

    “六哥,既是興王府那麼好耍,為何六哥不去?”王琪坐在廊下芭蕉樹旁躺椅上,手中捧著一牙香瓜,一邊吃,一邊道。

    因他一邊說話,一邊吃瓜,少不得有些汁水從嘴角流下。這時,就有旁邊侍立的丫鬟上前,用帕子給他擦拭。

    他身後另站著兩個丫鬟,手中拿著扇子,在一下一下地扇風。

    他左前方的方凳上,坐著個少年,年紀不過十三、四歲,穿著直褂,手中搖著把紙扇,相貌倒也算斯文,只是眉角微垂,看著有些陰郁。

    見王琪這憊懶模樣,那少年不由皺眉道︰“做什麼怪樣子,還不老實說話。”

    王琪“嘿嘿”笑了兩聲,到底先將手中的香瓜吃完,才從丫鬟手中接了毛巾擦手,面帶迷糊說道︰“六哥課業最好,真要從宗學里挑人入王府,也是挑六哥,哪里會輪到三郎?”

    王六郎神色有些不自在,道︰“入王府是要給世子做伴讀,又不是下場應試,哪里用挑最好的。不過是差不多,不至于丟我們王家的臉就好。我又痴長幾歲,明年就要下場。”

    王琪看著他道︰“先生將三郎的時文誇了有誇呢,三郎明年不下場麼?”

    王六郎的臉立時黑了下來,道︰“先生不過巴結十二房才客套幾句,就你這傻子才當真。從三品又如何,致仕就是致仕,哪里趕得上二叔?”

    王琪聽了,立時不願意,瞪著那少年,道︰“我怎麼傻了,連祖父都誇三郎,祖父也巴結十二房不成?”

    王六郎臉上亦帶了怒氣,站起身來,尖聲道︰“誰說祖父巴結十二房了?你渾說什麼,不過是因姑姑多疼你,我才與你多說幾句,你還蹬鼻子上臉了?”

    王琪扒拉扒拉耳朵,抬頭望向那少年,眼角正掃到站在院門口悠悠哉看戲的道痴。

    他嘴角一裂,抱胸道︰“這不是四郎麼?”

    道痴笑得有些靦腆︰“伯祖父叫我來見七哥,好像擾了七哥說話。”

    看著道痴如此,王琪只覺得頭皮發麻。他只見過道痴兩次,每一次都沒落下好。前天,王三郎帶著兩個丫鬟去換了紅袖之事,他是曉得的。

    也只有王三郎那個笨蛋,才會當他這個兄弟是好人,王琪可是看破他的小九九。

    那個紅袖行事輕浮,看著就不是穩重的,王楊氏將這樣的人安排在庶子身邊其心本就不良;道痴卻借由子將麻煩丟給王三郎不說,還得了王三郎滿心感激,王楊氏那邊怕是只能嘔個半死。

    王琪當時氣不過,差點就要揭破此事,不過心有顧忌,才暫作旁觀。

    王六郎本是有了私心,過來勸王琪帶王三郎一起入興王府為伴讀,現下被個外人撞到,不由漲紅了臉,望著道痴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道痴穿著一身新衣,眉眼俊秀,不過看著卻面生。他只當是王琪的狐朋狗友,眼里不由帶了輕蔑,冷著臉道︰“你是誰家子弟,難道沒學過做客規矩?不得人通稟,就直接登門入室。”

    道痴本跟著引路小廝過來,本當有人先進來稟告的,不過是道痴將到院子時,聽到王琪兄弟兩個說話,提及“興王府”心有觸動,才打發了小廝,自己走了過來。

    偷聽固然有些不光彩,可這王六郎慫恿王琪帶王三郎入興王府,對十二房也帶了怨氣,顯然沒有按好心。

    現下聽王六郎說他沒規矩,道痴臉上並沒有著惱,只淡淡道︰“我第一次出門做客,確實沒有人教過我規矩。我還是先向父親與伯祖父請教了規矩,再來拜會七哥好了。”後一句是看著王琪說的。

    說罷,他轉身便走。

    王六郎沒想到他會回嘴,越發著惱,怒斥王琪道︰“什麼狐朋狗藥,也往家里請!”

    王琪卻沒搭理他,而是飛快地跑了幾步,攔住道痴,懇切道︰“六哥這兩日發燒,才火氣旺些。好四郎,賣七哥一個面子,不要與他計較了吧……到了祖父與洪大叔跟前,曉得哥哥待客不周,說不得哥哥就要挨板子了……”說到最後,露了幾分可憐兮兮。

    王六郎聽王琪說自己有病,肺都要氣炸,剛想要說話,就聽到“洪大叔”三字,立時熄火。

    本是他背後算計王三郎,對十二房也出言不遜,真要鬧到祖父跟前,挨訓斥的未必是王琪,說不得就要換成是他。

    道痴本是做個樣子,見王琪留人,便沒有再說,只是也沒有轉身隨王琪回去便是。

    王琪“嘿嘿”笑著,轉身對王六郎道︰“六哥,弟弟這里有客,就不留六哥……”

    王六郎雖有些小心機,到底不過十三、四的少年,背後說人是非對撞破,到底尷尬,也顧不得計算王琪攆人,冷哼一聲,怒沖沖去了。

    道痴這才隨著王琪進了王琪院子。

    王琪指了指那小凳子,吩咐丫鬟道︰“拿下去,抬把椅子來。”說罷,又吩咐另外一個︰“再切一盤甜瓜。”

    少一時,椅子抬出來,王琪才客氣地讓了座,並且使人奉茶。

    或許,這樣精明世故,才是王琪的真面孔。

    只是為何要做出魯莽愚鈍嘴臉?

    道痴想了想,便也大致猜到其中緣故。宗家四房並未分家,王琪父母雙亡,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老族長夫婦。

    可老族長夫婦在世,這個家就分不了;老族長不在世,王琪就失了庇護。

    王琪若聰明伶俐,老族長夫婦固然歡喜,可未必就能多疼幾分。王家耕讀傳家,本不缺聰明人。

    人都有憐弱之心,王琪如此裝愚守弱,老祖父夫婦少不得偏疼幾分。在老兩口閉眼前,總會安排後王琪這個孫子。

    既面對的不是愚人,道痴便也沒有轉圈圈,直言道︰“世家子入王府伴讀,本是好事,為何六從兄避之不及?”

    王琪嗤笑道︰“還不是怕被點了儀賓。真是可笑,王府的郡主還愁嫁?難道他入了王府,就一定會點了他做儀賓不成?”說到這里,搖頭道︰“他被嫉妒糊了眼,想要借此斷送了三郎前程,也不想想三郎多大。即便三郎成了世子伴讀,王府也不會選他做儀賓。”

    道痴問道︰“興王爺,可是弘治爺長弟?”

    王琪皺眉道︰“這個全安陸州都知道吧……弘治爺是成化爺三子,王爺是四子……今上諸位皇叔中,興王爺年齒居長……”

    道痴只覺得自己的心跟著顫了,接著問道︰“興王世子年歲與七哥相仿?”

    王琪點頭道︰“世子今年十二,前年請封的世子。”

    道痴眼楮亮晶晶地問道︰“到底什麼條件,才能入王府為伴讀?”

    王琪聞言,不由抬頭,看了道痴好幾眼,不解道︰“四郎想要入興王府?王府規矩多,你怎麼能習慣?王府伴讀不過聽著名頭好聽罷了,除非想要留在王府做個小吏,否則與前途並無多少益處。你雖才家來,可以洪大叔的脾氣,只會督促你好生讀書,會給你安排好前程的。”

    道痴道︰“若是機會允許,我想要入王府見見世面。”

    王琪看著道痴,緩緩地搖了搖頭,道︰“怕是四郎要失望了,固然王府伴讀並不算精貴,可不知多少人盯著……四郎庶出身份,到底容易被人挑剔……”

    道痴此刻,已經篤定,這興王世子就是歷史上爭議頗多的那位嘉靖皇帝。

    因為大明宗室是最重視嫡庶長幼之分的,現在龍椅上這位正德帝死後無子時,朝臣與太後按照大明律,“兄終弟及”、“父死子替”選的嗣皇。

    原本老和尚給道痴規劃的人生是倚靠家族,科舉出仕。

    現下明晃晃的一條大腿在前頭,不抱才是傻子……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09:55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十八章 紀先生,李御史

    送走道痴後,王琪的臉一下子就耷拉下來。

    提及興王府後,道痴的“興致”絲毫不遮掩,滿眼放光。在王琪看來,那是想要攀附王府權勢的野心。

    一個剛回家的庶子,年歲又不大,有這樣的“野心”說明什麼?是不是說明他因自己被丟棄之事充滿怨恨?是不是想要借著王府的勢報復嫡母嫡兄?

    庶子與嫡母勢同水火的,又不是一家兩家。不過多是嫡母佔上風,除非庶子能出人頭地,或者借勢壓人的。

    王琪抬頭望望天,竟是難得的憂郁了。

    他本不想得罪道痴這個“小人”,可真眼睜睜地看著三郎被欺負?

    可現下去同三郎說這些,三郎能信才怪,說不得還會覺得自己在挑撥離間,道痴人前又慣會裝老實。

    真是愁人啊……

    這會兒功夫,道痴已經隨同王青洪離開宗房,去宗學先生家拜會去。

    負責宗學的先生姓紀名泰字重康,生母是王家女,是依附王家的姻親,是個舉人。他二十多歲便取得功名,可因守孝耽擱了科舉,直到四十才中舉,而後三次參加會試不第。第三次,他與長子父子同科,他落第,他長子反而榜上有名。

    雖說他長子只在三甲,可因王家二老爺在京的幫襯,也早早授官出來。

    紀泰見兒子都已成才,便棄了自己再應試的心思,開始養活弄草的過日子。

    剛好負責宗學的三老太爺病故,族長便親自登門,請了紀泰出山,接手了宗學。

    論起來,紀康與王青洪還是堂表兄弟。因此,對于王青洪攜子上門,紀康言談之間還算親近,對道痴亦稱得上和藹。

    只是聽說道痴只學了三百千,四書五經不過粗讀,他對道痴的興致就減了許多,嘴里說的都是三郎。

    話里話外的意思,是贊成三郎明年下場,對于其應試結果也很看好,可是並不贊同他在童子試後繼續考下去。畢竟三郎年紀在這里,多讀幾年書,課業踏實總是好的。

    最好的結果,就是過童子試,入州學,想法子取貢。在國子監學習歷練幾年,在下場應鄉試會試。

    這個建議,正好同王青洪給三郎規劃的一樣。

    因這個建議,王青洪對紀康更是多了幾分客氣,兩人說話越發投緣。

    說話之間,王青洪不經意提及宗學大考之事。

    紀康皺眉道︰“不算以訛傳訛,宗學里是要集中考校一次,卻不單單是考學問。聽老太爺的意思,人選既要機敏,又要本分,還得人品好,沉得住氣。否則的話,隨便送人去王府,要是惹下禍事,不僅不能拉進王府與族里的關系,說不定還要給族里帶來禍事。”

    王青洪有些明白,為何老族長這麼重視此事。

    王家既在中庸子弟中遴選王府伴讀,那應選之人,長大後多半會留在世子身邊,做王府屬官。

    按照大明律,王府屬官分兩種,一種是品級高的,由朝廷選派;一種是品級低微的官員與小吏,則可以由王府這邊舉任。

    王家是安陸州的龐然大物,同興王府的關系就很重要。既不能太過諂媚,也不能太疏遠。

    這一代興王,因納了王氏女為夫人的緣故,對王家還算友善;下一代興王與王家的關系,說不定就要靠這次選出的伴讀來磨合。

    想到這里,王青洪才真正松了一口氣。既是由老族長選人,那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三郎功課好,四郎才回家,都不是適合人選。就算四郎現下入學,考試成績不拘好壞,都不能證明什麼。

    對于安排四郎盡早入學之事,王青洪便也不再猶豫。

    兩人說的熱絡,一時竟是沒有留意到在旁的道痴正聽得津津有味。

    他一邊聽著,一邊在心里盤算著興王世子的年紀。

    寧王造反,興王薨,正德駕崩,已繼位的興王世子成為嗣皇帝,進京入主紫禁城。

    能被朝臣與**視為少年可欺,說明嘉靖進京時還未成年。大明宗室子弟,五歲請名,十歲請封,十五歲大婚。

    這個成年的年紀,多是指大婚來說。如此看來,以上提及的幾件大事,都會發生在三年之內。

    大明官場向來是文官說話,武官與勛貴反而沒有什麼說話余地。

    就算自己抱上未來皇上的大腿,可要是想靠幸進出仕,很難走到高位。

    想要底氣足,還是要靠自己,科舉是條必走之路。

    然而,科舉又有籍貫限制。要是小嘉靖進京,自己卻只能留在安陸應考,那還怎麼抱大腿?

    老爹與這紀先生說的,舉貢之事,倒是一條更妥當的捷徑。

    道痴低下頭,心里已經有了定論。

    等回到家中,道痴便去了桐院尋王三郎,提出自己的請求。他想要借王三郎學習四書五經與時文的筆記。

    王三郎聞言,毫不猶豫地點頭應下,招呼道痴隨自己到書房,從書櫃下拽出兩個竹箱子。

    箱子打開,里面全部都是王三郎的筆記,足有百十來本。

    道痴見狀,不由多看了王三郎兩眼,生心佩服。

    聽說王三郎三歲開蒙,算算他讀書的時間,不過九年。換成個成人,九年之間,記下百十來本筆記或許不稀罕;可對于一個才十一歲的小小少年來說,這其中的毅力與辛苦可想而知。

    王三郎的手摸索著那些筆記本,臉上不禁帶了緬懷之色。

    道痴見狀道︰“三哥放心,我會仔細這些筆記,定會完璧歸趙。”

    王三郎忙擺擺手道︰“四郎切莫誤會,我不是舍不得這些筆記,只是想起在南昌府的老師,心有所感。這些筆記,有什麼不懂之處你就來找我。等到筆記都看完,好生保存就是,不用送回來。等五郎大了,四郎將這些留給五郎就是。”說罷,他就再也不看那麼書,反而拉著道痴說起在南昌府拜的老師。

    道痴對于王青洪在南昌府的生活也心有好奇,因此不僅沒有不耐煩,反而時而接上一句,讓王三郎有興致繼續說下去。

    從王三郎的話中,道痴了解到,王青洪在江西官場日子並不好過。

    先前在地方任上時還好,饒州府雖是三省交界,政務繁忙,不過王青洪正值壯年,還可以勝任,要不然也不會成績不菲,從知州升知府,而後又升從三品參政。

    可自任參政後,就到了南昌,就同地方上迥然不同。

    寧王府在南昌開府百數十年,開枝散葉,成為宗室大藩。從寧王府分出來的郡王、將軍、中尉數以十計。

    寧王府的勢力,在南昌風頭一時無兩。

    “老師丁憂還鄉,守孝不出,除了家人與弟子,鮮少見外客,再沒人能挑出不好,寧王府卻是跋扈,硬是將老師請進王府宴飲,次日老師方歸。而且還帶了美婢出府。士林都說老師好色貪杯,違了孝道,我卻曉得老師不是那樣人,他定是被逼的。老師就是南昌人,妻兒親族都在南昌,不屈服寧王府,又能如何?壞了名聲,為士林不容,便也只能依靠王府。”王三郎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說到最後已經帶了憤憤︰“幸好興王府才開府一代,子嗣亦不繁盛,要不然安陸州百姓苦甚!”

    道痴聽著,心卻跟著沉了下去。自己便宜老爹還算謹慎,同寧王府扯不上干系;三郎那便宜師父,顯然已經從逆。

    從逆造反,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要是旁人抓住這個說事,王三郎能不能保全性命都兩說,仕途上更是沒指望。

    “三哥拜師之事,可否眾所周知?”道痴沉聲問道。

    王三郎點點頭,帶了幾分澀然道︰“老師丁憂前為正二品由督御史,關注的人自然多些。父親雖沒有擺酒,可官場上多是得了消息,送了賀禮上門。”

    道痴聽了,看著王三郎,真是無語……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10:46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十九章 不留爺處爺不留

    當天晚上,耦院書房的燈亮了許久。

    道癡打著哈欠,從書房裡出來時,心裡已經踏實許多。現下說什麼鄉試、會試還太遙遠,首先要看童子試。

    童子試考三項,八股、詩詞、策論。

    策論不過是文言版的議論文,對於通過後世應試教育的道癡來說,並不算難事;八股有定制,熟能生巧;唯一完全需要主觀發揮的就是詩詞。

    人都有取巧之心,就是道癡腦子裡也記得太祖與大將軍幾首耳熟能詳的詩詞,還有就是《紅樓夢》裡的詩詞,可事情哪裡會有那種好事,出的詩詞題目會是這幾首?

    可只要將詩詞當成八股來看,未嘗沒有取巧之道。拼拼剪剪,內涵且不說,平仄韻律叫人挑不出錯處來,也不算什麼難事。

    至於王三郎拜師之事,道癡揉了揉太陽穴。

    王三郎還看不出李御史的險境,王青洪卻是能看出來的。可世人講究尊師重道,王三郎已經打上李門弟子的印記,想要消彌談何容易?

    若是在鄉間籍籍無名還罷,只要走上官場,總會被人翻出來。想要淡化李門弟子的印記,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另外拜個老師,而且對方名頭不弱於李御史。可是在士林,背師另投又容易為人詬病。

    想要十全十美,怕是不能,總要割捨些什麼,才能消彌未知的禍患。王青洪之所以沒有為兒子處理此事,多半是抱著僥倖的心。畢竟李御史致仕前是朝廷大員,輕易得罪不得;不管寧王怎麼拉攏,等李御史三年孝滿起復離鄉,說不定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書房對面的西廂房,始終亮著燈。

    聽到書房有動靜,有人從西廂房出來,是蘭草。

    道癡腳步頓了頓,道:「書房明日再收拾,預備水了嗎?」

    「早預備下了。」蘭草輕聲應著,腳步卻沒停,疾行兩步,撩開正房紗簾。

    道癡折騰一天,也有些乏了,簡單洗漱了,便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臨睡前,他竟想起過去數年每早下山擔水之事。回到王家兩天,都沒有挑水。

    倒不是他勤快閒不住,不過是覺得少林寺前年傳承下來的功課,還是有一定益處的。配合上內家呼吸法門,確實是淬煉身體的好法子。

    自己來這世上後,從沒生過病,就是因這個緣故。

    可在王家挑水,又太奇怪了些,道癡可無意被圍觀。算了,還是找機會上街買兩個石鎖,同樣鍛煉身體,卻沒有那麼顯眼。

    不知不覺,眼皮越來越沉,一夜好眠。

    待道癡睜開眼睛時,已經是次日i清晨。

    幾個丫鬟都已經起了,蘭草進屋服侍道癡梳洗。

    說是服侍,不過是端個水,遞給毛巾什麼的。畢竟道癡現下頭髮還沒長出來,他又是習慣自己穿衣。

    難得蘭草是知趣的,沒有囉嗦什麼「少爺怎能自己動手,等奴婢服侍」之類的話。

    青巧則帶著小穗去廚房取道癡的早飯去了,今ri他開始隨王三郎入宗學,辰初(早七點)之前就要出門。

    等到道癡梳洗完畢,青巧步履匆忙地回來,卻是兩手空空,神色不安。

    「四少爺,老太太病了,老爺太太已經使人去請了大夫……小姐與三少爺已經過去老太太院子了……」青巧不待道癡相問,喘著粗氣稟道。

    道癡聞言,不由皺眉。

    他回來三日,在王家亦住了三晚,只有剛進門時見了王崔氏。就是第一晚的接風宴,老太太都借口身子乏,沒有出面。

    這說病就病了?

    是病還是旁的?老人家對自己的態度,實在不像是對孫子的態度,眼中滿是打量與疑惑。

    想到這裡,道癡又搖搖頭,或許自己想多了。老人家年將古稀,前陣子又旅途勞乏,一直沒緩過來精神也是有的。

    不管怎樣,自己做孫子的,得了消息,還是當請安探疾。

    到了老太太院子裡,道癡便察覺出氣氛凝重。

    廊下侍立著幾個丫鬟,都是凝神佇立,其中有兩個看著面善的,正是三郎與容娘身邊的丫鬟。

    看到道癡,幾個丫鬟神色都有些古怪,竟沒人開口給道癡通傳。

    這時,便聽屋裡傳來悶悶的哭聲。

    夏天屋子本就開窗,道癡五感又較常人靈敏,因此聽得真真切切:「你們不怕死,也要想想三郎與五郎……既是捨不得送走他,就讓老婆子帶兩個孫兒挪出去……」

    這話斷斷續續,又帶了哭腔。

    道癡只覺得後背發冷,他曉得這便宜祖母不怎麼待見自己,本還以為是老人家抹不開臉。

    聽說當初做主將自己留在安陸的,就是這老太太。當時或許是為了保全兒子名聲,省的被傻孫子拖累,貽笑官場,才做出那樣的決定;如今道癡不傻不癡,老人家當年的「苦心」就成了笑話,反而要在小輩面前坐實「不慈」之名。

    原想著老人家犯彆扭,見不得他上前,他就不往這邊湊就是。

    沒想到自己回來,倒是成了老太太的心病,竟是「誓不戴天」的架勢。

    「老太太,四郎在山寺寄居多年,才接回家裡,族譜都還沒上,兒子怎麼開口讓他搬出去?族人會怎麼看兒子?您若是不喜,讓他搬到前院,不讓他進內宅如何?」王青洪帶了懇求道。

    「嗚嗚……老婆子是為自己麼?我都七十歲,還能再說幾年?我是捨不得我的大孫子小孫子……八字純陽,是六親不靠、年壽不久的命數,你就顧念著旁人怎麼看,就不為孩子們想想?」老太太帶著哭聲道:「又不是不叫你養,只是遠遠的,別擾了家中太平。他才回來三ri,三郎就見了血光,老婆子也犯了舊疾,你非要等我們有個萬一,才能拿主意?」

    院子裡的道癡,已經不是心冷,而是心裡湧出厭惡與憤怒。

    他懶得再聽,轉身出了老太太院子。

    且不說老和尚尚且在世,他在這世上並非無依無靠;就算老和尚有個萬一,他也自信離了這個家,還餓不死他。

    即便是有所求,也未必要賴在這裡。

    自己這兩ri,也委實可笑了些,因王三郎的爛好人所觸動,竟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王四郎」這個身份。

    實際上,就是王三郎,在一味對他好時,不也是小心翼翼地觀察他麼?生怕他對這個家有什麼怨憤不滿,引起家裡動盪,那些示好未嘗沒有安撫的意思。

    就是王容娘,也是在拿銀錢來「誘降」自己這個外來者,讓自己心有所求,老老實實地做乖兒子、乖弟弟。

    等回到耦院時,道癡的心緒已經平靜下來。

    蘭草與青巧兩個都在臥室收拾,寢具已經收拾妥當,剩下的不過是擦擦抹抹的差事。

    見道癡這麼快就回轉,兩個丫鬟對視一眼,都沒有囉嗦。

    這回功夫,便聽到院子門口傳來小穗的聲音:「青巧姐姐,蘭草姐姐,快來幫我一把……」

    透過紗窗,便看到小穗提著個大食盒,站在院門口。

    青巧立時紅了臉,小聲道:「忘了這一茬了……」不待說完,便挑了簾子出去。

    蘭草猶豫一下,道:「四少爺,這就擺飯麼?」

    道癡點點頭道:「嗯。」

    今早的早飯,與昨早差不多,一份粥,兩盤米糕,兩葷兩素四樣小菜。

    道癡就著兩樣素小菜,將粥與米糕吃了個乾淨。撂下筷子時,他臉上露出幾分自嘲,看來這世上能影響自己胃口的事情還真是不多。

    吃罷飯,道癡便吩咐蘭草將自己的進府時的僧衣與舊鞋襪都找出來,重新換上。

    雖依舊是半新不舊的灰色僧衣,可上面散發著皂角味道,鞋子也乾淨得不見半點塵土,顯然在收起來前,衣服與鞋襪都已經洗過。

    道癡看了蘭草一樣,從腰間摸出一把碎銀子,遞給蘭草道:「接著,我給的賞,也不算白服侍我一場……」後邊這一句卻是低不可聞。

    蘭草只聽清頭一句,猶豫了一下,雙手接過,道:「婢子們謝過四少爺的賞。」

    道癡又從腰間摸出錠五兩重的銀元寶,遞給蘭草道:「我有事,要出城去。晚飯前,我若趕回來便罷;若是趕不回來,你就拿著這塊銀子去見老爺,不用多數什麼,就說我留的,老爺心裡有數。」

    蘭草渾渾噩噩的接了,看著這銀元寶直迷糊,實在是不明白,這銀子能做什麼信物?

    道癡吩咐完,便出了上房,路過書房時,他的腳步頓了頓。

    若說回王家三日收穫最大是什麼,就是那兩箱子書。道癡相信,只要自己將這兩箱子書吃下,明年的童子試就差不多。

    可自己既不稀罕所謂家人,這兩箱子書,捨不得也只能捨棄,否則自己心裡都不舒坦。

    難道沒有這筆記,自己就應不得試?

    想到這裡,他臉上不由笑出幾分笑意,西山上還有個博學不凡的老和尚,他還怕得不到指教不成……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10:51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二十章 一步一步還一步

    離開王宅後,道癡並沒有急著出城,而是去了觀前街。昨rì隨王青洪去紀先生家時,曾路過這裡,這條街很是繁華,道路兩側都是商舖。

    當道癡過來時,商家多是才開門掛幌,街道上的客人並不多。

    他記得清楚,這裡有兩家書店。

    西山寺藏書不少,多是佛門的說,儒家的書反而有限。道癡專門過來,就是想要淘換幾本四叔集注,還有八股文選編之類的書。

    他這身裝扮,還是比較礙眼。夥計雖沒攔著他翻書,可是也不時地望一眼,而後走到賬房跟前嘀嘀咕咕。

    道癡的心思都在書上,並沒有聽到他們在說什麼。因過來前,大致要沒什麼書,他心裡已經有數。不過,四書五經集注的版本實在不少,想要尋個合適的,還得仔細翻看。要不然隨便什麼都看,說不定還要被帶歪了。

    這時,便聽到有人道:「小……小師父……」

    道癡轉過頭,是書鋪裡的小夥計,手中捧著一本書,遞過來道:「這本佛經,是佛誕時城裡的居士印的,小師父若是找佛經,可以直接拿了去。」說到這裡,不忘補充一句:「不要錢……」

    見他神sè中似有敬意,道癡想了想,道:「小施主是城西王家窯的?」

    小夥計聽了,連忙點頭道:「小人正是王家窯的,十rì前放假回家,曾在村長家門口聽過小師父誦經。」

    怪不得這小夥計如此客氣,道癡想起村長曾說過,王家窯村上子弟進城的,多在王家當差或是在王家鋪子裡做夥計,便道:「這是王家的鋪子?東家是哪一房?」

    聽道癡問這個,小夥計挺了挺胸脯,帶了幾分有榮乃焉的模樣:「我們這裡是城裡最大的書鋪,是王家宗房名下的產業。」

    道癡接過小夥計的饋贈,又將自己方才翻過的幾本書都從書架上抽出來,叫小夥計結賬。

    小夥計既然在書鋪當然,當然是認識字的,看到這幾本書名,都是城裡士子最常買的書,不由心下詫異。

    不過詫異雖詫異,他還是將書接過來,去賬房那裡結賬。

    「承惠一兩七錢三分銀子。」隨著算盤聲響,賬房報出個數字。

    道癡從腰間摸出兩塊碎銀子結了帳,小夥計看了看道癡週身,猶豫一下道:「若是小師父不嫌棄,小人這裡剛好有塊包袱皮是店裡,是前幾rì小人老娘給小人捎東西帶過來的,小師父先拿去使吧。」

    道癡原想婉拒小夥計的好意,隨即想到這幾本書啃完,自己還要來書鋪的,便點點頭道:「如此,就勞煩小施主了,等到我下次下山時,便送還回來。。」

    小夥計擺擺手道:「不勞煩,不勞煩……這幾本書都怪厚的,加起來份量不輕,用包袱裹了背著,總比手裡拎著省力氣。西山離城裡,這一路可是不遠。」

    嘴上說著,他手上也沒停忙活,從櫃檯下翻出個藍布包袱皮,將那幾本書裝好,才遞給道癡。

    道癡接過包裹,再次道謝,而後離開了書店。

    賬房這是才抬頭道:「這是西山寺的小和尚?」

    小夥計點頭道:「正是他,別看他年紀小,誦經卻送的好,我們村裡聽過的人,沒有不誇的。」

    賬房摸著自己的山羊鬍,道:「怪哉,和尚開始買儒家的書,難道西山寺裡有士子寄居……」

    書鋪東數第三家,正是點心鋪子。想著自己上山後,怕是十天半月不再下山,道癡便決定給虎頭買兩包糖;還有老和尚,最是愛吃定勝糕。

    這家鋪子的生意確實紅火,買點心的隊伍排了一溜。

    道癡背著包袱,站在旁邊,有些猶豫,是入隊尾排隊,還是再找一家點心鋪子?

    他穿著半新不舊僧衣,背的藍包袱上還綴著兩方補丁,落到旁人眼中,就是個過路的小和尚在可憐兮兮地望著點心鋪子,垂涎裡面的點心。

    不遠處,站著一大一小兩個道士。大的四十來歲,身體略顯富態;小的年紀與道癡相仿,望向道癡的目光帶了幾分好奇。

    道癡似有察覺,回頭看了一樣,正好看到這兩個道士。

    他不由多看了兩眼,這裡是觀前街,這「觀」是指安陸最大的道觀玄妙觀,有道士出沒也不稀奇。奇怪的是,這兩個道士周圍站著幾個人,看似不相干,可卻自然而然地那兩個道士圍在中間。

    小的還沒開口,中年道士望向道癡的目光已經帶了柔和,回頭吩咐了兩句。

    他身後就現出一個人,進了點心鋪,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就提了一串點心包出來。

    這會兒功夫,道癡已經將決定不排隊,換一家點心鋪子再說。

    沒想到沒走幾步,就被人攔住下,攔人的正是那個中年道人。

    道癡抬頭不解道:「不知這位真人攔我何意?」

    中年道士笑而不答,從侍衛手中接過點心,遞送到道癡跟前:「相逢就是有緣,我沒有其他可饋贈與你,就將這包點心饋贈與你,還望小師父勿要嫌棄。」

    道癡沒有拒接,而是行過合十禮鄭重謝過這中年道士。

    感謝是感謝這份好意,道癡依舊保持的不卑不亢,氣度從容。

    因為他曉得,眼前這兩個壓根就不是玄陽官的道士,若是沒猜錯的話,這兩個多半是興王與世子。

    在小道士戀戀不捨的目光中,道癡別過中年道士,轉身離開。

    書有了,糕點也有了,剩下的就是去尋車馬行。

    他雖看著清貧了些,可因手上有銀子,車馬行這邊倒是也沒有刁難……

    等馬車到西山時,已經是下晌。

    看到道癡回來,虎頭只知道歡喜,老和尚卻是不由地皺眉。

    道癡並沒有誇大其詞,也沒有面平如水地說了今早王崔氏臥床之事。

    換做其他人聽了,說不定要訓斥道癡一番。畢竟「孝順」長輩是應當的,不管老太君對道癡如何,都沒有道癡說話的餘地。

    「大師父,我想搬出來住。」道癡的聲音很是堅決:。

    老和尚皺著眉:「你才多大,怎麼能一個人出來住?」

    其實,這回功夫,道癡也心虛。

    在王家時,他好像很硬氣,並不稀罕十二房的便宜二;可實際上,等過後想一想,他就明白自己說了大話。

    不花王青洪的銀子,花的就是西山寺的銀子,他還真的是別無長物……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10:52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二十一章 無情兒,孝順子

    所謂親人,又能有多親?

    若是這本主的生母在世,道癡基於道義,念其十月懷胎之苦,還會心甘情願地奉養,可所謂父親,不過是提供幾個精子,不受懷胎之苦,又沒有撫養之恩,還真生不出什麼感激之心。

    王青洪在面對自己時的矛盾,既歡喜,又帶了懊惱,他並非不知,只是不放在心上而已。

    老和尚眼中的怒氣,一覽無餘,額頭青筋直蹦,道癡近前兩步,拉住老和尚爬滿老人斑的手,道:「大師父,即便是血脈親人,也要講究緣分,作何要強求,徒增煩憂?」

    老和尚神情漸漸平和,滿身怒火化作惆悵,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道:「無知愚婦,十二房子嗣不茂,首罪在王崔氏。」

    「大師父,今日出來,我是歡喜的。天地君親師,回到那個家,我頭上便有三座大山,可以用『孝』字左右我,使我不得自由;今日跳出來,佔便宜的是我。」道癡直言道。

    老和尚看著道癡,許久沒有說話。

    他看出道癡是真的沒有半點怨恨與留戀,這樣性子冷清的孩子,又哪裡會主動乞求親情?可這個孩子冷清的外表下,有顆柔軟的心。若不是感覺到惡意,他不會做這樣的決定。

    「是老衲錯了。」老和尚緩聲道:「即便是想要讓你下山,也不當這樣匆匆忙忙,當早作安排。」

    道癡沉默了一會兒,道:「大師父,族中可有斷嗣之家?」

    老和尚看了道癡半響,道:「你決定了?」

    按照世間孝道,即便道癡從十二房主宅搬出來別居,依舊是十二房子孫,長輩們有權力安排他的一切,包括私產與婚姻、前程。

    只有過繼出來,斷了祖孫父子名分,才能脫了這層桎梏。

    老和尚的眼中儘是失望,卻不是對道癡,而是對十二房。匆匆數日,到底讓道癡受了什麼委屈,才使得他毫不留戀地想要斬斷這份骨肉之情。

    道癡見老和尚神色,曉得他誤會了,道:「這幾日,十二房並未虧待與我,只是我的一點私心。既不願受制與親情枷鎖,又想要走仕途捷徑。」

    「仕途捷徑?」老和尚不解道。

    道癡道:「大師父,興王府欲給世子從士紳子弟中甄選伴讀。」

    老和尚想了想,搖頭道:「你不是目光短淺的性子,當看不上王府八、九品的芝麻小官,即便興王府口碑尚好,藩王就是藩王,與之親近又有何益?」

    道癡緩緩道:「大師父,興王是成化爺庶長子,弘治爺長弟,今上長叔……」

    老和尚慢慢瞪大眼睛,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大明朝的宗室承繼,規矩向來森嚴,「嫡長子」繼承製,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壓根就沒有「立愛」、「立賢」的說法。

    各大王府,要是敢逾位立嗣,則要受重罰,嚴重者甚至要除爵。

    雖說今上登基十數載,至今無子,可鮮少有人將目光轉向藩王,畢竟今上還不到三十,正值壯年,暫時還涉及不到傳嗣之事。

    老和尚也想到皇上的年歲,皺眉道:「會不會想的太遠了?今上正值壯年,十年八年之內怕是還牽扯不到立嗣之事。」

    等過了十年八年,皇上真有立嗣之意時,就算會從興王府中甄選,也是世孫一輩中選,並不好借勢。

    道癡小聲道:「大師父,今上生於富貴,耽於享樂,定大事時,怕是用不了十年八年。」…

    老和尚的眼中慢慢綻放出神采,望著道癡,滿眼欣慰,笑道:「癡兒的目光,已經不局限於楚地,甚好甚好,老衲自然要成全你!」

    道癡曉得,老和尚雖隱遁禪門,可對王氏家族依舊有情,便正色道:「大師父,我雖跳出十二房,卻依舊是王氏子弟,有生之年,我定盡我之綿力,為王氏盡份心力。」

    老和尚搖搖頭,道:「家族是子弟的依靠,不當是拖累。你不用費心庇護,只要你凌雲直上,王氏終會因你而繁盛……」

    *

    王宅,主院上房,王青洪黑著一張臉,看著身邊桌子上的一錠銀元寶。

    蘭草跪在低聲,身體微顫,下巴頂到胸口。

    「他就沒有說旁的?」王青洪咬牙道。

    蘭草道:「沒有,只說這銀子是四少爺留的,老爺心裡有數。」

    王青洪羞怒道:「混賬東西……」

    王楊氏見丈夫是真惱了,心裡頗為複雜,到底不願他在下人面前丟人,揮揮手打發蘭草與其他兩個侍立的丫鬟退出去,柔聲道:「四郎年紀小,在老太太屋子外聽了兩句,覺得心裡委屈也是有的。前面被扔在外頭十來年之事,還沒有個說法;這會子老太太又要趕他出去。就是大人也受不住,更不要說是個孩子。」

    王青洪神色微緩,道:「饒是如此,也不當這般沒規矩。」說到這裡,指了指那銀元寶道:「這是什麼意思,當家裡是客棧不成,以為他付清了三日飯費,就可以挺著脖子走了……我是他老子,這沒規矩的混賬東西……」

    若說在老太太跟前,王青洪對庶子還存愧疚;看到這銀元寶時,就端只剩下憤怒。

    按照他的想法,既是做兒孫的,在孝道跟前,受些委屈又如何。道癡之所以受不得委屈,不過是因打小在外頭,到底野性了,沒有學規矩。

    如此不告而別,讓父母擔心,明顯就已經違背孝道。對道癡的那點愧疚,就變成了不喜。

    王楊氏的性子,雖不屑對一個孩子落井下石,可是也沒了與婆婆作對、非要將道癡留在家中的想法。

    在身為一個妻子、一個媳婦之前,她還是個母親。不管八字之說是否有譜,在老太太一再強調後,她心裡也犯了忌諱。兒女是她的命根子,若是因一時與婆婆賭氣,就讓兒女置於危險之中,那她就不配為人母。

    因此,她猶豫一下,道:「老爺,老太太畢竟上了年歲,這又進了伏天,可不敢讓老太太動了肝火,還是多開解吧……」

    王青洪聽了這個,不由皺眉,道:「老太太的偏執,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年若不是老太太……我也不會納了桂芳……可稚子無辜,這十餘年,我這當父親的沒有盡到撫養之責,已經愧對四郎,如今才接回來幾日,怎麼能再攆了他,讓族人如何看我……」

    王楊氏聽了,只覺得心中憋悶的不行。

    能強逼著納妾,還能強逼著圓房播種不成?她自己清楚,自己丈夫當年對著自己又是羞愧又是各種允諾,可回頭也沒耽擱他寵二房。

    他每次都是這樣,永遠都是無奈無辜,錯處都是旁人的。

    王楊氏本要勸丈夫答應老太太的話又嚥了下去,她曉得不用自己相勸,丈夫也會那樣選擇。

    既是身為大孝子,丈夫表現的再無奈、不忍,最後也會順了老太太的心意,一如十二年前,「委委屈屈」地納妾……

    王楊氏低下頭,撥弄著手指上的寶石戒指,嘴角滿是嘲諷……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10:52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二十二章 對與錯,親與疏

    後院,上房。

    王崔氏倚坐在床上,手中端著一碗冰糖燕窩,一調羹一調羹地往嘴裡送。本是甜膩的吃食,她卻直覺得嘴裡發苦。

    她歎了一口氣,將那碗燕窩撂下,道:「那孩子八字確實硬,我是為了這個家。可你瞧著洪兒與三郎,都會甩臉子了,哪個領情?倒像是老婆子是惡人,見不得他們父子、兄弟團聚,真是叫人生氣。」

    床邊小杌子上,坐著個穿比甲的老嬤嬤,起身接過王崔氏手中的燕窩,又倒了一盞清茶,端著痰盂,服侍著王崔氏漱了口:「老太太還是保重身體要緊,犯不得同小輩置氣。」

    王崔氏看著這老嬤嬤道:「你也兒孫具全,當享福了,哪裡還用做這樣差事?我留你在身邊,不過是捨不得你,讓你陪我說說話。往後這些服侍人的差事,就吩咐小丫頭們去。」

    這老嬤嬤笑道:「不管奴婢多大年歲,也是老太太跟前的小丫頭。沒有老太太,怕是奴婢六十年前就餓死了,哪裡還敢想今日這般情景。老太太最是心慈,老爺、太太不過是怕外頭口舌。畢竟現下不是在南昌府,族人眾多,沒事都能挑出花樣來,更不要說真有什麼動靜。」

    王崔氏道:「不過是養在外頭,又不會真的虧待他。難道只為了不讓族人說嘴,就要讓家裡不安生。洪兒也四十多的人了,還是一味地愛面子……」

    老嬤嬤附和道:「老太太說的可不正是,旁人說嘴,也不過是嫉妒十二房日子過的好,不理會便是。不過是讓四少爺在外頭靜養,又哪裡算得上是大事……」

    王崔氏猶豫了一下,問道:「可打聽清楚了,安排紅袖那丫頭去耦院,可是太太的意思?」

    老嬤嬤道:「紅袖那丫頭又是哪個牌位的人,太太怎會記得她;多半是許婆子自作主張……她孫女比紅袖丫頭小一歲,聽說也想送進來當差……」

    王崔氏鬆了一口氣,道:「不是便好,太太到底是嫡母,要是用這樣的小手段,就太小家子氣了……」

    *

    桐院外,多了兩個健婦。

    正房廊下,王三郎站在那裡,怒視那兩個健婦,冷哼一聲,轉身回房。

    這時,便聽到院門口有人道:「見過小姐。」

    王三郎聞言,立時轉身,臉上帶了幾許期待。院門口進來的,正是王家大小姐王容娘。

    那兩個健婦除了執禮,一個字的廢話都沒有。王三郎心裡明白,母親將她們安排過來,就是為了攔著不讓自己出門。

    可是,四郎在外頭,說不定正等著家人去尋。

    將心比心,他能理解四郎被祖母嫌棄的傷心,這個時候不正是家人當在四郎身邊關懷的時候麼?

    為什麼他說要去尋四郎,父親呵斥他,母親又派人將他禁足?

    王三郎的心裡火燒火燎,直覺得腦子都要炸了。

    看著弟弟沒了素日的從容,如困獸似的焦躁,王容娘不由蹙眉。

    這才幾日功夫,四郎就將三郎拉攏至此麼?王容娘即便對道癡並無惡感,也忍不住心生提防。

    這時,王三郎已經疾步迎上前,道:「大姐,快幫我跟母親說情,讓我出去尋四郎吧……」

    容娘反問道:「四郎已經走了半日,三郎想要去哪裡尋人?」

    王三郎愣住,道:「老爺太太沒有打發人去尋四郎?」

    容娘搖搖頭道:「不曾聽聞。想來老爺與太太心裡有數,四郎既換了僧衣出門,定是回西山寺了。」…

    王三郎震驚道:「四郎才十一歲,西山寺在城西三十里外……」

    容娘皺眉道:「三郎到底想要說什麼?」

    「這是不對的,這樣不對……」王三郎紅著眼睛說道。

    容娘肅容道:「三郎這是在指責父母?」

    王三郎面露哀切:「這樣不對……四郎也是老爺的兒子,為了老太太的緣故,老爺已經拋棄四郎一回,還要有第二回麼?這樣不對……四郎即便沒投胎在太太肚子裡,也是老爺的骨血,是你我的親兄弟,怎麼就容不下……」

    見他面色慘白,容娘心下一顫,忙道:「鑽什麼牛角尖?哪有你這樣做兒子的,不體恤父母,反而往父母身上扣罪名。老爺再心疼兒子,也不能不顧老太太,難道非要與老太太針鋒相對,氣壞了老太太才好?太太有太太的苦楚,可是即便不能視四郎如己出,也沒有虧待他。若不是太太開口,廚房這幾日能換著法子做素菜?怎地到了三郎口中,怎麼都成了太太不是?」

    王三郎苦笑道:「但凡有半點真心,能任由四郎一個孩子在外獨行?」

    王容娘被堵的無話,半響方道:「你好好的,尋思這些作甚?不管如何對待四郎,都是老爺太太做主,總不會虧待了就是。」

    「不會虧待?挪到外頭,安排幾個下人侍候,不缺吃喝,就不是虧待了?」王三郎悶聲道。

    王容娘見他滿臉陰鬱,有些不耐煩,道:「到底如何安置四郎,老爺太太還沒定論,你這不平抱的是不是早了些?」

    王三郎看著王容娘,道:「大姐見了四郎,心中就不愧疚麼?」

    王容娘冷哼一聲道:「作何要愧疚?逼著他姨娘做妾的不是我,做主將他扔在安陸的也不是我,如今見不得他的也不是我,怎會輪到我愧疚?我才見了他幾日,若不是他是老爺的骨血,同我又有什麼干係?」

    王三郎訕訕道:「老太太是不對,可老爺太太身為父母,還是當護著四郎。」

    王容娘瞪著他到:「怎麼護著,讓老爺、太太忤逆老太太?你是不是被叫了兩天哥哥就昏了頭,分不輕遠近親疏?你記掛兄弟,想要護著他,也要等你大了,真能護著住的時候再說;現下這樣哀哀怨怨的,做給誰看?」

    王三郎耷拉著腦袋,低聲道:「老太太借病生事,太太安排紅袖,老爺對四郎出走無動於衷……這般無情的長輩,四郎怕是不會再願意回來……」

    王容娘橫了他一眼,道:「你心裡都明白,怎麼還如了四郎的意收了紅袖,就不怕惹得太太生氣?」

    王三郎道:「因為是太太錯了……」

    聽他滿口的「對」與「錯」,王容娘只覺得頭疼,道:「不管太太是對是錯,都是你我生身之母,即便你不能順著太太的心意,也不能惹太太生氣,這才是做兒女的道理。四郎本在養在外頭,在外頭自由自在,未必就不如在府中看人眼色強。你不要聽風就是雨,還是等老爺太太有了安排後再說旁的……」

    王三郎聞言,不由有些心灰道:「在我心裡,老爺本是最厲害的,太太最是慈愛……」

    *

    王青洪只是當著妻兒的面嘴硬,到底心裡放心不下,吩咐管家安排人手去西山打聽。

    等得了消息,曉得道癡雇了馬車,昨日上午便回了西山寺,王青洪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很是不滿。…

    身為庶子,竟敢如此不馴,不過是仗著西山的老和尚。

    他倒是不信了,就算老和尚是族中長輩,還能攔著他教訓兒子不成。

    西山寺裡,他是進過的,偏僻清冷。早時道癡沒下過山,或許還能老實在寺裡呆著,如今見識了城裡的繁華富貴,還能在山寺裡住的下?

    為了讓道癡長個記性,他一連數日不聞不問。

    西山寺裡,等了三天,還不見王青洪影子的老和尚這次是真的對十二房徹底失望。

    不過想著骨肉添亂,他還是看著道癡道:「你雖聰穎,到底年紀幼小,不知父母對兒女來說,到底有多重要。現下為了入興王府,放棄家人名分,說不定你會後悔。」

    道癡坦然道:「在這世上,我記事起照顧我的是王老爹,教導我的是大師父……在我心中,二老才是我的長輩,虎頭才是我的親人。對於父母二字,我從未心生期盼,又哪裡會有後悔之說?」

    老和尚歎氣道:「張真人說你父母緣薄,怕是應在此事。罷了,就如你的意吧……」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10:53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二十三章 貴賤兩房說承嗣

    王青洪還在尋思要再拖幾日接人,這邊王老太爺已經得了消息,出城去了西山寺。

    老和尚也沒囉嗦,直接告之請他上山的緣故,因王崔氏不容,打算從族中選需要承嗣的人家,將道癡過繼出去。

    王老太爺的眼睛立時亮了,滿臉急切道:「哪裡需要找旁人,清河未娶而亡,還沒人承香火!」

    老和尚搖頭道:「你有七個孫子,若是有心安排人承繼清河香火,早就安排了,哪裡還需等到今日?你就不要跟著湊熱鬧……世人愚昧,道癡的八字確實有些犯忌諱,還是選個人丁單薄的人家,不怕這些忌諱的,不拘富貴,外房族人也無礙……」

    王老太爺還是不死心,道:「五叔,我就不怕忌諱,我是真喜歡那孩子……與其便宜了旁人,還不如與我做孫子,我定當成親孫子去疼,絕對不讓那孩子受半點委屈。」

    王老太爺對道癡的欣賞不是臨時起意,早就在老和尚跟前讚過幾次,老和尚也能看出他是真心喜歡道癡。

    可宗房四代同堂,還沒有分家,真要將道癡過繼到未娶便病故的王老太爺三子王青河名下,那就意味著宗房分家時,將從三房份變成四房份,其中涉及的利益糾紛,不是一星半點。

    就算這些家產現下是屬於王老太爺,可在宗房子孫眼中,那也是他們的。財帛動人心,涉及金錢時,親兄弟都能反目成仇,更不要說隔放過繼來的侄兒。

    即便宗房老少並不攔著,真要過繼到王青河名下,即便名義上沒有父母,可上面祖父祖母、身為宗子宗婦的大伯、大伯母、做京堂的二伯,能做他主的長輩不見少,反而比在十二房時還要增了一倍。

    老和尚久經世故,哪裡會為了一時的好處,就讓道癡又陷複雜境地。

    想到這裡,老和尚便道:「即便他不做你的孫子,你也能疼他。何苦為了區區名分,就鬧得兒孫生怨,好心反而辦了壞事。」

    王老太爺尤不死心,道:「那過繼到青溪名下……七郎那裡,我去說。」

    青溪就是他四子,王琪之父。

    老和尚搖頭道:「有子還過繼,還有這個道理,王青洪那裡也不會點頭。」

    王老太爺歎了一口氣道:「是我沒福氣……」

    他想了想,道:「要說最近鬧著選嗣的人家,族裡正經有兩房人家。一個是三房的青漢,先後娶了三房妻室,納了十來個姬妾,也沒有生下一枝半葉。月初他過四十生辰,透出話來,說是尋人算過,他是命中無親生子女的命數,要在族中挑嗣子。青漢是個能張羅的,家中的買賣,下至廣州、上至京城,是族裡數一數二的大財主。現下不知多少人擠著腦袋,想要將兒子過給三房做嗣子……」

    說到這裡,他覺得嗓子響干,吃了半盞茶潤了潤嗓子,接著說道:「另一家斷嗣的,是外九房的青洲。外九房現下的當家人王寧氏是族裡的節婦,十八喪夫,不求不靠,守著十來畝田,緊衣縮食,拉扯著未及週歲的獨養兒子守節三十餘年,五十歲那年知州衙門上表朝廷,賜了貞潔牌坊。青洲也爭氣,中了舉人,進京參加會試去了。人人都道外九房的日子好起來了,不想天意弄人,青洲在進京途中,遭遇水匪,被斬入水,連屍首都餵了河魚。青洲媳婦得了消息,大病一場,也跟著去了,留下一雙稚齡兒女。王寧氏也剛性,依舊不求不靠,將孫子孫女拉扯大。大孫子也爭氣,前年十五歲下場應童子試,縣、府、院,三關都是案首,連知州大人都親自傳召褒獎。沒想到,沒等到當年鄉試,那孩子就得了急症,沒熬過去,說沒就沒了……外九房雖祖孫三代都有功名,可三代人都年壽不久,家資寒薄,王寧氏也是背了『刑克』凶名在外,家境好些的,誰捨得送兒子過來吃苦掙命;可也有族裡的破落戶看上『舉人門戶』四字,想要分一杯羹。王寧氏看不上他們,承嗣之事情就拖了下來。如今他們家孫女將及笄,不管是招贅,還是外嫁,嗣子的事情少不得再次提及。」…

    按照大明律,無子在室女招贅的,需與嗣子平分家產。

    兩種選擇,前者不僅豪富,還是內房一房之長,在族中也有說話身份;後者貧寒,家族旁支,家中只剩婦孺,別無助力。

    對於老和尚老說,卻不用選。

    因此他曉得,對於士林官場來說,家貲萬貫,也抵不過「出身清白」四字。

    三房有再多的銀錢,行的也是商賈賤業,族人對於他的財勢會羨慕;可到了外頭,真不算什麼。若不得家族保全,怕是早就被人吞了去。

    外九房儘管窮困,可書香門第,清白人家。對於道癡來說,嗣祖是生員、嗣父是舉人、嗣兄是案首,這絕對是到哪裡都不丟人的出身。

    簡直是意外之喜。

    一個年將花甲的祖母,即將及笄的姐姐,人口也簡單,不需在家人照看上太過費心。

    「你明日使人將王寧氏送過來,老衲先見見她……若是她不挑剔道癡的八字,就讓道癡承繼外九房……」老和尚道。

    王老太爺雖為族長,守著宗族一輩子沒出仕,可身上也有舉人功名。須臾之間,他想明白其中關鍵,點點頭道:「對四郎來說,承嗣外九房確實比三房更妥當些……銀錢只是小事,還是當以功名前程為重……」

    說到這裡,王老太爺有些猶豫道:「十二房三代單傳,到了三郎這一輩,才兄弟三個……即便王崔氏不喜四郎,怕是青洪也不會願意將四郎過繼出去……」

    捨得將兒子出繼的人家,多半是兒子多,家產薄的。而且,通常是旁支過繼到嫡支,畢竟人往高處走。

    十二房兒子不多,又不缺家產,在族中的地位,也比外九房要高。

    十二房在庶子養在外邊,十來歲才接回來,在族人中本就有些非議;要是再將兒子過繼出去,不曉得會生出什麼閒話。王青洪愛惜名聲,就算順著王崔氏的意思,將庶子養在外頭,也未必會答應將庶子出繼。

    老和尚面沉如水,道:「待見過了王寧氏,議定此事,老衲與那混賬說。」

    王老太爺驚訝道:「您是要……」

    老和尚點點頭道:「當年的事都過去一甲子,皇帝都換了三次,還有什麼可忌諱的?我都活了將九十歲,趁著現下還不糊塗,為道癡安排妥當,這輩子也就無所求了……」

    雖說有了外九房這個妥當的承繼人家,可老和尚臉上不見絲毫欣喜,反而是深深地無奈……

    *

    等到王老太爺下山,老和尚便叫道癡進了禪房,與之說起這內三房與外九房選嗣子之事,而後道:「你既想要入興王府為伴讀,承繼之事便宜早不宜晚。我叫族長明日帶王寧氏上山,要是人品妥當,還不多事,就選在這一房。你父親那裡,你也不必擔心,老衲會出面為你分說。」

    道癡沒想到事情這麼快就有了消息,他看著老和尚,退後兩步,這次行的卻不是佛門禮法,而是稽首大禮,啞聲道:「謝大師父成全……」

    老和尚長吁了一口氣,幽幽道:「名分雖能斷,血脈卻是斬不斷……若你騰達之日,能拉扯十二房,就拉扯十二房一把……」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10:54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二十四章 命硬嫗收命硬孫(上)

    王老太爺回到城裡時,已經是將晚飯時候。大熱的天,出城一趟,老爺子也覺得乏,吩咐人捶腰捶腿。不過想著老和尚吩咐的事情急,總不好明日直接去外九房接人,總要先知會一聲,他便吩咐王珍去外九房接王寧氏過來。

    王家族人雖多,可能為王家賺一個貞潔牌坊的,卻沒有幾個。王家在安陸開枝散葉百五十年,貞潔牌坊雖有四座,為安陸士紳人家之首,可王家的貞婦、烈婦現下在世的也只有王寧氏一眼。因這個緣故,即便外九房是旁支,子孫凋零,可也無人敢欺上門。

    王珍雖曉得接王寧氏的事情,多半同祖父今日西山寺之行相干係,可也想不到承繼上去。

    帶著幾分納罕,王珍帶了兩個管事,套了馬車去外九房接人。

    王家族人多聚居在城北,宗房大宅與祠堂在正北,西北是內房所在,東北則是外房與姻親聚族而居。

    與西北一水三進、四進的大宅不同,位於州城東北角這三條巷弄的這些宅院則要小的多,多是雜院與一進院,二進院都鮮少。

    外九房的院子,就在東巷倒數第二家,是一破二的院子。

    所謂一破二,就是在一進院的地方,隔出來小兩進來。前院南房,中間修了垂花門,裡院是三合房,只有正房,東西廂,南邊是牆。

    只有書香人家,講究內外分明,才會這樣修院子。畢竟十丈進深的院子,除去南北房、左右廂,中間的空地本就不多,這樣一隔二,佈局便更侷促。

    開門的是個老僕,聽說是宗房大少爺來了,仔細看了王珍幾眼,方口稱「怠慢」,轉身通稟去了。

    少一時,老僕再次開門,甚至恭敬地將王珍迎進去,卻沒有往二門引,而是直接引到倒座廳房看茶。

    王珍是來過外九房的,一次是十年前王寧氏得朝廷旌表時,一次是前年王大郎病故。

    對於這兩間小小的九尺開間、丈半進深的小廳,王珍並不算陌生。四下打量一圈,還是那幾把舊椅舊幾,牆上的字畫越發黃的厲害,牆壁與窗欞都烏突突的,破舊的厲害。

    不過椅上几案擦拭的乾乾淨淨,已經褪色的窗紗也不帶半點浮塵,可見主人家是愛潔的。

    等了約半盞茶的功夫,門外響起腳步聲。

    王珍站起身來,就見王寧氏帶著一個老嬤嬤走了進來。

    「孫兒見過叔祖母。」王珍躬身執禮道。

    王寧氏六十來歲,花白頭髮,身上穿著青色細布滾邊褙子,看著還算硬朗。

    她點頭回禮,抬起胳膊虛扶一把,而後與王珍兩個重新主賓落座。

    眼見外頭天色漸暗,王珍便也不耽擱功夫,直接稟明來意,道:「侄孫冒昧打擾,是因家祖父吩咐,有事情尋叔祖母商議,打發了侄孫跟車來接叔祖母。」

    聽說是族長有事尋自己商量,並且已經派了車過來,王寧氏略作沉思,吩咐那老嬤嬤道:「你留在家裡陪大姐兒,我隨大郎過來。」

    那老嬤嬤應了,卻沒有立時就走,而是扶著王寧氏出來,上了馬車,才轉回回去。

    馬車上的王寧氏,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麼平靜。族長請她過去說話,又是這樣匆忙立等,實在是過於急促。…

    外九房已經斷嗣,唯一能稱得上大事的就是嗣子之議。可外九房全部家產不過是一處舊宅,十幾畝地。因孫女要召贅,即便族裡指了嗣子過來,也要同孫女與孫女婿平分家產。如此一來,嗣子能分到手的家產更是少了一半,要得給自己養老送終。

    除了族裡那些家無恆產的破落戶,誰會看上外九房?可外九房又怎麼能讓那些游手好閒的浪蕩子承繼香火?幾輩子的清白,可不能毀在她手中,她才咬牙不鬆口。倒是無人敢強迫她,使得承嗣的事情便拖延下來。

    眼看孫女就要及笄,是不是有人等不及,到宗房走動?

    想到這裡,王寧氏又搖搖頭。

    那幾家破落戶要是真有那麼大的臉面,說動宗房為他們出頭,也不會像現下這個境地,更不會盯著外九房這點家資。

    想了一路,王寧氏還是猜不到緣由,便撂下不想。

    馬車行了將近兩刻鐘,宗房大宅到了。

    大門是常年不開的,馬車直接從側門進去,到二門外停下。

    王珍之母王鄭氏得了消息,帶著媳婦、丫鬟們出迎,將王寧氏引進堂屋。瞧著這架勢,並不相識對待族中旁支家境窘迫的親族長輩,倒像是對貴客一般。這般待遇,並不是王老太爺吩咐,而是因王寧氏的節婦身份。

    等王寧氏進了堂屋,王千之妻王張氏出來見客,她敬佩王寧氏的品性,並不擺誥命太夫人的架子,只做老妯娌般,閒話家常,語氣甚是平和。

    待估摸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寒暄語畢,王老太爺方過來,擺擺手將兒媳孫媳都打發下去,只留下老妻在座,而後方同王寧氏說起老和尚請她明日去西山寺之事,並且囑咐道:「西山寺的主持大師父,是宗族長輩,比你我輩分還長一輩,弟妹過去,可以恭敬些。」

    王寧氏雖聽過西山寺之名,可只有耳聞,不曾目睹,現下只覺得莫名其妙,猶豫一下,問道:「大伯,我實想不出,外九房除了嗣子未定,還能有什麼事惹人著眼。不知大師父叫我過去,是否也是為了此事?」

    王老太爺點點頭,道:「正是。只是弟妹現下也無需多問,詳細的我也不方便與比說之,反正明日弟妹便知曉了,總之是好事便是。」

    外頭天色已經全黑了,堂上也早已掌燈,王老太爺既沒有詳說的意思,王寧氏曉得再坐下去也是無意,便托詞放心不下家中,不待王老太爺夫婦點湯,便先起身告辭。

    王老太爺與之約好次日出城的時間,吩咐王珍將王寧氏送回去了……

    王張氏晚飯時聽丈夫說了一嘴,曉得西山那邊請王寧氏過去,是過了過繼道癡之事,不禁唏噓道:「崔氏外圓內方,性子太執拗了些。好好的孫子,她倒是捨得攆出來。若是年歲小看不出好歹還罷,眼見是個不錯的。好生教導,即便比不得三郎出彩,可未必就差到哪去。這回倒是真便宜了寧氏,說不得還有大福氣在後頭。」

    聽老妻這番話,王老太爺不由詫異道:「你只前些天見了四郎一面,就能看出這麼多來?什麼時候這般會看人了?」

    王張氏抿嘴笑道:「我看不出來,不是還有老太爺麼?若真是個尋常孩子,老太爺能這般照拂安排?既入了老太爺的眼,可見是個出色的。」

    王老太爺笑了笑,沒有說出自己也想要道癡做孫子的話。他有些明白老和尚的顧慮,即便他是為了宗房才想要道癡這個孫子,可兒孫未必能體恤他的苦心,老妻也未必能心平氣和地接受外人做新孫子。

    即便他極力做主,勉強將道癡繼到宗房名下,這一大家人也未必能與之為善,別說是家人,說不定還要成仇人。

    像外九房這樣,人丁凋零殆盡,道癡進門就是家主,再無掣肘,說不定是更好些……

    *

    城外,西山寺。

    老和尚側身臥在榻上,沉沉睡去。道癡輕輕拉起薄被,給老和尚蓋上,方躡手躡腳地出了方丈室。

    *

    州城西北角,王宅,桐院。

    王三郎舒了一口氣,彎著嘴角,躺在床上。

    父親晚飯後叫他去書房,吩咐他明日去西山寺看四郎。雖說父親沒有說將人接回來的話,可既是答應讓他出門去見四郎,顯然對四郎「不告而別」的怒氣也消的差不多。

    *

    外九房,正房西屋。

    王寧氏點了三支香,插在丈夫牌位前的香爐裡,低聲自語道:「族中長輩也好,宗房族長也罷,若是嗣孫人選是好的還罷,若是品性有瑕,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應的……」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10:56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二十五章 命硬嫗收命硬孫(下)

翌日,送王寧氏去西山的,還是宗房長孫王珍。

他已經曉得此行是為道癡過繼之事,思緒複雜莫名。在他看來,即便是庶子,也是自家血脈,哪裡有幾個男人願意將兒子過繼給旁人。

之所以如此,多是有苦衷。

十二房的苦衷,多半落在王楊氏身上,楊家可是京官。

這些想著,王珍不免對王青洪夫婦腹誹不已,對於道癡亦心生憐憫。

這般想著,他對王寧氏就越發客氣,心裡想著以後能看顧就多看顧外九房一把,雪中送炭總是比錦上添花要好。

曉得外九房只有一對老僕,一個看門,一個多半是會被王寧氏留在家中陪伴她孫女,王珍便安排兩個健壯婆子隨車,想的是上山時攙扶王寧氏。

不想老人家是個不愛求人的,從家裡出來時,便拿了個手杖出來。

到了西山腳下,王寧氏沒有用人攙扶,不氣不喘地隨著王珍上了山。

西山寺上,道癡已經聽老和尚說了外九房的情景,對於王寧氏這個老太太,除了敬佩就只是敬佩。一個寒門寡婦,能教養兒孫兩代成才,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老婦人。

要知道,這個時候,讀書人多不少,可真正能取得功名的人數並不多。

不過想著老人家從城裡趕過來,路上還要耽擱些時間,道癡便先去後山擔水去。

挑到第四擔,虎頭憨憨地過來,道:「客、來……叫……」

道癡明白,這是老和尚在叫自己過去。他擦了把臉,先回齋房換了身乾淨僧衣,才走到禪室外,道:「大師父……」

「進來!」老和尚揚聲道。

道癡應聲進了禪室,便見屋子裡除了老和尚與王珍之外,還有個花甲之年的老婦人。

道癡只用眼角餘光掃了一眼,便低眉順眼地做乖巧狀。

不得不說,他這副長相即便不是俊秀無雙,可耐不住看著乖巧老實,難使人生厭。

王珍長子年歲同道癡差不多,想著這個從堂弟命運多蹇,忍不住眼中帶了慈愛。

王寧氏心中也暗暗鬆了一口氣,被指嗣子的不滿消了幾分,雖說不當以貌取人,可眉清目秀總比歪瓜裂棗要強。當看到道癡光溜溜的腦袋瓢,還有身上的僧衣,老人家的目光越發柔和。

人都有七情六慾,真正能做大心如止水的這世上又有幾個?

若不是信奉佛祖,常伴佛經,她也未必能咬牙熬了下來。她是虔誠的佛門信徒,對於在寺裡長大的道癡不由地就多幾分好感。

道癡近前幾步,對著老和尚做「合十禮」:「大師父。」

老和尚吩咐道:「還不見過這兩位施主。」

道癡應聲見禮,老和尚又指了指王寧氏道:「這位施主就是外九房的太孺人,有話要問你,你可如實作答。」

「是。」道癡應了一聲,望向王寧氏,道「:「太孺人請問。」

見他瞳清目正,行動之間,只有安靜祥和,沒有少年人的淘氣焦躁,王寧氏心中已經是八分肯了。畢竟國法族規所至,外九房總要選個嗣子的。

她沉默了一會兒,道:「開蒙了麼?」

道癡點頭道:「開蒙了。」

「都習過什麼書?」王寧氏接著問道。

「三百千都學過,四書五經也粗讀了。」道癡回道。

這下不僅王寧氏微露詫異,連王珍都忍不住多看了道癡兩眼。

隨即王珍明白過來,若是道癡真的不堪造就,祖父不會這般看重;若是堪堪造就,那有幾分才氣便也不稀奇,畢竟他父兄都是「神童」。他即便不能比肩,也當比常人多幾分穎慧。

王寧氏詫異的是,道癡寄養在寺裡,接觸三百千這些蒙書還罷,竟然還能開始學四書五經這些儒家典籍。

她看著道癡,道癡回望著她,目光不避不閃。

王寧氏垂下眼簾,道:「若是我命你耕讀傳家,不得舉業,你可願意應否?」

聽到這一句,老和尚與王珍都大感意外。這是什麼道理,親生兒孫逼著成才,過繼的反而要攔著不讓上進?

道癡沒有立時應答,而是面露沉思,「思慮」了一會兒,方道:「我不能應,還請太孺人見諒。」

王寧氏皺眉道:「你既打小養在寺裡,不過是粗讀幾本儒家典籍,功名心為何這般重?」說話之間,已經帶了不喜。

道癡不卑不亢道:「不仕則不勢。勢者,適也。適之則生,逆之則危;得之則強,失之則弱。苟安亦是一世,卻是不得大自在。」

王寧氏搖搖頭,道:「這世上,有失便有得,舉業固然體面,可讀書哪裡是那麼容易的,熬心費血,成與不成也在兩可之間。何不做早早放下,踏踏實實的過日子。」

這話中滿是唏噓、悵然。看來老人家心裡後悔了。

畢竟外九房王青洲與王大郎父子兩個的過世,都同科舉有牽連。王青洲是死在進京趕考途中,王大郎則是死在鄉試備考時。老太太心有忌憚,也是人之常情。

道癡能體諒王太太,卻不願意哄騙她。

「心靜則平,平則智,智則不亂,不亂則不衰。」道癡神色依舊平和從容。

王寧氏已經是紅了眼圈,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兒孫。不管是兒子,還是孫子,他們的心都「不靜」吧?念念不忘的,就是金榜題名、光耀門楣。覺得這是為人兒孫的責任,是讀書人的光彩。可造化弄人,這世上有太多的「求不得」。

眼前這個小小少年,只說「不仕則不勢」,對於自己想要利用科舉仕途出人頭地的想法,坦坦蕩蕩地說出來,不做絲毫修飾與隱瞞。不為家族,不為親長,只為了他要「大自在」。

可是,是什麼逼著一個十來歲大、性子平和的孩子如此?

想著道癡的庶出身份,打小養在外頭,嫡母王楊氏背後卻是京中高門,生父致仕鄉居,不用太尋思,也能從中猜到些什麼。

還有連族長都驚動,想必其中定有不平之事。

王寧氏心中對道癡越發憐惜,可是又怕他因所受不公而心生怨恨。內怨容易生外邪,再好的人品,變了味道,說不定就要成禍患。不管怎樣,那邊是生父嫡母,可怨不可恨。

因此,王寧氏正色道:「我外九房『清白』傳家,容不得奸佞狠辣之輩。不拘你封閣拜相,還是官居一品,但凡日後有不忠不孝之逆行,便不再是我九房子孫。」說到最後一句,是對著王珍說的。

畢竟她上了年歲,九房即便過繼道癡,自己在還罷,自己若是不在,沒有人能在壓制道癡。王珍是宗房長孫,未來的族長,可以為自己這句話做個鑒證。

王珍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事,一時不知當如何作答。

道癡答非所問道:「太孺人,我八字純陽,背負刑克之名,您不再仔細思量思量麼?」

王寧氏聞言,冷哼一聲,道:「若八字決定命數,那是不是八字不好的,落地就當直接溺死?不過是江湖術士糊弄人的說辭,哪個會當真?若是八字測命真的靈驗,老婆子也不會喪父、喪子、喪孫。老婆子記得清楚,出閣之前,老婆子的娘家父母也曾請老道批過我的八字,說得天花亂墜,十全十美……可是現下,八字還是那個八字,旁人背後的說辭中,老婆子卻成了八字極硬的『孤雁』之命,連老婆子的丈夫與兒孫的故去,都成了老婆子刑克的緣故……若是信了這番說辭,老婆子豈不是早就在三十年前就上吊抹脖子……」

道癡道:「太孺人的意思,是收下我這個孫兒了?」

王寧氏點頭道:「收下了,收下了,我是個命硬的老婆子,你是個命硬的小小子,合該你命裡就注定是我的孫子。」

道癡聽了,便轉過身,對著王珍道:「大堂兄可做個見證,即便今日我入了九房,可但凡日後有不忠不孝之逆行,便不再配承繼九房香火,願受家族除名之懲。」

他的語調依舊平平,可神色間卻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王珍也不禁跟著現了幾分鄭重,道:「這個見證我做了。」

王寧氏得了孫子,拉著道癡的手,一時有些看不夠,滿臉慈愛道:「好孩子,可有了大名?」

道癡聞言,望向老和尚,老和尚垂下眼簾,手中撥著念珠。

道癡心裡歎息一聲,面上卻露出微笑,露出一口小白牙,道:「孫兒名瑾……」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10:57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二十六章 最憾情深轉情薄

看著面前神色不安的兒子,王青洪的臉色有些不好看:「族長真的這麼說?不得吩咐不許私上西山,否則以『不敬先祖』為名進行懲戒?」

王三郎點頭道:「伯祖父就是這般說。西山寺本是王家老祖宗修行之地,當年老祖宗早留下遺命,王家子孫不經許可,不得私上西山,私闖西山寺,否則以『忤逆』論。還說不拘是誰,什麼緣故,族規在前,不可輕犯。七哥去年就是因這個緣故,才挨了板子,還罰跪祠堂。」

王青洪是王家子孫,又是一房之長,當然聽過這條族規。只是西山偏僻,尋常人沒事也不會過去,特意留心這條族規的人也不多。

他數日前是上過西山的,在他看來所謂「西山」不過是個稍高些的山包,「西山寺」更是名不副實。

名為寺,更像是供是家族長輩隱居的外院。

他之所以叫三郎去西山前去宗房打聲招呼,不過是走個過場。畢竟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真要扣著族規說事,那不經父母點頭,便回西山的四郎,不就是正犯到族規上,當處以懲戒?

族長卻不提四郎的不是,反而禁止三郎上山。他當曉得,三郎是代表自己出面,還抬出族規說事,就有些不留情面。

除了心生不快,王青洪還有些疑惑,明明記得族長待他親近溫煦,怎麼沒幾日就翻臉不認人了?他自然不會從自己身上找不是,就尋思是不是庶子攜委屈回西山寺後,說了什麼難聽的話,引得老族長對自己有了成見。

想到這裡,他對道癡越發著惱,覺得這個兒子乍一露面就鬧得闔家不寧,在外頭又攪風攪雨損了自家顏面,實在可惡。

為了怕族人說他輕慢庶子,他本還打算說服母親,只將道癡挪到外院,並不分宅而居;現下受了宗房的氣,他不禁有些遷怒,待庶子的心又冷了幾分。

不過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孝順,總不能為一個剛相處沒幾日的庶子,真的去傷老母親的心。

只是他雖有了決斷,儘管對宗房有些不滿,可也曉得族裡其他人都可得罪,宗房卻是萬萬不能得罪的。從堂兄為京堂,不管他以後起復為外官,還是升京官,都少不得這位從堂兄的照拂提挈。

宗房那邊,還是得走一遭,若是族長對自己有誤解偏見,也當分說明白。

這般想著,王青洪喚來管家,吩咐他去宗房去帖子,若是族長那邊便宜,他明早過去請安。

管家應聲去了,王三郎猶豫一下道:「老爺,會不會是伯祖父曉得四郎不願見我們,才不許我們上山?」

王青洪皺眉道:「渾說什麼?四郎一個黃口小兒,哪裡就指使得動一組之長?族規是早就有的,族長按族規行事,哪裡就是針對十二房?趕緊做功課去,即便今日不去學堂,也不許偷懶,不可再為這些閒事分心。」

王三郎心中對父親的話不敢苟同,可也沒有同自己老子辯嘴的習慣,老實地應後就回桐院去了,至於能不能看進去功課,卻是兩說。

剩下王青洪一人在書房,則有些懨懨,不知為何想起當年往事。

當年在官場上春風得意的他,因父喪丁憂,帶了妻兒回鄉守制。雪上加霜的是,兩個嫡子卻因染疾,回鄉後先後病故。有孕的妻子,又因路途辛苦,提前發動,產女傷身。大夫說的清楚,以後不好受孕。

他年將而立,膝下只剩下一女。對於子嗣之事,他心中也有過唏噓,只是想著自己還年輕,妻子又經了喪子之痛,總要緩一緩,過幾年再做計較。母親卻是以死相逼,安排他在起復離鄉前納了舅家的表妹為妾。他曉得母親的急迫,不單單是因他年紀大了,還擔心自己離鄉後,受制與妻,納不了妾。

他實沒法子,明知會傷妻子的心,可依舊順了母親的意,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因對妻子愧疚,他在納妾後,依舊以妻子為主,十日裡要在妻子房裡留六、七日,心中未嘗不是盼著老天開眼,再賜下嫡子。可喜的是還真是心想事成,妻妾同時查出身孕。他自是歡喜萬分,將妻妾留在家鄉待產,自己去江西赴任去了。

等到收到家書,曉得自己添了兩個兒子,表妹妾室死於產關,他在疑惑的同時,也是暗鬆了一口氣,幸好妻子平安。除了結髮之情外,還有些不好說的私心在裡頭。至於薄命的表妹,在母親的照看愛護下還過不去產關,這其中到底有沒有妻子的手腳,王青洪有些不敢想。

等到兩個兒子將週歲,他寫信回去商議接家眷到任上的事時,才得了庶子「天生癡傻」的消息。對於母親家書所說將庶子留在安陸之事,他便沒有異議。並且再一次慶幸,「天生癡傻」的是庶子,不是嫡妻所出嫡子,否則的話可真是瞞不住。

然後,等到家眷到任上,他卻發現,妻子待自己的態度變了,不再是之前那樣喜怒都牽在自己身上。妻子看似越發敬重自己,可也沒了早年的親暱。她對自己身邊的通房不在捻酸,還主動將他書房裡侍候的丫鬟開了臉,上侍奉婆母,下教養一雙兒女,堪稱是賢惠人。對於外頭送的美婢,只要王青洪不搖頭,便也收下,安置得妥妥當當。

開始的時候,王青洪還暗暗得意,覺得是母親會調教兒媳的緣故,使得妻子柔順下來,對於這種妻賢妾美的生活頗為滿意。

可是時日久了,他便品到其中滋味。妻子眼中,最重要的不再是他這個丈夫,而是一雙兒女,夫妻之情已薄。

他雖隱有失落,卻也沒有同妻子太計較。直到升了參政,去了南昌府,外頭壓力越來越大,對於那些「花瓶」也沒了品鑒的心思,寧願同妻子在一處嘮叨嘮叨。一來二去,有了五郎,不過看似夫妻兩個關係緩和,可他心裡明白,夫妻之間到底有了芥蒂,還是比不得早年心意相通。

這次回鄉,除了妻子與母親安排的兩個通房,其他的婢妾都遣了,並沒有帶回來。

真要說起來,當年納二房的事還是他對不起妻子。岳家那邊雖沒有就此事說什麼,可卻不若早年親近,往來的家書中說的也都是面子話,情義越發淺淡。

對於這些王青洪心知肚明,只是他有傲骨,岳家不待見,就也不會上桿子去親近。不過對於妻子,卻隱有不滿,覺得她不該什麼事都傳回娘家。

藉著接四郎回府,同妻子發作,也是因心底的怨憤壓抑的太久了的緣故。沒想到事情探究起來,還真不干妻子的事。他這兩日便有些不自在,不過礙著面子,不好主動同妻子賠不是。還好妻子也沒有計較。

這次順著母親的意思,將庶子遷到外頭,會不會讓妻子心裡舒坦些……

正想的出神,便聽到門口有人道:「老爺,小人回來了。」

是管家李忠的聲音。

王青洪揉揉眉心道:「進來。」

李忠應聲進來,王青洪道:「那邊怎麼回話?」

李忠躬身道:「老爺,族長讓小人轉告老爺,說讓老爺明日帶著三少爺一併過去,別忘了坐車,族長說要帶老爺與三少爺去西山。」

聽著前面的話,王青洪神色漸緩;聽到最後一句,卻是不由蹙眉。難道這是讓他們父子兩個去接四郎?哪裡就需做到這個地步?

隨即想到老族長的年歲,他又否定此事。若單單只為接人的緣故,老族長安排旁人帶路就是,哪裡會親自出面?這暑伏天氣,也不是好折騰的時候。

想著上次在西山寺時,老族長對老和尚的恭敬,王青洪就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莫非那位撫養四郎長大的老和尚,要教訓自己一頓給四郎出氣?

*

城外,西山。

下山時,王寧氏任由道癡攙扶,雙眼彎彎,滿臉的愉悅好不遮掩。王珍在旁,暗暗稱奇。這王寧氏哪裡還有上山時那個頂門立戶的倔老婆子模樣,滿臉的慈愛柔和。

喜歡吃鹹還是吃淡,愛吃米糕還是麵點,平素裡除了看書還有沒有其他愛耍的……

王寧氏絮絮叨叨的問著,話裡話外的情義,卻是讓道癡鼻子犯酸。他一條一條的回答,很是認真,沒有半點不耐之意。

王珍開始還覺得無趣,聽到最後心裡也跟著不由地軟乎起來。這祖孫兩個今日才見面,可瞧著兩人的行事,只會越處越好。

他在心裡細細思量道癡說的那句「不仕則不勢。勢者,適也。適之則生,逆之則危;得之則強,失之則弱」的話,越思量越覺得犀利貼切。

他不由暗暗決定,這個小堂弟有大志向,自己以後一定要同道癡這個小堂弟打好關係……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10:59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二十七章 開山門,嗣事定

依舊是個看似尋常的早晨,用了早齋,提了扁擔與水桶下山澗。

躺在溪水旁的山石上看太陽升起,再掏出兩把小米喂喂落下的雀兒,好像同過去的幾年沒什麼兩樣。若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他身邊安安靜靜地站著個憨憨壯壯的黑小子。雖說這憨小子老實地閉口不言,可那炙熱的目光,依舊是嚇到了落在山石時吃食的雀兒,「撲稜稜」的都飛走了。

道癡沒好氣地白了這個吃貨一眼,虎頭的眼睛眨了眨,滿臉地無辜。

這個表情,有點那個意思,道癡的嘴角不由地抽了抽。

將水桶裝扮,道癡開始擔水上山,身後「梆梆」的聲音響起,虎頭揮著鐵棒錘,又開始在溪便敲石頭了……

*

因曉得族長今日回帶王青洪上山,道癡心中比照昨日,估算了一下時間,挑完第三擔水後就沒有再下山,而是沖洗更衣,去了禪房。

老和尚闔眼坐著,手中一下一下地敲打著,嘴唇微動,不知在誦什麼經。

道癡在老和尚對面的蒲團上坐了,看著老和尚。為了少受束縛,他主動提及出繼之事,對於所謂生父嫡母,他不會有半點愧疚。他只是個外來人,借這個殼子安身而已,所謂骨肉天倫這些,對他來說都是浮雲。

可是他不能不顧及老和尚的心情。八年相處,他已經將老和尚當成親人。老和尚對十二房……到底是不同的……

道癡覺得自己壞透了,一邊說對老和尚愧疚,一邊又肆無忌憚地享用老和尚對他的縱容與寵愛。

道癡正想著出身,老和尚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笑吟吟地看著他:「癡兒,真是癡兒!」

他的眼中,無喜無悲,只有慈悲。道癡的心一下子靜了下來。

隱隱地,傳來雲板的聲音,有客至……

隨著「吱呀」聲,道癡推開木門。

三郎扶著王老太爺,在見到道癡的那刻,臉上立時現出燦爛笑容。王青洪站在王老太爺左手邊,看著恢復一身僧衣裝扮的道癡,神色有些陰鬱。

道癡也有些彆扭,他身份已明,面對諸位親長,自然不能再用佛門禮節,可俗家相見與這身裝扮實在不搭。到底不曾失禮,口裡喚人,手做長揖,行了見禮。

王青洪只「嗯」了一聲,王老太爺卻是直接攙住道癡手臂,笑著道:「好孩子,快起來。」

王三郎也忍不住小聲喚道:「四郎,四郎……」

道癡對王三郎回笑致意,而後對王老太爺與王青洪道:「伯祖父與老爺進來吧,大師父已經在候著……」

王老太爺轉頭看了王青洪一眼,笑容立時淺了許多,對道癡點點頭道:「好,快進去,不要好讓大師父等著……」

王青洪看了道癡兩眼,實猜不到接下來自己會不會挨訓斥之類。倒不是怕老和尚發火,而是覺得在族長與自己兒子跟前挨訓斥太丟臉。

對於四周殿堂,王三郎沒有半點好奇心,他的全部心思都在道癡身上。看著道癡身上的半舊不新的粗布僧衣,王三郎只覺得礙眼的很,不由低下腦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潞綢直裰,眼中的神采立時熄了幾分。

他不敢再看道癡,便打量四下裡,卻是越看心裡越難受。或許當年這裡曾是個不錯的山寺,可百餘年光陰過去,剩下的好聽說是「滄桑」,直白了就是「破敗」。

四郎就是在這個地方寄養十年?!

王三郎只覺得面上發燙,早想好的那些勸慰四郎的話,都嚥了下去。

這會兒功夫,眾人已經走到禪室外。

道癡請三人在禪室外稍待,自己進屋子通稟去了。

聽說除了族長與王青洪外,外門候著的還有王三郎,老和尚無奈地看了道癡一眼,嗔道:「自作主張!」

倒是沒有真惱,道癡的嘴角彎了彎,出去將三人引進禪室。

老和尚望向眾人,目光在王三郎身上頓了頓,便收了回來。

王老太爺推開王三郎的手,走上前去,道:「大師父,青洪與三郎來了。」說完,回頭對三郎道:「三郎是第一次見尊長,行個大禮……」

王三郎聞言,不由有些愣住。所謂大禮,就是「稽首」之禮,多是臣對君、子對父、祭祀時對祖宗牌位所行的禮。伯祖父讓自己行大禮?

王青洪在旁,則有些皺眉。上次他尊族長之命,在王老爹靈前行了「稽首」之禮,一是因對方對先父有恩;二是死者為大,無需計較太多。現下,族長怎麼又讓三郎行大禮?

王三郎沒動,屋子裡氣氛有些壓抑,道癡拿起一塊蒲團,放在王三郎身前。王三郎醒過神來,面色泛紅,略帶感激地看了道癡一眼,上前一步,跪在蒲團上,行了個「稽首」之禮。

老和尚只是點點頭,便吩咐道癡道:「我與這兩位施主有話要說,你先帶這位小施主退下。」

道癡應了一聲,示意四郎跟上,兩人退出禪室。

直離了禪室稍遠些,王三郎方小聲道:「這到底是哪一房的長輩?我怎麼沒聽過有族中有哪位長輩出家?」

已經是巳正(上午十點)時分,道癡抬頭望了望天,烈陽當空,外頭實不是說話的地方,將示意王三郎隨自己進了西廂齋房。

倒不是他見外不將王三郎往自己住的東齋房,而是東齋房除了是起居之處,還充當書房,有些東西是不好讓王三郎看的。

這院子裡左右共有四間齋房,道癡住在東北間,道癡這次上山住在東南間,西邊的兩件齋房都空著。不過裡面椅案俱全,加上時常清掃,倒是能直接待客。

道癡沒有回答王三郎的話,而是請他稍坐,自己去廚房端茶去。

看到茶杯時,他才想起禪室裡的幾位還沒有奉茶。不過現下過去打岔,就太沒眼色,道癡托著茶盤出來。

王三郎這會兒已經沒有方在的忐忑,笑著謝過道癡,接下他手中的茶。

大熱天,正覺得口乾,王三郎端起茶杯,才發現這茶是涼茶,仔細一看,茶湯清徹,只有一兩枚葉片在水中沉浮,望著口舌生津。他端起來大口地吃了一口,隨後卻是臉色大變,差點將口中的茶水噴出來。

他皺眉強嚥了下去,道:「這是什麼茶,味道恁苦?」

道癡道:「只是苦麼,我記得放了冰糖在裡頭?」

王三郎又小小地吃了一口茶,品了品道:「是有那麼一絲絲甜意,可實在是茶葉太苦,將這甜都給壓住。」

道癡道:「這是苦丁茶,偶爾吃一次,嘗嘗這滋味,是不是別有風味?」

王三郎點點頭,道:「算是見識了,四郎還有沒這個?與我一些,回去也讓大姐嘗嘗。」

道癡笑道:「不過是山野之物,哪裡那麼矜貴;三哥若要,一會兒走時我給三哥包一包。不過此物性涼,到底不好多用。」

王三郎提到「走時」二字,便開始耷拉腦袋。家中祖母一直不鬆口,父親攜怒而來,絲毫沒有接人回去的意思。

「宗學裡的大考怎麼樣了?」道癡問道。

王三郎道:「考了,伯祖父親自到場,考得出彩的人不少,可是讀書好的沒有誰願意入王府為伴讀。天資不足,主動報名想要做伴讀的,伯祖父考校一番,又都給否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士紳中選子入王府為伴讀的,並不單單王家一家。到了裡面,少不得也有一番爭鬥。要是送進去的族子太笨拙,丟的也是王家的顏面……」

道癡心中不由暗暗鬆了口氣,都說人老成精,這句話果然不假。要是老族長直接安排自己佔個入王府的名額,還不知族人會怎麼看。

有了這番大考與挑剔,將族人的熱乎氣打擊的差不多,再將「老實不惹是非、不失聰慧」的道癡推出來,也就不顯唐突。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到院子裡有動靜。

道癡挑簾子出來,發現王老太爺與王青洪已經從禪室出來。

王老太爺還是老樣子,王青洪臉色煞白,望向道癡的目光變幻莫測……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11:00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2-8-3 11:02 PM 編輯

第一卷 一葉落   第二十八章 十分家產獻三分

這會兒功夫,王三郎也從齋房出來,看到王青洪神色有異,很是不安。

王青洪視線已經從道癡身上移開,下巴微揚,神情肅穆,對王老太爺道:「侄兒去外頭等大伯。」

王老太爺點點頭道:「去吧,我與三郎馬上就出來。」

王青洪看也不看道癡一眼,大踏步往山門方向去了。

王老太爺看著道癡,滿臉慈愛,道:「入譜、出繼,都是大事,需要選好良辰吉日方能成行,你先在寺裡,過兩日選定吉日,我再使人來接你。」

道癡微微躬身道:「勞煩伯祖父。」

旁邊的王三郎,有些恍然,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的?「入譜」這兩個字他明白,他之前也父母提及一嘴,曉得庶弟至今還沒有入族譜。父親的意思,不願大肆聲張,想要等到年底祭祖時,再將庶弟入族譜。

老族長說的是「出繼」,還是「除籍」?不管是哪一種,感覺都不太妙。

王三郎來不及細尋思,王老太爺已經吩咐道:「你父親還等著,三郎也隨我出去吧。」

王三郎面帶疑惑,扶著王老太爺往外走,道癡將二人送出寺門,不遠處山門下,王青洪背手而立……

*

道癡沒有詢問老和尚到底對王青洪說了什麼,老和尚也沒有問三郎如何如何,一老一少似乎又恢復到先前的日子。

道癡挑水、學謀、打坐、抄經,時間排的滿滿的。兩人都曉得,這樣相處的日子已經不多。連向來不知憂的虎頭,臉上笑模樣也少了,跟在道癡身後,眼巴巴地看著他。

道癡的心中,其實也放心不下西山寺。

這次回來,他發現老和尚的精神已經不如以往。畢竟是將九十歲的老人,在這山野之地,附近最近的赤腳大夫,離西山寺也要有十里距離。他不是沒有建議讓老和尚下山,可都被老和尚笑著拒絕。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回來幾次。

三日的功夫轉眼而過,這三日中王寧氏打發家中老僕來了一次,送上山一個包裹,裡面是一身簇新的細布新衣,還有配套的鞋襪福巾。

等到王老太爺打發王珍上山來接人的那日,道癡就褪下僧袍,換上了這身新衣。

雖說這衣服料子,比不得數日前他在十二房穿過的新衣,可針腳密密實實,可見做衣服人的用心。

道癡明白過來,那日送王寧氏下山,王寧氏摸索著他的胳膊、肩膀,並不單單是表示親暱,還是在目測他的身量尺寸,回去趕製了這套新衣。

這身裝扮,若是在百姓人家,也算是體面,可同王三郎平素裝扮比起來,卻是顯得寒酸。兄弟兩個即便嫡庶有別,處境也相差的太多,王珍在心裡歎了一口氣,甚是同情道癡。

十二房房祖,本是宗房嫡幼子,早年分房出去時便承繼大筆家產,而後祖孫三代為宦,到底有多少身家,無人能知詳情,可都曉得不少便是了。族人私下閒話時提及,都說十二房家產,在族中當能排入三甲。排在前面的是宗房與三房。

王氏宗族在安陸傳承百五十年,外房與姻親不論,共有嫡支十三房,既宗房與內十二房。按照宗法族規,宗房統領族務,內十二房協理。每年年底的祭族儀式後,便會在十二房中票選兩房值年,每房出一人協助族長管理族產,一人掌租谷錢糧出入,一人掌契據權限,一年一換,不得連管。

十二房因子孫單薄,當家人不是在讀書就是在出仕,所以從不過問族務,可族中依舊無人可怠慢,不過是因「富貴」二字。

道癡雖是庶子,可按照大明律子孫分家是諸子均分,若是從十二房分家單過時,即便不能正的與兩個嫡兄弟均分家產,可幾百畝良田,宅子鋪面都是少不了的。

可是出繼後,這一切都別再指望。

外九房的家底,又薄的不像話。即便王寧氏是出了名的勤儉持家,可祖田只有十餘畝的情況下,能供出一個舉人、一個秀才,也是恨不得一個銅板當成兩個花,哪裡還能攢下餘錢增加田產。

王寧氏之所以決定給孫女順娘招贅,除了順娘孝順捨不得老祖母之外,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外九房寒薄,除非典田賣房,否則置辦不起一套體面的嫁妝給順娘。可王寧氏怕是心裡也明白,即便典田賣房給孫女湊嫁妝,也不過是出嫁時面上好看,娘家無人的後果,不過是任婆家欺凌,反而不如招贅自己當家作主。

想到這些,王珍曉得,自己這個小堂弟到了外九房,不管以後能否真的飛黃騰達,眼下怕是要吃幾年苦日子,自己說不定正可以借這個機會「雪中送炭」……

馬車進了州城,直接駛向宗房大宅。王家祠堂,就在大宅東路。除了祭祀祖先,這裡也是族長宗子處理族務的地方。

此時,王老太爺請來做見證的幾房房長都到了。

按理來說,這種族中繼房之事,本當闔族見證下行事,可為了顧全王青洪的顏面,王老太爺並沒有大張旗鼓。

內房只邀了今年輪值的五房與十一房房長,外房露面的除了外九房的王寧氏,還有外八房、外十房。

這兩個老太爺與王寧氏之夫同祖,若是以「應繼」立,外九房的嗣子人選本當從這兩家子孫中選。

外八房孫輩中只有兩個男丁,日子過得又比外九房富足,自然捨不得將孫子出繼;外十房三子八孫,他們家老太爺倒是巴不得分個孫子去外九房。

可外十房的家風實在是不好恭維,從爺爺到孫子,都是好吃懶做之輩。不僅將家底折騰個精光,外頭東一扒拉、西一扒拉的欠債不知有多少。闔家上下,除了三老爺為人老實些,在內三房討了個差事外,其他人都游手好閒,在城裡做幫閒。

王寧氏清白了一輩子,怎麼會要外十房的孩子做嗣孫?

可是按照世情規矩,王寧氏若是放棄「應繼」,以「愛繼」選嗣,就當從家產中分出一部分給那兩房,也有消彌怨恨,取家和萬事興之意。還要分出一分給族中,充作公產。畢竟,她若是不擇嗣的話,按照規矩外九房家產除了在室女預留的一份,剩下的一半要歸入族中。

等王珍帶道癡進來,王老太爺吩咐兩人侍立在旁,開口說了外九房選定嗣孫,是內十二房房主的庶子王瑾。

對內房太爺來說,這旁支族人的事,不過是看個熱鬧,唯一好奇的是王青洪怎麼捨得將庶子過繼出去?即便是庶子,長大這麼大也不容易,看著孩子齊齊整整,也沒有可憎之處,畢竟十二房子嗣本就不茂。

八老太爺與十老太爺聞言,臉色都有些不好看。八老太爺不滿的是,宗房越過他們插手旁支事務;十老太爺則是捨不得那十二畝良田。

他打聽的清清楚楚,外九房共有十二畝地,其中良田兩畝、中田十畝。即便外九房招贅,嗣子與順娘夫婦平分家產,也能剩下六畝地。按照上田十兩一畝、中田七兩一畝計,六畝地就是四十五兩銀子。

還有外九房的宅子,大大小小攏共十來間,即便屋子破舊些,也能值個五、六十兩。二一添作五,也是二三十兩。

想著這六、七十兩銀子就要飛了,十老太爺只覺得心肝疼,剛想要開口反對,就聽族長接著說道:「既是外九房擇愛,對外八房與外十房總要予以幾補。祖屋不論,良田十二畝,市價銀九十兩,可折銀十份,與族中、外八房、外十房各一份,剩下任由七分嗣子與在室女均分。」

這正合了時下規矩,即便十老太爺心有不滿,也只能冷哼一聲,望向王寧氏滿臉不善。外九房連一副嫁妝都置辦不齊,還能有餘銀?他才不信王寧氏能掏出二十七兩銀子。

掏銀子的果然不是王寧氏,而是宗房長孫王珍。

他舉著一個托盤,上面放了幾個錢袋,送到王老太爺跟前。

王老太爺撿起一個,當中打開,裡面是三錠元寶,一大兩小,正是九兩之數。他點點頭,道:「外九房現下無現銀,這三份銀錢從宗房借貸,這一份九兩當入族產。」說罷,將錢袋子遞給王珍,示意他送到五老太爺跟前。

五老太爺今年輪值,掌族中租谷錢糧事務。

雖說銀錢不多,可這是正經的族務,五老太爺鄭重地接下,又望向負責記賬的十一老太爺。十一老太爺點點頭,示意會記下這一筆。

剩下兩個錢袋,王老太爺依次打開,每個錢袋裝的也是九兩銀子,命王珍遞給八老太爺與十老太爺。

八老太爺開始不肯收,眾人再三相勸,才紅著老臉接下錢袋;十老太爺的吃相則有些難看,緊緊地握著錢袋後,望向王寧氏與道癡的目光依舊不善,不知在尋思什麼。

可惜的是,不管他還想要折騰什麼,都已經來不及,因為銀子不是那麼好拿的。拿了銀子,就要在出嗣的公證書上簽字畫押。那上面,可是清清楚楚地寫著,這次外九房擇嗣,已經知會同服外八房、外十房,取得諒解。如今嗣子既定,外八房、外十房日後不得就承嗣之事再提異議。

十老太爺即便心不甘情不願,可也曉得自己開口反對,涉及宗房與十二房,也不會有族人站在他這邊。再說,這承繼過程中,並無半點不合規矩之處,即便鬧到衙門裡,自己也立不住腳。

要是個無權無勢的族人,說不定外十房還能憑藉著人多勢眾,強行「應繼」;可王寧氏是朝廷旌表過的節婦,連族長都客氣相待,誰人敢逼她?

朝廷的律法上,對於立嗣,也是以主家心意為主。

十老太爺曉得大勢已去,狠狠抓著錢袋子,咬牙在出繼文書見證人的地方,署了自己的大名。

出繼之事既無異議,剩下的就是入譜。

王青洪面上極力保持著淡定從容,可是看到王老太爺鋪開族譜,執筆的時候,心下也不禁跟了一顫。

他的兒子,標在自己名下,正式入族譜的日子,也是與自己斷了父子名分的日子。

在他的名下,會註明「庶長子瑾,生母崔氏,出繼同族青洲為子」。

當老族長撂下筆時,道癡體會不到王青洪父子情斷的感傷,反而像是放下了什麼,心裡一下子鬆快起來。

做個被老祖母與姐姐依賴的嗣子,果然比做個家人嫌棄的庶子,心裡要舒坦的多……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11:04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二十九章 別骨肉,敘天倫

王青洪踏入王崔氏院子時,心中不無埋怨。若不是老太太借病逼他,事情也不會到了現下這個地步。

雖說他對道癡「毫不留戀」地做了嗣子,心有不滿,可是他曉得自己不是同孩子置氣的時候。即便今日過繼之時,並沒有大張旗鼓,可這本也不是能瞞下的事,相比用不了幾日,族人便都知曉。

若是他對道癡不聞不問,說不得反而坐實他「受制與妻,苛待庶子」的猜測,他總要為道癡做些什麼。

可從名分上來說,今日在祠堂別後,兩人便不再是父子,而只是族親。能名正言順地贈與道癡的,便只有道癡生母小崔氏的嫁妝。

王崔氏頭上抱著紗帕,神色也有些懨懨。聽兒子稟了今日祠堂之事,她也不看王青洪,只歎氣道:「我曉得委屈了那孩子,可到底是為這個家。三郎是個有出息的,五郎也會越長越好……」

王青洪正猶豫著怎麼開口提小崔氏的嫁妝,王崔氏便將手邊的兩個黃花梨匣子推到王青洪跟前:「雖說那孩子名分上不再是十二房的人,可到底是你的血脈,總不好真的讓他吃苦受窮。這裡一份是桂芳的嫁妝,一份是我做祖母的一點心意。」

老太太臉上帶了悵然愧疚,王青洪反而不好再說什麼,接了匣子出來。

對於表妹當年帶進來的嫁妝,具體是多少,王青洪已經不記得。不過當時崔家已經家道中落,小崔氏的嫁妝並不多。不過多少都無所謂,他不過是藉著小崔氏嫁妝的幌子,貼補道癡些錢財,族人即便提及,也只是說十二房人仁義至盡。不僅僅是不知情的族人,還有知情的宗房。

既然庶子出繼是寺裡那位的安排,他雖為生父,也可只能聽從。若是從此不聞不問,倒像是他心存怨尤。

從後院到主院短短的距離,王青洪思量許多。

貼補庶子之事,王青洪並不打算瞞著妻子。他要讓妻子曉得,這不僅僅是第一回,還會有第二回。他才是一家之主,這個家他還能坐得了主。

王楊氏眼下發青,精神也有些不足,正歪在榻上發呆,見丈夫進來,神色淡淡地起身相迎。

即便曉得今日丈夫去宗房是為出繼庶子,可王楊氏心中絲毫不覺欣喜。庶子出繼之事,若說最委屈的是庶子,那第二委屈的就是她。不用猜她也能想到,等到庶子出繼的事情傳開,外頭會將全部過錯都落到自己身上。至於婆婆犯彆扭,容不下孫子這些,只能心裡知曉便好,哪裡好到外頭去說?

要是就她自己一個,不會在意這些流言蜚語,可她還有三個孩子,長女又到了將說親的年紀。可一個「妒婦」之名落到她頭上,說不定連兒女說親都被影響。

因這個緣故,她是反對庶子出繼的。自丈夫前幾日提及「出嗣」後,她便日夜相勸,希望丈夫改變主意。最後,夫妻兩個不歡而散,事情終於走到這一步。

如今塵埃落定,再說這些也沒有意思,王楊氏心裡已經有了主意,以後同外九房多走動。外九房的王寧氏也是位值得敬重的長輩,日久見人心,只要自己真心待人,那些猜測自己「狠毒凶悍」的流言即便不能全然抵消,也會不現下處境要好許多。

聽丈夫提及打算藉著將小崔氏嫁妝送到外九房,自家貼補一部分,王楊氏毫不猶豫地點頭附和。

只是到底貼補多少,夫妻兩個心中有些沒底。太少了,他們拿不出手;太多了,又怕王寧氏不樂意。

夫妻兩個一時拿不定主意,便打算先看看小崔氏的嫁妝與老太太的貼補。

小崔氏那個匣子裡,有一張嫁妝單子,還有一張三十畝良田的田契,一個銀封,下邊則是半匣子首飾。因朝廷有法度,只有**與誥命才能用金玉為首飾,庶民除了耳環可以用金子的,其他的只能是銀鎏金或者純銀首飾。

因此這半匣子首飾看著多,可實際上份量有數。在嫁妝單子上,列出小崔氏的三十二抬嫁妝。那些傢俱陳設、衣服料子什麼的,不是舊了,就是當年隨葬。

那嫁妝單子之外的銀封,但是補那些嫁妝的銀子。如此以來,也算交割的清楚。

看罷小崔氏的嫁妝,夫妻兩人又打開另外一個匣子,不由都瞪大眼睛。

匣子裡躺著一對尺長的金如意還有幾張薄薄的紙。不說旁的,只說這一對如意的價格,就比小崔氏全部嫁妝都值錢,更不要說那幾張紙。

那三張紙,一張是城西兩百畝大莊的田契,另外兩張是城西一處宅子的地契與房契。

母親到底是愧疚不安吧?才會對庶孫如此饋贈?王青洪這般想著。

王楊氏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倒不是不滿婆婆將私房分給道癡,而是婆婆如此「慈愛」,越發映襯她這個嫡母「不慈」。

自己這個黑鍋現下是背定了。

王青洪對著看著那幾張田契,神色也不由露出疑惑與茫然。雖說不曉得老太太現下有多少私房,可這二百畝地與那宅子,卻都是老太太的陪嫁。

老太太明明不待見庶孫,現下卻能將自己的嫁妝相贈,想來兩人關係真的不費,只其中定有什麼緣故。

這邊夫妻兩個正為老太太的「大方」的大手筆驚詫,那邊道癡已經隨王寧氏去了十二房。

一路上,王寧氏絮絮叨叨地將家中的情況介紹了一邊。家中除了她與順娘祖孫外,還有一對老僕。

當道癡隨著王寧氏回家,看到順娘與這對老僕時,心中自然而然地生出幾分鐘親近。

王順娘同她的名字一樣,是個性情非常柔和的人。對於多了個弟弟,她面帶微笑,眸子裡除了好奇便只剩下好奇。

道癡坦然相對,心裡卻在痛罵這惡劣的陋俗。

纏足,這是避不開的話題。

儘管王順娘行動之間,長裙遮住鞋面,可到底異於常人。自己這溫柔嫻靜的好姐姐,竟然裹著一雙小腳?!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3 11:06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三十章 寒門窘境度日艱

道癡想了想十二房那邊,只見了王崔氏一面,老太太到底是大腳還是小腳還真不清楚。王楊氏與王容娘母女兩個,前者行動之間有些「婀娜」,原還以為是古時女子就如此行走,現下想想,可不正是的裹腳後的行走不便麼?

王容娘麼?道癡確信,那一位應該沒裹腳,或者是裹腳後放了腳。雖說在人前溫柔嫻靜,可私下那一位露出的性子是颯爽大方,行動之間就帶了幾分幹練,絕對不是那種走路都需要人扶著的小腳女人。

這樣想著,道癡不由望向王寧氏,想著這老太太裹沒裹。

王寧氏見道癡看著自己,只當他到了新家怕生,笑得越發慈愛,對王順娘道:「二郎才來家裡,下晌多做兩道菜。」

王順娘笑著應下,起身出了道癡所在的東廂房,倒是也無需人攙扶,可行走之間還是有些不協調。畢竟這個家中,下人只有燕伯燕嬤嬤夫妻兩個,又都上了年歲。

聽王寧氏的意思,燕嬤嬤年歲漸大,體力不濟,如今家務廚房上的夥計,大半都落在順娘身上。

如此一來,讓道癡疑惑不解。連家務都要小姑娘親自操勞,自然不是當嬌小姐養的,又是祖孫幾個相依為命,老太太怎麼就狠心給孫女裹腳?

這些話卻不是現下就好開口相問的,道癡站起身來,道:「祖母,孫兒去幫姐姐燒火。」

王寧氏倒是沒有提「君子遠庖廚」之類的教導,目光越發柔和:「燕嬤嬤給順娘打下手呢。二郎若是身上不乏,祖母帶你在家裡轉轉可好?」

沒錯,自過繼到外九房,道癡這個「四郎」就成了王小二,人稱「二郎」。

「嗯。」道癡點頭應下,並沒有說什麼「勞煩」之類的話,畢竟現下他是這個家的一份子,眼前這個老太太就是他的親人,無需那般客套。

王寧氏神情越發柔和,道癡上前一步,攙了王寧氏右邊胳膊。

王寧氏笑著嗔怪道:「不過是家裡走幾步,哪裡就用人攙了?」口中說著,卻是沒有推開道癡,任由他攙住。

因有道南牆隔著的緣故,院子裡甚是逼仄,環視院子裡建築,除了正房三間、左右廂房各兩間之外,在左右廂房與南牆之間,還有兩間小小耳房,東邊這間有煙筒,門前有水缸,顯然是廚房所在;西南角那間,估計是淨房。

正房與東西廂之間,各有一塊一丈見方的空地,東邊空地上有一眼水井,水井周圍的地上,開著幾壟菜地,種了幾色常見的菜蔬;西邊的空地上,圍著細竹編的籬笆,裡面養著七八隻雞。

當道癡攙著王寧氏站在籬笆外,雞群裡的大公雞,便踩著楓葉步,昂首走出來,小孩巴掌大的雞冠一顫一顫,看著甚是威武。

道癡目不轉睛地看著大公雞,王寧氏則看著道癡,越看心下越滿意。

她是曉得道癡曾回過十二房的,早年十二房丁憂時,王寧氏也隨著族人登過門。同為族人,那邊是顯宦高門,自己不過是勉力過日子。

道癡即便聰敏,也不過是十來歲的孩子,一時受不得清貧也是人之常情。不想,這個孩子隨著自己過來,見了這小院子,並不寬敞的東廂,不曾露出半點挑剔與不滿。

自己沒有看錯,這個孩子不僅不是池中物,還是個性情坦蕩敦厚的。

內院這點地方,不過十幾步就轉了一圈,至於王寧氏所在正房,道癡剛進門時,便隨著王寧氏去看過了,並且在東屋牌位前上了香。

接著看的,就是前面的三間南房,一間是燕伯燕嬤嬤的住處,自然不用進去;另外兩間沒有隔斷,就是客廳。

六把椅子,一方兩圓三把小几,就將廳裡空地佔去大半。除了這些,牆上還掛著幾幅字畫,北窗下陳設一個條案,上面有一對膽瓶。這就是客廳的全部擺設。

沒等從南廳出來,便聽到叩門聲,而後是燕伯揚聲稟道:「老太太,東院兩位太太來了!」

說話功夫,燕伯已經開門放人,將人引往南廳。瞧著無需請示便帶人見來,顯然來人是極相熟的人家。

王寧氏低聲對道癡道:「東院住的是八房老太爺。」

來的是兩個中年婦人,穿著打扮差不多,只是一個四十多歲,一個年紀稍輕些。身上即便不是綾羅綢緞,可衣服料子也比王寧氏祖孫兩個的要好些,耳朵上帶著細細的金耳環,頭上插著銀簪子。

兩人一人手上提著一個一尺來長的小籃子,進了屋子,便對王寧氏屈膝,道了萬福,而後年長那個開口道:「今日嬸子得嗣孫,公公婆婆打發侄兒媳婦們過來給嬸子賀喜,這是家裡的一點心意,還請嬸子賞臉收下。」

另一個則是看著道癡,嘖嘖有聲道:「這般品貌,合該就是嬸子的親孫子,嬸子好福氣。」

兩個籃子上都罩著花布,實不看清裡頭到底是什麼。

王寧氏還在猶豫,那兩個婦人已經將東西放下,道:「今日嬸子這邊定有家宴,我們妯娌就不打擾了。公公說了,讓侄兒先歇兩日,過兩日我們那邊擺酒請嬸子與侄兒過去吃酒。」

王寧氏笑道:「如此,這禮老婆子就愧受了,過兩日老婆子帶孫子去給他伯祖父、伯祖母請安。」

妯娌兩個滿臉帶笑地走了,王寧氏自己提了個小籃子,剩下一個吩咐道癡提了,祖孫兩個又回到內院。

順娘包著頭髮,從廚房出來,帶了疑惑道:「祖母,方才嬤嬤說東院兩個伯娘來送禮?不年不節的,怎麼會過來走人情?」

王寧氏道:「今日是你弟弟來家的好日子,她們上門道賀又有什麼稀奇?」

順娘接過王寧氏手中的籃子,小聲道:「誰不曉得除了年節,八房從不露臉出來走人情。」

說話間,祖孫幾個進了正房。

正房中堂裡擺著八仙桌,四週四把椅子。

祖孫幾個將小籃子放在八仙桌上,掀開上面的花布,一個裡面裝著雞蛋、臘肉、米糕,一個裡面是兩塊天青細布。

或許在旁人家這不算什麼,可對於外九房來說,這禮委實不算輕。

順娘沒有將東西取出來,而是看向王寧氏道:「祖母,這禮太重了,是不是要退回去?」

王寧氏搖頭道:「哪裡有將收下的禮再退回去的道理?收著吧,正好再給二郎添身新衣裳,過些日子再找個機會回禮便是。」

順娘看了看到道癡,笑瞇瞇地說道:「二郎身上這身這合身,再做要放出一寸來才好,正是長個子的時候。」

王寧氏笑著點點頭,而後對道癡道:「二郎,東院是正經日子人家,兒子媳婦都居家度日,鮮少在外頭走動串門。外人有說八老太爺吝嗇的,不過是眼氣他們家日子過得好。八老太爺雖然是半點虧也不吃的性子,可老人家行事有分寸,一輩子也沒有佔過旁人便宜。今日之所以打發你兩個伯娘過來送禮,想必是因收了那九兩銀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緣故。說起來,那也算是他們當得的,並不需對我家心虛。論起來外八房是咱們家最近的族親,走動起來,往後彼此有個守望也好。」

道癡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下。這個八老太爺說白了,就是一毛不拔的性子,關門過日子,連族裡的人情走動也很少,不過卻從不佔人便宜,今天雖收下了九兩銀子,可是老爺子心裡不安生,這才有了接下來的人情走動,不僅打發媳婦送來四色禮,還主動邀請他們過去吃飯。

順娘在旁聽著,已經白了臉,道:「祖母給了八伯祖家九兩銀子?那是不是還有族中與十叔祖那邊?」

王寧氏點點頭,道:「若非如此,還不知十房那邊會怎麼歪纏。就為了斷了他們的心思,這銀錢也不能省下。」

順娘長吁了一口氣,強笑道:「祖母說的正是,這銀子當花呢,要不別指望能安生。」說罷,起身道:「孫女去廚房看看菜燒得了沒。」

說罷,順娘便匆匆忙忙地出了正房。

道癡看出來,這丫頭是被「二十七兩」的巨債給嚇到。

今日回城前,道癡已經聽王珍提了一嘴,外九房沒有勞力,那十二畝地只能租出去,一年的出產不過十幾石稻米,並不夠主僕四人嚼用,平素還要靠祖孫兩個做針線來貼補生計。這也是因王寧氏為人厚道的緣故,即便日子窘迫,也養著兩個積年老僕,換做其他不厚道的人家,為了省下嚼用,怕是早就將燕伯、燕嬤嬤老兩口低價賣了,或者是攆出去。

這次宗房主動借銀子給王寧氏,王寧氏也只是道了謝,簽了字據,沒有提還銀子的日期,想來也是心無餘力的緣故。

道癡心裡歎了一口氣,他可不願因自己的緣故,使得眼前這個好強的老太太心裡憋屈,使得順娘那個小丫頭愁眉苦臉。他從袖口中摸出一個小布包,雙手送到王寧氏跟前,道:「祖母,這是孫兒下山前大師父所贈,您收著,兌銀子貼補家用吧……」

聽道癡提及「兌銀」,王寧氏拿起布包,就覺得手心沉甸甸的,打開一看,裡面厚厚地一疊金葉子,足有十來兩重。

王寧氏雖有些驚訝,可很快就平靜下來,深深地看了道癡一眼,道:「我替二郎收著,做讀書上花銷。」

道癡搖頭道:「還是貼補貼補家裡,省的姐姐提心吊膽,另外也當讓姐姐好生歇歇,我瞧著姐姐的眼睛不大好,是不是請大夫開兩方藥調理調理?」

祖孫兩個誰都沒提還宗房二十七兩銀子之事,看來都是通世情的人,曉得對宗房來說,那筆銀錢欠著比還上更讓宗房滿意。宗房主動援手,借了銀子給外九房,不是為了做外九房的債主,而是賣人情給道癡。

順娘眼下發青,看人的時候,眼睛有些瞇縫,按照後世說法,小丫頭怕是近視了。在後世不過是一副眼鏡的事,在這個時候可不算小事,道癡才主動提及。

王寧氏聞言,已是紅了眼圈,啞聲道:「是老婆子拖累了你姐姐,是老婆子無用。」

道癡道:「有了孫兒,祖母與姐姐都可以歇歇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4 08:02 PM

第一卷 一葉落   第三十一章 峨眉月升夢正酣

外頭天色將暮,眼看就是掌燈的時候。王琪與王三郎在東廂看了一遍,便由道癡帶著去了上房。

不管王琪私下多麼頑劣,可在老人家跟前,倒是不端宗房少爺的架子,也沒有因外九房寒薄就用鼻孔看人,表現的十分知禮乖巧,臉上的猥瑣也少了許多,倒是也有幾分討喜。

王三郎更不要說了,不僅長得好,氣度更佳,王寧氏見了,都忍不住讚了幾句,道是三郎有乃父少時風采。

王琪這些日子跟著王三郎屁股後轉悠,最是推崇三郎的,見王寧氏誇人,忍不住跟著誇道:「您老人家真是慧眼如炬,不只學裡的先生讚了三郎,連祖父與大伯也都說三郎敏慧,不亞於洪大叔當年,族裡又要出一個少年才子。」

王三郎窘的不行,王寧氏淡笑著點點頭,將話岔開,他方自在些。

王琪說了自己來傳話之事,王寧氏便細細問道,要學幾個時辰規矩,除了規矩還教其他的麼,何時進王府之類。

有的王琪知曉,有的他自己也糊塗著,不過都老實說了。道癡在旁,見他面對長輩的絮叨,並無不耐輕鄙之色,心裡對他的評價不禁高了兩分。

屋子裡越發幽暗,燕嬤嬤進來掌燈。

王琪與王三郎見狀,便起身告辭,由道癡送出門來。

蘭草與小穗之事,道癡提也沒有提。他心裡曉得,自己才是這個家的後來者,理當他來適應這個家,而不是這個家來適應他。即便想要改善家裡的日子,也徐徐圖之的好,否則倒讓老人家心裡不痛快。

蘭草與小穗雖老實本分,到底是十二房出來的,身上帶了十二房的烙印,落在外頭眼中,就是外九房受了十二房的人情與避諱。

最關鍵的是,因王琪與王三郎對東廂的驚詫,使得道癡開始正視十二房與外九房的差距。或許在他眼中,這些本不算什麼,可旁人看來卻是天淵之別。

在十二房,二等丫鬟只是服侍少爺小姐起居吃喝,小穗這樣的三等丫鬟也不過是傳傳話、跑跑腿什麼的,差事清閒的很。

道癡留人卻是想要讓王寧氏與順娘清閒下來的,那意味著對方要做作廚娘,還要負責掃灑清洗的活計,還得喂雞侍候菜,算起來比十二房的粗使婆子還累。蘭草與小穗再老實本分,從十二房那種清閒差事轉粗使活計,也未必受得了,少不得心生怨言。

與其如此,還不若等過些日子,從外頭買新人,兩下安生……

送完人後,道癡就看見順娘在上房、廚房往返忙活。

王琪與王三郎雖說一個傳話、一個來送東西,可畢竟是頭一回登門,都帶了禮物過來,其中有些是吃的,需要收拾到廚房。

這個姐姐不僅性子文靜,手腳還這般勤快,正不知以後便宜哪個混蛋。

道癡回了東廂,抱著三個黃花梨匣子,去了上房。

不拘在匣子裡裝的是什麼,單看這匣子的賣相,王寧氏便曉得這些東西金貴。

道癡將其中一個推到王寧氏跟前,道:「祖母,這是十二房大管家方才送來的,是我生母的嫁妝,按照禮法人情當由孫兒承繼,還請祖母代孫兒保管。」

裡面的東西,道癡已經看了。除了三十畝中田田契外,還有嫁妝單子、銀封與首飾。若是他下山前,大和尚沒有贈他金葉子,或許他會從這匣子裡拿銀錢來貼補家用。可眼下,既然不缺銀子,這個他就不打算動了,畢竟是小崔氏遺物,即便沒有母子之請,也有母子之名,做個念想也好。

王寧氏點點頭,道:「好,祖母給你保管,往後等二郎取了媳婦,再傳給你媳婦。」

這回窘的是道癡,只是他不像順娘與三郎那樣面皮薄,恍然未聞地將剩下兩個匣子也推過去,道:「祖母,這兩個匣子是十二房長輩所賜,只是孫兒想著,這世上有吃虧是福的話,卻沒有佔便宜還是福氣的說法。禮尚往來,又是人情道理;孫兒年幼,若是受了那邊長輩的重禮,實是無力回報,心下反而不安生。這裡便求祖母幫忙,替孫兒卻了這份禮。」

王寧氏聞言,神色微凝,心下已經惱了,倒不是生道癡的氣,而是對十二房不滿。

不管怎麼說,從中午在宗房立了《繼書》,道癡便是外九房的嗣孫。

十二房的長輩即便心疼這孩子,想要貼補,也當大人上門,親自與她這個長輩說知,並且徵得她的許可,才好饋財贈物。如今大人面也不露,只打發一個半大孩子帶著管家上門,而且還越過自己,直接將東西遞到道癡手中已經不合規矩。十二房官宦之家,哪裡不知曉這些人情道理,不過是端著架子,心裡沒有將她這個老婆子當回事而已。

若是只牽扯自己一個,王寧氏才不會忍下這口氣,總要到宗房說道說道,辯辯是非曲直;可是其中涉及到道癡,要是與十二房關係僵了,最為難的還是這個孩子。

老人家忍著怒氣,道:「你可想好了,真要卻了這份禮麼?但凡做長輩的,都喜歡晚輩聽話順從。你固然有自己的想法,可拒絕就是拒絕,說不定就要落下埋怨……」說到這裡,頓了頓:「我雖不知曉他們給你預備的到底是什麼,可是憑著他們的身份,想來都是好東西。你若收下,說不得半輩子就吃喝不愁。」

道癡笑道:「難道孫兒就像是沒出息的,自己都不能養家餬口?現下孫兒還小,會以課業為重;等孫兒大些,自然要背負養家餬口的責任。人皆有貪念,這樣不勞而獲的東西得了,對孫兒來說未必是幸事。說不定等這些揮霍乾淨,孫兒還會不忿自己得到的少了,生得隴望川之心。或是孫兒習慣了這樣的饋贈,若是有一日那邊斷了供給照拂,孫兒想要自立,怕是也有心無力。」

老太太神色稍緩,點頭道:「既是你打定主意,我明日便代你走一遭。你能想的明白,我也就不再囉嗦什麼。」

祖孫兩個撂下這個話題,王寧氏讓道癡稍帶,她自己起身去了裡屋,出來的時候,手中拿著一個青色如意荷包,上面只有紅線繡了個「福」。

「你明日要下晌才能回來,要在宗房待上大半日。身上總要備點銀錢,該打賞的時候便打賞,莫要因幾文錢受了奴僕的氣。」王寧氏將荷包遞給道癡,囑咐道。

「謝謝祖母。」道癡雙手接了,又聽了幾分教導,才回東廂去了。

躺在床上,道癡打開手中的荷包。裡面有兩塊蠶豆粒大小的兩塊碎銀,還有五十枚銅錢。他將荷包放下,從腰間翻出個小布包來,裡面赫然又是一疊金葉子。

道癡的手在金葉子上摩挲了一會,拿了兩枚放在荷包裡,其他的包好塞在鋪蓋下,王寧氏性子好強,指望她動先前的那筆金葉子貼補家用,多半是沒戲。在進王府之前,自己還是當換些銀錢,將家裡安置好了。

等進了王府,因門禁的緣故,並不會允許他們隨意出入,聽說每個月只有月末三天,才能有假出府回家。

想著這些,道癡的眼皮越來越重,終於昏昏沉沉地睡去……

時值月末,天上一彎峨眉月,星光璀璨。

王寧氏站在東廂窗下,藉著燈光,看見床上大字型的道癡,臉上滿是慈愛。

老人家搖了搖頭,輕輕地進了東廂,先走到床邊放下蚊帳,而後取了燈罩熄了燈,才躡手躡腳地出去。

床鋪上,道癡再次闔眼,嘴角微揚……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4 08:03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一章 王七作何討人嫌

六月初一,天氣晴好。

王寧氏與順娘早早就起了,做了小米粥與素餡蒸包,還拌了四色小菜。等到道癡梳洗完畢,早飯已經在堂屋擺好。

王順娘正在布碗筷,廚房裡出來個梳著雙鬟的丫頭,十三、四歲的年紀,濃眉大眼,膚色微黑,手中端著粥盆,操著一雙天足,走路很是爽利。

這正是道癡托王珍在王家下邊的佃戶中尋的人選,要勤快淳樸、還要老實本分。為了怕王寧氏不留人,又借了宗房老太爺的名。正好因入王府為伴讀之事,宗房太爺送了個小廝給王瑾,加上這個粗使丫鬟,倒是並不惹眼。

當王珍過來,帶著王老太爺的名義送人時,王寧氏確實是想要拒絕。可是,想到孫子就猶豫了。

王府那邊月初進去,月末才能出來。王府那邊也曉得眾伴讀在家多是金貴的,發話允許每人帶一個小廝跟著服侍。外九房才得了消息,臨時想要尋人也不容易。

畢竟帶進王府與在家裡使喚還不同,下人要是不妥當,連累主子都跟著丟臉;要是嚴重了,說不定還要危急身家性命,哪裡敢隨意帶人。既是王老太爺選定的小廝,那行事規矩定是錯不了的。

小廝收著,那丫鬟還要退麼?

收一個、退一個,倒顯得矯情,加上瞅著這丫鬟大手大腳,不像是那種大戶人家的嬌大姐,王寧氏便鄭重謝過,算是收下這二人。

王珍將兩人的身契遞給王寧氏,對王寧氏身邊侍立的道癡笑笑。道癡趁著王寧氏沒留意,做了個揖,心裡不由有些惋惜。

王珍行事,讓人覺得可親可敬。即便性格不失精明,可是不讓人生厭,這樣的人到哪裡都能如魚得水。要是到了官場,成就定然不菲。可惜的是,宗房有家規,長子長孫要承繼宗族事務,可以舉業,可是不能出仕選官。

宗房大老爺王青海與長子王珍父子兩個都是如此,取得了舉人功名,卻是一次也沒有下場會試過。

這丫鬟名叫臘梅,家裡有個傻哥哥,如今到了娶媳婦的年歲,爹娘沒有積蓄,便想要用臘梅換親。臘梅的舅舅正好在王家宗房鋪子裡送貨的車伕,心疼外甥女,捨不得她小小年紀,就去嫁給一個癱子做媳婦。剛好王珍將尋人的差事派到他這鋪子的掌櫃身上,臘梅舅舅得了消息,便向掌櫃的推薦了自己的外甥女。

王珍吩咐掌櫃時,條件只有兩個,一個是勤快能吃苦,一個是老實本分。

臘梅兩條都合了,王珍打發人親自確認了,以二十二兩銀子的身價,買斷了這個小丫頭。

臘梅父母雖有些捨不得女兒,可還是滿心歡喜地收了銀子,在契書上按了手印。王珍便安排人教導了臘梅幾日規矩,將人送到外九房。

雖說跟宗房與十二房相比,外九房算是寒門;可對臘梅這個鄉下丫頭來說,外九房就是好人家。這一圈的房子,慈愛的老太太,溫柔的小姐,不愛說話的少爺。

燕嬤嬤、燕伯無兒無女,也比較喜歡這個濃眉大眼的樸實丫頭。臘梅沒幾日,便也將家務都接了過去。同順娘的慢條斯理不同,臘梅手腳很是麻利,半日的家務活,她用不到一個多時辰就都做完,還剩下很多功夫,也不肯閒著。即便女紅上並不擅長,也陪著順娘做女紅,只是順娘繡花,她納鞋底之類的。

這樣能幹質樸的丫頭,誰能不喜歡呢?

同被眾人喜歡的臘梅相比,小廝驚蟄只在過來的那日,進了一次二門,給王寧氏磕了頭;剩下幾日,便一直在二門外住著。

他比道癡大兩歲,已經是十三歲的半大少年,實不好在內院住。外院除了燕伯、燕嬤嬤的屋子,就只剩下南廳。驚蟄進外九房這幾日,便在南廳打地鋪。

道癡曉得這不是長久之計,現下是盛夏,可以不挑地方,以後怎麼辦?

道癡在前邊小院看了一圈,便去同王寧氏商議,在外院東西各蓋一間盝頂房。東邊的那間,可以留給驚蟄住;西邊那間做倉庫。

王寧氏也曉得家裡住不開,猶豫了一下,便點頭同意了道癡的建議,只是不忘吩咐他,不要操心此事,只預備好去王府的事情就行了……

今日,便是道癡與王瑾入興王府之日。

王寧氏心中百般不捨,需要帶的衣服物件,昨晚就收拾好了,今早又重新清點了一遍,生怕落下些什麼。老人家早早地兌換了兩片金葉子,換成了一包碎銀還有兩貫錢,也半點沒留,全部放在道癡的包裹中。

她已經打聽清楚,這次興王府要進六個伴讀,除了王家王琪與自家孫兒外,剩下那四個都是安陸州說得上的士紳人家子弟。

即便曉得孫子是恬淡的性子,可也不願意他因手頭窘迫在王府受欺負。

祖孫三人用了早飯,除了道癡依舊用的香甜之外,王寧氏與順娘都有些食不下嚥。

這時,院子裡想起「蹬蹬」的腳步聲,道癡不由翻了個白眼,這般登堂入室的,再沒有旁人,正是王琪這廝。

道癡去宗房學規矩這幾日,王琪差不多隔天就來一遭,一口一個「叔祖母」,就像是王寧氏是他親奶奶似的親近。王寧氏因他沒有父母,便多憐惜他兩份,祖孫兩個相處的竟十分融洽。

就將順娘,對王琪這個胖子族兄弟,也厭煩不起來。

王琪一個一個姐姐,溫良無害,曉得順娘喜歡做女紅,便在堂姊妹那裡收刮一番,給順娘帶來半尺高的花樣子。

他這般用心,順娘自然領情,面上越發溫煦。

看的道癡心裡都跟著泛酸,覺得王琪這小子實在是有些礙眼。可他也看出來,王琪雖有的時候魯莽跋扈,可對王寧氏與順娘,到底帶了幾分真心。只是這小子就不能悠著點,作甚在得了王寧氏與順娘的稱讚後,便瞇著眼睛看著自己,小眼八叉地掩飾不住其中得意。

說白了,這胖孩子,就是少愛。看見王寧氏與順娘對道癡關愛,心裡受刺激了,才主動往這兩人身邊湊合,有「爭寵」之嫌。

換做其他人,怕是早就惱了,道癡怎麼會同他計較?可王琪顯然不是個見好就收的性子。

這不,沒等進門,便聽到這小子的公鴨嗓:「叔祖母,孫兒來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4 08:04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二章 同窗少年初聚首(上)

「七郎來了。」王寧氏臉上露出笑模樣。

「叔祖母,姐姐,七郎來了……」隨著說話聲,王琪大踏步地進來,對著王寧氏與順娘露出一口小白牙,隨即視線卻落到飯桌的半碟素餡包子上,嚥了一口吐沫。

道癡雖說不甘不願,可是「長幼有序」,便也只能從座位上起來。

王寧氏關切道:「七郎沒有用早飯就出來了?」

王琪耷拉下腦袋,悶聲道:「孫兒從沒離開過家裡,心裡頭恁不踏實,只喝了半碗粥。」

王寧氏與順娘都露出幾分心疼,王寧氏望向道癡,順娘則是起身去廚房取碗筷去了。

道癡沒法子,只能將老太太右手邊的位置讓出來,自己往下挪了一位。

在王寧氏的吩咐下,王琪老實地坐了,「靦腆」地笑道:「孫兒也不知怎麼,在家裡恁是吃不下,來了這邊見了二郎心裡便踏實,一下子就覺得餓了。」說到這裡,還不忘轉過頭看看道癡,眼裡隱隱地都是得意。

一句話,便說的王寧氏眉開眼笑,連拿了新碗筷回來的順娘,眼睛也越發彎了。這祖孫兩個待王琪再熱絡,也不會越過道癡去。除了憐惜他沒有雙親外,主要還是為了道癡,希望他們族兄弟多親近。畢竟道癡是同王琪入王府,王府裡能依靠的王夫人,又是王琪嫡親的姑母。

道癡雖偶爾心裡有些泛酸外,還是很歡迎王琪搞怪的。太多的坎坷,使得王寧氏與順娘的性子都有些過於壓抑。王琪的數次造訪,耍乖弄寶,倒是使得這個家裡添了不少生氣。

當王琪將剩下的半盤素餡包子吃個精光,也差不多到了將出門的時候。

戀戀不捨地從飯桌前起身,王琪看著道癡身上的潞綢長衫,撇撇嘴。倒不是不忿祖父安排針線房為道癡縫製新衣,而是覺得這小子還是穿細布衫子時順眼。

這小子穿細布衫子,固然也不會顯得寒酸,可也不會完全搶了他的風頭;如今兩人穿的衣服料子、樣式相同,就顯得這小子好風采,自己圓鼓鼓的不爽利。

道癡順著他的目光,自然也留意到自己身上。為了這四套潞綢衣服,他又欠下宗房一個人情,他心裡並不樂意。在他眼中,王寧氏與順娘給他縫製的細布衣服與夏麻衣服,吸汗輕薄,並不比潞綢的衣服差。

可是他進興王府,代表的卻是王氏家族的臉面,總不能肆意行事。

這會兒功夫,王珍也到了,今日將由他送王琪兩個去興王府。原本定好的是打發馬車過來接了道癡,從宗房那邊去王府的。王琪卻是不耐煩等,同車伕一道過來。

王老太爺想著該叮囑的都叮囑了,便打發王珍過來,直接帶兩個小的去興王府。

興王府在城正中,佔地三百五十餘畝,名為府,實際上就是一座王城。四周高牆聳立,將王府眾人與百姓仕宦隔了開來;王府中前殿**,自成一個小天地。親王家眷住王府內城,親王府屬官的住宅與辦公之處,則分佈在王府外城。

親王府定制,本在八百間以上,興王府卻是由弘治皇帝親自下旨為長弟興建,立時四年才修建完畢,其巍峨宏偉可見一斑。

王珍與王琪兄弟因王夫人的緣故,都來過王府,還不覺得有什麼。

道癡是第一次來,站在王府大門外,覺得甚是震撼。上輩子在京城,也遊覽過王公府邸,不管是佔地五十畝的恭王府花園,還是屢經擴建後佔地百畝的雍和宮,都沒有眼前情景的震撼。

道癡腦子裡出現在宗房補的王府知識,王城牆高二丈九尺,下闊六丈,上闊二丈;女牆、高五尺五寸;城河闊十五丈,深三丈。

同這巍峨的王城相比,安陸州城的城牆與城門就像是小兒過家家。

王府外門外,是一座五彩琉璃材質的九龍壁,十幾丈長,台基加上主壁高三丈,不說旁的,就這道九龍壁,就已經將清廷後來在故宮裡燒製那個九龍壁比下去。這個九龍壁的面積是那個的數倍。

九龍壁正對著是外門,第二道門是前門,第三道門才是王府南大門端禮門。

端禮門兩側,是兩個牌坊,其中門東面字「欽承上命世守代邦坊」,門西面書「天璜宗帝親藩坊」。

進了端禮門,才算真的進了興王府。

府學所在就在王府東路,是個三進的院子,第一進正殿掛了匾額,上書「大成之殿」,是供奉孔子先師之所,左右是「崇文堂」、「修文堂」是王府儲書所在;第二進正堂匾額是開華堂,左右廂匾額為「星羅」、「三疊」,則是府學學堂之處。

第三進,則是伴讀所居之處,正房五間,做宴飲茶會之用,左右廂共三間,都是獨立開門,就是道癡等人宿舍;廂房南邊,又有盝頂房合計六間,則是淨房、小廝住處。

按照王府這邊的說法,外頭選進來的伴讀,未來三年就要在這裡陪世子讀書。

王家幾兄弟來的不算早,兩側的廂房已經有開門的。

王瑾與道癡兩個房間,是西廂靠北的兩間。王府使官將人送過來後,這邊有兩個小太監接應,問清了二人姓名,拿了鑰匙開門。

這時就見東廂第一間屋門打開,走出個穿著綢衣的中年人。

王珍與王琪兩個見了,忙躬身作揖:「見過姨丈。」

道癡見狀,聽了兄弟兩個的稱呼,曉得眼前這個當是王珍的姨夫,安陸四大姓中的呂家家主呂盛。安陸四大姓氏,王、沈、劉、呂,是安陸一等一的大戶。王珍的舅家鄭氏,雖比不上這四大家,可是家族中舉業不斷,家教又好,所以兩個女兒,分別嫁入王家與呂家為宗婦。

這次進來的伴讀中,就有王珍的表弟、呂盛的長子呂文召。

呂盛見道癡站在兄弟兩個身後,沒有隨之給自己見禮,眼中有些不快。不過也曉得,這裡不是發作的地方,便溫煦地對王珍道:「是大郎過來送人。」又對著王瑾道:「既入了王府,可不比在家裡,七郎以後要多聽你表哥的,少淘氣些,省得使家族蒙羞,還要連累到夫人。」

呂家與王家雖是姻親,可因早年兩家為地界之事有過糾紛,所以往來並不親近。這會兒卻擺出長輩的架子,不過是想要讓王琪與自家兒子多親近些,好得到王夫人的照拂。

不過因是一族之長,又是長輩,心下倨傲,這說出的話就變味了。

王琪聽得膩歪,可礙於堂兄的面子,只能老實應下。

這時,便聽到有人冷聲道:「老爺,說什麼呢?兒子來府學,是跟著大儒做學問,可不是來照看人的。讀書的時間都不夠,哪裡有空閒理會閒雜人等?」

開口說話的,是跟在呂盛身後出來的少年,身材頎長,面色瑩白,細眉細眼,穿著青綢直衫,手中握著一卷書,這就是呂文召。

即便是說話的時候,他的視線也沒離了手中的書卷,看也沒看眾人一眼。

道癡見了,真是納罕,這是呂家長子?哪裡有士紳公子的模樣,活脫脫就是讀書讀傻了、不通人情世故的書獃。

這樣的人,不關在家中備考,送到王府作甚?

王珍與王琪兄弟兩個的臉色都有些難看,原本是因呂盛是長輩的身份,兩人才過來寒暄,並且還聽了呂盛的囉嗦。

即便呂盛說的隱晦,可是兄弟兩個也聽出他是想要讓王琪與他兒子親近的意思。可到了他兒子口中,王琪倒成了打擾他看書的「閒雜人等」。

呂盛也覺得不妥當,剛好開口訓斥兒子,便見門口又進來幾個人。

是沈家與劉家人送子弟到了。

幾家人同在安陸州,彼此都能論上親的,不管實際上交情如何,面上都滿是熱絡。

大人們寒暄完,少不得將幾個孩子也叫到一處。除了道癡之外,剩下那四人顯然都是相熟的。呂文召還是手不釋卷的書獃狀,讓人看了氣悶;王琪腆著圓滾滾的肚子,小眼睛瞇縫著,看著憨癡不敏;劉家子弟叫劉從雲,氣質斯文,老是微笑,露出兩個酒窩,看著很是可親;沈家子弟名沈鶴軒,不僅是眾人中長得好的,穿著打扮也最出彩。

其他人都是或青或藍的直衫,沈鶴軒身上穿了藕荷色的圓領衫,下身還繫了圍裳,手中拿了把檀香扇子,一副風流公子的裝扮,看的呂文召與王琪直翻白眼。

這幾個少年都是舊識,自然少了拘謹,趁著大人們沒注意,你一言我一語地挖苦起來。

這個口稱「呂書獃」,那個低喊「沈鳳凰」,要不就叫「王胖子」,不用說,正是這呂文召、沈鶴軒、王琪三人的「綽號」。只是劉從雲的外號,有些叫道癡意外,那三個竟然叫其「大貓」。

若說叫「小貓」外形上還有幾分相似,叫「大貓」所謂何來?

似是看出道癡不解,王琪附耳道:「那小子最是黑心肝,有名的笑面虎。」

劉從雲似也接受了這個綽號,笑吟吟地看著大家,一副好孩子模樣。

在道癡打量這沈、劉、呂三人時,這三人也在打量道癡。

王家十二房將庶子過繼到外房之事,早已在安陸州士紳人家傳遍。

呂文召看向道癡的目光,就帶了輕鄙;劉從雲笑容漸深,沈鶴軒則看了眾人一圈,道:「這裡才五個,不是說這次進府的伴讀是六個麼?」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4 08:04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三章 同窗少年初聚首(中)

沈鶴軒並沒有壓低音量,他這般一說,不僅幾個小的好奇,連送少年們過來的諸位長輩也都留意到此事。

第六個入府學的伴讀是誰?

眾人未免有些好奇,沈、劉兩家的家長都望向呂盛與王珍:「呂兄,大郎,剩下的人選莫不是鄭家子弟?」

不怪兩人如此相問,在安陸州,除了王沈劉呂四大姓外,二等人家中,以鄭家為首。

興王從士紳子弟從未世子選伴讀,不過是加深世子與地方士紳之間的牽繫。四大姓才來五個少年,那第六人從次一等人家遴選也不稀奇。

呂盛也面帶疑惑,望向王珍。雖說他是鄭家的女婿,可同岳家的關係平平。

王珍搖頭道:「小侄昨日還曾見過舅父,並不聽聞此事,剩下的伴讀當不是小侄舅家的表弟。」

眾人面面相覷,實猜不出這第六個人是誰家子弟?既是有資格入府學,家世即便不能與他們四家比肩,也當差不了多少才是。

不過,顯然答案就在眼前。

第六個少年來了,眾人齊刷刷地望了過去。

同樣是由王府屬官引進來,不同的是來著並無長輩相送,也無小廝跟隨,只有一個人,而且穿著打扮還異於常人。

年紀十四、五歲,容長臉,丹鳳眼,身著藍色道袍,頭戴祥雲文頭巾,肩上背著一個略顯泛白的灰色包裹。

竟然是個小道士?!

旁人都在詫異不止,王珍與王琪卻忍不住地看了道癡兩眼。

旁人只曉得道癡曾寄養在外頭,現下眾人中,見過他僧衣裝扮的,就只有王珍、王琪兄弟兩個。看到眼前這個在眾人注目之下面不改色的小道士,兄弟兩個都想起道癡穿僧衣的模樣。不說旁的,就是道癡頭上的福字巾下,還是半寸不到的頭髮茬。

這時便見曾給眾人開門的兩個小太監上前,這個堆笑道:「陳道長來了。」

那個道:「奴婢幫您拿包袱。」

比方才對四大姓時熱絡多了,身為王府內侍,即便只是小太監,也足以讓他們眼高於頂,即便方才得了賞銀,也不過是慢悠悠地道聲謝,哪裡有這般慇勤?

不過想到興王爺是出了名的好道,曾與已故玄妙觀觀主陳純一相交莫逆,眼見著小道士也姓陳,眾人便想著多半是純一道人的俗家晚輩。

小道士依舊自己背了包袱,同兩個小太監行了個稽首禮。兩個小太監拿著鑰匙,將西廂房第三間屋子打開,將小道士送了進去。

王珍還罷,其他三家家長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要是在住家裡,東廂名分上要比西廂高,通常住長子,西廂住次子或者女兒。

可這裡是府學,除了世子之外,眾伴讀的身份,並不分出高低上下。

說都曉得西廂房「冬暖夏涼」,比東廂房好。王家地位在這裡,又是王府的姻親,王府這邊照顧,給安排西廂還無可厚非。這小道士壓住其他三人,也住了西廂,就讓他們有些不舒坦。即便是純一道長的俗家晚輩又如何,老道士早已坐化多年,玄妙觀如今的觀主也不姓陳。

不過不滿歸不滿,他們在外頭即便再耀武揚威,在王府裡也沒有囂張的餘地。即便是對一個王府小太監,他們都要小心應對。

朝廷雖有法度,藩王府不許插手地方政務,可對於藩王府這樣的龐然大物來說,想要收拾地方士紳,並不費什麼事。天下藩王這麼多,滅門奪產、淫人妻女的也不是一個兩個,又有誰敢去追究?

興王口碑再好,待安陸百姓再寬仁,藩王就是藩王,不容世人有半點不恭與輕慢。

這會兒功夫,就見一個中間內侍過來傳話,道是王爺現下處理完政務,正有閒暇,請幾位家長過去喫茶。

幾個家長聞言,面上都有些激動。

興王雖就藩安陸二十餘年,可身份尊貴,也不是那麼好見的。除了王珍因王夫人的緣故,出入王府的次數稍多些,其他幾家人進王府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家長們既要去拜會興王,小一輩便可以回自己屋子先安頓下來。

離開府學前,幾位親長少不得叫過各家子侄,再三叮囑一番,連王珍亦不能免俗。面對道癡,他倒是沒有不放心的,對於王琪,則幾乎要耳提面授:「不許逗弄呂家表弟,不許招惹劉家三郎,不許親近沈家大郎。且要記住,一筆寫不出兩個王字,二郎是你兄弟,要有做哥哥的樣子。」

他壓低了音量,可道癡本就離他們兄弟兩個站的近,耳目又格外好些,因此聽得清清楚楚。

聽王珍對那三家少年避之不及,道癡哭笑不得。難道王琪是肯吃虧的?不過是看著癡肥些,又不是真傻。

既然王珍都叫王琪小心那幾個少年,顯然這話不是無的放矢。

可再怎麼說,不過是幾個半大少年,哪裡就有那麼大的「殺傷力」。王珍這般叮囑,多半是礙於王府權勢,怕王琪在這裡少年衝動,引出什麼爭執與麻煩。

道癡轉過身去,望向自家隔壁那間廂房,心中有些腹誹。

為什麼自己是養在寺中,而不是道觀中?歷史上記得明明白白,嘉靖可是癡迷煉丹求道的皇帝,要是自己是小道士身份,是不是能越發與這個小皇帝「志同道合」?

不過也就這麼一想罷了,不管是在道觀長大,還是在寺院長大,他終究要回到俗世。

沒有金手指,挑戰是不是更刺激?

大人們叮囑完各家子侄,隨著內侍大人去拜見王爺。

送小道士入廂房安置的兩個小太監已經出來,給眾人指起幾間盝頂房的分配。

東邊三間,北邊兩間是小廝房,三人一間,眾人可自行分配,剩下一間是值房。西邊三間,北邊兩間是熱水房,南邊一間是淨房。

之所以設置值房,是因王府規矩森嚴,出入禁忌頗多,諸伴讀小廝又不是王府中人,就更不方便了。安排兩個小太監在這邊當值,有什麼事情也有人出入傳話。

負責招待眾人的這兩個小太監,往後就在府學駐守。

一個叫黃錦,一個叫高康。

該介紹的介紹了,那個叫黃錦便請眾人自便,而後便留下高康,自己出了樂群堂。

「樂群」二字,是這院子正房的匾額。

因小道人沒有帶小廝過來,剩下五個人,王家兄弟的兩個小廝佔了一間屋子,其他三人小廝佔了一間屋子,除了呂文召冷哼一聲,倒是也沒起爭議糾紛。

呂文召握著書卷回屋去了,沈鶴軒則是從自家小廝手中,接了琴囊,才對眾人笑笑,捧著琴囊回房。不一時,就有悠揚的琴聲從他房裡傳出來。

劉從雲依舊露出一對酒窩,溫良無害地對王琪、道癡點點頭,也轉身回房。

院子裡只剩下王琪與道癡兩個,彼此對視一眼,轉身推門不遲。

方才兩個小太監剛開廂房門,呂盛便出來,因此道癡還沒有進屋過,只吩咐驚蟄將帶來的包裹送進來。

雖說只是一間廂房,可論起大小來,與道癡在家中的兩間東廂差不多。

一丈半開間,兩丈進深。

進屋子後,便看到一座四折屏風,將一間廂房一分為二。外間稍大些,臨窗設的是書桌、高背椅,書桌旁邊,是個梨花木水盆架。

靠著南牆的,是一方羅漢榻,前面是方幾,東西設方椅。

屏風裡,一床、一櫃、一個衣服架,簡單明瞭。床上的幔帳鋪蓋,都是簇新的,用的都是綾羅絲綢,顏色雖素雅,可也不掩其富貴精緻。

這床上物件,都是由王府預備,道癡誰不曉得旁人家如何,外九房與這個是沒的比的,就是十二房那邊的寢具,也比不得這個精緻。

在屏風裡看了一眼,道癡又轉到屏風外。

方几上有茶盤,裡面是茶葉筒與一套青花茶具;書桌子,有除了文房四寶之外,還有書架、筆架、筆洗、鎮紙等一應俱全。

正如王府使人傳話的那般,除了身上的換洗衣物,這邊給眾人準備的一應俱全。

道癡所帶來的兩個包裹,就在羅漢榻上,沒有他吩咐,驚蟄並沒有將包裹打開。

道癡將其中一個包裹打開,裡面沒有旁的,只有十多本書,是幾本四書集注,與王三郎的幾本筆記。

道癡將這些書一本一本地插在書架上。

在後世時曾聽過有人將後世的學歷教育與古代的科舉教育等同起來,學士對應著秀才、碩士對應著舉人、博士對應著進士、博士後對應著翰林。

這樣聽起來,似乎童子試並不難,可實際上具道癡瞭解,童子試的考試並不那麼容易。

能順利取得生員資格的讀書人,只有百分之一。而生員中,只有考了一等廩生,才有資格報考國子監的貢生。

道癡想要以貢生的身份進京,那就必須要順利過了童子試,並且在院試的時候考取一等。

這其中的難度,換成後世的說法,就是家教教導出來的學生,以報考省重點大學為中轉,目標是中科院的研究生。這其中的難度,想想就讓人頭皮發麻。

現下距離明年二月,只剩下八個月的時間,道癡不是自大的性子,曉得自己份量,若不抓緊時間,真正將四書五經吃透,將八股文章做得好看,那一切只是空談。

他哪裡有功夫耽擱?坐在書桌前,道癡拿起一本筆記。

王三郎的筆記,就是及時雨。不愧是拜在大儒名下,四書註解的十分透徹。王青洪能允許三郎明年便下場,可見是認可三郎的學習成績。

道癡沒指望自己數月之功,就同三郎比肩,只是想著在童子試第一場時成績不要太丟臉就好。府試在四月、院試在六月。

最關鍵的就是院試,多少讀書人一輩子卡在童生這個坎上,可見院試的難度。

道癡正看的入迷,就被「咦」的一聲,打斷思路。

他皺眉望向門口,不告而入的,在沒有旁人,正是王琪。

王琪看出道癡不快,倒是沒有歪纏,道:「二郎快出來,世子來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4 08:05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四章 同窗少年初聚首(下)

等道癡出來院子,才發現幾個伴讀都從屋子裡出來,站在廊下。

樂群堂門口,小太監黃錦與高康二人侍立。

見王氏兄弟從廂房出來,黃錦揚了揚下巴,道:「世子來了,要見見幾位公子,既然幾位公子都出來了,便請進堂屋。」

說罷,轉身進了堂屋,眾人依次隨之入內。

樂群堂五間,中堂三間沒隔斷,東西用百寶閣隔出兩間屋子,充作餐室、茶室。

中間三間,便是聚會之處,除了屏風下設了一對主座之外,東西相對還擺了四對椅子。椅子之間,用的是圓幾。

現下主座上,坐著一個少年,頭戴烏紗翼善冠,身著赤色蟠龍袍,腰間繫了玉帶,這般裝扮出現在這裡,不用說這就是興王世子。

東西對椅上,東邊與西邊第一位都坐了一個少年。東邊的年紀稍長,有十五、六歲;西邊的面容稚嫩,十來歲年紀。

別說是沒有功名在身的伴讀少年,就是朝中大員,見了親王世子亦要行跪拜之禮,因此道癡一行,少不得在內侍的指引下給主位上的世子行了叩首禮。

這會兒功夫,坐在西首位的少年已經站起身,避到一旁;東首位的少年卻紋絲不動,大喇喇地看著眾人行禮。

世子面帶微笑,伸手虛扶道:「快快起來,孤與諸君將同室讀書,今日起在府學之中,只論同窗之誼,勿論尊卑。」

眾人到底是少年,即便聽世子這般說,便也跟著起了,只是多是低眉順眼,恭立一旁。

道癡因方才同王琪兩個出來的最晚,所以排在眾伴讀後入的屋子,現下也是站在末尾。

他心中詫異的,不是坐在東首座的少年大喇喇地跟著世子一道受了眾人的跪拜禮,而是詫異陳小道士也跟著行了跪禮。

僧道尼等出家人,本不當行俗禮才是。小道士既然跪下,那說明只是穿著打扮像小道士,還沒有正式出家為道。不過想想,也只有這樣才能說得過去,要不然興王選個真正的道士入府給世子做伴讀,則太怪異了些。

興王世子淡淡地看了東首座的少年一眼,對黃錦低聲道:「王家公子何在?請近前來。」

黃錦應了一聲,揚聲道:「殿下請王家兩位公子上前來。」

王琪與道癡對視一眼,越過眾人,走到前邊。

世子目光落在王琪身上,臉上多了幾分笑意,道:「王七郎,半年沒見,你又胖了。」

王琪「嘿嘿」兩聲道:「都是托了殿下的福,小人好吃好睡、好睡好吃,正所謂心寬體胖。」

世子大笑道:「你是有福之人,才能這般清閒自在過日子。」

說話間,他望向道癡,看著看著,卻是不知不覺止了笑。

他面露疑惑,問王琪道:「這位孤瞧著有些面善……也是王家兒郎?」

王琪道:「回殿下的話,正是小人族弟王瑾。」

世子低語自語道:「是孤認錯了人……」到底還是好奇,忍不住多看了道癡兩眼,這下瞧出道癡與旁人不同之處。

本不到成童之年(十五歲),頭巾之下,當是垂發才是,眼前這人頭巾下卻乾乾淨淨,露出一對耳朵。

世子精神一震,目視道癡:「王瑾,見過孤否?」

道癡聞聲抬頭,看了世子幾眼,只做回憶狀,而後方似有所悟,做了一個稽首禮,道:「還不曾謝過殿下相贈之情,道癡失禮了。」

世子面帶激動,從座位上起身,走到道癡跟前,道:「孤就想著沒有記錯,真是那天的小和尚。那天孤就想與你說話,可惜的是你行跡匆匆……」說到這裡,有些不解道:「道癡是你的法號?只是你既是王家子弟,怎麼做僧家裝扮?還有法號?」

不怪他記得清楚,那日裡道癡穿著身舊僧衣,站在街道上,「眼巴巴」地看著點心鋪子,模樣實在惹人憐。現下卻是好人家小公子模樣,與那日所差太多。

道癡道:「道癡正是法名,道癡因病弱,自小養在寺中,旬日前方下山回家。」

換做其他孩子,聽了這話,估計也就信了。世子已經十二歲,開始跟隨興王學習政事,這幾年也常做小道士裝扮,與興王在外頭溜躂。什麼樣的父母,能將兒子養在寺廟十來年?這道癡也沒有半點病弱的模樣。

想來是其中有什麼隱情,只是現下也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世子點點頭,轉回到主位上,指了指西邊椅子,示意王琪、王瑾道癡入座。

原本坐在西邊的小少年,侍立在主座前,沒有再入座。

王琪見狀,便避開首位,打算帶著道癡坐在第二位、第三位。世子笑著擺擺手道:「無需留出空位,你們坐得了這個位置。」

王琪聞言,不由微怔,隨即笑道:「那小人與兄弟就謝過殿下賜座。」說罷,帶著道癡在西首第一、第二的位置落座。

王琪依舊瞇縫了眼睛,心裡卻不由打鼓。王家確實是安陸士紳之首,可世子是不是太抬舉自己了?還有東首位坐著的這個,幹嘛跟殺父仇人似的瞪著自己。

這個狂傲的傢伙,可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

王琪心裡沒底,不由自主地望向身邊的道癡。

道癡也察覺出面對毫不掩飾地敵意,輕飄飄地看了對面一眼。

那少年,服侍華麗,神情倨傲,若是穿上蟠龍福,他倒是比世子更像是人上人。

只有在富貴中,才能養出這樣這樣驕奢的氣質。卻是不知,這人是誰,竟然在世子面前沒有半分拘謹恭敬的模樣。

世子此時已經望向還站著的四人,對在最前面的小道士道:「你就是陳赤忠?純一道長的侄孫?」

陳赤忠稽首道:「正是小人,見過殿下。」

世子笑道:「純一道長生前與父王甚是相知相得,亦常出入王府。這樣論起來,你當稱孤一聲師叔。」

陳赤忠聞言,立時跪下,頓首道:「小侄赤忠見過師叔。」

世子的笑容淡了幾分:「起吧,以後不缺說話的時候。」

待陳赤忠起身,世子指了指東首二位的椅子,示意陳赤忠落座。

陳赤忠畢恭畢敬地躬身行禮,口稱「侄兒謝過師叔賜座」,才在東首第二把銀子上坐了。

什麼目下無塵、清逸脫俗都是浮雲啊。看的大家眼球掉了一地。

眾人望向陳赤忠的眼神,不掩鄙視,這傢伙變臉也太快。在眾人跟前,架子端的高高的,一個字都不肯說,臉上僵的跟木頭似的,見了世子卻是難掩諂媚。

就彷彿從一個得道高人,一下子變成了蹭吃蹭喝的市井騙子。

剩下的三個人,世子便只對沈鶴軒單獨問了兩句話,問了兩句他琴藝造詣之類的話,沈鶴軒並沒有自謙,反而洋洋得意地自誇了兩句。

世子並未生厭,反而笑著點點頭,道:「母妃最愛琴曲,等過幾日有暇,還要勞煩沈大郎為母妃彈奏兩曲。」

沈鶴軒躬身道:「榮幸之至。」

他的座位,是東首第三位。

剩下劉從典與呂文召,世子只問了問年紀,便叫入座,是西首第三位,與東首第四位。

劉從文依舊笑意溫煦,呂文召面色卻很難看。不管世子是有意還是無意排位,他的位置竟然是六伴讀之末。對於一個自詡有些份量的少年來說,當然心裡不服氣。呂家確實在安陸四大姓中居末,可他是宗房嫡長子,難道身份還比不得王瑾那個剛從寺廟裡出來的旁支?

世子見眾人都入座,方笑著指了指東首位少年道:「這是孤舅家的二表哥,單名一個麟字,明日起亦隨孤與諸位在府學讀書。」

興王妃姓郭,這少年全名郭麟。按照規矩禮節,既然世子向眾人介紹他,他當起身與眾人彼此作揖見禮才是。

郭麟卻沒有起身的意思,只揚著下巴,沖眾人點點頭。

他既是這般,眾人倒也不好起身,便也只好在座位上抱拳回禮。

世子眉頭微蹙,隨即散開,拉過身邊的小小少年,笑著介紹道:「這是孤的乳兄弟陸炳,就是府學的第八位伴讀。他方九歲,比諸位年紀都幼,以後在學裡還望眾人看顧一二。」

陸炳上前兩步,對眾人做了個長揖,道:「小弟陸炳,見過諸位世兄。」

除了郭麟不動外,其他六人都從座位上起身還禮。

陸炳隨即在西首末位落座,後世鼎鼎大名的興王府八伴讀,今日始聚。

*

鳳祥宮,正殿,東閣。

興王妃蔣氏眉頭微蹙,坐在羅漢榻時,不時望向門口。

旁邊圓凳上坐著一著襦裙婦人,三十多歲,面龐微紅,看著倒是沒有尋常女子的柔弱,道:「看著時辰,伴讀們都當入府,周嬤嬤應該就回來了。」

蔣氏點點頭道:「當差不多來了……除了王家有個孩子年歲不足之外,其他幾家報上來的孩子年紀同鳳兒都匹配,只是不知品貌如何。」

那婦人猶豫道:「舅爺、舅太太那邊,還以為王妃給殿下安排伴讀,只是為三郡主選儀賓,並不曉得王妃還有為鳳小姐選婿的意思,怕是未必情願。」

蔣氏冷笑道:「他們看上了熜兒,當然就不情願與旁人結親。怕是忘了,這王府裡,還輪不到他們做主。巴巴地叫麟兒也跟著進府學,為的什麼?既惦記熜兒,又放不下三丫頭,想要給我添亂呢。」

說到這裡,她也似反應過來自己語氣太惡,神色稍緩道:「我不是說麟兒與鳳兒不好,只是孩子是好孩子,都叫老夫人與他們娘親給慣壞了。」

那襦裙婦人顯然有所忌諱,岔開話道:「王妃既使人預備了賜席,那是不是也打發人去瞧瞧這幾個孩子到底品貌如何?」

蔣氏笑著點點頭,道:「自然要看看,要是老實本分的,自是無話,要是有那歪心腸的,熜兒身邊也不能留……」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4 08:06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五章 樂群堂裡接風宴(上)

排排坐,吃果果。

現下樂群堂裡,就有點這個意思。世子將眾人的稱呼,都換成了「王七郎」、「沈大郎」之類,氣氛倒是熟絡許多。

又敘起年齒來。

蔣麟、陳赤忠、沈鶴軒同庚,都是十五歲,只是年份不同;王琪、劉從雲、呂文召都是十四;世子十二,道癡十一,陸炳九歲。

陸炳不算,外來的六伴讀中,只有道癡年紀幼小,偏生又安安靜靜,沒有半點頑皮刮噪,即便穿著俗家衣服,可仔細留意,還是有些出事人的影子。世子便與之多說了兩句,陸炳也因年紀與道癡最相近,對他最為關注。

旁人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畢竟相差三、四歲,他們看道癡就是小孩子。

原本見他個頭只比王琪矮一點,還以為彼此年紀差不多,敘起年齒後才發現差這麼多,眾人就將其與陸炳歸入一類,就是小弟弟。

加上道癡先前同世子對話說提及「打小養在寺中」,眾人心中便各自腦補一番,無非是嫡母不容之類,倒也說明他為何從顯宦人家過繼到寒門。

年紀最幼、身份最卑,要是與之計較,反而失了自己身份。原本因排位之事,心有不滿的呂文召,也不再盯著道癡,反而向世子與陳赤忠使勁。

覺得世子「不識人」,又覺得陳赤忠少了風骨,不配坐在東二位置。

蔣麟的臉色卻有些不好看,不過奇怪的是,他只瞪了道癡一眼,便沖王琪使勁去了;隨後,世子與沈鶴軒聊得投機時,他望向沈鶴軒的眼神便開始不善。

道癡抬了抬眉眼,這個蔣麟的反應委實奇怪,怎麼看都不像過來見同窗,倒像是瘋狗似的,逮誰咬誰。滿眼滿臉的敵意,所為何來?這般焦躁,像是有什麼不安。

要說嫉妒沈鶴軒俊秀風流,勉強也說的過去;可對王琪的敵意,就有些沒頭沒腦。或許這其中,有什麼自己不知曉的隱情。

想著蔣麟是興王妃的娘家侄兒,王琪是興王夫人的娘家侄兒,妻妾不合帶著小一輩相對的話,不過那樣的話,自己這個王家人,當不能倖免才是。

還有世子,對於蔣麟這個表哥只是淡淡的,反而不如對陸炳熱絡。

道癡安靜地看戲,旁邊的王琪趁著旁人沒注意,湊過來,壓低了音量道:「二郎,陸炳雖是世子乳兄弟,可並非王府下人,他家有世襲武職。他既與你親近,你不防多親近。」

道癡看了他一眼,道:「多謝七哥提點。」

王琪露了幾分得意道:「你是我弟弟,我不提點你,提點誰?」

道癡小聲道:「七哥同蔣二郎莫非有嫌隙?」

王琪苦著臉道:「他是王妃嫡親侄子,吳夫人的命根子,誰敢招惹他?要說有什麼過節,不過是哥哥六、七歲還不懂事,在王妃屋子裡多吃了半碟他霸著的糕,氣的他滿地打滾……」說到最後,自己都忍不住悶笑幾聲道:「這小子現下人模狗樣,小時候也是混世魔王。」

兄弟兩個正說著悄悄話,就見黃錦見來稟道:「殿下,范宜人來了。」

世子聽了,立時從座位上起身,陸炳與蔣麟也跟著起來,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再坐著。

門口的小太監挑開簾子,進來一個面龐微紅的高壯婦人,身上穿著襦裙,頭上只插了兩隻扁釵,收拾的利索樸實。

可是眾少年無人敢小瞧。「宜人」二字,可不是隨便叫的,只有丈夫是五品官的外命婦才能得封「宜人」。

王府上百屬官中,最高的也不過是正五品。

身為有品級的外命婦,卻能出入府學,並且得世子敬重的,便只有一人,王府儀衛司儀衛正千戶陸松之妻、世子乳母範氏。

果然,世子口稱「乳母」迎上前去,在范氏屈膝道福前,將其親手攙扶起來。

「殿下,妾身來替王妃過來傳話。」范氏道

世子正色道:「不知母妃有何吩咐?」

范氏環視眾少年一眼,笑著道:「王妃使人預備了酒席,說是要給諸位小公子接風,請世子代為招待作陪。妾身惦記著想要看看殿下的新同窗,才主動請纓過來傳話。」

世子神情緩下來,道:「倒是孤疏忽,幸好母妃想的周全。」說完這話,便對范氏將眾人介紹一遍。

道癡發現,范氏打量眾人時,有所側重,對王琪與沈鶴軒兩個打量的最久。

對范氏將眾人介紹完一遍,世子對眾人道:「這是孤乳母範宜人。」

眾人少不得躬身見禮,范氏點頭回禮,而後對世子道:「話傳到了,人也見著了,妾身先回王妃跟前回話去。稍後,周嬤嬤會帶人將席面送過來。」

世子道:「外頭天正熱,乳母怎地也不叫人撐傘?要不乳母先吃口茶歇歇,叫人取了傘再回去?」

范氏笑道:「不過是幾步路,哪裡就曬著了?權當是溜躂。殿下留步。」

到底是送到門口,目視著范氏身影不見了,世子才帶了眾人回轉……

繼續排排坐,繼續扯閒篇。陸炳到底年紀小,有些坐不住,就走到道癡椅子後,用手指捅了捅他後腰。小聲道:「王二哥,我還沒逛過你們的屋子,能去見識見識麼?」

道癡正坐得有些不耐,自是樂不得陸炳這般說,同世子說了一聲,便同陸炳出了樂群堂。

進了道癡的屋子,陸炳有些興奮,裡裡外外地看了又看,滿臉艷羨道:「要是這邊有八間廂房就好了,我也搬過來,有自己的屋子多好。」說到這裡,吐了吐舌頭道:「我不是嫌棄我弟弟,只是他太鬧了,沒有半刻安靜。理他也鬧,不理他也鬧,真是愁人。」

說完這個,他又問道癡:「王二哥有弟弟麼?聽不聽你的話?」

道癡搖頭道:「我只有一個姐姐,我聽她的話。」

陸炳眼睛一亮,道:「我也有一個姐姐,我也最聽她的話。」說著,帶了幾分不服氣:「麟公子說我沒出息,只曉得跟在姐姐同三郡主裙子後邊轉,可那是我親姐姐,我作甚不能親近?就是三郡主,我也是當成姐姐待。麟公子不過是眼氣,他想要同三郡主玩,三郡主還不理他。」

說到這裡,他又不禁自言自語:「不過是仗著吳夫人寵他,王爺王妃又不愛與之計較,還真當自己是王府主人,連殿下都敢頂撞。」

道癡聞言,不由失笑,還真是沒看出來,歷史上赫赫大名的「明朝第一錦衣衛」,小時候還只是個小話嘮。

陸炳吐槽完,才反應過來自己在說什麼,忙摀住嘴巴,望向道癡。

道癡眨了眨眼,小聲道:「蔣二郎瞧我七哥與沈大郎不順眼,是不是為了三郡主?」

陸炳瞪大眼睛,驚詫道:「王二哥怎麼曉得?」

道癡道:「猜的。總不能無緣無故就厭棄一個人,總要有緣故。」

陸炳有些猶豫,想要開口,又怕說多,滿臉糾結地不行,最終還是開口道:「我聽王妃與我娘提王七哥與沈大哥來著……說是王七哥上無父母,又是獨撐一小房,誰家的女兒有福氣,說了這門親事,不用侍奉公婆,也不用應付同房的妯娌……又說沈大哥『鳳凰』之名都傳到王府,想來品貌真的錯不了什麼……」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4 08:07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六章 樂群堂裡接風宴(下)

雖說民間老話,「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可為人父母的,有哪個捨得找個窮女婿,讓女兒吃苦受窮。

別說是安陸州,就是在大明朝,親王府的郡主想要「高嫁」,怕也不能。剩下的就是矬子裡挑大個,尋富足省心的人家。

王琪與沈鶴軒,說起來,兩人共同點是「有車有房、父母雙亡」。王琪情況不必說,沈鶴軒雖是沈家長子嫡孫,可父母早逝,現在當家人是他嫡親二叔。

這般想著,道癡微微露出幾分古怪。這樣論起來,自己豈不是也是好女婿人選?上無父母、祖母年邁、有個姐姐成親在即。

唯一的區別時,王琪與沈鶴軒都是世家宗房子弟,成年後會以一個房頭的身份,同叔伯們均分家產。即便一輩子無所事事,分到的家財也夠他們一世嚼用。道癡麼?不用等成年,名下已經有自己的產業,生母的三十畝嫁妝田,還有在外九房與順娘均分後得的那六畝田。

關於地租之類,道癡已經做過些瞭解,因湖廣地處江南,莊稼可以一年兩收,所以中田地租一石稻子;上田一石半。那三十畝嫁妝田先不論,只說外九房十二畝祖田的租子,在沒有天災的時候,一年能收上來十三石稻子的租子。

稻子磨成米,出息只有七成,如此十三石稻子就是九石大米,米價是每石七錢,算下來一年的租子就是六兩三錢銀子。因大部分米都需要留下做口糧,能換銀錢的糧食有限,基本沒有什麼銀錢到手。

外九房廚房裡,只有一小缸大米,剩下的是換的小米。只因大米一石能換小米一石半,讓家裡多吃幾頓干飯。

想著這些,道癡心裡竟生出幾分思念來,想家中的祖母與姐姐,想西山上的老和尚與虎頭。

這時,便聽到「哎呦」一聲。是小陸炳,捂著肚子,小臉縮成一團。

「怎麼了?」道癡見他小臉泛白,不敢輕忽,帶了幾分緊張問道。

陸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早飯時多吃了幾塊炸糕,肚子裡鬧得慌,怕是得去淨房蹲一會兒!」

道癡立時無語,開了門,給他指了淨房的位置。

陸炳捧著肚子,飛似地去了。

道癡回頭望了望上房,隱隱地傳來陣陣說笑聲。他不願回去湊熱鬧,便踱步走到外頭來。

剛走進大成院,迎面正好過來個老嬤嬤,後邊跟著許多提了食盒的俏麗丫鬟,大步流星地往樂群院來。

見了道癡,老嬤嬤腳下一頓,道:「老奴奉王妃之命,過來送酒菜,王小公子切莫走遠,稍後就要開席了。」

道癡忙道:「謝謝嬤嬤提點,我只在前院轉下,馬上便回去。」

老嬤嬤笑笑,帶了丫鬟們繼續往樂群院去了。

道癡摸了摸下巴,這嬤嬤多半就是范氏口中所謂的「周嬤嬤」,令人奇怪的是的,她像是確認過自己的身份,可自己進來這小半日,並不記得曾見過她。

道癡一邊想著,一邊環視大成院。

明日開始,眾人就要在這裡學習。

雖說對第一進院的兩個藏書閣還有些好奇,可算下時間,席面該擺上,不好再耽擱,道癡便想要轉身回去。

這時,便聽到「啪嘰」一聲。

道癡頓住腳步,順著聲音望去,便就角門口趴著一個青衣小丫鬟,旁邊歪著只紅漆果籃,裡面裝了半藍李子,還有不少散落在地上。

還有三、五枚紫紅的李子,滾到道癡這邊。

道癡彎腰拾起李子,走了過去。

那小丫鬟像是擦傷了手,翻身坐起,捧著手腕,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她不過八、九歲年紀,梳著雙鬟,白白嫩嫩,看著十分可憐可愛。瞧著她提著果藍趕路匆忙,當時從廚房那邊過來。可是廚房竟然打發這麼丁點的小丫鬟送東西,也委實不像話。

道癡近前,將歪倒的食盒方正,將手中的李子擱了進去,又去撿其他掉落的李子。

那小丫鬟這時才發現竟有其他人在,連忙手腳具用的從地上爬起來,眨著濕漉漉的眼睛望著道癡,滿眼的好奇。

道癡的視線從小丫鬟袖口處若隱若現的羊脂玉手串下滑過,一陣無語。無語是無語,到底不好與小孩子計較,便接著將其他掉落的李子撿了,放入果籃。

須臾功夫,道癡便將散落的果子都裝好。

小丫頭帶了幾分不自在,低聲道:「謝……謝謝……」

道癡曉得,自己不好再耽擱,得立時回樂群堂。可是這一果籃李子,足有四、五斤重,對於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來說,確實有些重。

因此,他便道:「裡院就要開席,這果子我幫你提過去可好?」

小丫頭滿臉糾結,捏著手指頭,奶聲奶氣道:「可是我……廚房大娘打發我送……」

這小丫頭,實在是太可愛。

道癡忍不住伸出手去,捏了捏小丫頭的臉。

小丫頭眼睛瞪大滾圓,等道癡收回手去,才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小臉立時通紅,憤憤地瞪著道癡。

道癡笑了笑道:「我來提東西,你若是想要進去,跟在我後邊便好。」

小丫頭聞言,兩眼放光,立時點頭如搗米似的。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樂群院。

路過淨房時,便聽到裡面傳出聲音:「是王二哥麼?」

道癡應了一聲,問道:「怎麼還不出來,沒事吧?」

裡面陸炳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王二哥,淨房裡沒廁紙,二哥尋幾張宣紙與我用,千萬別叫人曉得,丟死人了……」

他話未說完,道癡身後跟來的小丫頭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裡面陸炳聽到,只當是道癡在笑,懨懨道:「王二哥你笑我,真是不厚道……」

道癡回頭看了那小丫頭一眼,小丫頭眉眼彎彎,用小手捂著嘴巴,肩膀一顫一顫。

道癡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方衝著淨房道:「我這就去取紙給你,莫急。」

說罷,他回屋子裡取了幾張宣紙,隔門給陸炳塞了進去。

這一過程中,小丫頭都綴在他身後,滿臉滿眼好奇的模樣。

只是在陸炳推門出來時,她退到道癡身後,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

陸炳皺著小臉出來,低頭聞了聞自己身上,滿臉厭棄,道:「真是臭死了……二哥幫我同殿下說聲,大傢伙先開席吧,無需等我,我家去換件衣服就過來。」

說完,他也不等道癡回話,便跑著出了樂群院。

小丫頭鬆了一口氣,從道癡身後出來。

道癡笑吟吟地看著小丫頭,道:「殿下與蔣二郎都在,你就不怕?」

小丫頭挺了挺胸脯,奶聲奶氣地道:「怕甚麼?我是奉命來給周嬤嬤送果子。」

道癡見小丫頭如此,便不在多話,提了果籃進了樂群堂。

他剛一露面,便聽到王琪扯著公鴨嗓道:「你同陸小子哪裡淘氣去了?席面已經擺上,就等著你們倆個。」

原來眾人已經不在堂上,而是轉到飯廳入座。

王琪的位置,正對著門口,因此道癡剛一進來,他便瞧見。

飯廳門口,周嬤嬤帶著丫鬟們侍立。

道癡道:「實在抱歉,在外頭耽擱了一會功夫。」

他一邊說話,一邊進了飯廳。旁人都坐著,看不見他身後,周嬤嬤卻是瞧出不對,不由瞪大眼睛。

道癡只做不見,對周嬤嬤頷首致意,隨即進了飯廳。

見道癡是一個人回來,世子疑惑道:「陸炳呢?」

道癡回道:「他方才在外頭髒了衣服,家去換衣服了,讓我轉告殿下,先開席吧,無需等他。」

世子笑道:「才將他放出去這會兒功夫,他就能淘氣地髒了衣服,真是一眼看不到,都不消停。」這般說著,卻沒有提先開席之事。

席上有兩個空位,一個是劉從雲與王琪間,一個是劉從雲與呂文召間。

道癡瞧出,這席間位置是按照方才堂上位置坐的,便在王琪右手邊坐下。

這會兒功夫,就有丫鬟奉了濕毛巾過來,低聲道:「婢子服侍公子淨手。」

道癡聽了,便伸出胳膊,任由她服侍。

眾人的視線,都落在道癡身上,看著他面不改色地受了美婢服侍,神色各異。

看的道癡有些糊塗,他以為這個是大家都享受的服侍,不願特立獨行,才跟著受了,怎麼覺得有些不對勁?

的確是每人都有美婢服侍淨手,可眾人反應不一。畢竟是少年,面對美婢,多少有些「靦腆」。可除了陳赤忠外,其他人也都是長在富貴鄉中,並沒有什麼失態之處。

不過想著是王府裡的丫鬟,態度都格外客氣,不是「勞煩姐姐」,就是「謝謝姐姐」,像道癡這樣眼皮都不抬,話也不應一句,還真是一個都沒有。

因道癡放在撿了地上的果子,手掌上沾了不少塵土,美婢擦拭得就格外仔細,躬身下來,一根一根手指的擦著。

王琪在旁看著,只覺得身上有些受不住,忙緊了緊胯,望向道癡的目光,已經是羨慕嫉妒恨。

道癡還真沒分心留意手邊的美婢,看似打量著席面,實際上眼角的餘光一直望著門口。

周嬤嬤牽著小丫頭,穿過中堂,避到茶室去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4 08:08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七章 論君論尊,蔣郎暴走

換做年紀大些,美色當前,面不改色,或許大家要高看一眼;不過隨即大家想到道癡的年紀,就覺得沒意思起來,收回各自視線不在看他。

黃口小兒啊,還不解女兒香,要是有了反應才怪。

王琪心裡有些泛酸,嘀咕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還要人幫著擦手。」

道癡注意力從門口收回,正聽到這一句,側過頭去,眼神輕飄飄地在王琪胯上滑過,慢悠悠道:「七哥……長大了……」

王琪被道癡看的頭皮發麻,聽著這話覺得有些不對勁,可依舊嘴硬道:「當然長大了,誰還是小孩子不成?」

世子坐在王琪左手,聽到他們兄弟兩個說話,湊趣道:「七郎你別得意,忘了你自己個兒小時候憊懶的要命,連吃糕都要別人拿著喂,還說自己小,拿不住糕的是哪個?」

王琪訕訕道:「好殿下,您就別揭我的老底。到底是在我弟弟跟前,多少給我留下體面。要不我這做哥哥的,往後怎麼好說教弟弟?」

世子笑道:「二郎看著比你都穩當,哪裡用的你操心說教。」

王琪得意道:「殿下這可是看走了眼,二郎不過是看著穩當,實際上還是小孩子呢。不說旁的,就是吃食上,遇到愛吃的菜就吃,不愛吃的寧肯只吃白飯也不夾一筷子。」

道癡在宗房學規矩這些日子,常同王琪一道用飯。富貴人家的飯菜,同外九房的做法不同,就是熬白菜,也用高湯。

道癡既茹素,這些當然用不了,便只就兩道素的涼拌小菜送飯。當家的珍大奶奶得了消息,以為道癡是天熱不耐煩熱菜,便吩咐廚房每頓多做幾道涼菜送上來,卻是葷素對半。

王琪本就胖,夏天難熬,早先不覺得,見道癡吃著清爽的涼拌菜,自己也不耐煩吃熱菜,便也只顧著涼拌菜吃。如此一來,葷素兩樣涼拌菜都吃的乾淨,倒是沒有人留意道癡只吃素之事。

只有王琪曉得,可是壓根不覺得道癡是因「對佛祖至誠」才戒葷,而是覺得他太挑食。即便沒吃過葷菜,覺得肉帶腥氣,可是咬牙吃過幾頓便也當適應,不肯去吃無非是捨不得勉強自己,嘴巴上太挑剔的緣故。

這就有了王琪所謂的「挑食說」。

世子不以為意道:「誰小時不是這麼過來的?孤幼時就受不了菜腥味豆腥味,母妃使人用青菜千張加大肉做餡料,孤才吃上一口兩口。現下別說味道淡些的千張青菜,就是豆腥味最重的老豆腐,孤也能吃下。」說到這裡,看著道癡的目光不由帶了憐憫。

在他看來,小孩子挑食是慣見的,只要長輩們留意,多多少少都能改過來;可道癡打小養在寺裡,下山又被送到王府做伴讀,沒有長輩去關心他。

此時,他還不知道癡從宦門過繼到族中尋常人家,否則定要越發不平。

世子待王氏兄弟這般親近,旁人只有羨慕的,蔣麟卻惱的不行。他冷哼一聲,道:「菜都要涼了,到底還開席不開?」

世子笑著看了蔣麟一眼,道:「二表哥莫非饑了,要不先用幾塊點心墊墊饑?」

蔣麟皺眉道:「陸炳那小子都說無需等他,殿下為何還不吩咐開席?都是殿下縱容,才讓那小子沒輕沒重。」

世子笑容淡下來,緩緩道:「孤如何行事,自有父王母妃教導,無需二表哥操心。」

蔣麟被噎得滿臉漲紅,憤憤地看著世子。

世子看著他,面上帶了幾分冷肅。

蔣麟鼓著腮幫子移開眼,心裡的邪火卻越來越旺。就算是不能對世子撒火,可對旁人他是無懼的,首當其衝的自然是世子最為相熟的王琪:「你這廝又胖又蠢,還有臉進府做伴讀?王家是不是太狂妄,明知道府學伴讀是要陪殿下讀書,還送了個最蠢的來。哼,自詡為安陸第一姓,連王府都不放在眼中。」

王琪雖不願意招惹蔣麟,可也沒有被人指著鼻子罵還不還嘴的習慣。再說蔣麟這小子不僅罵了他,還給王家扣上個輕慢王府的罪名,其心可誅。

王琪站來起來,慣常瞇縫的眼睛睜開,眸子清寒,小臉繃得緊緊的,再不見半點猥褻,道:「胖這一條,我否認不得;蠢這一條,我不敢應。諸子百家皆也涉獵,四書五經通學過一遍,怎麼就做不得殿下伴讀?還有我二弟王瑾,不能說過目成誦之才,也是族中小一輩中最聰慧的人物之一。祖父從族中子弟中再三遴選,選了我們兩個出來,又請王府內官過去,仔細教導我兄弟二人規矩後,才送了我們兄弟過來。若是蔣公子覺得我兄弟不配添為殿下伴讀,還請蔣公子說出個寅卯來,沒憑沒據的罪名,我們兄弟是不認的。」

蔣麟在眾人之前,被世子噎了一句,覺得失了面子,才想要在王琪身上找還回來。王琪早年來王府,他沒少這麼擠兌王琪。王夫人礙於王妃的面子,只勸王琪容忍,並不與之計較。

因此,他以為這一回自己臭罵王琪一頓,王琪也只能縮脖子忍著。

哪裡會想到,王琪竟然敢回嘴。

他「騰」地一下做椅子上起來,怒視王琪道:「好啊,王胖子,你敢與小爺頂嘴?」

王琪冷著臉道:「蔣公子非君,我非臣;蔣公子非尊,我非卑。作甚蔣公子說我,我就不能回應?殿下跟前,蔣公子這個『小爺』的自稱還是改了吧。」

蔣麟本不是機靈的人,被王琪堵了兩回,除了氣的要死,也分說不出一二,便轉向世子道:「殿下你就不管,任由王家人尊卑不分,欺辱我們蔣家?還是殿下親疏不分,覺得蔣家門第低了,樂意將庶母的娘家人當成親戚?」

這一句不僅扯上王家與蔣家,還將王夫人與王妃都牽扯進來。

世子的面上已經帶了慍怒,看著蔣麟道:「王家人尊卑不分?二表哥告訴孤,方才王七郎說的哪裡不對?二表哥是君上還是尊長?」

蔣麟梗著脖子道:「我……我是姑母嫡親的侄兒……」

世子懶得再看他,淡淡地道:「孤已經說了,今日起府學之中,只論同窗之誼,不論尊卑。孤倒是不曉得,孤說的話這麼沒份量。想來在二表哥心中,二表哥居長,孤居幼,也當是長尊而幼卑,才會這般不將孤的話放在眼中。」

蔣麟聞言,越發著惱,只覺得世子偏袒王琪,在眾人面前給自己沒臉,冷哼一聲道:「殿下不必吃噠我,既看我不順眼,我走便是了。」說罷,帶翻了椅子,怒沖沖地出去了。

餐室裡鴉雀無聲,就聽到外頭蔣麟怒斥道:「滾開!」

隨即是「哎呦」一聲,而後是周嬤嬤隱含怒意的聲音:「表少爺!」

旁人還罷,世子立時起身,面色鐵青地往外走,差點與進來的陸炳撞上。

陸炳正一邊揉著肩膀,一邊呲牙。世子見了,面色越發難看,咬牙道:「他打你了?」

陸炳先是一愣,隨即搖搖頭道:「沒有,是我走路沒留意,沒給蔣二哥讓開道,被撞了一下。」

說話間,他已經撂下胳膊,面上也擠了笑,可額頭冷汗猶在,顯然是撞得不行。

世子皺眉低聲道:「是不是傷到?你別硬撐,孤吩咐人請太醫給你瞧瞧。」

陸炳忙擺手道:「真不必,許是撞淤了,等晚上用藥酒擦擦就好了。」

來了一個,又少了一個,被前邊的事情鬧得,世子沒了心情,眾人也都知趣地老實吃飯。原本好好的接風宴,吃的眾人都沒了興致,只有王家兄弟,捧著碗吃的津津有味。

世子見狀,原本陰鬱的心情也舒展不少,覺得王琪還真是合了「心寬體胖」那句話,而王瑾麼?

世子看了他面前只剩下半碟的素炒青瓜,又看了看其他人,多是撿著眼前的一、兩盤菜動了。只有陳赤忠與王瑾兩個,只動了素菜。

除了王家兄弟外,世子與其他人都是頭一回相見,實在也沒有那麼多可聊的,加上不放心陸炳的瘀傷,等到用了酒席,世子便同大家客套兩句,帶了陸炳隨著周嬤嬤回內宮去了。

剩下眾人,也都從樂群堂出來,各回各屋。只有王琪不同,跟在道癡身後,來了道癡房間。

「蔣麟那小子可不是個大度的,瞧著話裡話外,對王家沒有半點善意。原本哥哥還打算悠哉混日子,現下不行了,真是令人懊惱。」王琪進了屋子,便壓低了音量道。

道癡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我瞅著七哥不像懊惱的模樣,反而隱隱歡喜?」

「哈哈哈,果然沒瞞過二郎。」王琪挑了挑眉毛,磨拳擦掌道:「哼哼,這才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小子仗著自己是王妃親侄子,欺負過我多少回。我長這麼大,吃的所有苦頭多是拜他所賜,原以為這輩子都沒有『回報』的機會,沒想到這會兒還趕上了。」

道癡翻了一個白眼,道:「七哥這兩年不是很少來王府了麼?哪裡就被欺負著?」

「這兩年來的少,小時候來的多啊……六歲那年,他搶了我的木馬;七歲那年,他搶了我的桂花糕;八歲那邊……」王琪咬牙切齒,一件一件數著蔣麟的「惡行」。

多是孩童之間的爭執,蔣麟太霸道跋扈了些。

王琪掐著腰,滿臉得意:「我就曉得,那傢伙那麼煩人,王妃不會一直都稀罕他的,果不其然,讓我等到了今天!看來我還真是有先見之明啊!哈!哈!哈!」

道癡不解道:「七哥怎麼瞧出王妃厭了他?」

王琪洋洋自得道:「即便之前不厭,過了今日也會厭的。王爺、王妃作甚給殿下選伴讀,不過是讓殿下自己培養心腹,以後充當王府屬官。蔣麟卻在這個時候搗亂,又在咱們面前與殿下頂嘴,已是犯了忌諱。瞧著殿下的樣子,對蔣麟嫌隙早生,今兒蔣麟又撞了殿下最親近的陸炳,殿下能饒了他才怪……那小子的好日子到頭,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時候……」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4 08:09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八章 說長道短,郡主趣評

    鳳翔宮,東閣。

    世子過來請了安後,便帶著陸炳回自己院子去了。王妃將其他人都打發下去,只留下周嬤嬤回話。

    “麟兒到底是怎麼回事?真是王七郎當眾與他吵鬧,�

    不管她心里對娘家人如何腹誹,可也不會允許旁人輕慢。

    周嬤嬤面露詫異道︰“王妃這般說,老奴可要代殿下喊冤……老奴在外頭聽得真切,表少爺開始對殿下說話時就帶了火氣,殿下還好言好語地應答;表少爺又教訓起殿下,說他縱容陸炳。殿下這才惱了,回了表少爺一句。表少爺沒有再同殿下拌嘴,開始罵起王七郎,說他又胖又蠢……”

    她這次過去,本就奉了王妃之命,近處觀察幾個少年品性的,因此拉著小丫頭去茶室說了幾句,便回到飯廳外,留意里面動靜,自然將前後爭執看在眼中。

    她在王妃身邊服侍,自是曉得王妃護短的脾氣,不管娘家人如何,在外人面前都會護著;可娘家人再重,也越不過世子與兩位郡主。

    聽周嬤嬤將樂群堂的事情講述一遍,王妃臉色不僅沒舒展,反而越發難看︰“這個麟兒,真是讓老夫人給寵壞了……”

    旁人不知道蔣麟為何針對王琪,王妃哪里能不知道。

    她本替佷女看上了王琪,覺得王家富足,王琪本人性子又敦厚,少不得在母親吳夫人與嫂子小吳氏跟前稱贊王琪。吳夫人與小吳氏沒想到蔣鳳身上,以為王妃是看上王琪,想要他做王府儀賓。蔣麟發作王琪,估計也是這個緣故。

    王妃心里當然不痛快,佷子一個平民,竟然敢對世子不敬,依仗的不過是她的娘家人。可是她的娘家人,心越來越大,已經讓人著惱。

    若是王琪真是她給三郡主挑的儀賓,依照她們的意思,還真是非要給攪合黃了不可。

    看來真的不能再縱容她們,既然是客居王府,就當有客居的模樣。女兒與兒子都漸大了,難道還真的任由她們在兩個孩子的親事上歪纏?

    王妃想了想,道︰“去賬房傳話,就說我說的,南山院那邊領東西,今日起按規矩行事。若是有多領的,下個月扣還出來,銀錢亦是如此。”

    南山院住的,就是王妃的母親吳氏與長兄蔣慶山一家。

    周嬤嬤應了,猶豫道︰“王妃,怕是舅太太不願意?”

    王妃冷笑道︰“讓她鬧去。我不過是不願引得老夫人惱,才向來不與她計較,她還真的擺起長嫂的譜來?要是再不安分,痛快地搬出去。”

    這樣說著,王妃越發心煩。當初丈夫提及帶了父母出京就藩,她本是滿心感激。能與娘家人在一處,總比親人相隔幾千里,到死也未必能相見強。大哥帶了大嫂,以奉養父母為名,也隨之就藩。

    丈夫生性孝順,因不能將生母接出宮奉養,甚感遺憾,視岳父岳母如同生身父母似孝順。

    自家老爹是個明白人,即便得了王爺女婿的孝順恭敬,也恪守本分,不肯失了尊卑,還約束妻兒在王府謹慎行事。

    丈夫待自家老爹越發恭敬,甚至在其故去後,還專程上折子為岳父祈封。因這個緣故,自家老爹被贈封為興田伯,老娘吳氏被封為誥命夫人。

    升米恩斗米仇,人心最是難以捉摸。原本老實本分的哥哥嫂子,被王府富貴迷花了眼,嫂子借著為婆婆調理身體為名,從賬房上支取大量藥材銀錢;哥哥打著為王府辦差的幌子,經常在外不歸,養了個粉頭做外室,連兒子都生了。

    王妃都曉得,不過是睜一眼閉一眼,不願與之計較。畢竟鬧出來,丟的是她這個出自蔣家的王妃的臉。

    貪財好色都是小毛病,可要是將主意打到郡主與世子身上,即便是娘家人,王妃也容不得……

    王府花園,涼亭。

    遠遠的,就能聽到一陣陣清脆的笑聲。那個曾在大成院狠摔了一跤的小丫頭,正雙手比劃著,瞪著圓溜溜的眼楮,脆聲道︰“三姐姐、燦姐姐,不騙你們,王七郎真的這麼肥!”

    她對面,坐著兩個少女,一個嬌嬌弱弱,瓜子臉,臉色蒼白,似有不足之癥;另外一個少女則是滿臉英氣,沒有尋常閨秀的柔弱。

    聽了小丫頭的話,那面色蒼白的少女,微微側過頭,蹙眉道︰“王七小時候最是臭美,怎麼允許自己胖成這個模樣?是不是被他伯父伯娘欺負了?”

    小丫頭與那英氣少女聞言,都不解地望向那蒼白少女。小丫頭道︰“三姐姐,若是被欺負了,不是當瘦麼,怎麼王七郎反而胖了?”

    這蒼白少女正是興王三女朱秀嫻,雖說府里都稱之為三郡主,可還沒有向朝廷請封。同王子王孫十歲請封爵位不同,王府郡主多是在及笄前後,選儀賓時才正式請封,並且開始享用一份錢糧。

    她身份尊貴,身體又孱弱,鮮少有機會出王府,對外頭很是好奇。王琪那時候常出入王府,兩人年紀相仿,常在一起玩耍。王琪經常給她帶外頭的小物件,還給她將外頭的各種故事,兩人算是青梅竹馬。

    雖說這幾年,王琪來王府的次數少了,兩人也因長大的緣故,關系疏遠了許多。可對三郡主來說,王琪到底不同。

    加上這次伴讀入府,為她選儀賓的話,也隱隱地傳到她耳中,少女的心中就起了波瀾。

    同其他人相比,自然是與她青梅竹馬的王琪,最讓她覺得親近。

    這個穿著青衣、扮丫鬟去府學的小丫頭,是興王幼女朱秀婧。小丫頭本就對府學好奇,又知曉姐姐惦記王琪的近況,便自告奮勇地去府學一探。

    亭子里另外一個少女,是世子乳母範氏長女、與兩位郡主一起長大的陸燦。

    聽了妹妹的話,三郡主搖頭道︰“即便沒欺負,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凡真的關心他,怎麼會任由他胖下去?我心里不舒坦的時候,就想要吃東西;想來王七郎也是如此。胖成這樣,可見心里多憋屈。”

    小郡主與陸燦兩個對視一眼,都覺得這番話有些強詞奪理。王七郎雖父母雙亡,可上頭還有祖父、祖母,即便伯父伯娘當家,也不會說虐待就虐待了。

    可她們曉得三郡主的脾氣,看著病弱,脾氣卻最是執拗,向來是認定什麼就是什麼,便也閉口不與她費口舌。

    陸燦問起府學其他人,小丫頭仔細想了想,道︰“有個穿道袍的,除了同二哥說話,就沒見他與旁人開過口;有個穿得女里女氣的,放下筷子的功夫,都要展開扇子搖啊搖;有個笑眯眯的,就沒見他睜開過眼楮;還有一個不管旁人說什麼,老是撇嘴巴,看著就招人厭……”

    陸燦掐著手指道︰“這是四個,加上王七郎才是五個,不是說進府六個伴讀麼?”

    “還有一個……”小郡主想了想,道︰“還有一個,很和氣,是個好人……”

    *

    府學,樂群院。

    道痴重重地打了個哈欠,旁邊正滔滔不絕展望未來的王琪不由黑了臉。

    道痴很是無奈,吃完飯本就容易犯困,再加上王琪半個小時的車 轆話,換做其他人怕是早睜不開眼,他不過是打了個哈欠。

    王琪不快地看著道痴道︰“咱們來王府做什麼?不還是為以後一份前程,你怎麼這麼不上心?”

    對于王琪的“遠大理想”,道痴真有些理解不能︰“七哥,王府門正……不就是門房麼?守大門的差事,有什麼好?”

    王琪白了他一眼,道︰“沒見識了吧?王府的門正,能跟尋常門房比嗎?別看品級不入流,可最是實惠啊。若不是王爺信賴器重之人,也撈不到這個差事。”

    道痴猶豫一下道︰“七哥還缺銀子?”

    王琪冷笑道︰“誰會嫌銀子多?我也大了,往後總要尋份事做,在安陸州這地界,哪里有比王府屬官更好的差事?只要傍上王府這顆大樹,別說尋常親戚,就是大伯、大伯娘,待我也要客氣三分。”

    “七哥說的正是。”道痴點點頭,覺得世子的話沒錯,王琪這孩子真是個有福的。興王府可不是尋常王府,這是龍潛之地。王琪湊過來,得到的,絕對不會單單是一份油水足的差事。

    還有那些伴讀,陪伴未來的天子讀書,都是一份莫大的機緣。

    道痴想了想,道︰“七哥,以後待陳赤忠客氣些,我瞧他像是有大志向的人,能不得罪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大志向?為何這麼說?”王琪不解道︰“難道巴結殿下,就是大志向。”

    “他雖待殿下諂媚,可轉頭待大家清冷依舊,絲毫沒有結交往來之意,著道袍、戒葷腥,恪守道家本分,沒有棄道從儒之意。這樣的人,肯入府為殿下伴讀,定是有所圖,而且圖的不是世俗名祿。”道痴道。

    王琪皺眉道︰“不求名祿,那他做狗腿樣作甚?殿下雖出身高貴,可除了王府屬官的位置,還能給他什麼?”

    道痴也想不出,陳赤忠為何會做到這一步。這畢竟是旁人的事,想不出不去想就是。

    王琪顯然也想到這點,搖搖頭道︰“管他有什麼圖謀,只要不跟爺爺搶門正的差事,爺才懶得鳥他……”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4 08:09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九章 誰人夜半苦讀書

    次日開始,道痴等八人,加上世子,就開始在大成殿上課。

    每日上午晨初(早上七點)到午初(中午十一點)上經史課,課程安排是單日經課,雙日史課;下午則是兩個時辰的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六日一輪。

    其中,御換成騎馬。

    禮課時,雖世子與眾人所學禮節不同,可依舊沒有分開學,不過是彼此觀摩。世子打落地開始,便在各種禮儀中長大,所謂禮課對他來說,就像喝水吃飯那麼容易。

    因此,在禮儀先生跟前走了一個過場,便充當起半個先生,指導眾人禮儀。

    其他八人的情況,涇渭分明地作了兩撥,王琪、沈鶴軒、劉從雲、陸炳幾個即便在各種禮儀上有些小瑕疵,可在先生的教導後,也就再難挑出毛病;道痴、陳赤忠、呂文召與蔣麟四個在禮儀課上則顯得生疏的多。前二人是因生活在寺廟道觀,對于俗家禮儀不熟;後二人是因長輩過于溺愛。

    道痴與陳赤忠兩個都不是多言的,即便禮儀上有所不當,也聽著先生教導,用心學習,進步飛速;呂文召與蔣麟兩個,則沒有耐心,處處糊弄。

    教導禮儀課的先生,是王府的屬官,正八品的王府奉祀正,過來府學兼職先生,不過是為多份俸祿。學生又不是七、八歲的孩童,需要是時時提點;況且多少也曉得,這些伴讀以後多是世子的班底,大家要做同僚,既然這呂蔣二人自己不用心,他也就不討人生嫌。

    不只是禮課,君子六藝課上,呂文召與蔣麟兩個沒少鬧笑話。開始時世子見了還皺眉,一來二去的,世子眼皮子都不抬,視若無物。

    開始六藝課後,陸炳與道痴兩個越發親近,因為八個伴讀中,只有他們兩個喜歡騎馬射箭。其他人到了這兩節課,不過是拉拉弓,騎在馬上溜達溜達。

    只有道痴與陸炳兩個,跑馬射箭,每次都鬧得大汗淋灕。在驕陽下,陸炳的面色曬的更好了,道痴倒是變化不大。

    作為親王世子,世子自打落地起,一輩子都是安排的妥妥當當,自然無需苦讀詩書之類;眾伴讀們,既是未來會成為王府屬官,那最要緊的是恪守“忠正”二字,做人要“正”,待上要“忠”。因此經學這里,都是禮義廉恥這一套;史學課上,也都是古代先賢的忠義故事。

    府學里的課程,真的很輕松。連陸炳這樣的九歲孩子,都不覺得有什麼難處;王琪這樣倦怠書本的,都沒有厭煩。陳赤忠開始練起起“禹步”,沈鶴軒每天日暮時的琴聲越發歡愉自在,劉從雲臉上的笑容也添了真摯。眾人似乎漸漸地適應了府學輕松悠哉的生活。

    可是對于道痴來說,這樣的課程安排不是好事,因為上下午上課佔的時間太多。他沒法子,只能挑燈夜讀。

    油燈昏暗,最是傷眼。道痴便從帶來的碎銀中,挑了兩塊大些的,請黃錦幫忙,弄了些蠟燭,又添了兩面銅鏡,在書桌上弄了簡易蠟燭台,使得晚上光線一下子明亮起來。

    夏日眾人都開著窗戶,他這邊換了蠟燭,其他五人當然立時就發現。蠟燭比油燈亮,又沒有油煙,當然比油燈用的好。

    道痴請黃錦幫忙淘換蠟燭時,本就沒有避著眾人,只是大家初來乍到,都不願多事,便沒有跟風。

    如今道痴換上蠟燭,兩個輪值小太監,因為幫了道痴忙的緣故,與道痴也熱絡不少,眾人難免意動。

    沒過幾日,其他五人便都換上蠟燭,連陳赤忠都不例外。

    夏天夜長,眾人都睡得晚,少不得在院子里納涼說笑,漸漸熟稔。就是陳赤忠,因王琪主動與之說話的緣故,在眾人面前,也不再是原來那般沉默寡言。

    在屋子里埋頭苦讀的,只有道痴與呂文召。

    道痴上輩子是應試教育出來的,即便沒有老師指導,也能自己制定出學習計劃,不過是根據自己哪里不足,就多留意哪里。

    因時間緊迫,他半點功夫都不敢浪費,除了上課與吃飯的時候,其他時候基本就閉門不出。

    他這樣,旁人還不覺得什麼,呂文召受不了了,也開始閉門讀書,熬得臉色越來越青。

    道痴面上雖還看不出什麼,可王琪看著呂文召搖搖欲墜的模樣,終于坐不住了。

    院子里又不是說話的地方,這日正好有些陰天,傍晚時涼風習習,沒有平日的燥熱,王琪便借口散步,拉著道痴從樂群院出來,穿過大成院,到了奉賢院說話。

    奉賢院,就是府學第一進。

    “就算想要讀書,也不必如此刻苦。又不是吃飯,吃完就得了,總要慢慢學才是……你瞧瞧呂大郎都熬成什麼樣,難道你非要熬成那個樣子才小心?”王琪皺眉道。

    道痴道︰“七哥,我每晚只看三個時辰書,子正時便歇下了。”

    王琪瞪眼道︰“三個時辰還少?二郎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熬到半夜三更才睡,一日兩日還罷,長久熬下去要命不要?”

    道痴想了想,道︰“那往後就早睡半個時辰,爭取在中午擠出半個時辰來讀書。”

    王琪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大伏天的,中午不休息,下午上課怎麼有精神?”說到這里,有些疑惑︰“是不是叔祖母說了什麼?二郎才逼自己這般用功?”

    道痴道︰“祖母並沒有說什麼,是我自己打算明年下場應童子試。”

    王琪聞言,不由瞪大了眼楮,圍著道痴走了兩圈,上下打量一遍,確定他沒有說笑,方正色道︰“二郎,人當有自知之明。哥哥不知你是為振興外九房的緣故,還是為了同三郎置氣的緣故,才想要下場。可是你雖與三郎同齡,卻同三郎沒法比。三郎三歲開蒙,五歲開始學經,三年前就能做時文;你雖也認識字,可也只是認識字而已,寺里還能學四書五經不成?童子試又哪里是那麼好考的?若是有心,踏踏實實地學上三、五年,你也不過十五、六歲,真要是學進去,到時候功名拿的也容易。何苦為了個神童之名,糟蹋自己身體?”

    道痴誠摯道︰“七哥,我沒有想同三郎比,七哥是曉得我家家境的,老的老小的小,我早日取得生員資格,也好早些支撐門戶。得些錢糧,也能貼補些家用。”

    他這話說的確實不假,雖說他現下是外九房唯一的男丁,可是因年紀尚幼的緣故,還不能代表外九房。外九房對外事務應酬,還要落在王寧氏身上。

    等他取得生員資格就不同,見官不用跪,在族人面前也有說話余地,成為一房之長。

    王琪疑惑道︰“你們日子就緊成這樣?洪大叔……洪大叔就沒有貼補貼補二郎?”

    道痴道︰“我已經不是十二房的子孫,哪里好受十二房的貼補?我生母的嫁妝,我收下了,其他長輩所賜祖母做主還了回去。”

    王琪聽了,不由跺腳道︰“叔祖母也太好強了些,難道她不曉得,十二房拔下個寒毛,都比外九房的腰粗!我還當洪大叔給你預備了私產,你日子寬裕,再也不用為衣食所憂,哪里曉得還有這個緣故。若是三郎曉得,怕是要愧疚死了。你們是親兄弟兩個,境遇相差這麼多。他享受富貴榮華,你這邊卻缺衣少食,這叫什麼事啊!”說到最後,已經滿是不忿,望向道痴的目光也滿是憐憫。

    道痴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忙道︰“七哥說的嚴重了,並未缺衣少食,祖母與姐姐都待我甚好,日子過得很是舒心。”

    王琪卻不以為然,道︰“二郎莫要哄我,我原本還以為你吩咐驚蟄弄了棉線,將蠟油反復用,是因不好意思太勞煩黃錦淘換蠟燭,現下才曉得你是為了節儉的緣故。想來也是,你用的蠟燭又多,要是不反復用,多少銀子也不夠使。可是我瞧了,那蠟油多是帶了污物,光線暗了不少,也經不起反復幾回使。若是你真要苦讀,哥哥我也不再攔著你,可是你得聽我的,不能在這個上省銀子,真要熬傷了眼楮,可是一輩子的大事。我帶了些銀子入府,稍後取一包給你。你莫要推辭,我是做哥哥的,旁的不能幫你什麼,銀錢上幫你幾個,還能做到。你若是瞧不起我這個當七哥的,只管說不要。”

    說到這里,他又有些惱自己︰“我真是豬腦子,早見你反復用蠟油,卻沒想到銀錢上頭。”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道痴除了道謝應了,還能說什麼?

    他荷包里不僅碎銀充足,還帶了幾片金葉子,之所以做出節儉狀,是因為符合他現下的身份,外加上不願太慣著黃錦。

    畢竟要在府學待上不少日子,說不定什麼時候還要再勞動黃錦。若是單為蠟燭一項,就源源不斷地送銀錢過去,說不定就要被黃錦視為肥羊,再開口時不知怎麼挨宰。

    要是他還在十二房,自不會算計這幾個銀錢;可到了外九房,寒門學子的身份,手中太闊綽,就太顯眼了。

    “別心疼銀錢,往後點兩只蠟燭……”王琪見道痴應了,心情大好,也不嫌熱,勾肩搭背做哥倆好的模樣︰“蒼天不負苦心人,二郎這般懂事刻苦,一定有好結果的。哥哥我等著,我這人啊,自己個兒看不見書去,卻最敬重讀書人……”

    說說笑笑,他拉著道痴轉身回樂群院去了。

    隨著腳步聲漸漸遠處,門口影壁後,探出兩個小腦袋瓜……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4 08:12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十章 人情到底,世子施恩

    “沒想到,王二哥的日子過得這麼苦!”皺著小臉,滿臉同情的,正是陸炳。

    另外一個,則是小郡主。她臉上有些迷茫︰“炳哥哥,那個什麼三郎是王二郎的親弟弟?既然是親兄弟,為何一個日子富貴,一個卻緊巴巴的?”

    道痴等人進府已經小半月,足以使得世子對這幾人的消息探聽的清楚。陸炳同道痴最近親,自然格外留心道痴的消息,因此倒是對道痴的事情知道的七七八八。

    “王三郎是王二哥嫡兄,王二哥原本是庶出,排行第四,過繼到族叔家,才開始排行為二……”陸炳道︰“王二哥親生父親家,三代為宦,比較富足;過繼的那家,日子比較窘迫。”

    小丫頭小臉繃得緊緊道︰“王二郎親爹那麼有錢,又不是養不起孩子,為何將兒子過繼出去?”

    陸炳道︰“好像是嫡母不慈什麼的,聽說王二哥打小就被送到寺里養,他爹爹原闔家在湖廣任上,回安陸後才將王二哥接下山,不過沒幾日就將王二哥過繼出去。聽殿下的意思,殿下與王爺曾在街上踫到過王二哥。王二哥估計是被嫡母打出門,連衣服都給剝了,穿著僧衣,饑寒交迫的,在街上盯著點心鋪子移不開眼。王爺實在看不過去,還送了一包點心給王二哥。殿下以為他是哪個寺里的小沙彌,當時還比較好奇,想要留著他說話。結果他道了謝,匆匆忙地就走。”

    換做其他人,怕是早聽出不妥當。這盛夏天氣,饑能挨著上,想要挨寒受凍可是不容易。

    小丫頭在旁聽了,眼淚已經在眼眶里打轉,道︰“他親娘呢?”

    陸炳嘆氣道︰“聽說是生下王二哥就死了,王二哥連親娘都沒見過。”

    小丫頭哽咽道︰“他爹與他嫡母都是壞人,王二郎太可憐了。”

    陸炳應和道︰“是啊,實在是太可憐了……嫡母且不說,到底不是她生的,可爹是親的啊,還能這麼狠心,說不要兒子就不要了。我爹說了,王二哥他爹不是因懼內才不要兒子,是為了升官發財,王二哥嫡母娘家是京城里的權貴;我娘說,多半是大人造的孽,遷怒到孩子身上。”

    對于一個九歲、一個八歲的孩子來說,不管是功名利祿,還是妻妾爭寵,都太復雜。

    他們兩個,只是簡單地將王二郎看成一個沒了生母、嫡母不容、生父厭棄的小可憐。

    兩人站在影壁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王二郎這麼可憐,自己應該幫幫他。

    小丫頭摘下自己的荷包,將里面的東西盡數倒了出來,塞到陸炳手中︰“炳哥哥,這些給王二郎花吧……”

    竟然是半把金瓜子。

    陸炳搖頭道︰“王二哥又不是下人,怎麼好給他這個?”

    小丫頭疑hu 道︰“那給他什麼?要不叫人預備蠟燭?”

    陸炳眼楮一亮,道︰“這倒是好主意,我只說是聽聞他夜里苦讀,給他準備的,要是王二哥不要,我也學王七最後那一句。平素里還覺得王七哥嘻嘻哈哈的不靠譜,關鍵的時候還真有做哥哥的樣子。”

    小丫頭點點頭道︰“王七雖胖些,可三姐姐說的不錯,他待人還挺實誠……”

    折返回樂群院的道痴,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坐在書桌前,開始尋思影壁後到底是誰。他方才雖沒有去影壁後將人揪出來,可清楚地聽到了後邊的呼吸聲。他本以為是黃錦與高康這兩個小太監,沒想到回到樂群院,看到這兩人正同劉從雲說話。

    那影壁後是誰?聽著呼吸聲,不像是只有一個人。

    道痴實在猜不出,便也不再繼續想這個問題,拿去書卷又開始讀書。畢竟方才兄弟兩個說的,也沒有什麼不可對人言之處。

    等到次日傍晚,世子帶了陸炳過來樂群院,還帶了幾匣子的羊脂白蠟,道痴就認定,在影壁後的是世子與陸炳。

    世子的白蠟,不是送給道痴的,而是送給六位伴讀,並且提了管事疏忽,樂群院的分例本就是白蠟,而不是燈油之類的話。還特意吩咐黃錦與高康一句,若見幾位公子的蠟燭差不多,就去庫房領。

    他既這般說,道痴也就這般聽了,心中不無感慨。

    換做其他人,怕是多會借著由子送自己幾匣子蠟燭;世子小小年紀,卻曉得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如此處置此事。

    為了蠟燭小事,世子能專程來一趟,眾人都覺得受寵若驚。

    世子只做隨意狀,與大家閑聊幾句,放任陸炳去尋道痴;而後自己應酬了幾句,便打著尋路炳的名義,去了道痴房間。

    在眾人面前,道痴不好明說;現下無人,他便起身,對世子躬身道謝。

    人情既然送出去,世子即便不宣揚,也沒有否認的意思,扶住道痴的胳膊道︰“說起來,還是二郎跟孤見外。孤早說過,府學里你們有什麼需要添置的,盡管開口。若不是陸炳告訴孤,孤還不曉得此事。”

    聽他這般說,道痴很奇怪,影壁後的兩人,不是殿下與陸炳麼?

    不過既然是陸炳將此事捅到世子跟前,那多半是昨天傍晚的偷聽者。對于這小家伙搬出世子,而不是自己過來“雪中送炭”,道痴很是佩服。他是世子的伴讀,這樣賣好的機會,最適合上位者對下位者。

    在權貴眼中,有了這樣的“雪中送炭”,收獲的就當是沉甸甸的忠誠。

    陸炳若是賣好給道痴,就有逾越之閑。

    陸炳站在世子身邊,心里正在發愁,不知該怎麼見小郡主。小郡主給他送來的那兩匣子蠟燭,還在他屋子里擱著。

    說起來道痴還真是高看他,他本沒想著在世子跟前多嘴。畢竟他與小郡主偷聽,就已經是不光彩,四處宣揚就更不妥當。

    等到捧著蠟燭臨出門時,陸炳卻被範氏攔下。範氏三言兩語問清楚緣故,並不反對兒子助人為樂,可是並不贊同兒子出面。

    陸炳便遵從範氏安排,將此事稟給世子。世子對道痴本就有些好奇,聽了此事,仔細思量一番,便打算成全道痴。

    所謂的成全,當然不是指幾匣子蠟燭,而是請人每隔三日為道痴補一次課。

    王府屬官中,進士出身的有限,舉人生員卻比比皆是。對于道痴這樣有志于科舉的人來說,隨便拉出個舉人秀才指導幾句,都比自己摸索強了不知多少倍。

    世子能做到這一點,道痴心中不無觸動。

    就是其他伴讀,看在眼中,望向世子的目光,也多了幾分真心親近。

    樂群院中,氣氛越發好。

    呂文召見狀,越發用功。世子倒是沒有特意再給安排老師授課,只是讓給道痴補課的先生,順帶也指教下呂文召。

    見了呂文召“頭懸梁、錐刺股”的刻苦模樣,道痴壓力倍增,畢竟跟著一個先生補課,要是成績相差太多,面上也過不去啊。

    他悄悄問王琪道︰“呂文召是長子,讀書又這麼刻苦,成績定是不菲。為何不好好在家里讀書,反而送到王府來?”

    王府伴讀,未來的王府屬官,對于尋常百姓來說,是份既體面又有前程的差事;可對于立志于科舉的人來說,不過是雞肋。當然,像道痴這樣另有所圖的,不包括在內。

    王琪聽到道痴問這個,不由“撲哧”一聲笑出來聲來︰“二郎對呂家知道多少?”

    道痴老實道︰“除了曉得是大族伯的連襟,其他基本不曉得。”

    王琪忍著笑意道︰“你就沒留意沈大郎與劉三郎對呂大郎苦讀的反應?”

    道痴搖頭道︰“只顧著看書,還真沒留意旁的。”

    王琪“哈哈”笑道︰“呂家的外號,就是‘監呂’啊。他們家族人也有在外做官的,可都是納監,沒有一個有正途出身的。說來也邪x ng,不是沒出過功課好的子弟,可多是沒下場就夭折了。也不知是為遮羞,還是為了保住血脈,呂家傳下家訓,子弟不許下場應試,若想走仕途,就只能通過納監。”

    道痴還真是頭一回聽說此事,不禁好奇道︰“既然不能下場,那呂大郎這麼刻苦作甚?”

    王琪冷哼道︰“換做旁人,我還要贊一聲少年意氣;換做呂大郎,那就只有老天曉得他在忙什麼。你別看他天天手不釋卷,只要近前你就曉得了,三、五天都不翻一頁,那是讀書才怪了!”

    道痴立時無語,原還以為這個呂大郎只是個不通世事的書呆子,沒想到這書呆子還是山寨版的……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4 08:17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2-8-4 08:17 PM 編輯

第二卷 伴王孫   第十一章 誰家兒女高聲問

    同道痴在王府的愜意生活相比,十二房的氣氛則顯得過于壓抑。

    隨著道痴跟著宗房嫡孫王琪入王府為世子伴讀,十二房將庶子過繼給外九房為嗣之事,也成為眾所周知之事。

    換做出繼的、過繼的是其他人家,或許還有人會猜測是不是內房想用一個庶子,換外房一個房頭的產業。可是出繼的是族中權勢僅次于宗房的十二房,繼承的是族中數得上的單薄人家外九房,謀財這一條是怎麼也立不住腳。

    也有人說王青洪的不是,可在王氏族人眼中,王青洪這位探花老爺是王氏族人的驕傲;若是十二房真有什麼不好,那也不會是王青洪的責任,各種非議都落到王楊氏頭上。

    雖說十二房在任上十來年才回來,可當年王青洪回鄉守制時,王楊氏也跟著在安陸生活了三、四年,同族中女眷自然也有往來。

    原本對于這位誥命淑人,族中女眷多是羨慕之;即便有嫉妒之心,也畏與十二房的權勢,不敢說出來。

    現下終于找到由頭,這些人哪里會放過,不能說千夫所指,也就要差不多。各種有的、沒的惡形都落到王楊氏身上,以訛傳訛的越來越多。

    王楊氏為了庶子之事,不僅同丈夫生了嫌隙,連兒女這邊也有了隔閡。只是她是好強的性子,自認為沒有做虧心事,當然不肖就此事多言。

    她卻是忘了,還有“三人成虎”這個說辭。

    不僅王氏族人議論紛紛,連外頭也都曉得,王家十二房有個妒婦。因著王楊氏,少不得有人提及十二房的幾個嫡子女。三郎聰敏,連族長都贊的;五郎還不及周歲,哪里能挑出錯處;剩下的就是十二房的大小姐王容娘。

    作為閨閣小姐,王容娘回鄉後露面的次數屈指可數,見過的不過是族中的伯娘、嬸子、嫂嫂、姊妹之類。

    然而,只一條探花老爺家的千金,就足以讓族中姊妹嫉妒她。

    在詆毀過王楊氏之後,王容娘沒有幸免。在人前寡言被當成是傲慢無禮,打扮得鮮亮被當成是驕奢,打賞下人被說成是招搖,出門次數少都被當成是瞧不起族中的窮親戚。

    一個十四歲、人前文文靜靜不曾有半點失禮的小姑娘,在眾人嫉妒詆毀下,就成了傲慢跋扈的惡女。

    王楊氏本就因替婆婆“背黑鍋”心中郁悶,可孝道當前,總不能撕破臉揭開此事,那樣的話,不管外人到底信不信,她都會再添一條“不孝”的罪名。可聽了外頭對女兒的詆毀後,她實在是心火難忍,立時嘔了一口心頭血,暈死過去。

    許嬤嬤嚇的不行,忙將王楊氏扶到榻上,吩咐人四下稟告。

    為了外頭流言之事,三郎已經退出宗學,如今只在家中備考;因此,他與容娘得了消息,都飛速趕來。

    看著王楊氏面帶蒼白,嘴唇青紫,嘴角掛著血絲,三郎除了揪心,就剩下迷茫;王容娘到底年長些,要鎮定的多,蹲在榻前,一邊詢問使沒使人請大夫,一邊拿了帕子給王楊氏擦了擦額頭冷汗。

    “踏踏踏踏。”外頭的腳步聲略顯急促,隨著簾子挑開,王青洪急匆匆地打外頭進來。

    容娘站起身來,將榻前的位置,讓給王青洪。

    王青洪顧不得同兒女說話,疾奔上前,看著雙眼緊閉、昏迷不醒的妻子,臉上滿是愧疚。

    三郎耷拉下腦袋,掩住臉上的迷茫;容娘則是看著王青洪,小臉清冷。

    王青洪沒有問,妻子為何會暈倒,他即便居家閑養,可又不是聾子、瞎子,自是曉得妻子的“冤屈”。

    族中長輩端著架子來,跟他說什麼“修身齊家”;有交情的幾位族兄弟並不相信外頭的傳言,當面向他求證將庶子出繼的真相是什麼。瞧著那架勢,都是為他抱不平的,就等著他說一句,眾人就要為他“闢謠”。

    不是沒有人質疑過那庶子的人品,想著是不是太過不堪,才被十二房所棄,委實是外九房的名聲在那里擺著,道痴又入王府為伴讀。要是真有不好,王寧氏怎麼會認下繼孫,族長太爺怎麼敢送人入王府?

    既然隱情不在孩子身上,那就在大人身上。

    關系到老太太還有寺里那位,王青洪哪里能吐出實情,只能含含糊糊說是長輩做主。

    在眾人看來,王青洪既是一房之長,那能做他主的長輩,便只有宗房太爺。宗房太爺是出了名的寬和,哪里會胡亂插手族人家務?

    王青洪這一句含糊的話,傳到外頭倒像是越發證實王楊氏的嫉妒跋扈、凌虐庶子,使得族長太爺都看不過眼、開口提了出繼的法子。

    王楊氏嫉妒跋扈的名聲出來,王青洪“懼內”之名就跑不了的。他素來性子剛硬,哪里受得了“懼內”之名,心里也一直憋著一股火,搬到書房去住,有些不知怎麼面對妻子。

    事情越描越黑,王青洪除了閉門不出,再也不敢多言,只想著過陣子傳言總會消散。

    沒想到,等來的,是妻子的倒下。

    過了兩刻鐘的功夫,大夫終于到了。因大夫上了年歲,須發皆白,又是常來王家出診的,所以倒無需避諱。

    許嬤嬤在塌上擺了方凳,老大夫望聞問切一番,又就著許嬤嬤的手,仔細看了沾血的帕子,眉頭越來越緊。

    不管是王青洪,還是三郎與容娘,心都跟著提了起來。

    王楊氏的情況確實不好,按照老大夫的說法,王楊氏早年產關傷身,本就添了氣血兩虛的病癥,若是不再受孕,好生調理還沒什麼;可沒等調理妥當,便再次受孕生產,即便熬過了當初的血蹦,可到底落下病根。

    幸好過後仔細調理多年,癥狀漸好,否則也不會時隔多年再次產子。可畢竟人到中年,元氣大失,面上看不出什麼,里頭已經空著。而後長途跋涉,心情抑郁憂憤,氣血不足就壓不住。

    如今已經嘔血,則要當心了,否則怕有礙壽元。

    隨著老大夫的話,父女三人的臉s 都越來越晦澀,等聽到“有礙壽元”時,兩個小的,都忍不住紅了眼楮。王楊氏產關傷身,是因生容娘;再次受孕,拼死生下的是三郎;長途跋涉、心情憂憤是因王青洪。

    老大夫與十二房是世交,對于十二房家事多少曉得些,外頭的傳言他也聽了,可是他不相信王楊氏是那種短視刻薄的婦人。

    他寫了兩個方子,看著王青洪,略有深意道︰“心病還需心藥醫,王大人還需好生寬解,早已替淑人去了心結才好。只有藥石之力,恐難見成效。”

    王青洪神思不寧,並未注意到老大夫的不同,口中應著,吩咐人送上錢封。

    老大夫見他如此,到底不好再說,搖著頭告辭離去。

    王三郎耷拉下腦袋,臉上滿是自責與愧疚;容娘則是看著老大夫的背影,直接看不見了,才收回視線。

    王青洪坐在椅子上,神情木木的。

    容娘揮揮手,命許嬤嬤帶了小丫鬟推出去,堂屋只剩下父女三人。

    “母親都成了這個樣子,父親您還要瞞著麼?到底為了甚麼,老太太容不下四郎?四郎出繼的內幕,有什麼不能告知世人的,父親寧願壞了母親與女兒的名聲,依舊選擇閉口不言?”容娘神情冷肅,看著王青洪道。

    王三郎聽了,也望向王青洪。

    王青洪被一雙兒女盯著臉色漲紅,“騰”地一下起身,怒道︰“誰家的規矩,做女兒來吃噠老子!?容不容的混賬話都出來。四郎是我的兒子,出繼也好,外養也好,我還做不得主?”

    王容娘移開眼,淡淡道︰“老爺自然做的了主。名聲什麼的女兒是不放在心上的,可太太到底上了年歲,能不能勞煩老爺,先將太太的嫌疑洗了,難道真要逼死了太太,老爺才會開始後悔。”

    看著女兒全無平素的柔順,說話也硬邦邦的,王青洪氣得呼哧帶喘,指著王容娘道︰“你這不孝女,這是在咒你母親!”

    王容娘看著王青洪,道︰“老爺莫不是忘了大夫的話,太太憂憤傷身,舊疾發作,要是不開解則有礙壽元,女兒是在求老爺救一救太太。”

    王青洪只覺得女兒的眼中滿是怨恨譏諷,就是那一聲聲“老爺”聽著也沒有半點敬意。

    他羞怒難當,伸出胳膊,就對女兒甩了下去。

    “啪!”王青洪震得手心發麻,心中已經後悔,可面上還強硬著,想要開口再呵斥兩句,才發現巴掌不是落在女兒臉上,而是落在兒子身上。

    王三郎擋住榮娘前,頂著巴掌印,懇求道︰“老爺,大姐是擔心太太的病才糊涂了,老爺就饒了大姐這一遭吧。”

    一個是視為掌珠的女兒,一個是最後愛重的嫡子,王青洪皺著眉,到底放下了胳膊。

    可是這姊弟相護,與他對峙的模樣,又實在是刺眼。他冷哼一聲,指著三郎,不耐煩地看著容娘道︰“你不是想知道老太太為何容不下四郎麼?就是為了他。四郎八字硬,刑克之相。老太太怕克了三郎,才不敢養在家里。你以為你母親無辜,她為何不敢理直氣壯地道委屈,是因她生怕三郎克了你們幾個,默認了老太太攆四郎出門……”

    *

    王府,樂群堂,飯廳。

    看著道痴只用了半碗飯,就撂下筷子,王琪好奇道︰“怎麼不吃了?”

    道痴笑了笑道︰“許是昨晚沒歇好,有些沒胃口。”

    王琪擔憂道︰“是不是讀書累著,下午要不要請假歇半日?”

    想著今天下午是算課,沒有什麼可學的,道痴便點點頭,道︰“那就勞煩七哥帶我跟先生請假……”

    回到廂房,道痴擦了把臉,就在床上躺了,心中也納悶,是不是自己真的累著,怎麼方才就覺得莫名地心浮氣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01 PM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2-9-22 02:16 AM 編輯

第二卷 伴王孫   第十五章 驚見淚郡主再援手

    大暑天人本就短精神,加上道痴這陣子睡的確實不多,躺在床上沒一會兒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停的跑,不停的跑,可是前方……搖晃的火焰,焦黑的人形,悽慘地叫聲,還有空氣中一陣陣怪異的香味。

    香味……又是香味……

    誰在哭?

    誰的眼淚燙得他心都跟著疼……

    看著床榻上淚流滿面、渾身顫抖的道痴,陸炳真是嚇到,瞪大眼楮有些不知所措。他身後跟著的,是又換上小丫鬟服侍的小郡主。

    她忙推了推陸炳道︰「炳哥哥,王二郎怕是魘著,快推醒他。」

    「哦,哦!」陸炳應著,上前推著道痴道︰「王二哥,快醒醒,王二哥,快醒醒啊……」

    哭聲漸漸遠處,耳邊只剩下童子的聒噪,越來越清晰。

    道痴睜開眼楮,入眼便是兩個小腦袋瓜。

    陸炳重重地鬆了一口氣,道︰「太好了,王二哥終於醒了。這是做了甚麼噩夢,哭成這?」

    道痴翻身坐起,並沒有回答陸炳的話,而是望向陸炳身後的小丫頭。

    小丫頭目光閃爍,往陸炳身後避了避。

    陸炳順著道痴的視線,轉過頭去,強笑道︰「這是王府的……王府的小丫鬟,我聽說王二哥不舒坦,過來探望一二,這丫鬟是半路踫到,幫我提東西的。」

    小丫頭生怕道痴不相信似的,使勁地點了點頭,卻又忍不住抬起頭,偷看道痴,小臉上滿是同情與不忍。

    道痴抹了一把臉,對陸炳道︰「勞煩大郎弟弟去外間稍坐,我整理一下馬上就過來。」

    陸炳應了一聲,便帶了小丫頭出了屏風,在外間坐了。

    茶几上有茶盤,茶壺裡有涼茶,陸炳是常來常往的,也沒有身為客人的自覺,伸手倒了兩盞涼茶,將其中一盞遞給小丫頭。

    小丫頭拿起茶杯剛要喝,覺得不對勁,趕緊又放下,對著陸炳皺了皺鼻子。陸炳反應過來,也回了個鬼臉。

    這會兒功夫,道痴已經從屏風後出來。臉上的汗漬淚汗漬都擦淨,衣服也平整許多,沒有方才初醒來時的狼狽。

    可是因哭泣紅了眼圈,卻不是說緩過來就緩過來的。

    看著面帶溫煦的道痴,想著他方才在噩夢中痛哭的模樣,陸炳只覺得心裡酸酸的。他打開茶几上的點心盒子,故作輕鬆地介紹道︰「這是芸豆糕,殿下最愛吃,我也只得了這一碟子,都拿來過來,王二哥快來嘗嘗。」

    盒子裡,是一個素白瓷碟,上面擺著十來塊一寸見方的芸豆糕。

    道痴點點頭︰「那真是要謝謝大郎……」說話間,拿起一塊芸豆糕,送到嘴邊。

    口乾細膩微甜,極像後世的豌豆黃,只是比那個豆香味更濃些。進王府前後都算起來,道痴嘗過了七、八種點心,只有眼前這個最類似後世的味道。

    道痴不由有些愣住。

    落到陸炳與小丫頭眼中,則是王二郎太可憐,吃塊點心都歡喜的傻掉。

    陸炳心中原本地點心的那點不捨,立時煙消雲散,只剩下滿腔義氣。他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道︰「我娘會做的點心可單這一種,往後有了其他的,我都拿了給王二哥吃。」

    小丫頭在旁,滿臉雀躍,差點就要為陸炳的大方拍手稱快。隨即又覺得有些不平,悄悄白了的陸炳一眼。哼,對一個認識半月的同窗這般大方,為何對她那麼吝嗇,每次都跟她搶點心。

    道痴正走神,回味這最接近五百年後的味道,被陸炳一打岔,差點噎住,那一絲絲感傷也不知跑哪裡去。

    「大郎的心意我領了,只是我向來正餐時吃的多,很少用點心,送到我這裡,多半也擱壞,還是大郎自己用。」道痴婉拒道。

    陸炳吃驚地看著道痴︰「王二哥真不要點心?」

    道痴搖搖頭道︰「真不要。」

    陸炳疑惑道︰「那王二哥晚上餓了怎麼辦?」

    提及這個,道痴還真有些事想跟陸炳打聽打聽︰「外頭有沒有什麼吃食存儲便宜,不用動火,便能直接填肚子的?」

    道痴對外頭的世界陌生,陸炳又能熟悉多少?他在王府出生、王府長大,出王府的次數,並不比世子郡主們出去的次數多。

    陸炳想了一會兒,還是老實搖頭道︰「不曉得……不是點心麼?我爹曾從外頭帶回來過硬點心,擱了好長時間都沒壞,就是最後硬的咬不動。」

    道痴聽了,有些失望。

    長夜漫漫,王府一日兩頓正餐、兩頓點心,本不該餓著他們。可道痴是個大肚囊,飯量本就比旁人大,最近讀書又費腦熬神,半夜老被餓醒。

    可前些日子,道痴才提了蠟燭的事,哪裡好再囉嗦「宵夜」之類話。世子雖在大家見面第一天就說過,府學裡只論同窗之誼,不論尊卑。可是實際上,他年紀不大,卻極是注重規矩的人。

    道痴頭一回提蠟燭之事,還算是情有可原;再要求一次,則就是得寸進尺。

    畢竟王府現下對府學這邊的安排,不管多護崽子的家長,都挑不出怠慢之處。

    他這一失望,陸炳身後的小丫頭心裡就有些不好受,拉了拉陸炳的衣服,小聲道︰「王府外的不知道,王府裡有米茶啊!」

    「米茶!」陸炳的眼楮立時亮了︰「對啊,怎麼忘了米茶!」

    米茶是從外頭傳進興王府的吃食,聽說可追溯到的二十多年前,王妃因懷孕的緣故茶飯不思,王爺請太醫們群策群力,最後有人推薦了米茶這一民間吃食。

    米茶的標準吃法是用炒過的米,加水煮沸,然後做茶飲。可實際上,米茶也可以直接干吃,或者是泡著用。

    陸炳洋洋得意地米茶介紹一番,道痴聽聞這是外頭的東西,不由欣喜道︰「那外頭有賣的沒有?」

    陸炳搖頭道︰「不曉得。」

    道痴正皺眉苦思,米茶聽起來確實不錯,可到底去哪裡淘換,要是驚動王府就不美了。

    小丫頭已經自告奮勇道︰「炒米茶很是省事,不過是多加一把柴火的事,就讓大廚房這邊預備得了……」說到這裡,察覺出說話口氣不對,忙解釋道︰「若是王公子怕麻煩他們,可以預備兩把銅錢做賞錢」

    小丫頭這般熱心,陸炳樂意幫忙,對於道痴來說,事情彷彿都變得簡單起來。

    蠟燭寬裕,做宵夜的米茶也預備得了,日子過得真的簡單而輕鬆。

    轉眼,到了六月二十七。

    按照進府前王府這邊說辭,眾伴讀入了王府,每月回家休息三日,出府的時間,就定在每個月二十七日,回府的日子是三十日下午。

    不管在府學裡擺出各種小大人模樣,可都是半大孩子,對家裡的渴望很是濃烈,包括道痴。

    燕伯站在王府大門外,看樣子等了有一會兒,道痴見狀便不囉嗦,與同窗們別過,隨著燕伯往家裡走。

    王府在州城最中間,外九房在州城東北角,兩處相隔並不算遠。道痴即便是步行回來,也沒用得了多長時間。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本就不可說,像王寧氏與道痴這對祖孫相處的時間,還沒有這次分開的時間久。可是王寧氏心裡,卻早已將道痴當自家骨肉。

    將府學裡的事情問得七七八八,確認孫子卻是在裡面沒吃苦,王寧氏心裡才踏實下來。

    可是想起一事,她原本大好的心情就沉了下去,可是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老人家尋了一張帖子,遞給道痴。

    道痴打開看了,原來本月六月三十日,是十二房幼子「抓周」之喜,十二房要擺酒,少不得宴請族人。

    他猶豫了一下道︰「祖母,咱們不用去吧?或許那邊只是客氣一下才發的帖子,未必願意讓我們過去。」

    王寧氏搖了搖頭︰「不管他們是不是真心邀請,老婆子都當帶你過去……」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02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十六章 聞惡語寧氏憐不平

   道痴聞言,遲疑道︰“祖母,莫非孫兒不在家這些日子,有什麼事情發生?”

    雖說相處不到半月,可是他瞧出來,王寧氏並不是多事之人,這次主動提及赴宴,定有什麼內情。

    王寧氏點點頭,道︰“因你出繼之事,近日十二房所受非議眾多。不單單是歸罪于王楊氏‘嫉妒不賢’上,連大姐兒容娘的名聲也受到牽連。我雖沒見過容娘,可既是三郎的一奶同胞的姐姐,估摸也差不到哪兒去。況且那些詆毀之言,多是風言風語,並無什麼真正惡行。

    事情到底是因你而起,大人們或許並不無辜,可干一個小姑娘什麼事?你不看在旁的身上,只看在三郎帶你如此友愛份上,也要露露面。這世道,女子不易,小姑娘還沒說親,若是就此壞了名聲,下半輩子可怎麼好?”

    道痴聽了,不由皺眉道︰“怎麼會這樣?那……洪老爺就沒說什麼?”

    王寧氏道︰“自古流言蜚語,都是越描越黑。如今三郎退了宗學,洪老爺閉門不出。這些流言蜚語對他們來說,或許不過是添一時堵。可若是壞了容娘的名聲,就是一輩子的大事。”

    道痴困惑道︰“祖母,為何那邊不對外實話實說?我八字純陽又不是胡編出來的,說我與他們家人八字相沖才過繼出來,不是也是一種解釋麼?為何會任由流言傳到這個地步?”

    王寧氏道︰“誰曉得呢,估計他們也要幾分臉面,不好意思將事情都推到你這小毛頭身上。再說即便真推到你身上,也要看外頭的人信不信。人皆有嫉妒之心,說起來還是十二房的富貴太晃眼,心中生嫉妒的族人太多,才有了現下的暗涌。”

    除了道痴請王寧氏送東西回十二房那次,祖孫兩個都沒有再提過十二房。老太太從來沒問過,道痴也沒有提及。

    想想回十二房那兩日,三郎的敦厚,容娘的開朗,還有餐桌上擺在自己眼前的精致素菜,不管是愛屋及烏也好,還是其他也好,道痴真的對王楊氏生不出什麼惡感。

    “祖母,十二房那邊……見不得孫兒的不是楊淑人,而是太淑人?”道痴想了想,終是開口道。

    他能理解王青洪因孝順的緣故,不願意開口提王崔氏如何;到了他這里,可沒有為親者諱的意思。

    這下子,吃驚的輪到王寧氏。

    老人家目瞪口呆︰“這話怎麼說?”

    道痴講述了自己回十二房那兩日,王崔氏的反應,以及王崔氏“生病”,讓兒子將道痴送到外宅的話。

    王寧氏聽著,時而怒,時而驚,最後便是深深地疑惑。

    畢竟道痴生母小崔氏是王崔氏的親佷女,又是她做主納進門的,若是沒有緣故,王崔氏不該這樣對道痴。

    想來想去,王寧氏只能想到小崔氏的死上,嘆了一口氣道︰“人上了年歲,不僅忌諱生死,還容易回想過去。瞧著老太太的反應,也並不是就厭了你,更像是愧疚,見不得你。估計是見到你,容易想去逝者。或許在她心中,始終對你生母有愧,想著是不是自己照看不周的緣故才沒留下佷女的性命什麼的。她啊,性子太剛愎,這樣的人容易鑽牛角尖。逝者已矣,不顧念活著的,她終是會有後悔那一日。”

    道痴沒有說話,王寧氏的猜測與他想的差不多。

    只是王寧氏不知,道痴這個身體小時候是傻子。道痴覺得,王崔氏的愧疚,更像是因十年前將傻孫子獨自留在安陸所致,因此見到道痴不傻的時候,老太太才那樣震驚。

    這一點倒不是道痴有意相瞞,而是老和尚與族長太爺都再三囑咐,將他不要提及此事。

    王寧氏早先對王楊氏並無好感,現下也不禁心里替她委屈。又見道痴提及十二房那邊,並無怨憤,還有為王楊氏辯白之意,老人家心里也踏實下來。

    王寧氏對道痴道︰“我好好的孫子,被那些扯老婆舌的說成是挨打受罵的小可憐,真是可惱。三十那日,咱們祖孫兩個就過去吃酒,也讓她們見識見識我好孫兒的氣度。”

    道痴點頭道︰“嗯,孫兒聽祖母的,正好在課業上也有請教三哥的地方。”

    祖孫相視一下,彼此心中都有了計較。

    王寧氏是覺得這個孫子大氣,不是愛計較的性子,這樣很好;道痴則想著,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老太太平素嚴肅是嚴肅,可實是個心善的人。

    因道痴歸家的緣故,當晚飯桌上的菜色十分豐盛。道痴一口氣吃了三大晚飯,才撂下筷子。

    臘梅已經有些做丫鬟的架勢,在王寧氏的教導下,規矩上也有些拿得出手;順娘的氣色,則是比以前好多了,眼底也不再泛青,恢復了白皙。

    王寧氏見道痴吃的多,怕他積食,,催著他在院子里溜達消食。

    道痴一時起了童心,將雞舍里那個耀武揚武的大公雞放了出來,開始時雞攆人,隨後是人攆雞。竟是將趾高氣揚的大公雞,累得不成樣子,軟倒在雞舍前,對著王寧氏可憐兮兮的“咯咯”叫。

    順娘與臘梅都笑個不停,王寧氏臉上也有些繃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次日,道痴同往寧氏打過招呼,便出城去了西山寺。他沒有帶驚蟄,而是給驚蟄留了任務,讓驚蟄陪著燕伯去城外查看他生母留給他的那三十畝地。

    雖說在王寧氏看來,那是道痴的私產,不願動用。可是道痴看來,那是他能擺在世人眼前唯一收入來源,正好可以大大方方的貼補家中生計。

    即便不能讓家里立時改天換地,可細糧換粗糧是不用,留足家中吃的糧食外,還能賣一部分做其他花銷。

    上了西山,道痴的心立時松快。

    等到了山門下,看著前面並不巍峨的寺廟,他不由加快了腳步。

    他抬頭看了看天,估算一下時間,想著虎頭這功夫多半在後山捶石頭,便沒有叩門,而是將衣襟撩起,順著寺牆走到後邊,從廚房跨院這里翻牆而入。

    跨院里,水缸里的水盛的滿滿的,牆角處,又添了不少新劈的木材。

    道痴帶了笑,走進後院。

    禪房里傳出一下一下的木魚聲,道痴走到禪房門口,恭敬道︰“大師父,我回來了。”

    木魚聲戛然而止,隨即是老和尚蒼老的聲音︰“進來吧。”

    道痴推門進去,看到老相橫生的老和尚,心下惴惴。

    老和尚的目光,卻越發仁慈平和。

    他沒有問道痴在王府日子如何,只叫道痴背誦《小人經?謗言卷》。

    “人微不諍,才庸不薦。攻其人忌,人難容也。陷其窘地人自污,謗之易也。善其仇者人莫識,謗之實也。設其惡言人弗辯,謗之成也。謗而不辯,其事自明,人惡稍減也。謗而強辯,其事反濁,人怨益增也。失于上者,下比毀之;失于下者,上必疑之。假天言之掩私,假民言事見信,人者盡惑焉。”道痴背誦到底,若有所思。

    不過一百多字,不僅說了如何“謗言”他人,還有如何應對“謗言”。

    人生一世,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不被說。

    王楊氏對流言蜚語的應對,正好合了其中“謗而不辯”這條。

    連王寧氏這樣不愛多事的人,都對她們母女的處境不平,又正應了“人惡稍減也”這句話。

    人言可畏,舌頭能殺人,端看這把刀握在誰的手中,道痴若有所悟。

    道痴在山上住了一碗,次日用了早飯,才別了老和尚下山。

    虎頭滿臉的舍不得,將道痴送到山腳下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03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十七章 攀權勢小人生祟

    燕伯與驚蟄帶回來的消息不錯,佃著那三十畝中田的,是王家的老佃戶,是戶本分老實的人家,對于換東家之事,也聽十二房的莊頭說了緣故。

    只是一直沒有新東家的傳召,他們亦不好找上門來。燕伯已經同他們交代清楚,依舊是每畝一石稻的地租,每年十月初一前交齊租糧。

    對于這個結果,道痴很滿意。

    不說旁的,單這三十畝加上外九房名下那十二畝的租糧,就是四十三石,磨成大米也有三十石,不僅主僕上下七口的口糧夠了,還能有些余銀。順娘這邊,也無需用女紅來貼補家計。

    順娘的親事,早就道痴過繼之前,就相看的差不多,是後街田家二小子,只等順娘及笄後就下定。

    田家祖上是王家的姻親,幾代人都依附王家謀生,也攢下十幾畝地。可是這一代家中五個兒子,說親是筆大開銷。除了長子娶了媳婦外,下邊四個都沒有說上人家。

    自聽說外九房有召婿的風聲,田家就托人來說和,想將次子贅過來,不僅能省一分取媳婦的開銷,還能多少得一分銀子。王寧氏見田家二小子雖只識幾個字,可勝在老實勤快,是個不錯的小伙子,心里便肯了。

    道痴到外九房,曾見過田二郎一遭,印象還不算壞。那是個略帶靦腆的人,如今在宗房名下的鋪子里做學徒。

    道痴心中也曾疑惑,像外九房這樣書香門第人家,為何不召個讀書人為婿。

    王寧氏說的明白︰“這世上女子可‘望子成龍’、‘望孫成龍’,也不乏‘望夫成龍’的,可這世上夫貴妻榮的有幾個?糟糠豈是那麼好做的?尋常人家的男子顯達,糟糠或許還能留著做個擺設;贅婿身份的人顯達,糟糠能不能保全性命,都要看老天是否開眼。”

    這才是世事洞明皆學問。

    道痴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他雖早有志向,要做人上人,可並沒有左右順娘親事的想法。

    一是相信老太太的眼光,二是順娘的性子過于柔順,召贅上門,上面有老太太,下邊有自己這個兄弟,總會讓她過得舒心自在。要不然嫁出門去,不管是高門大戶,還是小門小戶,喜樂都要看他人。

    想著自己到外九房不過旬月,順娘就給自己縫了幾身衣裳,她自己卻依舊是兩身洗得發白的舊裙,道痴便覺得自己這個做弟弟的有太多不足。

    正好下午得閑,道痴便打算上街去轉轉,一是為順娘添置些衣服料子,二是為小五郎買長命鎖。

    王寧氏會中午給他看了明日的禮,除了幾塊細布外,還預備了一對銀手鐲,並沒有周歲禮中常見的長命鎖。

    王寧氏只說道痴是五郎的哥哥,當單獨預備份禮,便塞給他銀錢,讓他親自去置辦長命鎖。

    老人家雖面上沒顯露什麼,可道痴曉得她是避諱。畢竟她的丈夫、兒孫都是短壽,她哪里好送人長命鎖。

    道痴將銀子又塞回王寧氏手中,給老太太看了他的荷包。

    他入王府時,王老太太塞了一包碎銀給他,除了開始勞煩黃錦淘換蠟燭時用了兩塊之外,就是後來得米茶時花了一些,剩下大多半。

    道痴雖看著小大人似的,可王寧氏想著他打小養在山里,對于城里還比較陌生,便又囑咐他去尋王琪同去。

    道痴應了,心里也想要尋王琪打聽打聽三郎退出宗學之事,沒想到剛出大門口,便見到宗房的馬車。

    馬車上不只王琪一個,王琪與三郎聯袂而至。

    兩人都不算外人,道痴也沒有請二人下車吃茶之類的,直接上了馬車,說了去銀樓之事。

    聽他說是要買長命鎖,並且明日會去十二房赴宴,王琪“哈哈”笑道︰“太好了,正好哥哥明日也去。二郎回去後跟叔祖母說,無需從外頭雇車,明早我過去接叔祖母與二郎。”

    王三郎眼楮亮晶晶的,臉上有些不好意思,輕聲道︰“我今日過來,本是怕二郎不耐煩應酬,想要勸二郎明日過去。帖子是我做主下的。”

    道痴笑笑道︰“我即便憊懶些,可十二房同外九房的距離又不算遠,哪里就去不了?”

    王三郎遲疑道︰“那叔祖母那邊……會不會不高興,讓二郎為難了麼?”

    他本是赤誠的性子,七情上臉,原本清俊的臉上,有羞愧、有愁悶、有憂慮,復雜莫辨。那個如同白紙一般純淨的少年,開始長大了。

    道痴搖搖頭道︰“祖母不會的,我還沒拿主意時,祖母便勸我去了,而且祖母明日也會過去。”

    王三郎驚喜道︰“真的?”

    道痴笑著點點頭,王琪拍了王三郎腦門一下,道︰“我就說叔祖母最是通情達理,哪里會信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更不要說什麼遷怒不遷怒到你頭上。”

    王三郎臉色通紅,臉色訕訕。

    道痴聽著這其中像是有故事的,問道︰“怎麼話說?”

    王琪翻了個白眼道︰“還不是為族里那些風言風語,將你說成小可憐,將洪大嬸說成是惡人,三郎怕叔祖母相信那些話,不讓他進門,才拖了我一道過來。”

    王三郎滿臉羞慚,從座位起身,對著道痴做了長揖道︰“二郎,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車廂里本就逼仄,馬車又在行進中,王三郎一個不穩,差點摔出車廂外。

    王琪忙拉了他一把,將他按回座位上,做了個抹汗的姿勢道︰“嚇死哥哥。要是你真跌出去,傳到外頭,說不定就要說你們兄弟鬩牆,在馬車上大戰三百回合。”

    他本是一句話,可王三郎這陣子見識了流言蜚語的威力,不由心里戚戚然。

    道痴見狀,怕他被外事所擾,分了心思,影響明年的童子試,便正色道︰“三哥,不遭人嫉是庸才……伯娘與容娘姐姐之所以被眾人詆毀,沒有旁的緣故,不過是遭人嫉妒而已。伯娘不僅娘家顯貴,又夫貴妻榮得了赦封,族中婦人能與之比肩的,屈指可數;容娘姐姐不僅出身好,人品相貌又出眾,同輩的姊妹中也是翹楚。她們太過于嫉妒,才借題發揮,生出這些事端。不過是些無知婦人的村話,三哥要是記在心上,分了讀書的心思,才合了她們的意。”

    王三郎低頭道︰“我也是太太教養大的,為什麼她們只詆毀姐姐,不來說我?”

    道痴嗤笑道︰“人性貪婪,落井下石的時候,還不忘了為以後佔便宜再留一線。她們攪風攪雨,不過是嫉妒的狠了,巴不得看笑話。三哥卻是少有才名,誰能保證不是王家的另一個探花老爺。若是將污水潑到三哥身上,引得三哥與族人決裂,等到三哥騰達時,她們還怎麼上門來佔便宜?”

    王三郎臉色青白,已經是怒到極點,咬牙道︰“她們憑什麼認為,欺負了太太與姐姐,我還能任由她們攀附?”

    道痴道︰“書上不是寫了麼?君子可欺之以方。”說到這里,他沉默了一下︰“無風不起浪,不是說被詆毀的人就一定有過失,而是說那些隱在暗處之人,說不定另有用心。要不然個人過個人的日子,總沒有平白無故盯著旁人的道理。”

    他也是才想起其中不對之處,十二房既是族中除了宗房最有權勢的一房,那些本當巴結依附十二房的族人,有什麼底氣與十二房仗腰子?欺負了十二房的女眷,還能厚著面子來佔便宜,這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王三郎還在憤憤難平,王琪卻詫異地看了道痴一眼,道︰“真沒想到,哥哥千方百計才打聽到的消息,你不過因幾句閑話便猜著。”

    聽他這麼說,王三郎與道痴齊齊望過去。

    王琪摸了摸鼻子道︰“不過是有些風聲,並沒有準信。我就這麼一說,你們兄弟就這麼一聽,心里有數就行。說過之後,我可是不認的。”

    王三郎已經是急不可耐︰“七哥……”

    王琪見他急了,不好再拖,忙道︰“是三房那邊……聽說漢大叔有個姨妹,長得天仙似的,正在說人家……”

    三房房主王青漢,不僅自家經商豪富,娶的妻子也是漢陽巨賈家的千金。聽說那一位的嫁妝,就不止萬金。

    王三郎到底不是無知稚子,忍著怒氣道︰“就為了這個緣故,他們就詆毀太太與姐姐?”

    王琪道︰“聽堂姐說,漢大叔那位姨妹,好像不大喜歡容娘姐姐。”

    王三郎原本還以為是因自己家務處置不當的緣故,才使得母親與姐姐受了無妄之災,即便心中對祖母與父親多有埋怨,可也信了父親那句寧事息人的話,等著流言自己散去。

    從沒想過,這其中會有其他的厲害糾紛,有人這般心思詭異地算計自己的家人。

    見他怒不可赦,王琪怕他要去三房問罪,忙一把按住道︰“好三郎,這也是哥哥的一點猜測,沒憑沒據,哪里做的了準?再說真要鬧出來,將洪大叔與漢大叔那個姨妹說到一處,那姨娘不納也得納。你可得消停得。”

    王三郎長吐了一口氣,神情稍緩,強笑道︰“七哥放心,我既見識了人言可畏,哪里還會行如此魯莽之事。這本不是我當出面的事,只是為人子女,我總不能就這樣任由人欺負了太太……”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04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十八章 挑挑揀揀長命鎖

    接下來,車廂里的氣氛有些沉重,小兄弟幾個各有思量。

    王琪想的是內三房王青漢,族中最富庶的房頭,王青漢同宗房的關系還算親近,王琪與之也是相熟。

    在他看來,王青漢因銀子多,底氣足,向來是個傲氣的。如今卻千方百計地想要將小姨子塞給族兄做妾,這實在是太令人意外。

    妾不過是玩意兒,越是有規矩的人家,妾的身份越低。

    王青漢岳家既然是漢陽巨賈,那小姨妹嫁妝上定是不菲,不找個正經人家做正頭夫妻,卻巴巴地上趕子給與做妾,這不是下賤是什麼?

    洪大叔相貌堂堂,長得又少相,看著不過三十來許似的,是挺招人的。是不是他去三房應酬,被三房的小姨妹給看上了?

    王琪到底年紀大些,仔細思量一番,便想到緊要之處。

    三房有財,可是無勢,向來都是親近宗房,那個小姨妹,也長隨姐姐到宗房做客。

    好像聽大伯娘提及,漢太太曾打聽起京中二伯家的事情。待曉得二伯家兩個堂兄,一個已經舉業,娶親生子;另外一個也入了國子監,漢太太還贊了又贊。

    現下想想,她們姊妹是不是之前也盯上過宗房?

    王琪摸了摸下巴,第一次陷入迷茫。有財無勢,是不是心里不踏實?

    道痴也正想著這一點,對于這個三房王青漢的大名,他早在承繼外九房前便聽過。

    當初族長太爺在西山寺提及斷嗣族人中,就包括王青漢。

    按照血脈遠近來說,內房族人都是服親,當然比出服的外房血脈要親近些,從血脈親近上當選三房才對。

    老和尚沒有選三房,不單單是因王青漢行商賈之事,還因他與岳家關系太近,兩家的生意多攪合在一處,連帶著江南與廣州的生意,都有岳家股份。

    王青漢連喪兩妻,兩次續娶的都是姨妹,這其中有人情,更多的利益牽連。

    老和尚不用猜也能想到,不管是誰做三房的嗣子,三房的媳婦,一定是從漢太太娘家佷女里選,再無旁人。

    王家畢竟是正經的士紳人家,漢太太娘家可是地道的商賈,那樣人家教養出來的女兒,擱在尋常人家或者能成賢內助,可對于有心出仕的道痴來說,不僅沒有助力,反而會成為拖累。

    除了想著王青漢想要攀附十二房外,道痴還想到宗房對三房的“關注”。

    雖然王琪說是他“千方百計”打聽到的,可這種陰私之事,哪里是一個少年能輕易打探得到的?

    他消息的來源,多半還是在宗房內。

    三房斷嗣,對于宗房來說,未嘗不是塊大肥肉。三房不管是選嗣,還是做什麼,都越不過宗房去。

    如此說來,三房對十二房的“攀附”,是不是也是為了防著宗房?

    對于自己從十二房出繼到外九房那日之事,道痴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十分家產獻三分”。

    對于外九房這樣窮人家的家產,只有日子更窘迫的外十房會惦記,宗房與內房對于這點家產完全是不屑一顧的態度;可是三房的家產,傳言中可是有百萬之富。

    是不是族長太爺出面,安排自己過繼到外九房之事,將王青漢嚇到了?

    為了防止宗房插手三房選嗣之事,他才想要將族中權勢僅次于宗房的十二房拉到三房那邊?

    如此說來,王楊氏與王容娘所受的“果”,還是道痴出繼的“因”。

    王三郎心中,則都是氣憤之余有些無奈。他雖剛說了不會讓人白白欺負自己母親,可一時也想不到該如何為母親出頭。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早些回家,將此事告之姐姐,看看姐姐什麼意思。

    不過無奈是無奈,他心里反而踏實幾分。敵人在外,並不可怕;就怕家里親長不合,那樣才是真讓人無力。

    車廂里氣氛沉悶,直到到了銀樓,大家情緒才好些。

    銀樓里,多是一些女眷再挑選首飾,見進來的是三個少年,少不得指指點點的,可也並不回避。

    王琪不知從哪里摸出把檀香扇,打開來美滋滋地搖著,還不忘這里那里來個飛眼。王三郎見狀悶聲而笑,道痴則是忍不住捂臉。

    怪不得剛剛瞧著王琪就覺得有些不對頭,原來他在拷貝沈鶴軒,不僅僅是穿著打扮相類,還有這搖扇子時“顧盼神飛”的神態,也學的七七八八。

    蒼天啊,大地啊,趕緊將這個丟人現眼的胖子收了去。

    沈鶴軒能被稱為“沈鳳凰”,名副其實。反正就道痴見過的少年中,沈鶴軒絕對排在榜首。

    王琪五官並不難看,可這痴肥的身材,還有那憨憨的傻笑,這般作態,不見風流,只顯得越發猥瑣。

    銀樓里眾人,不看他還能看哪個?

    王琪卻是人來瘋,鬧騰的越發歡實,揚著下巴招呼伙計︰“將你們這里最好的長命鎖都擺出來,我們要買長命鎖!”

    伙計見這他年紀雖不大,打扮的也古怪,可像是個有錢的,便堆笑道︰“好 ,小的這就給幾位公子取長命鎖。”

    說話的功夫,伙計取了三個錦盒出來。

    不說旁的,觀看盒子,賣相就極佳。

    等打開來,果然都十分精巧。

    第一只長命鎖下邊綴了九只蓮子造型小鈴鐺,後邊有蓮蓬圖案;第二只連著銀項圈,看著古樸大氣;第三只則是瓖了佛家七寶,華麗非常。

    三件都是銀器,因民間有說法,小孩子命輕,壓不住金器,所以多是帶銀器闢邪。

    王琪見東西擺出來,便將位置讓給道痴,讓他來選。

    道痴將三只長命鎖看了一遍,微微搖頭,對那個伙計道︰“這三只長命鎖都是上品,只是有些不和我的心意。勞煩小哥,再幫我找一找。”

    伙計自是聽出他話中之意,問道︰“那小公子想要尋只什麼樣的?”

    道痴指了指第一只錦盒道︰“不要有鈴鐺瓔珞等綴物……”又指了指第二個︰“不要太沉,最好重量在一兩之內……”說著,又指了指第三個︰“嵌寶的可以,只是外形要再圓潤些。”

    伙計仔細聽了,奉承道︰“小公子好仔細的心思,小的這就去找。”

    在王琪看來,前面這三只長命鎖,哪個都能拿得出手,偏道痴這麼婆媽,便嘀咕道︰“有鈴鐺有什麼不好,沉甸甸的才能顯示富貴……”

    王三郎在旁,卻知曉道痴的用意,望向道痴的目光,有些水潤。

    這會兒功夫,伙計又找了兩只錦盒出來。

    里面各裝著一只長命鎖,一只嵌寶,一只不嵌寶。兩只都是按照道痴方才的要求挑出來的。

    兩只長命鎖都非常小巧,價格卻是天差地別。

    不嵌寶的那只長命鎖,只要一兩八錢銀子。這個價格,還是因做工實在精致,要是做工尋常些的,價格不會比銀子本身的重量多五成。

    嵌寶的那只長命鎖,則開價十二兩銀子。

    按照伙計的介紹,這本不是本地銀匠的工藝,而是從廣州那邊進的貨,用的是外洋的瓖嵌工藝,才能做的這麼精細。

    見道痴對那嵌寶長命鎖有意,王琪忙勸道︰“二郎,前面那個就挺不錯……五郎抓周,各家長輩多是要送長命鎖的,哪里就能都戴上?心意到了就行。”

    王三郎也道︰“是啊。是啊。二郎,前一個就很好。”

    道痴道︰“不管五郎戴不戴,我總要挑個好的給他。”

    在講下去一兩銀子後,他以十一兩銀子的價格,將那嵌寶長命鎖買下。

    十一兩銀子,不是一筆小數目。道痴卻並不心疼,因為他曉得,自己這只長命鎖不會“閑置”,只要自己送了,多半都會出現五郎身上。

    為了他出繼之事,十二房受了眾多非議,只要在眾人面前顯示他與十二房並沒有反目成仇,十二房待他這個出繼之子也多親近,才能早日驅散傳言。

    王楊氏是個聰明人,在知曉了外頭的算計後,相信她會盡快做出應對。

    買完長命鎖,想著自己明天下午就要回王府,七月末才能再出來,他又花二兩半銀子,買了一對金丁香耳墜,一對細細地金耳環。

    這下,真是惹得王琪側目。

    從銀樓出來,他搭著道痴的肩膀道︰“闊綽了啊!老實說,哪里淘換的銀子,這般大手大腳?仔細叔祖母不高興。”

    道痴不好提老和尚那邊,便道︰“我生母留下的嫁妝里,有些銀錢。”

    王三郎低下頭,悄悄捏了捏自己的荷包。

    他的荷包里,金葉子、銀錠子都有,絕不止十幾兩銀子。雖說回安陸後,需要花銷的地方少了,可在南昌時,同窗好友出去吃酒聽戲,隨手花個十兩八兩都是尋常。

    到了自己弟弟這里,花上幾兩銀子都要動用逝者所遺。

    王琪收了笑,對道痴道︰“即便叔祖母沒有代你保管你生母的嫁妝,你也不要胡花。往後你考學也好,成家也好,需要用到銀錢的地方還多。再說,叔祖母是個節儉的人,自見不得長輩如此大手大腳。你給叔祖母與順娘姐姐添置東西,雖然是好意,可是若惹著老人家心里不痛快,不就成了好心辦壞事?”

    這真是有些哥哥的做派。

    道痴點點頭,誠心誠意謝道︰“謝謝七哥,弟弟記下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05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十九章 抓周宴抓破美人面(一)

    因王三郎著急回家,小兄弟幾個從銀樓出來,便沒有在街市繼續逗留。將道痴送回外九房後,王三郎便與王琪匆忙離去。

    午後的院子里,一片寂靜。

    道痴沒有去上房,直接去了西廂門口。順娘坐在繡架前正繡花,臘梅坐在旁邊的小杌子上分線,主僕兩個正用心,沒有留意外頭。

    “姐姐。”道痴站在門口,喚了一聲。

    順娘與臘梅主僕二人,這才看見道痴。臘梅連忙起身,順娘看道痴額上汗津津的,吩咐臘梅道︰“倒碗綠豆湯來。”

    臘梅應聲出去,順娘招呼著道痴進屋坐了,投了塊濕毛巾遞給他。道痴在臉上抹了一把,去了不少燥熱。

    順娘看到道痴擱在一邊的錦盒,笑問道︰“長命鎖買來了?”

    道痴點點頭,打開錦盒,取了長命鎖,遞給順娘。順娘小心接過,手指輕撫過上面的各色寶石,贊嘆道︰“真好看,我還是有一遭見嵌寶的長命鎖。”

    道痴從荷包里摸出個小紗袋來,從里面取出那對金丁香耳墜,遞過去道︰“這是送給姐姐的。”

    順娘聞言,抬起頭來,視線正落到這耳墜上,半響方反應過來,忙搖頭道︰“我哪里用得戴這個?二郎快收回去。”

    道痴皺眉道︰“反正銀樓也不會給退,姐姐戴不戴,這都是姐姐的。”說罷,直接將耳墜塞到順娘手中。

    實際上,這委實上不上什麼好東西,分量也就一錢多金子,小小的丁香花比大米粒大不了多少。可是順娘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如同稀世珍寶似的,看的有些移不開眼。

    看了好一會兒,她還是搖搖頭道︰“要是銀樓那邊不給退,就給祖母戴,祖母原來也有金耳環,大哥下場前家里銀子不夠,祖母就當了死當。”因提到逝去兄長,她的情緒有些低沉。對那金耳墜,盡管有喜愛,卻沒有貪欲。

    真是一個好姑娘。

    道痴伸出胳膊,撫了撫順娘的頭頂。

    順娘驚訝地抬起頭,哭笑不得地看著道痴,反手也撫了撫他的頭頂道︰“人小鬼大,我才是姐姐呢。”

    道痴將小紗袋里的耳環倒出來,遞給順娘道︰“祖母的禮物在這里。姐姐的還是自己個兒留著吧,哪里有老人家戴丁香墜子的。”

    其實,這個時代女人戴什麼首飾,道痴哪里曉得,不過是聽小伙計介紹的時候說了一嘴,才這樣說。

    順娘聽了,猶豫道︰“那能不能用這個給祖母再換對耳環?”

    道痴道︰“祖母只有一對耳朵,有了這個,還要耳環作甚?姐姐就不要再羅嗦。這才是開始,等我大些,給姐姐買一匣子首飾,讓姐姐每天數著玩。”

    順娘掩袖而笑道︰“就說孩子話,首飾又不能當飯吃,哪里還用老買?”說到這里,看了上房一眼,壓低音量道︰“有一有二,不可有三、有四,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跟長輩請示,怎麼就敢隨便花錢?這次我尋思祖母會饒過你;有了下回,小心家法侍候!”

    道痴亦小聲問道︰“姐姐,咱們家家法是什麼?”

    順娘笑道︰“罰抄《孝經》百遍。”

    道痴聞言,松了一口氣,《孝經》三千多字,一百遍也就是三十萬字,即便毛筆字慢些,兩、三日的功夫也就得了。

    這時,便聽順娘慢悠悠地加了一句話︰“抄完前,不得吃飯……”

    姊弟說話間,臘梅已經端了綠豆湯來。這是早上熬好的,沉在井里,入口清涼,十分解暑消熱。

    這會兒功夫,就聽到上房有動靜,王寧氏睡完午覺,挑了門簾出來。

    道痴撂下湯碗,拿起錦盒出了西廂︰“祖母,孫兒回來了……”

    眼前這是個睿智的老太太,道痴就十二房之事,有些話想對老人家說。

    王寧氏抬頭看看天色,詫異道︰“恁快?沒去尋七郎?”

    “出去就在門口踫到了,他帶著三郎過來尋孫兒。”道痴回道。

    祖孫兩個回轉到上房,王寧氏先看了長命鎖,點頭道︰“算得上精致,這份禮物不跌你這當哥哥的份。”

    道痴正想說三房算計十二房之事,順娘挑了簾子進來,她來給王寧氏送綠豆湯。

    道痴想了想,沒有避順娘,對王寧氏說了十二房的流言背後或許是三房算計之事。

    王寧氏的臉沉了下來,順娘聽著里面有什麼妻妻妾妾之類的話,紅著臉起身想要避出去,王寧氏擺擺手道︰“你也大了,沒有什麼聽不得的。”

    “怪不得這風言風語來的邪乎,我只當楊氏是得罪了哪個妯娌,沒想到還有這個緣故。”王寧氏嘆氣道︰“不管是為了什麼,污人名聲,壞人姻緣,太過下作。老天有眼,三房這麼鬧騰,終得不了好。”

    順娘即便性子柔順,也不禁皺眉,小聲道︰“心腸真是壞透了,長輩們恩怨且不說,容娘妹妹何其無辜,好好的女孩兒,白白叫人說嘴。”

    王寧氏尋思了一會兒,對道痴道︰“即便有人居心叵測,可事情畢竟因你過繼而起。想要從根子上去了流言,還得如此如此……”

    道痴一一點頭應了,望向老太太的目光越發敬重。

    祖孫之間,氣氛正好,順娘在旁眨了眨眼,掏出小紗袋,道︰“祖母,二郎買了禮物給祖母與孫女呢……”

    次日,道痴換上潞綢直,頭上發了福巾,一副小公子裝扮。王寧氏也早早地翻出一件半新不舊的串綢窄袖褙子,用熨斗熨服帖了換上,耳朵上帶了那對金耳環,頭上包著實紗額帕,平添幾分雍容,絲毫不顯寒酸。

    王琪坐著馬車來接人,見到王寧氏的時候,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好一頓奉承︰“哎呀,叔祖母這一拾掇,可是真顯年輕。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孫兒伯娘呢。”

    王寧氏笑道︰“又淘氣!跟誰學的油嘴兒,不可渾說。”

    王琪“嘿嘿”笑著,同道痴一起,扶著王寧氏上了馬車。

    外九房到宗房不算遠,可到十二房,馬車還正經要走一陣子。

    一路上,王琪就沒住口,將道痴贊了又贊,誇得道痴都覺得臉上火辣辣的。說的不過是他在府學如何勤學,如何自律,如此苦讀之類的話。

    王寧氏臉上開始時笑著聽著,越聽臉色越僵,看著道痴道︰“心靜則平,平則智,智則不亂,不亂則不衰。這是你自己個兒說的話,你忘了?”

    道痴見王寧氏著惱,忙道︰“孫兒沒忘。”

    王寧氏正色道︰“那你作甚如此急功近利?你才多大點兒年紀,就是你父親、你大哥當年像你這麼大年紀時,也沒有像你這樣急迫。你才十一歲,踏實學習幾年,有什麼來不及的?”

    道痴當然不能說皇帝沒幾年活頭,世子三、兩年之內便會進京做皇帝,要是自己起步太晚,那還真的來不及。

    在王琪跟前說的為了外九房生計苦讀的說辭,在老太太跟前是不能說的。道痴只得滿臉誠摯道︰“祖母,孫兒曉得量力而行的道理,孫兒只是想要下場試試……孫兒雖沒有神童之名,可也想要下場試試……”

    他沒有半點孩氣,一本正經地說了兩次“想要下場試試”。

    王寧氏心里嘆息一聲,對于這個嗣孫平素言行小大人似的,老人家以為是因兩次被遺棄孩子心里受傷的緣故。

    這般迫切地想要下場應試,是不是也是想要出成績給那邊看?

    這樣想著,王寧氏倒舍不得攔他,嘆了口氣道︰“不管怎樣,身子骨都是最重要。我老了,實再受不了什麼,你姐姐將來也要等著你照看。”

    道痴認證道︰“祖母放心,孫兒一定好好的……”

    王琪在旁,不停抹汗。他稱贊道痴,不過是為了哄老太太開心,沒想到反而讓老人家擔心,不免後悔自己嘴快。

    這會兒見祖孫兩個說得了,他的心才踏實些,嘴巴卻似打了封條似的,再也不敢胡咧咧。

    *

    十二房,正院。

    王楊氏早已穿戴起來,臉上涂了淡淡的粉,將憔悴掩下。她眼楮亮亮的,坐在梳妝台前,拿起珠冠戴上,手上又加了兩對金鐲子,加上一身的綾羅綢緞,即便沒有穿誥命襦裙,這周身的氣派,也不是尋常婦人能及。

    十二房外,車馬陸續而至,客人們到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06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二十章 抓周宴抓破美人面(二)

    因曉得道痴會奉王寧氏過來,王三郎用罷早飯,就到前院迎客。

    他加送了帖子去外九房之事,王青洪與王楊氏早就知曉。兩人雖沒有反對,可是也沒有想過道痴會過來。

    在他們夫妻看來,王寧氏上次登門,等十二房的饋贈送還回來,也是因不願與十二房多牽扯的意思。三郎主動過去,王寧氏不會惡語攆人;可想要讓道痴回來,老人家肯定不會點頭。

    王青洪面上沒說什麼,心中對王寧氏上次來送歸財物之事卻是惱的,覺得這老人家實在不實時務。明明十二房這邊是好心,她只管老實佔下大便宜就是,偏生還鬧這麼一出,倒像是十二房不知禮似的。

    王楊氏則是越發敬重王寧氏,財帛動人心,尤其是在外九房窘迫的境況下,老太太能做主將這筆財富送回十二房,不佔半絲半毫的便宜,這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魄力。

    盡管夫妻兩個對王寧氏印象各異,可是昨晚聽三郎提及王寧氏次日會登門吃酒時,夫妻兩人都很意外。

    王青洪是不耐煩,皺眉訓斥三郎道︰“都是你多事,外頭的流言本傳的差不多,該平息下來,他們過來,少不得又有人說嘴。”

    三郎心中並不贊同父親的話,可依舊是老實認錯。

    王楊氏這邊,王三郎是先說了三房那邊的嫌疑,而後才說的王寧氏明日帶道痴過來之事。

    王楊氏聽到三房嫌疑時,臉上淡淡的,不惱也不見歡喜;聽說王寧氏會帶道痴過來吃酒時,她露出笑容,對王三郎道︰“老人家是面冷心熱的良善人,能得她老人家教導,是四郎的福氣……”

    十二房大門外,王三郎在接了幾撥客人外,終于等來了王琪的馬車。

    他一邊吩咐人往二門傳話,一邊命人開了大門,直接引馬車到二門外停下。

    等他親自扶了王寧氏下馬車,王楊氏已經得了消息,帶了丫鬟婆子到二門迎侯,入眼的就是這樣的情景︰王寧氏滿臉慈愛地站在那里,左邊站著王琪,右邊站著王三郎,旁邊退後一步站著的是道痴。

    從五月中旬道痴離開十二房,王楊氏還是頭一回看到他。她也說不清自己是為什麼,對于這個孩子本應厭惡,可卻是厭惡不起來。想到這個孩子所受不公,她時而覺得快意,時而又覺得羞愧。不管大人誰對誰錯,一個襁褓中就被家人遺棄的孩子,又有什麼罪過?

    可是她也不否認,這個孩子回十二房那幾日,她是壓抑的。即便這個孩子本身沒過錯,可是他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自己曾經歷了多少痛苦絕望。

    她不由自主地打量起道痴,同一個半個前相比,道痴最大的變化,就是膚色變白了。原本那膚色麥色,少了幾分富貴氣。即便眉眼之間與三郎有相似的地方,可兄弟兩個看上去也不怎麼像。

    現下卻是不同。

    他膚色白了,少年的身量也像是一下子抽起來,同三郎站在一處,三分相似成了五分,任是誰都能瞧出他們是兄弟兩個。

    王楊氏只覺得心里酸酸澀澀,說不上到底是什麼滋味。

    王三郎已經看到她,揚聲道︰“太太,叔祖母來了。”

    王楊氏長吁了一口氣,臉上已是帶了笑,走了過來,對著王寧氏福了福,道︰“給您道福。”

    王寧氏虛扶一把,笑眯眯道︰“快起來,今兒是你的好日子,你定忙著,咱們也就別站在這里說話。”

    這會兒功夫,王琪與道痴也都作揖道︰“見過嬸娘(伯娘)。”

    王楊氏對王琪與道痴點點頭,而後對王寧氏道︰“族中幾位嬸子、嫂子已經到了,在我們老太太房里吃茶,我這就扶嬸娘過去。”

    王寧氏點點頭,回頭看看道痴,對王三郎道︰“三郎,我們二郎就交給你,你與七郎兩個當哥哥的,多帶著他一些。”

    王三郎道︰“叔祖母就放心吧,我一定照看好二郎。”

    王楊氏在旁,聽著這“三郎”、“二郎”的稱呼,覺得十分別扭。她的視線,不小心又落在道痴身上,心里想著還是“四郎”順耳。這兄弟兩個,哥哥是三郎,弟弟卻成了二郎,這就什麼事兒……

    王寧氏隨著王楊氏進了二門,剩下小兄弟三個又回到前院。

    不管是王琪、還是道痴,既然過來,還得尋到王青洪跟前見禮。

    宗房今日過來是王珍,隨著族長太爺老邁,宗子王青海近幾年多在病養,宗房出面應酬的,多是王珍。

    三小找到王青洪時,王青洪正帶著王珍,陪知州大人吃茶。王青洪雖是卸任官,卻依舊原級從三品致仕;知州這個父母官,不過是從五品。因此,不用王青洪去籠絡地方父母,等著地方父母上門拜訪即可。

    因王青洪性子低調,不愛張揚的緣故,王氏族人只知他岳父是京官,並不知道他伯丈人是內閣首輔楊閣老。知州進士出身,正好是楊閣老的學生。

    早在五月初王青洪初回安陸時,知州便打探到他出身,知曉了兩人這一關系。一個是楊門學子,一個是楊門之婿,實不是外人,因此知州大人便擺出“學弟”身份,與十二房走動往來。

    十二房將庶子出繼之事,知州也有耳聞。

    在他看來,王青洪做出這樣的選擇,正合乎世情。不過是一個庶子,哪里比得上自己前程?若是為了個庶子,惹火了嫡妻,與岳家疏遠,那王青洪才是傻子。

    可當看到王三郎拉著道痴的手,小哥們兩個並一個小胖子一起過來請安,知州不由覺得怪異。瞧著兄弟兩個這般親近的模樣,委實不像是嫡庶不容。他心中有些好奇,便做吃茶的樣子,眼楮余光在留意王青洪的反應。

    王青洪看到兒子過來,收斂了臉上的笑,臉上繃得緊緊的,擺出嚴父模樣。不過,知州大人發現,當這個出繼出去的少年口稱“伯父”向王青洪行禮時,王青洪的眼角抽了抽。

    王青洪看到道痴,想著這些日子的流言蜚語,不由心浮氣躁,便移開眼不看他,反而對王琪問了幾句。不過是在王府課業之類,是否跟得上,有何不解之處雲雲。

    王琪心里直範嘀咕,他是看出來,這個洪大叔明明是比較關心道痴在王府的生活,可又拉不臉去問道痴,便拿自己做幌子。

    換做尋常王琪既聽說王青洪的意思,那無需他多問,便會主動講一講道痴在府學的事情;可方才在馬車上得了教訓,誰曉得自己實話實說,洪大叔是覺得“欣慰”,還是教訓道痴一頓。因此,王琪講府學事情時,便三言兩語提及,並不專程說幾句道痴如何。

    王青洪聽得意興闌珊,,最後不忘加一句,需安分小心,不可徒生事端,丟了王家臉面之類的話,這句話是看著王琪與道痴兩個說的。等兩人都躬身應了,他便擺擺手打發三小下去。

    知州大人這才曉得,王家入王府伴讀的子弟,除了宗房老七外,另一個竟然是王青洪已出繼的庶子。

    他的心中,很是佩服王青洪的果決。安排庶子入王府,息了科舉晉身之路,隱在地方做個小吏,總比過了童子試與鄉試,進京去礙楊家人的眼楮為好。

    但,虎毒尚且不食子,為了巴結岳家,做到這個地步,是不是太過?

    原本他非常樂意交好王青洪,尋思著是不是趁著王青洪居鄉閑置,厚顏高攀一下,結個兒女親家,使得兩家更近一步;現下想到王青洪這般無情,他結親的心思便有些猶豫。

    連自家骨肉都能隨時拋棄的人,加個姻親關系,也難指望什麼。

    他沒了親近的心思,坐著就有些難熬;可是又不敢得罪王青洪,便有一句沒一句地同王珍搭著話,百無聊賴地熬時間。

    落到王青洪眼中,就是知州大人見了道痴後,八成是想起外頭那些傳言,對自己心有誤解,所以開始不冷不熱起來。

    王青洪心里悶悶的,覺得道痴真是個討債的。從他回下山十二房開始,這才一個半月功夫,生出多少事端。方才父子相見時,那略微蕩漾的慈父之心,也在埋怨中平靜下來。

    除了不喜,就是不喜……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06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二十一章 抓周宴抓破美人面(三)

    出了正廳,王三郎便時時都帶著道痴,兄弟兩個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道痴想著昨天祖母的吩咐,便沒有拒絕這兄友弟恭的戲碼。這般斯文俊秀的兄弟兩個,看掉了多少族人的眼球子。

    早先傳著十二房閑話、背後幸災樂禍那些,現下見狀也有些沒底。

    王琪跟在兄弟二人旁邊,看著兄弟友愛的畫面,摸著鼻子,心里酸溜溜的,只覺得礙眼。他一時也說不清楚,到底是該埋怨道痴搶走了三郎,還是該埋怨三郎搶走了道痴。

    畢竟他與三郎往來的時間也就大半月,還只有每天在宗學里那幾個時辰;與道痴卻是吃住在一起幾近一月。如今他也說不清楚,對這兩個族弟,哪個更親近些。

    只是他平素任性雖任性,也曉得輕重。三郎與道痴兩個都是內斂的性子,不愛在人前賣弄,如今敢耍猴子似的,在族親跟前上演“手足相親”的大戲,也是無奈之舉,不過是為了應對前些日子的流言。

    十二房從端午節前舉家從任上回鄉,還是頭一回擺酒請客,不僅族中有頭有臉的族親都來了,就是沒收到帖子的落魄戶,也有腆著臉皮上門吃喝的。

    總之,熱鬧非常。

    雖說其中大多數人,道痴都是頭一回見,不過也有幾個面孔眼熟的,例如出繼時在祠堂見過的五太爺、十一太爺與十太爺。

    五太爺與十一太爺兩個沒有在祠堂時做中人時的嚴肅,顯得十分和藹,對待三郎時尤其慈愛;只是轉頭對道痴時,笑容多少有些寡淡。

    對他們來說,眼前這兩個即便是同父兄弟又如何?三郎的敏慧是族長都贊過,母族又在京城,前程可期;道痴已經出繼外九房,即便苦熬科舉,一個舉人到頭。外九房實是沒有出進士老爺的風水,祖孫三代科舉,卻沒有那個富貴命。

    十太爺則是狠盯著道痴身上的潞綢衣裳,陰陽怪氣道︰“看來外九房今非昔比,真的闊綽了。”臉上貪婪絲毫也不遮掩。

    道痴看著十太爺,目光冰冷。

    這次回家,王寧氏雖沒說什麼,燕伯私下里卻跟他念叨了一回,十房的媳婦孫女前些日子沒少往外九房跑,就是想打探十二房貼補了道痴多少銀錢。話里話外提及十房的幾個外孫女,想要給道痴說親。

    十房太爺貪財,幾個女兒沒一個嫁的好的,為了索取高額聘禮,不是嫁給瞎子、瘸子,就是嫁給人做填房。王寧氏即便是瘋了,也不會同她們家結親。因她們歪纏,王寧氏與她們幾乎翻臉,自己也被她們氣的差點病倒,十房才安生下來。

    道痴對十房本沒什麼印象,即便聽說他們曾窺視外九房家產也沒有放在心上,畢竟早年他們惦記外九房,是因外九房斷嗣的緣故;可自己已經過繼過來,十房的貪念還不息,道痴便有些不耐煩。

    只是他在府學,一時半會也顧不上家里。王寧氏又是個不愛麻煩人的性子,只要外十房鬧騰的不過分,多半是自己受了。可誰曉得外十房那邊會不會利令智昏,狗急跳牆。

    想到這里,道痴還是有些不放心,便跟三郎打了聲招呼,過去尋王珍說話。

    王珍已經不在王青洪旁邊,而是在同一個衣著鮮亮的中年人站在一處。

    見道痴過來,王珍笑道︰“二郎是來尋我?”

    道痴點點頭,道︰“有幾句話想同珍大哥說。”

    換做其他人,多是會知趣離開,留下地方讓這二人說話,那中年人卻穩當地站在那里,笑呵呵地打量著道痴。即便是面對王珍,他也只是端著長輩架子,沒有尋常族人對宗房長孫的尊敬,隨意道︰“大佷子,這是哪一房的小輩?”

    王珍道︰“漢大叔,這是外九房的二郎。”說罷,又對道痴道︰“二郎,這是三房的漢大叔。”

    道痴心里有數,這便是綽號“王百萬”的那位族中巨富王青漢。

    道痴依照規矩見了禮,王青漢笑眯眯地從袖子里摸出半把金瓜子,塞到道痴手上︰“初次見二郎,我這做叔叔的身上也沒什麼能做見面禮的,只有這個,拿去買點心吃。”

    這金瓜子沉甸甸,每一枚都足有一錢多重,半把算下來足有二、三兩金子。

    道痴剛想要送還,王青漢已經大笑著走了。

    道痴看著手中的金瓜子,不由皺眉,便聽王珍道︰“既是給你的,你就拿著。漢大叔就是這個脾氣,不管是族中晚輩,還是外頭世家往來人家的小輩,他都用這個做見面禮。在他眼中,半把金瓜子同半把銅錢沒甚區別。”

    道痴也不是迂腐的性子,點點頭將金瓜子塞進荷包,心安理得地受了這份小小橫財,便對王珍提及外十房去外九房歪纏之事。

    王珍聽得直皺眉,道︰“將十房的外孫女說給你,他們倒是真敢想。十房往來的,哪里有正經人家。你同下人交代一句,要是十房再上門歪纏,便來宗房尋我。有我在,不會讓他們放肆,你在王府安心讀書就是。”

    這次王琪回來,王老太爺曾問及府學里的事情,除了王琪如何之外,還著重問了道痴在府學的表現。

    聽說他同世子的乳兄弟投契交好的同時,還挑燈夜讀為明年應試備考,王老太爺贊嘆不已。連帶著,王珍也對這個族弟越發關注,想要看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有王珍這句話,道痴沒什麼再擔心,便隨口問起三房王青漢的事情。

    王珍說起王青漢時,面上依舊帶笑,可話里話外的口氣多少有些奇怪。道痴耷拉下眼皮,看來王青漢與宗房的關系確實有些微妙,只是不曉得王楊氏會不會發現這點。

    這會兒功夫,便見王琪過來,走到王珍跟前,道︰“大哥,洪大嬸吩咐我來請大哥過去。”

    王珍疑惑道︰“去哪兒?”

    “三郎院子,方才叫了三郎過去,這會兒又尋哥哥,許是有事。”王琪回道。

    王珍雖滿心疑惑,可想著既然三郎在,也沒什麼可避諱的,便對道痴點點頭,隨著王琪過去。

    看著王珍、王琪的背影,道痴挑了挑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王楊氏尋王珍,是想到對付王青漢的法子了嗎?

    一時之間,三郎與王琪都不在,道痴有些無趣,便尋了個沒人的角落想要靜一靜。

    沒想到,角落里已經有人在了,還是個熟人。呂文召手中拿著一卷書,倚在牆上,眼神飄忽。

    道痴想著王琪說的“監呂”的話,嘴角不由抽了抽。呂文召已經察覺出有人過來,見到道痴,瞪大眼楮詫異道︰“你怎麼在這里?”

    難得這屁孩子臉上除了傲慢,還有這般生動的表情,道痴笑著反問道︰“我怎麼不能在這里?”

    “你,你,你不是應該閉門讀書麼?”果然是腦袋只有一根筋的家伙,沒有尋思那些嗣子、嗣家的復雜關系。

    道痴道︰“該讀書的讀書,該玩耍的時候玩耍,才是正道。”

    呂文召聞言,使勁地抓著書卷,手指頭抓的青白,氣呼呼道︰“扯謊!業精于勤荒于嬉。讀書的功夫都不夠,哪里得閑去玩耍!”

    看來這山寨書呆子不是天生的,而是“望子成龍”的父母逼出來的。

    道痴無意做“知心大哥”去開解那個,便也不同呂文召辯嘴,從呂文召手中抽出書來,趁著這有閑的功夫,看了幾頁,鞏固鞏固功課。

    看著道痴將書頁翻的“嘩嘩響”,呂文召神色復雜,說不出是羨慕,還是嫉妒,遲疑半響,道︰“王三郎除了讀書,也玩耍麼?那可有人罵他?他是怎麼讀的書,作甚人人都誇他?聽說他明年應童子試,人人都說他是青洪世叔第二,不僅童子試手到擒來,案首也跑不掉的。”

    道痴開始還笑著聽了,聽到後邊,卻覺得不對。什麼叫“童子試手到擒來”?什麼叫“案首也跑不掉”。這“人人”又是什麼人?

    童子試雖只是科舉第一關,可是要經過縣試、府試、院試三場,其中變處頗多,即便是積年的讀書人,也不敢保證自己下場後三關皆過。

    若是王三郎應試這幾個月,出點別的事情耽擱;或者是順利應試,可是失了案首,都不無可能。

    傳出這些話來的人,居心叵測。這些話即便沒有直接詆毀三郎,可是認誰聽了,都會覺得三郎心高自大、年少輕狂。

    這傳話之人,怎麼都有“捧殺”之嫌。若是三郎榜上有名,大家會覺得理所當然;但凡三郎有半點挫折,那就要被當成是“浪得虛名”之輩。

    八成又是王青漢生的事端。看來他是認準了十二房,說什麼也要將十二房攪合亂了,使得自家便宜參合進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07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二十二章 抓周宴抓破美人面(四)

    吉時將至,賓客齊聚,“抓周試兒”開始。

    就在前院正廳,屏風前放了大案,上面鋪滿了各色“試兒”的小物件。儒、釋、道三教經書,官星印與筆墨紙硯等文芳四寶,還有算盤、賬冊、錢幣、吃食、玩具等。最因道痴留意的,是另外兩樣,胭脂盒與絹花。

    上輩子在看《紅樓夢》時,道痴還很是疑惑,即便賈寶玉抓了胭脂盒引得賈政那麼不喜,那為什麼會有人將胭脂盒放在抓周宴上。

    現下看來,胭脂與花朵這兩樣如同筆墨紙硯似的,也是“試兒”時的定例。

    在眾人前露面的女眷,除了王崔氏與王楊氏婆媳這兩代十二房主母,就是族中其他幾房積年的長輩。年輕些的小媳婦與小姐們,則是避在屏風後。

    王寧氏就站在王崔氏左手,同族中幾位老妯娌在一處,面帶慈愛地看著王楊氏身邊的五郎。

    五郎粉雕玉琢,十分可愛,坐在案上,在眾人注視之下,也絲毫不露怯。他撅著小屁股,在案上爬來爬去。他的脖頸中,正掛著道痴送的那嵌寶長命鎖。

    廳上眾人都息了聲音,專心看著五郎,想著這孩子到底會抓些什麼。

    三郎與王琪已經回到道痴身邊,三郎拉著道痴的袖子,臉上帶了幾分緊張地望著案上。

    道痴也看著案上小人,見他轉來轉去,就在文房四寶與書本那里折騰,心中曉得多半是有人提前“教導”過五郎抓什麼。這也不稀奇,畢竟哪家不希望孩子抓個好物件,討個口彩。

    若是真的任由小孩子按照自己心意抓,那還用想麼,多半都會直奔吃食點心去。

    這會兒功夫小家伙已經抓起一樣,是桿毛筆,稱贊之聲立時不絕于耳。

    道痴望向王崔氏與王楊氏,王楊氏望著五郎目光柔的能滴出水來;王崔氏也帶了笑,只是不知為何她的目光也不時望向三郎與道痴這邊。

    道痴與王崔氏正好看了個對眼,王崔氏的笑容立時僵住,飛快地移開視線;道痴沒有在意,還是不由自主地去打量王楊氏。

    不知三房那位想要“登堂入室”的小姨妹今日來沒來,若是她沒來還罷,若是她來了,怕是會後悔。他雖只見過王楊氏幾面,可是卻瞧出王楊氏性子溫和中帶了孤傲,受了委屈絕對不會忍氣吞聲,是一個極有主見之人。就算那小姨妹真長了尾巴,也未必能壓住王楊氏;更不要說,那只是個不知道分寸,還沒有上門就開始詆毀人家女兒的蠢貨。

    道痴相信,那個小姨妹已經激怒了王楊氏。

    稱贊五郎長大文采卓絕的話音還沒落,五郎已經抓起另外一樣,正是那只絹花,立時引起眾人善意的大笑。

    沒人會那麼掃興的說五郎是好色之徒,多是說他會成為風流少年。王青洪的笑容有些生硬,顯然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可他的風度又不允許他做什麼反應。

    王楊氏依舊是溫柔的笑,沒有半點失望不滿之色。即便“風流”又如何,要是百姓之家,男人“貪花好色”或許會招惹災禍;富貴人家,不過是多添幾房妾室而已。

    三郎卻是讀聖賢書讀多了,對于幼弟抓了花朵,有些不自在;王琪見狀,低聲勸道︰“這是好事啊,十二房人丁這麼單薄,開枝散葉的重責都擔在三郎與五郎身上。若是五郎長大真的風流多情,那三郎不就是能多幾個佷兒麼?十二房日後子孫綿延,也不會這般單薄。”

    王琪不過是隨口安慰,三郎卻聽進去了,點點頭,一本正經道︰“七哥說的正是,只是我也要好生教導五郎,可以惜花,不可貪花。”

    王琪忍著笑應和道︰“正是正是,洪大叔是個重禮數的,嬸娘也極重規矩,你做哥哥的多教導他些,往後就算風流也不會離譜。”

    兩個半大少年,這般竊竊私語說著大人話,道痴聽了,好笑不已。

    三郎卻是看著左手拿著毛筆、右手拿著絹花的五郎,重重地吐了一口濁氣,顯然是壓力不小。

    抓周試兒後,便要開席。

    王崔氏婆媳帶了女客轉回內宅,前院正廳、偏廳也都開始上席。

    呂文召作為客人,同其他幾個族中少年一起,都在南廳入席,負責招待的三郎,同席的還有王琪與道痴。

    雖說在府學時呂文召是一副目下無塵的孤傲模樣,可在三郎跟前卻收斂不少,那手不離卷的《論語》,也不知掖到哪去。他是外姓客,與族中少年不同,自然是做了上座,正好在三郎左手邊。

    他便眼巴巴地看著三郎,時而問兩句課業上的“難題”,時而說兩句孩子話。

    王琪正坐在他左手邊,見他這別扭模樣,心中大奇,忍不住就盯著他,看著“書呆子”這般反常到底為何緣故。

    可是這家伙一開口露怯,他開口問得那些所謂“難題”,實在是太膚淺。幸而他說話聲音不高,要不然讓其他人聽了,真是大笑話。

    三郎聽著呂文召的“難題”,顯然也很吃驚,不過他教養在那里,很快就面色如常,沉思片刻,為呂文召做了比較通透的講解。

    聽得呂文召眼楮直放亮,問道︰“讀書閑暇,三郎可還有旁的消遣?”

    三郎想了想,回道︰“彈琴、下棋、畫畫,想起什麼便做什麼,並無定例。”

    呂文召聞言,滿臉向往之色,望向三郎的目光,已經不單單是敬佩與羨慕,而是炙熱無比。

    三郎到底面嫩,被盯著不好意思,便轉過身來,同道痴小聲說話︰“二郎,這呂家大郎恁得奇怪,作甚這般盯著我瞧?”

    道痴道︰“他是假書呆,踫到你這個真書呆,自然起了向往親近之心。”

    三郎不滿道︰“我哪里呆了?”

    道痴悶笑道︰“三哥不呆,只是書卷味兒濃了些。”

    三郎沒有接話,沉默了半晌,方用低不可聞的聲音道︰“我才不會做書呆,也不會像老爺那樣迂……”

    酒菜都上來,眾人都住了聲。即便桌上只是半大少年,可酒是甜酒,並不醉人,大家也就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畢竟除了出門吃席,他們這些少年也沒有機會吃酒。

    王琪與三郎都望向道痴,想著他從山寺出來,戒了葷腥,不知道戒酒不戒?

    道痴還是頭一回見這個世上的甜酒,帶了幾分好奇,端起來看了看,酒湯青白,有些像後世的甜酒釀;嘗了一口,酸酸甜甜,酒味又比酒釀重了些,倒也爽口。

    呂文召或許是歡喜的緣故,捧著酒壺不撒手,不是自己連著干著,便是不停地給三郎斟酒。即便這酒壺里只是性子不烈的甜酒,可誰也不敢任由他喝下去。

    王琪便抽身將酒壺搶了去,對呂文召道︰“這是好酒,需要細細品鑒,哪里能像你這樣糟蹋?想要多吃兩盅不是不能,需得做詩來換。”

    呂文召肚子里本沒有什麼墨水,聽著王琪的話,便硬不起來,訕笑兩聲,消停下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旁人還好,吃的天黑也不怕,王琪與道痴、呂文召這幾個還是要趕回王府,總不能這樣一身酒味地回去,還需各自回家,沐浴更衣,整理隨身東西之類。

    呂父已經過來,帶了微醺的呂文召告辭離去。

    三郎估算下時間,便吩咐小廝往二門傳話,看王寧氏是否下席。

    少一時,小廝來回話,道是王寧氏就要下席出來。

    王琪便吩咐隨從套了馬車,三小一起去二門等著王寧氏。

    出來的不僅僅是王寧氏,還有幾房作別的女眷,王楊氏在丫鬟婆媳的簇擁下,親自送客。

    王寧氏身邊,站在兩個少女,一個貞靜嫻雅,正是容娘;一個嬌俏嫵媚,眼角飛揚,略顯輕佻,不知是何人。

    王寧氏拉著容娘的手,滿臉舍不得,道︰“真是人見人愛的好姑娘,往後得閑,盡管家去,我們家順娘年紀與你相仿,小姊妹正可說話解悶。”

    容娘俯身柔聲道︰“孫女謝過叔祖母,改日定當去給叔祖母請安,去拜會順娘姐姐。”

    相隨出來的女客見她們如此投契,心思各異。即便有十人詆毀容娘,也比不上王寧氏贊一句。王寧氏是朝廷下旌表表彰的節婦,名聲是一等一的好,哪里是那些長舌婦人想比的。

    王楊氏面上不顯,心中卻不由激蕩。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她已經活了大半輩子,富貴榮華都經歷,如今唯一在乎的,就是這幾個兒女。若是有人敢算計她的兒女,就是她的生死仇人;若是有人幫著這幾個兒女,便是她的大恩人。

    王寧氏點頭道︰“好,好,到時候叔祖母給你做點心吃。”

    她到底不是那種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即便對容娘慈愛些,面對其他人時依舊淡淡的,做了聲別,便由三郎、七郎扶著上了馬車。

    道痴這里,則是少不得同王楊氏與容娘作別。

    王楊氏道︰“好生孝敬你祖母,等府學放假了再家來。”說到這里,頓了頓,道︰“長命鎖很好,五郎很喜歡。”

    道痴應了,對著容娘道︰“姐姐在家悶了,便出來轉轉,順娘姐姐溫柔恬靜,姐姐與之定會投契。”

    容娘點頭應了,看著道痴的目光親近中帶了復雜。

    王琪也來作別,馬車離了二門,三郎又陪著二人出了大門,才目送著他們乘車里去。

    跟在王琪馬車後出府的,便是三房的馬車。

    方才在容娘身邊站著的嬌俏少女,就是王青漢的小姨妹……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08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二十三章 抓周宴抓破美人面(五)

    馬車里有些悶,加上方才吃了幾盅甜酒,王琪就越發坐不住,同王寧氏打了聲招呼,便出了馬車,坐在車轅上散熱。

    王琪笑道︰“沒想到呂書呆還是個好喝的,方才若不是我攔著,他就要鬧醉。等回了王府,總要尋個機會讓他如願才是。”

    道痴聞言,頗為向往︰“不知王府里的酒味道如何?”

    王琪看著他道︰“有你也少惦記些,我可不想多個酒鬼弟弟……”

    午後的街道上頗為寂靜,路上行人稀少,只有車 轆壓住馬路的聲音。

    突然,一聲女子的慘叫,打破了這份安靜。

    “啊……”聲音淒厲,聽得道痴後背上寒毛都豎起來。

    王琪也驚的晃神,身子一趔趄,差點跌下馬車。道痴忙伸手撈住,兄弟兩個面面相覷,只覺得心驚肉跳。

    慘叫聲是從後邊馬車里發出來的,小兄弟兩個齊齊探身,望向後邊,不知是不是駕車的馬也被驚住,車夫正狠狠地拉著韁繩,情形有些不對。

    王琪還在疑惑,道痴已經判斷出來,轉過頭來,高聲吩咐車夫道︰“快避到一邊,後邊的馬驚了!”

    車夫倒是穩當,未顯慌亂,立時拉著韁繩,將馬車趕到一邊。

    這會兒功夫,後邊的馬車已經沖過來,越過王琪的馬車,車夫被顛下馬車,卻依舊死死拉著韁繩不松手,被馬車拉著在地上拖行,留下一條血跡。

    三房的隨從們,這才反應過來,紛紛追上前去。

    王琪已經看的呆了,王寧氏不知何時挑開簾子,皺眉望向前面。

    遇到這樣驚馬的情景,換做其他馬車,怕是早就拉不住,要出大事;幸好三房豪富,用的頂頂好的料子造車,車身比尋常馬車要重許多,所以驚馬跑的不快,須臾就被眾人追上。

    人仰馬嘶一遭後,馬車終于在路口前停下。

    王寧氏臉色發白,指了指前面,問王琪︰“那是三房的馬車?”

    王琪點頭道︰“是啊,剛才三嬸娘與她娘家妹子,就是跟著咱們前後腳出來的。”

    王寧氏猶豫一下道︰“過去瞧瞧,到底怎麼回事?”

    王琪也正好奇著,便招呼道痴下車,兩人走上前去。

    僕婦已經掀開馬車簾,從車上扶下兩人。一個二十五、六,做婦人裝扮,發髻都被顛散,臉上滿是淚,看著十分狼狽;另外一個則不是狼狽,而是可怖,前襟上都是血,臉上幾道翻肉的血檁子更是觸目驚心。

    那二十五、六的婦人,正是三房王青漢第二任繼室豐氏。顯然是嚇的狠了,她也顧不到是不是在馬路上,“哇”地一聲哭出聲來。

    她那妹子,則像是厲鬼似的尖聲道︰“貓,有貓,該死的貓,抓住它……”

    周遭都是三房的隨從僕婦,卻沒有人應答。

    旁人沒看清,跟著的兩個僕婦卻是看的真真的,方才驚馬前,確實從車廂里出來一只貓,是被摔出來的,正摔在馬尾上。

    那貓隨後在馬屁股上抓了幾把,這才驚了馬。在眾人忙乎驚馬這會兒,那貓早就跑的沒影,去哪里去找?

    王琪見豐氏只是一味哭,她那妹子也跟傻子似的喊著找貓,長隨僕婦沒個頂事的。旁邊的路人街坊卻驚動了,閑漢們圍過來看熱鬧,指指點點,實在不成樣子。

    他皺了皺眉,喚了三房的一個男僕道︰“都杵著作甚,還不去稟告你們老爺!”

    那男僕認出是宗房孫少爺,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應了一聲,轉身飛奔回十二房尋王青漢去。

    王琪看看天色,真想一走了之,可是那樣說不定不僅在三房那里落埋怨,祖父也不會饒了他。

    沒法子,他只能硬著頭皮道︰“嬸娘,先別哭了,這些人看著呢。”

    豐氏睜開眼楮,才發現四下里不知何時聚上來不少閑漢,忙以袖遮面。

    王琪道︰“佷子叫人回十二房喊漢大叔了,要不嬸娘先上車等會。”

    聽到“上車”二字,豐氏身上一哆嗦,驚恐地看著自家的馬車,不停搖頭。

    閑漢們圍在旁邊,已經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莫不是大娘子與小娘子打架,抓花了小的臉?”

    “大的也沒佔什麼便宜,頭發亂了,前襟松松的。”

    “怎麼就打起來了?小的還是閨女裝扮,怕是偷了大的漢子,才挨這死手……”

    大家說的正熱鬧,豐氏的妹子神智終于情形些,不知是疼的,還是怕的,尖叫不已。

    豐氏畢竟是當家主母,這會兒功夫也曉得輕重,忙吩咐兩個僕婦堵了妹子的嘴。最好的處置方式,莫過于姐妹兩個重新上車,車簾一落下,再驅散閑漢就是。

    可是盡管拉車的馬已經安靜下來,她依舊心有余悸,不敢再踏上自己馬車。

    無助間,她的眼楮正好掃到幾丈外停著的馬車,認出來,對王琪道︰“七郎,這個馬車嬸子是不敢上了,嬸子先帶妹子上你家馬車上避一避。”

    她自說自話,也沒有征詢王琪的意思,立時吩咐僕婦拉她妹子過去。

    王琪見她如此,不由皺眉。可是畢竟是族親長輩,只能悶悶地疾行幾步,道︰“嬸子,外九房叔祖母在車上,我先過去打聲招呼。”

    豐氏點點頭,腳下依舊飛快,與王琪前後腳到馬車前。

    當著她的面,王琪也不好說什麼,便道︰“叔祖母,三房漢大嬸的馬車驚了,那邊坐不得,帶著小姨先過來避一避。”

    兩輛馬車不過幾丈遠,前面亂糟糟的,聚了地痞閑漢,王寧氏也覺得不妥當。

    見她們姊妹過來,王寧氏便挑了簾子,讓她們姊妹進來。

    豐氏還湊合,對王寧氏躬躬身,她妹子卻對王寧氏視若無睹,被僕婦放開後,便沖著豐氏道︰“去尋大夫,快去尋大夫!”

    先前豐氏被驚馬嚇到,只知曉妹子被貓抓傷,顧不得仔細看。這會兒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

    只見她巴掌大的小臉上,除了額頭還算光潔,雙頰連著下巴,沒有一塊好地方,左腮抓的最狠,傷口外翻。這樣的傷處,豈是尋大夫就頂用的?

    旁邊的王寧氏顧不得計較豐小姨的無禮,也被這恐怖的傷口唬得臉色發白。

    王琪本就心里有些不痛快,見豐小姨待王寧氏如此無禮,越發不痛快。因此,待豐氏跟他說,先用他的馬車去尋醫館時,他便道︰“嬸娘稍安勿燥,先等等漢大叔。醫館里掛堂大夫,哪有幾個得用的?說不得還得漢大叔出面,請個好大夫才是。”

    豐氏聽著,也是這個道理,便低聲呵斥了妹子一句,不再提去醫館的話。

    她妹子即便驕縱,也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糟了這一番大罪,就只剩下哭,又怕眼淚髒了傷口,便哽咽著。

    豐氏低聲自語︰“好好的馬車,怎麼就上了只貓……你也是,打它作甚?”

    豐小姨抽泣道︰“不是我先打的,是那死貓先往我身上撲,我才打它……”

    王寧氏在旁,低下頭,看著手中的佛珠,手指微動。

    道痴回頭,望向十二房的方向。這里距離十二房的宅子只隔一條街,王青漢差不多該來了。

    正想著,便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馬路口出現幾騎。

    轉眼而至,來的不只是王青漢,還有王珍以及族中幾個青壯。

    城里驚馬可是大事,不單單是涉及自家人安危,要是撞死了路人,說不得還要惹上官非,王青漢如何不著急?

    等到近前,看到地上長長一條血跡,他越發心驚。待下了馬,見自家馬車完好無損,曉得自家馬車沒有撞行人,地上只是車夫的血,他懸著的心終于踏實下來,這才問起妻子與姨妹。

    待曉得她們姊妹只是受了驚,上了宗房的馬車,王青漢抹了一把汗,對王珍道︰“還好,沒傷了自己人,也沒傷了外人,虛驚一場。”

    聽到丈夫的聲音,豐氏挑開車簾,帶著哭聲道︰“老爺。”

    王青漢在佷子們面前,不好安慰妻子,便呵斥道︰“這大馬路上,哭哭啼啼作甚?這人丟的還不夠?”

    王琪在旁,已經等得不耐煩。王珍見狀,低聲道︰“耽擱不了多暫功夫,洪大叔隨後就到,曉得是驚了馬車,應該會安排馬車過來。”

    王琪聽了,這才安下心。

    過了不到半刻鐘,王青洪果然帶了馬車趕過來。曉得沒有傷亡,他也松了一口氣。畢竟今日三房出門是來十二房吃酒,要是歸途真有萬一,那他心里也過意不去。

    既有新馬車過來,豐氏便帶了妹子換車。

    豐小姨並不知自己臉上傷了什麼模樣,只是火辣辣的疼。顧不得再去撩撥王青洪,用袖子將臉遮得嚴嚴實實,生怕丟了丑。

    因此,王青洪與王青漢等人還不知除了驚馬之外,還有鬧貓之事。

    王琪便帶著道痴上前告罪,要先行一步。

    王青漢少不得謝了王琪幾句,王青洪看著道痴,想要開口說點什麼,隨即看了看馬車方向,沒有開口……

    因路上這一耽擱,時間就有些緊巴巴,王琪與王寧氏打了聲招呼後,就在宗房下車,並且吩咐車夫,將王寧氏與道痴送回外九房後,不必著急回去,等道痴收拾妥當,拉了道痴一起回宗房。兄弟兩個從宗房這邊去王府,也能少繞些彎路。

    一路上,王寧氏都沒有說話。

    直到回了外九房,王寧氏才嘆了口氣,低聲對道痴道︰“能幫的,咱們都幫了。到底不是一路人,往後離十二房還是遠些……”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08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二十四章 樂群院王七初立志

    緊趕慢趕,道痴與王琪兄弟兩個,在酉初(下午五點)前回了王府。

    除了陳赤忠,其他幾個伴讀都回來。呂文召又恢復平素的臭屁樣,手握書卷,哼了一聲便轉回自己房間。

    沈鶴軒與劉從雲都走到門口,與王氏兄弟兩個打了聲招呼,便各自忙去。沒一會兒,沈鶴軒房里就傳出琴聲,卻沒有平素的悠揚婉轉,而是帶了生澀,看來是新淘換的曲譜,正在試音。

    王琪憋了一肚子話,想要同道痴說,怕他回房後又閉門不出,便道自己喝的厲害,拉著道痴去茶室吃茶。

    待驚蟄與立秋送了茶水後退了出去,王琪才神秘兮兮道︰“二郎,那馬車上的貓哪里來的?”

    道痴端著茶盞,隨意道︰“這個七哥得去問那只貓了。”

    王琪不滿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就不信,你心里就沒想旁的。恁地巧,獨三房的馬車里突然跑出一只貓,不抓三房太太,只抓三房小姨子。”

    道痴無奈道︰“要不七哥打發人去將那只貓找到,仔細問問。”

    王琪見他轉來轉去,就是不肯說一句王楊氏有嫌疑的話,不由好奇道︰“她已不是你嫡母,何須避諱如此?又不是只有我多事混想,難道誰是傻子不成?三房那邊心里未必沒有數,不知會不會生出別的是非,千萬別連累到三郎身上。”

    道痴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貓又不會說話,七哥還擔心什麼。”

    王琪將他就拿貓說事,有些不痛快,隨即略有所悟道︰“是了,貓又不會說話,我在這里渾說什麼?”

    就算三房有所懷疑,還能大張旗鼓地追究王楊氏不成?且不說三房的心思,本就見不得人,更不要說出事地點在大街上,行凶的又只是一只貓,即便三房想要攀扯十二房,也不佔道理。

    心中對于王楊氏到底有了懷疑,昨日才告知三郎三房的動靜,今日就有了這出“意外”,若是冤枉了人,那可怎麼好?隨即王琪有搖了搖頭,自己好像想左了,三郎不知三房的事,王楊氏一個當家主母,未必不知。

    管它今兒下午發生的事是不是意外,豐小姨的容貌既毀了,那三房圖謀的事情自然也就落空。三郎那里,當也沒有人再攪合他讀書。

    若是此事真的是意外,那也算是善惡有報;若是不是意外……想到這里,王琪深深地看了道痴一眼,若不是意外的話,那二郎出繼出來也是幸事。

    吃了兩盞茶,王琪的好奇心也散的差不多,道痴便回房看書。王琪一個人覺得沒意思,又不耐煩與沈鶴軒與呂文召說話,便踱步走到劉從雲窗下。

    劉從雲在坐在書桌前,埋首案牘。

    王琪也不驚動他,探過半截身子,想要看看這小子到底在寫什麼。

    半截身子堵在這里,劉從雲即便反應在遲鈍,也察覺出不對。他抬起頭,看著扯脖子的王琪,好笑道︰“恁地?莫不是家去幾日又胖了,門口進不來,想要翻窗戶?”

    王琪“哼哼”兩聲,側身幾步,挑了門簾子進去,道︰“哥哥我是好奇,劉大貓也開始捧書本了。”

    劉從雲橫了他一眼,慢悠悠道︰“即便不走科舉仕途,也不好頂著白身過日子。”

    王琪聽了,不由傻眼,道︰“這叫什麼話?難道咱們這些人還得下場應試?”

    劉從雲見他如此激動,不由稀奇道︰“這有什麼不對麼?王府的屬官,除了那些不入流的,但凡有些品級的,哪個身上沒功名?生員勉強湊合,正經說來,要舉人才不丟臉。”

    王琪難得地露出幾分扭捏,很是沒底氣地問道︰“監生不行麼?”

    劉從雲指了指正房的匾額,道︰“這里是樂群堂。”又指了指南邊︰“那里是大成殿。咱們這些人,是世子伴讀。除了長吏司的先生,每隔一月,還有省城大儒過來講學。王七你還想著混監生,就那麼好意思?不說旁人,就是世子跟前也不好交代。”

    王琪的臉已經團成一團,嘴巴張得大大的,幾乎能塞進拳頭。

    雖說劉從雲這話聽著有點那個意思,可是他到底不死心,指了指北邊兩間廂房道︰“那呂書呆與沈鳳凰呢?呂書呆可不像是開竅的樣子,沈鳳凰更是每日只鼓搗他那破琴,從沒見他拿過書本。”

    劉從雲摸了摸下巴,道︰“沈世兄既然是鳳凰,自然不比凡鳥,區區童子試,對他來說算不上什麼。若不是他憊懶,一只不耐煩下場,早就換了頭巾。呂家賢弟麼?這世上,總有人力不可及之事,也是沒法子的事。”

    王琪扶著自己額頭,呲牙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人力不可及’一把?大家同窗一場,單留呂書呆一個丟人現眼不好吧?”

    劉從雲掃了掃王琪身後,笑道︰“只要七世兄養得再富態些,臀肉豐滿,想來也能挨過去。”

    被他這麼打眼一掃,王琪只覺得自己的屁股都抖了抖。想起祖父的板子,他原本那點僥幸也煙消雲散,軟在椅子上,哀嚎道︰“不是說王府伴讀是最輕省的差事麼,怎麼又要鬧著一出?”

    劉從雲看著他,道︰“離世子成年還有三年功夫,七世兄只要別丟下書本,童子試倒也不難。只是小弟有些好奇,世兄那位族弟,在讀書上顯得太迫切了些,同平素行事有些不附。”

    王琪自不好說,外九房太困頓,族弟為了早已得些錢米才決定明年下場,便道︰“叔祖母望孫成龍,二郎是承重孫,要支撐門戶,早日得了功名,自是便宜些。”

    劉從雲也是隨口問一句,見王琪回得含糊,便也知趣地沒有細問。

    王琪原以為自己入王府為世子伴讀,悠哉混上三年,等世子成人開府,自己就跟過去做個班底,沒想到還要經童子試這一遭,不由心里沉甸甸的,沒了說笑的興致,便離了東廂,去了道痴房間。

    道痴手上,正拿著幾張文卷,是三郎進日做的幾篇時文,後邊還有王青洪的點評。是三郎整理出來,讓道痴觀摩學習。

    畢竟在明朝待了十來年,摸著書本也有六、七年,對于平平仄仄這些,道痴也熟了些,可對于八股破題,還是有些看不慣。

    不過盡管時文他現下做著勉強,可讀旁人的還不成問題。三郎的文章,就如王青洪點評的,看著倒也流暢,只是缺少典故,微有不足,應該多讀史,開闊視野。

    見王琪耷拉著腦袋進來,道痴放下手中文卷,道︰“七哥這是怎麼了?”

    王琪看著道痴,愁眉苦臉道︰“二郎,劉大貓說入府學這些伴讀,都要應童子試的,否則頂著白身,也沒臉面在王府做屬官,他是不是渾說?”

    道痴想了想,道︰“劉三郎說的沒錯,若要做王府屬官,還真不好頂著白身身份。只是我看七哥,不像是有意應試的……”

    因王琪這個族兄對自己多有照顧,道痴這些日子心里也想過王琪的將來。原本想著不急,以後尋個機會與他好好聊聊。現下見王琪主動提及,他便說道︰“即便七哥有心下場,童子試這一關還不難,鄉試那一關需要下心力讀書,依照七哥的性子,怕是不喜也不願。”

    王琪點頭如搗蒜,道︰“自然是不願的,多少人熬成白胡子了,還是老秀才,別說哥哥不耐煩那個,就是真使了吃奶的勁道也未必能如願。可真要拿出個把力氣,混上個生員出來,你們這幾個家伙卻又頂著舉人帽子,那哥哥多沒臉。”

    到底是少年心性,想的不是功名利祿這些,而是同窗伙伴之間的高低上下。

    道痴道︰“七哥沒想過例監?”

    王琪道︰“當然想過,我原想著混上幾年捐個監生就得了。”

    “七哥,你若不耐煩科舉,那想法子進京坐監如何?從國子監坐監回來,地方官缺都能謀了,做個王府屬官,也無人說三道四了吧。”道痴道︰“只是監生名聲又不好聽,若是七哥使使勁,過了童子試,說不得貢生也有望。”

    王琪聽著,眼楮都亮了,喃喃道︰“國子監,國子監,國子監好啊!”

    他腆著肚子臉上樂的跟花似的,得意了一會兒,磨拳搽掌道︰“左右還有三年功夫,我就不信一個童子試,還能難住了我……”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09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二十五章 揮揮衣袖作別了

    日復一日,伴讀們的生活規律無事,轉眼過了大半月。

    蔣麟的臉色,卻一日比一日陰沉,在學堂里對王琪與沈鶴軒兩個說話也都是刺。原本還算融洽的氣氛,因他的緣故越來越壓抑。

    世子很是不滿,可蔣麟到底是他的表哥,總要看在王妃的面子。上次府學開學時,因蔣麟甩袖而走,世子還挨了王妃幾句說。他從啟蒙時,便學的是孝經,是純孝之人,自然不願與王妃因此生嫌隙,因此對蔣麟多有容讓。

    王琪原本隨意和樂的性子,這些日子也不得不夾著尾巴做人。他是瞧出來,蔣麟現下就像是瘋狗似的,想要逮住那個狠咬一番。王琪曉得,即便是蔣麟無事生非,王妃也不可能為了給外人做主,就處置自己佷兒,尤其是那外人還姓王的情況下。

    可是這樣憋屈過日子,又實在難熬。

    若是喜怒不定的是世子,那王權之下,委屈也便委屈;偏生蔣麟不過是王府內親,論起出身家世來,未必及得上王家。

    王琪身為宗房嫡孫,打小也是作威作福養大的,如今夾著尾巴灰溜溜這日子實在難熬,每天苦著臉,掐著手指頭盼月末,不止一次跟道痴念叨七月好難熬。

    這一日,下午的六藝課輪到射箭。

    校場之上,眾人都換了短打衣服。照例是世子先射,他年紀雖小,可練射箭有些日子,準頭尚可,只是臂力微顯不足。

    不管是眾伴讀,還是幾個隨身小太監,無不高聲喝彩。

    負責指導眾人射箭的,就是陸炳之父陸典。

    他照常先吩咐眾人一一射了,評點進步與不足;而後又讓每人練習射三十支箭。

    雖說已經到七月末,可下午天氣正熱,他即便掛著師父之名,也不敢讓世子在外頭曝曬。

    待眾人射完三十支箭後,陸典便命眾人到靶場旁的棚子喝綠豆湯,而後提石鎖,鍛煉臂力。

    蔣麟一如既往地臭著張臉,連平日里愛巴結他兩下的呂文召都瞧出不對,避得遠遠的,不往他前面湊。

    不管身份如何,沒有人願意犯賤去看蔣麟的臉色。王琪更是避之如蛇蠍似的,拉著道痴,借口請教射箭技巧,湊到陸典跟前。

    陸炳也跟了上來。

    陸典看了道痴一眼,打心里對這個學生很滿意。對于眾人來說,多是將射箭當成苦差事敷衍了事,只有道痴每次上課都分外仔細,進步也越來越明顯。難得他年紀不大,臂力卻不小,如今在射箭一道上,已經有追著世子的意思。

    加上曉得他與兒子投契,陸典便也格外照顧些,對于王家兄弟的提問,便仔細回答。

    說到興起,他便又拿著弓,除了涼棚到靶場給眾人示範。

    道痴與陸炳都跟著出了涼棚,王琪回頭看了蔣麟一樣,見他面色陰沉沉地,看著就讓人晦氣,便抹著汗,也走出涼棚。

    等陸典示範一番後,便叫大家也試射。

    道痴與陸炳兩個將方才陸典說的技巧都聽進去了,有模有樣的,箭支入木耙根深幾分,也接近紅心。

    輪到王琪,拉開弓,射了出去,依舊軟趴趴的,不及靶子就落在地上。

    王琪訕笑,有些不好意思看陸典。陸典卻正經八百地近前看了看,點頭道︰“不錯,離靶子又近了八寸,照這樣練下去,不出一個月,就該能射到靶上……”

    這算是誇獎吧?這算是誇獎吧。王琪難得地害羞起來,抓著後腦勺傻笑。

    陸炳在旁,捂著嘴悶笑,挨了陸典一個眼刀才老實下來。

    王琪本是敷衍著,因陸典這幾句稱贊,竟有些認真起來,將箭袋取來,又射了幾支。盡管依舊沒挨著靶子,可認真後的成績依舊進展明顯。

    看著這樣認真的王琪,道痴才發現他的衣服寬松不少,臉上的贅肉也少了,五官也鮮明起來,不知是不是這些日子提心吊膽地避著蔣麟找茬使得他有了心事,好像一下子瘦了下來。

    蔣麟這人,實在太掃興了些……道痴想著,便轉過頭望向涼棚。

    世子身邊跟著陳赤忠,兩人正在拎石鎖。劉從雲則是站在那里,望著靶場這邊,估計是覺得太陽正烈,沒有出涼棚。看到道痴轉頭,他還對道痴笑了笑。

    蔣麟麼,手中正拎著石鎖,不過是不是同沈鶴軒太近了些。

    看著蔣麟面露猙獰,道痴曉得不好,只是這會兒功夫,開口已經來不及,蔣麟的手已經松開石鎖。石鎖下,是沈鶴軒的腳。

    那石鎖是足有一百斤,真要砸到人腳上,不單單只是受傷,鬧不好就要致殘。

    道痴的心一下提了起來,臉繃得緊緊的,平素蔣麟只是在嘴巴上陰損些,沒想到如今竟然動手傷人。

    旁人還一無所覺,只有劉從雲因正看著道痴的緣故,注意到他的神色變化,順著他的視線轉身望去。

    “踫”石鎖重重落地,道痴的目光閃爍,不由露出笑來。

    “啊……”蔣麟臉上的得意都來不及收,慘叫一聲,坐倒在地,哆嗦著看著自己的左腳,臉上肉眼可見地涌出豆大的汗珠。

    眾人齊齊望去,包括正提著石鎖滿臉懵懂的沈鶴軒。

    瞧著那樣子,哪里還有別的,不過是自己拿不穩石鎖,砸了自己的腳丫子。

    陸典忙上前去,蹲下身子,去了蔣麟的鞋襪。幸好沒有砸到足弓上,只是砸了左腳大拇指,可是砸的不輕,大拇指都翻著,黑紫一片。

    陸典擔憂地望向世子道︰“殿下,是不是送蔣公子回去?還是早些尋大夫看一下。”

    蔣麟咬著牙,倒吸冷氣,抬起頭來,望向沈鶴軒,臉上青一陣、黑一陣,眼神十分陰毒。

    沈鶴軒撫了撫袖口,神色依舊淡然隨意。劉從雲的目光閃了閃,回頭看向道痴,兩人對視一眼,都隱隱帶了擔憂。

    這個蔣麟實在惹人厭。眾人只是做世子伴讀,為世子將來開府做班底,連世子都是一副拉攏的態度,哪里輪到他蔣麟給大家甩臉色。可是他要耍起無賴,與眾人硬踫硬,那最後倒霉的還是大家伙。

    王琪沒看到方才的情景,見蔣麟受傷,心里不無幸災樂禍,可是看著蔣麟面露陰狠,他的心又跟著提起來。

    倒不是與沈鶴軒交情多深厚,只是物傷其類。若是今日蔣麟敢借著自己受傷攀誣沈鶴軒,那明日就能用這樣的手段對付自己。

    蔣麟又氣又恨,並不是不想攀咬沈鶴軒,而是他自己也正糊涂著。明明石鎖是對著沈鶴軒的腳丫子落下去的,為何會砸到自己腳上。

    他這般盯著沈鶴軒,也是懷疑是不是對方動了手腳,可沈鶴軒的表情實看不出什麼。就連他自己都有些疑惑,是不是自己方才只顧著留意沈鶴軒,眼神往地下瞄的時候沒瞄準,才誤傷了自己。

    弓箭課提前下課,世子使人抬了蔣麟,帶著陸典父子出了校場,眾伴讀回了樂群院。

    又是射箭,又是抬石鎖,鬧了一身汗,眾人各自回房梳洗不提。

    待梳洗更衣,道痴回想這件事。沒人不曉得內情,他卻是看的清清楚楚。在王琪松開口的那瞬間,與沈鶴軒手中的石鎖“擦”了一下,這才改變了落點,不僅沒有如蔣麟的意砸著沈鶴軒,反而砸到蔣麟自己。

    能控制兩個石鎖只是“擦踫”,不是“撞擊”,而且自己握著石鎖的手顫也沒顫,沈鶴軒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麼文弱。

    沈鶴軒只是自保,蔣麟卻是明晃晃的害人之心。

    他害沈鶴軒,自己還能旁觀;要是對王琪動手,自己當如何?

    不過蔣麟的性子,不像是能吃下虧的,通過今日這一遭,怕是全部恨意都落在沈鶴軒身上,一時當顧不上理會王琪。

    想到這里,道痴抬起頭,望向對面沈鶴軒的房間。

    沒有琴聲,直到晚飯時分,也沒有琴聲。

    不過傍晚時分,沈鶴軒卻是難得露面,披散著頭發,搖著扇子,笑著來敲門,道是請眾人吃茶。

    不知是他的笑容太燦爛,還是校場變故引得眾人心煩,沒有人拒絕他的邀請,大家從各自屋子出來,隨著沈鶴軒去了上房茶室。

    有小廝送了熱水上來,沈鶴軒親手為眾人泡茶,行雲流水似的茶藝,端得上賞心悅目。

    看著這樣的沈鶴軒,道痴有些明白蔣麟癲狂的原因。實在是人比人,氣死人。蔣家能出來個王妃,蔣家的基因本不錯,蔣麟長得也不賴,可是在沈鶴軒跟前,就是渣渣。王府真要在兩個少年之間選儀賓,放下家事不談,看外形絕對是沈鶴軒勝。

    見眾人都端起茶杯,沈鶴軒也端起自己的茶杯,笑眯眯地對眾人道︰“我要走了,同窗一場,這里以茶代酒,與諸君作別……”

    大家都愣了。

    王琪皺眉道︰“走什麼走?什麼叫你要走了?”

    沈鶴軒笑道︰“不過是混日子,既然不痛快,為何還要在王府熬著?”

    王琪道︰“不要說胡話,你可是代表沈家進的王府,你二叔不會允許你離開王府……”

    沈鶴軒悠哉地吃了兩口茶道︰“不允,又能耐我何?”

    道痴雖同沈鶴軒打交道不多,可到底同吃同住將近兩月,見他如此,開口問道︰“沈世兄打算出了王府後離開安陸?”

    沈鶴軒笑著看著道痴︰“王小弟果然好眼力。”

    陳赤忠與呂文召沒有說話,劉從雲沉默半晌,道︰“是不是沒有今日這一出,世兄也厭了府學的日子?”

    沈鶴軒搖著扇子,笑道︰“知我者,劉三郎也。整日里對著你們這幾個毛頭小子,人生還有什麼樂趣。青春正好,我要去見識見識秦淮河的畫舫,瞧一瞧揚州的美人……”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10 PM

本帖最後由 舞闕樓影 於 2012-9-22 02:18 AM 編輯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二十六章 笑劇鬧劇離別劇

    蔣麟在眾同窗面前還端著架子,不過是喊了一聲,就咬牙忍住。等被抬回自己院子,被吳夫人、吳氏、王妃等女眷圍住,他又開始呻吟起來。

    被砸的大腳趾已經紅腫起來,指甲外翻,裡面黑紫一片,模樣看著十分可怖。

    吳夫人一口一個「我可憐的孫兒」,吳氏也「嚶嚶」地哭著,嘴裡卻不停地咒罵著陸典。她曉得,陸典做了府學的射箭先生,兒子今天下午上的射箭的課。

    偏生陸炳跟在世子身邊,也在屋子裡。小傢伙聽著吳氏的話,氣的小臉發黑,強忍著拉了拉世子的胳膊,請示了一聲,自己退了下去。

    看著依舊咒罵不休的吳氏,世子的臉色冷下來。原本因表哥受傷引起的那些許同情,都成了厭惡。

    王妃對陸典本也有些埋怨,可見兒子冷著臉,反應過來兒子是惱了。

    陸典不僅是王爺器重的近臣,還是兒子的乳父,吳氏這樣肆意咒罵,實有些過。王妃正想開口呵斥吳氏,便聽蔣麟嘶啞著道︰「不關陸大人的事,是沈大郎害我……」

    眾人齊刷刷地望向蔣麟。

    蔣麟在校場沒有攀咬沈鶴軒,一是他自己當是還糊塗著,二是曉得眾人都向著沈大郎,即便他攀咬一口也不頂用。

    現下回到自家,都是自家長輩,還擔心什麼?

    他恨恨道︰「就是沈大郎,他踫了我的胳膊,我才拎不住石鎖,砸了自己的腳。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竟然有這樣爛了心肝的人!」吳夫人與吳氏自對蔣麟的話自然確信無疑,吳氏更是滿臉怒氣地對世子道︰「殿下,不管你平素怎麼護著那幾個小子,今日可得給我們麟兒做主!」

    世子冷冷地看著蔣麟道︰「方才在校場時,你怎麼不說沈大郎撞你?現下離的元了,空口白牙說人害你。他作甚要害你?」

    蔣麟惱羞成怒道︰「殿下什麼意思,是我在扯謊?剛才只顧著疼,哪裡來得及說旁的!」

    吳氏抹了眼淚道︰「怎地?殿下是寧願誣賴我兒扯謊,也要護著那個沈大郎?我們怎麼這麼命苦啊,為了王爺王妃,拋家舍業地過來,卻成了惹人嫌的,連被欺負了也只能咬牙忍著。我要是要去問問王爺,作甚帶了我們來安陸?」說著,又「嗚嗚」大哭起來。

    王妃在旁聽著,原還覺得兒子的話太生硬了些,聽到後來見吳氏滿口「委屈」,連王爺好心帶他們過來照顧都成了罪過,她心裡也惱了。

    她冷哼道︰「吳氏,你這是再責怪哪個?」

    吳氏抽了抽鼻子道︰「我敢責怪哪個?即便是嫡親的舅母,又有什麼用?還不如一個伴讀有體面。聽說那沈大郎嬌美若女子,殿下這般護著,竟比對嫡親表哥還親近,王妃也該操操心才是。」

    一句話,說的王妃勃然大怒︰「吳氏大膽,你竟敢詆毀我兒!?」

    她即便長得眉眼溫柔,可二十多年的王妃不是白做的,橫眉立目之下,吳氏也跟著打了個冷顫。

    她曉得自己這小姑子,看看和和氣氣的,實際並非善茬。一時氣憤之下,說了歪話,吳氏後悔還來不及,哪裡還敢辯嘴,立時「嚶嚶」哭著,避到吳夫人身後。

    吳夫人也聽出兒媳方才說的話不妥當,可見女兒如此,心裡也有些不痛快,道︰「她既說錯了,我教訓她就是。到底是你嫂子,哪裡有小姑子教訓嫂子的?莫叫孩子們看笑話。」

    吳氏聽見婆母維護自己,腰桿子立時直了,道︰「人家是王妃,身份尊貴呢,我這嫂子是什麼牌位上的人。」

    王妃見她們如此歪纏,氣得渾身打顫,剛要開口說什麼,便進門口衝進來一個丫鬟︰「老夫人,太太,不好了……小姐去府學了……」

    眾人都愣住,世子陰沉著臉道︰「到底怎麼回事?表姐怎麼好好的,怎麼想起去府學?」

    那丫鬟跪稟道︰「方才小姐在院子裡聽了大少爺的話,便帶人去府學,說要給大少爺報仇……」

    「胡鬧!」王妃怒道。

    雖說府學就在王府,可是在外府,不是在內府。那邊住著五、六個半大少年,蔣鳳一個閨閣女兒還大張旗鼓地過去,名聲還要不要?

    「母妃,兒子這就過去看看。」世子心裡也著急,忙起身道。

    王妃點頭道︰「我兒去攔著,我隨後就過去。」

    世子應聲去了,吳氏擔心女兒,扶著吳夫人道︰「婆婆,咱們快去看看,莫讓鳳兒吃了虧!」

    王妃起身,站在她們面前,冷聲道︰「府學乃世子讀書所在,不是能串門子的地方。」

    吳氏想要回嘴,又畏於王妃氣勢,便晃了晃吳夫人的胳膊,道︰「婆婆……」

    吳夫人剛想要開口,王妃已經說道:「這裡是興王府,我兒是王府未來之主。現下卻因我的緣故,連累我兒受此潑婦惡言。若是我的意思,這等攪家精早該休了了事,只是娘既然護著媳婦,我又是出嫁女,就不囉嗦什麼……娘,府外宅子我已經叫哥哥收拾出來,您老人家還是帶著您的媳婦、孫子回自家吧……」

    吳夫人瞪大眼楮,道︰「這,這叫什麼話說?」

    王妃卻不應答,只淡淡地看了吳氏與蔣麟一眼,道︰「蔣麟既不喜府學,明日不用再去。出去以後還是好自為之,若是有人膽敢打著王府旗號,胡作非為,切記還有『大義滅親』四字。」說罷,她看了不看眾人,轉身出了屋子。

    到院門口的時候,她的腳步頓了頓,低聲吩咐身後人幾句。

    須臾,便過來幾個膀大腰圓的健婦,在院門口站了……

    世子步履匆忙地趕到樂群院外,便聽到院子裡傳來陣陣笑聲。待進去一看,場面十分滑稽。

    正房廊下,眾伴讀或站或立,神態有異。

    沈鶴軒披散著頭髮,衣服也鬆散著,依在柱子上,手中的摺扇換成酒壺,依舊是姿態風流;呂文召手不釋卷的書掖住腰間,手中也抓著一個酒壺,不時仰脖灌上幾口。

    王琪、道痴、陳赤忠這三個沒有提溜酒壺,而是都端著酒杯。劉從雲提著酒壺在旁,不時給眾人倒上一杯。

    院子的空地上,幾個青衣小童正與兩個僕婦扭成一團。

    那兩個僕婦雖高壯,可架不住童子數量多,手腳並用之下,沒有佔上風,場面對峙起來。

    旁邊站著一個紅衣少女,滿臉羞怒,不停跳腳。

    幾個伴讀少年,站在廊下,依舊如看戲似的,還不時點評一下場中。

    「二郎,驚蟄這小子力氣大啊,瞧著他千斤墜的架勢,有點那個意思……」

    這是驚蟄在抱著一個僕婦的腰,定住不讓她往廊下去。

    「沈世兄平素跟仙人似的,這小鶴君卻帶了煙火氣……」

    這是沈家書僮抱著一個僕婦胳膊,狠狠咬住不撒口。

    「侍硯也不錯,現學現賣,都會王八拳了,哈哈……」

    這是呂家書僮在與一個僕婦互相撲嘍著對打。

    紅衣少女氣的滿臉通紅,不時地「混賬,你們放手」這是對幾個小童喊的;又道「廢物,笨死了」,這是罵那兩個僕婦。

    反而對於廊下的幾個少年,她雖偶爾看上一眼,便迅速移開眼。

    雖說眼前實在熱鬧,可也太不成體統。世子不好看戲,清咳兩聲,走了出來。偏生大家吃酒的吃酒,看熱鬧的看熱鬧,沒有人留意這邊。

    世子無法,只能高聲喝道︰「住手!」

    眾人這才望過去,發現世子過來。

    僕婦到底是王府下人,不敢再動,幾個小童便也都撒開手,退回各家主子身後。

    紅衣少女早就氣的眼圈發紅,這會兒終於忍不住,哭著道︰「殿下,這幾個人無禮!」

    世子看也沒有看她,只看著那兩個僕婦道︰「誰準你們來此?」

    兩個僕婦見他面色不善,心裡「咯 」一聲,立時跪倒在地,哆嗦道︰「是表小姐……」

    世子輕哼一聲︰「沒有母妃之命,擅出內府,去尋總管,領四十板子。」

    那兩個僕婦不敢求饒,忙叩謝恩典,滿臉灰色地去領板子去了。

    紅衣少女正是蔣妃內佷女蔣鳳,跺腳道︰「打狗還需看主人,殿下這是什麼意思?」

    世子看著蔣鳳,淡淡道︰「孤倒是不知,王府下人何時有了旁人做主人。表姐客居,還需本分些為好。」

    「你……你……」蔣鳳氣的不行,可被世子的眼神橫過來,莫名地添了心虛。

    偏生廊下站著那幾個還看著笑話……

    蔣鳳羞惱難擋,使勁跺了跺腳,轉身就跑。

    匆忙之下,她一個不穩,就絆倒在地,裙子揚起,露出一雙金蓮,使勁蹬著,分外滑稽可笑。

    眾人強忍住笑,紛紛移開眼,這少女雖沒有說自己是誰,可上來就要尋「姓沈的」的,自言要給她兄長報仇,身份顯而易見。要是因多看幾眼熱鬧,在引出旁的是非,那大家可沒地方哭去。

    世子只厭惡地瞥了蔣鳳一眼,絲毫沒有俯身扶人的意思,只吩咐黃錦與高康道︰「送她回去。」

    說罷,他便走向眾人,已經換上親切的口氣︰「什麼好日子,大家都吃起酒來?也不使人喊孤與陸炳一聲,不夠義氣。」

    沈鶴軒笑道︰「同窗一場,既是離別酒,怎麼好落下殿下與陸小弟,是我的不是,當自罰三杯。」

    世子聽著不對頭,疑惑道︰「什麼離別酒?」

    沈鶴軒揚眉道︰「殿下,我不能再陪著世子讀書了,我將去南京遊學。」

    世子只覺得太陽穴砰砰直跳,自己腦袋都要炸了,一會兒是蔣麟在長輩們面前的攀咬,一會兒是方才蔣鳳撒潑的樣子。

    眾人看猴戲似的看著小童與僕婦對毆時,是不是也在笑話他這個縱親行兇的世子?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11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二十七章 得失難論說儀賓

    沈鶴軒終是婉拒了世子的挽留,翌日一早便帶了自家書童與他最愛的古琴,離開王府。

    加上蔣麟也沒有來,大成殿一下子空曠下來。世子望了那兩張空桌好一會兒,喚過黃錦,吩咐他帶人將兩套桌椅搬了出去。

    眾人原還有些離別愁緒,見到搬出去的桌子是兩張,開始還有些疑惑,而後便是了悟。王琪忙低下頭,伸手遮住自己的臉,生怕自己笑出來,礙了世子的眼。

    一個沈鳳凰干掉一個蔣臭屁,這也不算吃虧是不是?

    若不是世子的臉色實在難看,他真想要大笑三聲。

    府學的伴讀,自此從八名減為六名。

    只是沈鶴軒在的時候還不覺得什麼,等到走了還真有些不習慣。

    樂群院太肅靜了,再也沒有悠揚的琴聲。就是先前最厭煩沈鶴軒弄弦的呂文召,也幾次走神,隱隱地懷念有琴音陪伴的日子。

    沈鶴軒行事雖灑脫隨意,可並不是惹人煩,即便每晚操琴,都是擇清雅沒噪音的曲子。即便是學新曲,也是安排在晚飯前後,等到大家回房讀書時,便換了靜怡的曲子。

    王琪心中因蔣麟也離開府學的那點歡喜,沒兩日就被內疚取代。在他看來,若不是他避蔣麟避的厲害,蔣麟也不會單沖沈鶴軒一個發火,終于逼走沈鶴軒。

    他還能仗著是王府半個姻親,與世子也是舊識,與蔣麟周旋一二,沈鶴軒又哪里能扛得住蔣麟?

    說到底,還是他不夠義氣啊。

    沈鶴軒與他一樣,都是出身大姓宗房,父母雙亡。可是他上面還有祖父母在,沈鶴軒卻只能跟著叔叔嬸子過日子。

    這次沈鶴軒離開王府,定會惹惱他二叔。他還沒有成年,家里產業與母親嫁妝都有他二叔二嬸握著。若是得罪了他二叔,哪里有好果子吃?本不該這樣任性,就應該老實幾年,等到成年,將家產接過來再說。

    這回他二叔會不會抓了機會責罰沈鶴軒,若是心黑的,會不會直接下了黑手借著家法為名打殘沈鶴軒?

    王琪越想越擔心,吃不香、睡不穩。

    王琪就這樣在道痴跟前念叨,越是念叨,卻是擔心沈鶴軒,要不是沒兩日就要到月底,怕是他就要請假出府。

    道痴聽得,直翻白眼。若是沈鶴軒的二叔真想謀奪沈鶴軒的家產,會讓他平安地活到十五歲?還送到王府做伴讀?

    今日伴讀,明日王府屬官,對于志向遠大之人,覺得沒什麼前途,畢竟都是低級或者不入流的小官。可是即便是這樣人出去,安陸的知州也不敢怠慢,原因無他,不過是後面是王府。

    一個王府屬官,雖沒能力涉足朝堂,可是想要王府所在地主宰一戶一姓的興衰不算什麼難事。舉個例子來說,只要沈鶴軒坐上王府屬官,在族人中身份就不同,即便是族長族老,也要客氣應對,因為他成為沈氏與王府之間的紐帶。

    四姓其他三家送來的伴讀,除了道痴之外,其他三家送的都是族長嫡子或者嫡孫。

    沈鶴軒的二叔,沒有送親兒子入王府,而是送了佷子入府,實為不易。他給了佷子一個機會,即便無父兄倚靠,也能在族中自立的機會。

    這樣的沈家二叔,哪里會像王琪擔心的那樣對沈鶴軒?

    王琪一葉障目,杞人憂天。

    不過道痴並沒有點醒他,而是問道︰“要是七哥去沈家探望,發現沈大郎真被他叔叔欺負,七哥怎麼辦?”

    “怎麼辦?”王琪理所當然道︰“當然要為沈鳳凰做主。他二叔怎麼也是一族之長,總得要面子的吧。”

    道痴道︰“親情都不顧的時候,還會要面子。若是面子真那麼重要的話,衙門里也不會出現那麼多爭產官司。”

    王琪沉默了一會兒,道︰“那跟家里人說?”

    道痴道︰“求伯祖父與大堂兄?不管如何,那是沈家家務事,王家說話好麼?”

    王琪本就不傻,聽了這一句,立時短了底氣,小聲道︰“那怎麼辦?求世子出面?沈二叔再狂妄,也不敢不顧世子面子吧。”

    道痴道︰“世子開口挽留三次,沈大郎還是選擇離開,你覺得世子心里就沒芥蒂?”

    王琪激動道︰“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難道就任由沈鳳凰被他叔叔嬸嬸欺負?”

    道痴看著這樣激動的王琪,心中了然。自己都能看出沈家二叔對沈鶴軒並無惡意,為何王琪卻盡往壞處想。與其說他是在替沈鶴軒操心,還不如說他是在擔心自己將來會被欺負。

    三房防著宗房,王琪在畏懼他的伯父堂兄,不知宗房曾有什麼不厚道的地方露了首尾。

    同吃同住兩個月,道痴看出來,王琪雖平素總是一副大哥的模樣,好像很看顧道痴這個族兄弟,可實際上是他自己沒有安全感,很是依賴道痴。

    王七的前程,到底在何方?

    道痴站起身來,圍著王琪轉了兩圈,而後捏了捏他有些松垮的臉蛋,點了點頭。

    王琪被道痴鬧懵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呲牙道︰“二郎掐我作甚?”

    道痴往門口走了兩步,確認下四下無人,對王琪低聲道︰“七哥想不想自己有能力為沈大郎做主?”

    王琪白了他一眼,道︰“可不是廢話?但凡補了王府差事,我也能去沈家耀武揚威一把。只是我年紀還小,想要補王府差事,少說要三、四年後。怕是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那七哥想不想教訓蔣麟,不僅將過去受的悶氣都報復回去,而且瞧著他不順眼,想收拾一頓就收拾一頓?”道痴接著問道。

    王琪這下沒有應聲,而是伸手試了試道痴額頭,疑惑道︰“二郎也沒發燒,怎麼就說胡話?在這安陸地界,只要王府沒移藩,別說是我,就是知州家的公子,也不敢說去收拾蔣麟。”

    “若是有一個法子,能讓蔣麟在七哥跟前變成乖孫子,七哥想不想聽?”道痴笑道。

    王琪眼楮閃亮,道︰“那還用說,肯定確定一定想啊,二郎快說?”

    道痴道︰“只要七哥停了晚上的點心與宵夜就行。”

    王琪迷糊道︰“這同點心宵夜有什麼干系?二郎怎麼說話沒頭沒腦?”

    道痴道︰“七哥停了點心宵夜,就會慢慢瘦下來……瘦下來後,請伯祖父出面見見堂姑母,探探王府的口風。蔣麟既是專門看七哥與沈大郎不順眼,顯然是得了什麼風聲。”

    王琪驚訝地合不攏嘴,半響方指著道痴道︰“二郎讓我去做小白臉?我……我……我能當小白臉?”

    道痴伸著手來,掰著手指道︰“郡主儀賓,從二品,祿八百石,別說知州,就是一省布政使見了你,也是執平禮。不用科舉,可別說是舉人、進士,就是狀元在你跟前,多是要行跪拜之禮。世子無兄弟,兩位郡主都是世子同胞姊妹,在這安陸地界,郡主儀賓,分量同其他地方又不同,不是一個‘狐假虎威’就能說明得了的。”

    王琪聽得有些呆住,露出幾分不自信道︰“做儀賓千好萬好也輪不到我吧……雖說興王府沒選過儀賓,可當年郢王曾有三位郡主,選儀賓時,都是大張旗鼓,從地方圈出十多戶人家,查祖上、查家聲,最後又由王府這邊面見問才,才敲定儀賓人選。其中大郡主光化郡主選的儀賓,就是王家一位先祖,具族譜記載,那位先祖相貌卓絕、文采風流,雖沒有畫像傳下來,可想來就同沈鳳凰似的。我這個烏鴉往前湊,豈不是丑人多作怪?”

    道痴道︰“七哥曾提過早年常來王府,瞧著世子待七哥不同,顯然也是熟絡。不知七哥與三郡主熟不熟?”

    王琪得意道︰“當然熟了,蔣麟那個時候算什麼?三郡主壓根就不搭理他,只同我玩。若不是因這個緣故,那小子也不會視我為眼中釘,老想著欺負我。”

    道痴道︰“這不就結了。七哥與三郡主年紀相當,又有青梅竹馬的情誼,王家在安陸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哪里就做不得儀賓?”

    王琪掙扎道︰“可是……可是我行麼?”

    道痴心中暗笑,這家伙還是心動。

    “小四”嘴里可贊過王琪好幾次,說他為人厚道實在,心地良善之類。這等贊譽的話,總不會無緣無故出來的,可想想這“小四”的年紀,與王琪的交集也有限。剩下的,還能是哪個?

    有個關系好的族兄,成為興王府儀賓,對道痴來說又多一個保障。

    只是做儀賓時,是父、兄、弟要避官;做駙馬時,叔伯堂兄弟不是請辭,也只能在冷衙門。

    自己這個出了五服的族兄弟,仕途不會有什麼影響,可宗房子孫在官場上怕是要全軍覆沒。

    可是對于王家來說,是福是禍,誰又能說清楚。

    宗房那位二伯,如今可是在京中任京堂。等到正德駕崩,嘉靖進京後,會不會攪進“大禮儀”之爭?

    因身為駙馬親伯父的身份避開官場,說不定也能消災解厄。

    道痴垂下眼簾,自己果然黑心肝。不過也只是提了一個建議,最終是福是禍,還是由宗房太爺自己選擇……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11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二十八章 仗勢欺人,爽中之爽(一)

    在王琪整日掐手千盼萬盼中,終于到了七月二十七,府學放假的日子。宗房的馬車早就等在王府外,卻不見燕伯的影子,道痴心下微沉。

    王琪已經迫不及待,高聲喚道痴上車。他早就同道痴說好,要道痴陪他一起去沈家。

    道痴想了想,便吩咐驚蟄幾句,打發他先回家,自己上了王琪的馬車。

    王琪這邊則直接吩咐車夫,沒有回宗房,而是直奔沈家大宅。

    等到沈家大門外下車時,兄弟兩個剛下車,便發現後邊有一輛馬車趕過來,上面下來的不是旁人,正是才在王府門口別過的劉從雲。

    王琪抱胸看著他道︰“難得啊,竟然在沈家門口看到劉大貓,你來作甚?”

    劉從雲依舊笑得溫煦,道︰“自是如七世兄一般,探望同窗友人。”

    王琪翻著白眼道︰“騙鬼去吧,誰不曉得你們是從小打到大的。哼,你定是沒按好心,想要看沈鳳凰的熱鬧。”

    劉從雲也不惱,依舊好言好語道︰“就算要看熱鬧,也得先見了沈世兄才能有熱鬧。七世兄與我這樣站在街上辯嘴,怕是也成了旁人眼中的熱鬧。”

    王琪冷哼一聲,雖有些不甘不願,也可曉得沒有在旁人家門口吵架的道理,便吩咐立秋去叩門。

    沈家二叔親自出面見了他們幾個,態度還算慈愛,可沈鶴軒卻不在。據沈家二叔所言,從王府回來次日,沈鶴軒便啟程去南京游學去了。

    從沈家大宅出來時,王琪與劉從雲臉色都有些難看。王琪嗎,像是越發擔心;劉從雲這邊,隱隱地有些怨憤。不只是怨沈二叔沒有留人,還是怨沈鶴軒沒有等著來給他送行就啟程。

    道痴摸了摸下巴,他有些放心不下家中,等與劉從雲作別後,便請王琪快點送他回家。

    王琪這才打起點精神來,道︰“好,早些送你回去,省的叔祖母擔心。”

    到底精神懨懨,到了外九房門口時,王琪便沒有下車,道︰“代我給叔祖母說一聲,今兒我先回去了,過兩日再來給叔祖母請安。”

    道痴曉得他是在擔心出行的沈鶴軒,也沒有出言開解。這家伙是個吃貨,與其讓他用毅力克制食欲,還不若這樣存了心事吃不下去來的輕松。照著現下這個速度下去,等到年底,王琪應該就能甩掉那一身肥肉。他的五官又不難看,到時候相貌即便比不得沈鶴軒與王三郎這樣的,也勉強能算是清秀少年。

    目送王琪的馬車遠去,道痴身後叩門。

    驚蟄出來開門,神色隱帶憤怒。

    道痴心下一沉,道︰“燕伯怎麼了?”

    驚蟄道︰“燕伯的腿斷了。”

    道痴沉著臉問道︰“家里其他人可還好?”

    驚蟄遲疑道︰“小人只見了老太太,瞧著老太太,好像精神不大好。”

    道痴道︰“問清楚了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驚蟄道︰“昨日十房大老爺帶了後街田家當家的來家里見老太太,像是說了不該說的,老太太叫燕伯攆人,推搡之下,燕伯被推倒在地,折了腿。”說到這里,尤到悲憤。

    他到外九房這段日子,雖說在外九房住的日子有數,可燕伯待他甚好,他亦十分敬重燕伯。

    道痴沒有急著進二門,而是去了南房,燕伯夫婦所居之處。

    屋子里,濃濃的草藥味。燕伯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燕嬤嬤並不在屋里,當是在內院忙活。

    看見道痴進來,燕伯羞愧道︰“老奴愧對少爺所托,到底讓十房氣著了老太太。”

    “想法子送信給宗房了麼?”道痴問道。

    燕伯搖搖頭道︰“珍大爺前兩日打發人來說過,他去了武昌府,要中秋節前才回來,說這邊有什麼事,也可以去尋珍大奶奶。老奴尋思著少爺今兒就家來,還是當請少爺做主,便沒有自專。”

    道痴點點頭,安撫了老人家兩句,囑咐驚蟄照看燕伯,便去了內院。

    順娘正在院子里等著,眼圈微腫,見到道痴時,勉強笑著。

    “到底是怎麼回事?十房又來鬧騰什麼?”道痴低聲問道。

    順娘立時紅了眼圈,道︰“都是因我之故,害的祖母傷心難過。”

    道痴想了驚蟄說過“田家當家的”心中也猜到一二,看了順娘一眼,道︰“姐姐也莫要多想了,我先去見祖母。”

    順娘點點頭道︰“嗯,我去廚房看看晚飯可得了。”

    道痴在正房門口站定,揚聲道︰“祖母,孫兒回來了。”

    “見來。”王寧氏的聲音帶了暗啞,沒有平素的響亮。

    道痴挑了簾子進門,就見王寧氏坐在外間榻上,燕嬤嬤站在她身後,正替她系包頭。

    道痴遲疑了一下,道︰“祖母的頭疼病犯了?”

    王寧氏搖頭道︰“不過是這幾日天氣轉涼,怕吹了頭,才捂得嚴實些。”

    王寧氏的眼神依舊爍爍,可是眉眼間的憔悴是遮不住的。

    道痴見她還在粉飾太平,不願多說的模樣,直言道︰“祖母莫要瞞我,可是姐姐親事有變?”

    王寧氏無奈道︰“就曉得瞞不過你這小人精。昨日十房老大帶了田二郎他爹上門,說起要議順娘親事。原本說好的聘銀四十兩翻了一翻,開口索要八十兩,而且還不能分年,要在田二郎入贅前都交結妥當。”

    道痴聽得有些糊涂︰“聘銀是怎麼回事?”

    “是早就說妥的,田二郎贅過來,咱們家需要付給田家的聘銀總計四十兩。等你姐姐及笄後,田二郎家來時,咱們家出十兩聘銀外加三十兩銀子的欠條,兩人成親後,每年再還田家三兩銀子,十年還清。”王寧氏道。

    道痴這才明白,原來田家不是白將兒子給人家做贅婿的,還有“聘銀”這一說,而且聘銀還可以分期。

    對于田二郎這個早定好的便宜姐夫,道痴無所謂好感惡感,可現下田家人既同十房走到一路,那不管是否有什麼隱情,都讓人生厭。

    “既是田家與咱們家的事,為何十房還跟著參合?”道痴問道。

    王寧氏冷哼道︰“十房將孫女許給田家老三,兩家做了親家。這個抬高聘銀的主意,說不定就是的十房攛掇的。你姐姐與田二郎雖沒下大定,可議親之事也沒瞞著旁人。若是親事不成,誰曉得外頭會出來什麼瞎話來糟蹋你姐姐。他們以為老婆子既得了朝廷貞節牌坊,定是愛虛名的,借此挾持老婆子,準會如了他們的意,真是痴心妄想。別說他們抬高聘銀,露出這等貪鄙丑態;就算他們不抬高聘銀,有了與十房結親之事,我也會主動斷了這門親事。”

    道痴想起抓周宴時十太爺的陰陽怪氣,還有眼中的貪婪,心中一陣厭惡。

    本還想著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外十房顯然已經將九房當成塊肥肉,想要吞了去。

    道痴眼神一下子冷了下來,對王寧氏道︰“祖母,既然田家的親事作罷,那姐姐的親事能不能緩一緩再議?孫兒來年參加童子試,若是僥幸過關,姐姐議親也體面些。”

    王寧氏點點頭道︰“即便你不開口,我也這麼想。田家之所以敢出爾反爾,不過也是仗著十房的勢,欺負我們這一房老的老、小的小,沒個頂用的。他家本依附王家,換做王家其他房頭,他們哪里敢如此?

    王寧氏對這門親事冷了心,對十房與田家並非心無怨憤。只是想著孫兒還小,十房又是一家子無賴,除了暫時避讓,還能如何。

    讓孫女受如此委屈,王寧氏心如刀割,竟是開始盼著孫子明年真能過了童子試。只要孫子有了功名,前程有望,十房只有巴結的,哪里敢耍混。

    道痴卻不打算就這麼放過十房。

    十房敢大咧咧欺負九房,不過是仗著“勢”,這個“勢”不過是子佷眾多,家聲又差,大家都不願意招惹他們家。

    他們之所以打著田家的幌子上門要銀錢,不過是在試探外九房的底線,想要看看道痴這個嗣孫與十二房的關系到底如何。

    如果十二房替道痴出頭,他們外十房估計就要改變策略,百般同外九房交好,趁機沾光撈好處;要是十二房沒有替道痴出頭,那外九房這塊肥肉,他們就不會客氣。

    道痴能看出這些,王寧氏哪里看不出?

    只是她對十二房心有忌憚,不願孫子與那邊多牽扯,又怕此時鬧起來連累到孫女名聲,才選擇暫時忍讓。

    道痴這邊,卻沒有那麼多顧忌。

    他從沒有想要去借十二房的勢,他想要借的是宗房的東風。怎麼拉近宗房與外九房的關系,不單單是兩個少年同吃同住,人情往來才是最重要的。

    老太太實在太好強了,即便道痴長大後可以支撐外九房門戶,可那得多少年。只有靠著宗房這個大樹,哪里還會受著這些窩囊氣。

    王琪一定會喜歡這個熱鬧,只是怎樣做才能將對順娘名聲傷害做到最小,這是個問題。

    智者畏禍,愚者懼刑;言以誅人,刑之極也。

    十房也好,田家也罷,都要受到責罰……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18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二十九章 仗勢欺人,爽中之爽(二)

    次日,道痴起了個大早,仔細吩咐了驚蟄幾件事,同王寧氏打了招呼,依舊出城去了西山寺。

    老和尚看著同上月沒甚區別,令道痴差異的是,老和尚竟然做出一個決定,他決定離開安路州,去南昌府看看。

    道痴不贊同,哪怕老和尚是七十歲,他也不會反對,可老和尚眼看就是九十的人。南昌府離安路州千里之遙。

    老和尚慈悲地看著他道︰“我這一輩子,終不得自由,老了老了,大限將至,還要將自己關在這山寺里等死麼?”

    道痴聽他提及生死,只覺得分外心酸,道︰“若是您想要出去走走,那我從王府請了假,陪您一道去。”

    老和尚搖搖頭,道︰“你有你的事情要做,老和尚有老和尚的眼界要開,切莫偏執。”

    道痴沉默不語,心里想著既然自己“人小言微”,是不是當告之族長,勸阻老和尚?

    老和尚像是看穿他的心思,道︰“我已經同王千說過,之所以沒有成行,不過是等著與痴兒再見一面。”

    道痴道︰“可是虎頭雖有些力氣,到底年紀還小,您當多帶幾個人過去。”

    老和尚點點頭,道︰“這些宗房都會安排,你安心就是。”

    道痴道︰“那您老人家什麼時候回來?入冬之前就該能趕回來了吧?”

    老和尚笑笑道︰“我早年游歷天下時,曾在南昌府永寧寺掛過單,這次過去,會在永寧寺小住些日子。”

    到底沒有提歸期。

    就像道痴不放心老和尚一般,老和尚也不放心道痴,低聲交代了道痴幾句。

    道痴饒是再鎮定,也變了臉色。

    老和尚笑笑道︰“王家這一條祖訓,只限于這西山寺里口耳相傳,今日傳給你,我也就沒有什麼可牽掛的。”

    該聽的、不該聽的,都聽過了,道痴只有無言以對,只是瞧著老和尚的笑臉覺得有些可惡。

    當天下午,宗房便有人過來。領頭的是一個外管事,外帶了六名健僕。除了兩個健僕留下駐守西山寺外,其他五人將遵從族長之命,將跟在老和尚身邊,隨老和尚出行。

    翌日,老和尚一行人臨行前,虎頭因舍不得道痴,拉著道痴的袖子“嗚嗚”哭著,像個孩子。還是被道痴呵斥幾句,才擦了鼻涕眼淚,扶著老和尚上了馬車。

    看著一行人漸行漸遠,道痴的心里空落落的。

    一直到回城,他的心情都沒好起來。

    等回到家時,王琪已經到了,正陪著王寧氏說笑。

    驚蟄將買好的膏藥悄悄遞給道痴,道痴張羅著親手給王寧氏烤膏藥。

    王寧氏不贊成道︰“亂花錢,哪里就需要貼膏藥?”

    道痴笑著,也不辯嘴,只點了蠟燭,烤好兩片膏藥,帖在王寧氏太陽穴兩側。

    王寧氏嘴里嗔怪,望向道痴的目光卻越發軟和。

    道痴卻收了笑,正色道︰“祖母,孫兒昨日想了一天,姐姐的事情還是當早解決的好。與其等著田家與十房借著田家與咱們家議親之事編排姐姐,還不若咱們主動一步。”

    這是外九房私事,卻當著王琪的面大喇喇說出,王寧氏看著道痴,有些不解。

    “祖母,七哥待孫兒如手足,孫兒亦視七哥為同胞。”道痴滿臉真摯道。

    王琪聽道痴說起陰私之事,本還不自在,想著是不是當避出去;聽了道痴這一句,立時跟打了雞血似的,眼楮閃亮地望著道痴。

    王寧氏看著這兩個孩子,目光柔和下來,道︰“你想怎麼解決此事?”

    “直接上門就是。”道痴道︰“理虧的又不是這邊。祖母,十房貪婪之心不死,一味忍讓只會讓他們覺得軟弱可欺,讓他們得寸進尺。”

    見孫子說得堂堂正正,老人家心里又舒坦幾分,依舊有些不放心道︰“你畢竟還小,十房又都是賴皮性子。”

    王琪在旁聽得抓耳撓腮,聽到這里,立時拍著胸脯道︰“叔祖母,還有孫兒,二郎是我弟弟,二郎的事就是我的事,絕不會讓人欺了他……”

    王寧氏意味深長地看了道痴一眼,沉默了好一會兒,點頭道︰“隨你們小哥倆的意吧,只是切記,做人留一線,到底是一個祖宗。”

    道痴與王琪連忙應了,兩人從上房出來,直接出了外九房。

    王琪正亢奮,摩拳擦掌道︰“現在就去麼?”

    道痴昨日便吩咐驚蟄傳話給王琪,讓他帶幾個健僕過來幫忙助拳。王琪沒敢領人進去,吩咐僕從在路口的茶館等著。

    道痴點點頭,道︰“現在就去,只是七哥替我壓陣就是,不必動手。”

    王琪皺眉道︰“我為何不能動手?”

    道痴道︰“我找十房的茬,是為祖母出氣,理直氣壯;七哥要是動手,十房就要有借口咬著宗房不撒手。到時候,鬧到伯祖父跟前,伯祖父也不好說話。”

    王琪雖覺得掃興,可也曉得自己代表的宗房,可以觀戰,卻不好隨意出手。

    他耷拉著肩膀道︰“好了,二郎說的都在理,那哥哥我看著便是。”

    說話功夫,兄弟已經走到路口,王琪吩咐小廝將僕從們喚出來。

    當著眾人的面,道痴摸出一把碎銀,對王琪道︰“七哥,一會去十房,干的是力氣活,這些銀子,給大家買宵夜吃。”

    王琪還想推卻,道痴已經將銀子遞到驚蟄手中。

    驚蟄本身就出自宗房,與眾僕從多是相熟,便一口個“大哥”、“大叔”,將一把碎銀子都散了出去。

    銀子不少,頂大家半月月錢,大家臉上都帶了笑,不住口地謝賞。

    道痴說道︰“勞煩大家隨我走一遭,一會兒沒旁的要求,就是使勁給我砸!”

    眾人應下,邊簇擁著王琪,浩浩蕩蕩地去了後街。

    外十房,就在後街。

    道痴也沒有叫人敲門,使人踹了大門,直接進了院子。

    只是一進的院子,除了上房三間還算規整之外,東西與南邊蓋滿了大大小小的屋子,看著擁擠不堪。

    十房祖孫三代將近二十口人,都住在院子里。院子里都是水缸、咸菜甕。

    聽到大門這邊的動靜,兩側廂房涌出來三、四個半大小子,大的與王琪相仿,小的比道痴還小些。

    道痴雖穿著夏布衣裳,可身後帶著幾個壯漢,頗有氣勢。

    年長的那個小子大著膽子道︰“你是誰,作甚踹壞我家大門?”

    道痴早就十房打聽了一遍,十房孫輩中,年長的兩個混跡市井,眼前開口這個應該是十太爺的三孫子。

    道痴也不同他廢話,只對驚蟄點點頭。驚蟄便帶了幾個壯漢,隨口在院子里拿起便宜的東西,或是掃把、或是門閂,使勁地砸了起來。

    這會兒功夫,十太爺已經出來,看著眼前這一幕,怒道︰“住手!”

    哪里又有人聽他的,東西廂房又出來幾個女眷,看著眾人凶神惡煞的模樣,都跟小雞仔似的,圍在十太爺跟前。

    十太爺已經認出道痴,怒道︰“王瑾,你要作甚?”

    道痴指著十太爺,冷哼一聲,道︰“我祖母是朝廷旌表的節婦,連知州大人見了,都會以禮相待,卻要受你家之辱。念在同一個祖宗的情面上,不抓你去見官,也是便宜了你。”說到這里,對著那些僕從道︰“給我砸!”

    “咣當”咸菜翁碎了。

    “嘩啦”水缸破了。

    中間夾雜著女子尖叫聲。

    十房大老爺想要上前阻攔眾人砸東西,被扭了手臂丟道旁邊。

    向來只有十房撒潑的,哪里受過這個。十太爺氣個渾身亂顫,瞪著道痴道︰“混賬東西,你竟然敢……你竟然敢……老夫要去找族長做主……”

    道痴冷笑道︰“我也請了見證,你想要去告盡管去告!”

    說話之間,他側身到一邊,讓出身後的王琪。

    十太爺瞪大眼楮︰“七郎?”

    王琪看著十太爺,搖搖頭道︰“十叔祖這次做的也有些過,九房叔祖母被氣的臥床不起,也不怨二郎心中著惱。若不是我拉著,方才他就要去知州衙門告十叔祖。”

    升斗小民,最怕的就是官司。

    十太爺尖聲道︰“告我什麼?我怎麼不對?”

    王琪道︰“他要告十叔祖縱子行凶,欺凌孤寡,圖謀族人家財。”

    十太爺跳腳道︰“黃口小兒滿口噴糞,信口白牙,誣賴哪個?”

    他著急之下,到是顧不得院子里的打砸。

    十房老大摸著尾椎骨,不敢上前;十房老二、老三不在,院子里除了十太爺與三個兒媳婦,就是七、八個未成年的孫子孫女。即便想要阻攔,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等十太爺醒過神來時,院子里已經砸的差不多,一片狼藉。

    十太爺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

    道痴的視線,從十房眾人臉上滑過,緩緩道︰“這不過是個小教訓,要是你們再敢登門欺負我祖母,那下一回砸的就不是東西。”

    十太爺尤自嘴硬道︰“族規禁止同族相殘,你還想要打人不成?小兔崽子,要是你真是個有種的,就往這里打。”

    一邊說著,他一邊指著自己的嘴巴子……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21 PM

第二卷 伴王孫   第三十章 仗勢欺人,爽中之爽(三)

    見十太爺癲狂的模樣,道痴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便轉身離開。

    十太爺覺得身上流掉的力氣,又都回來了,扯著嗓子道︰“沒種的東西,扯大話嚇唬太爺我,什麼玩意兒!太爺我等著,看你還能砸什麼……”

    十房幾個兒媳婦也開始咒罵起來。

    道痴的腳步停都沒停,帶了眾人離開。

    王琪聽著刺耳,在道痴身後抱怨道︰“要不回去再教訓他們一頓?這整的氣勢都沒了。”

    道痴笑道︰“真正地震懾,不是動嘴。”

    王琪眼楮閃亮道︰“那咱們去堵十房大郎、二郎?狠狠教訓那兩個小子。”

    “七哥,殺雞焉用牛刀,不過是兩個不入流的小混混,咱們還是往田家走一遭。”道痴道。

    王琪猶豫道︰“雖說田家人也可惡,可事關順娘姐姐閨譽,不好大張旗鼓吧?”

    道痴道︰“遮遮掩掩,反而容易引得小人生祟。”

    田家宅子與十房在一個巷子里,中間隔了沒幾家。十房鬧出這麼大動靜,田家這邊怎麼會無察覺?

    田家當家的本是個老實的,要不然也不會被十房老大拿住去外九房鬧騰。

    現下聽說外九房的嗣孫帶人砸了十房替王寧氏出氣,田家當家的就有些心虛,問他婆娘道︰“九房老太太是不是真的氣病了?”

    他婆娘道︰“誰曉得,老太太也不像其他人這樣喜歡串門子,輕易不出門。”

    田家當家的搓手道︰“要是王二郎也來家里咋辦?”

    他婆娘道︰“這干我們什麼事,兩家是議親,又沒定親,有什麼話說不得的?”

    話音未落,便聽到大門“ 啷”一聲,被踹開。

    夫妻兩個都便了臉色,忙挑了簾子出去。

    街坊鄰居本在十房門外剛看了熱鬧,這會兒都跟在道痴一行人身後過來。

    田家五個兒子,除了在鋪子里做學徒的老二不在,其他幾個也都出來。只有大媳婦年輕面嫩,見外頭圍著許多青壯,就在廂房里沒出來。

    老大看著是個老實的,老四、老五兩個還小,只有老三十五、六的年紀,如今在王家族學里附學,成績良好,聽說也在準備應童子試。十房想法設法將孫女許給田三郎,除了想要挾制九房外,未必沒有下注的心思。

    田家二老,在家有薄產、衣食無憂的情況下,舍得將次子贅出去,最主要的也是想要供這個兒子讀書。

    這個田三郎被家人捧著,族學里老師又贊著,便帶了幾分輕狂。

    見兩個少年帶了惡僕踹門,不等父母開口。他便高聲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們不告而入,是何道理?”

    田家當家的忙拉住兒子,自己上前,生怕道痴也開口砸東西,忙道︰“二郎屋里吃茶,有話好商量,有話好商量!”

    左鄰右舍不少探頭探腦,大門外也站了看熱鬧的街坊。

    道痴沒有動,而是指著田三郎,對田家當家的道︰“索聘八十兩,其情可憫;一男許兩家,不可寬恕。兩家議親之事,就此作罷!”

    說完,也不給田家人辯解的機會,他立時轉頭就走。王琪帶著眾僕,自然也隨之而去。

    田家人還沒反應過來,鄰里街坊的八卦之心都沸騰起來。

    早聽說田家在同外九房議親,原還以為是田二郎,現下看來是田三郎。想想也是這個道理,田二郎是個伙計,怎麼匹配舉人家的小姐;田三郎到底是讀書人,還勉強匹配的上。

    “要八十兩聘銀,田家可真是獅子大開口啊!”這個街坊笑道。

    那個鄰里道︰“人家是秀才苗兒,當然金貴。若不多換些銀子,那不是白供他讀書?”

    又有人道︰“沒聽說世代白丁人家,能供出秀才老爺的;說不得是想要借人家外九房的運勢。九房雖子嗣不旺,可三代功名人家,在子孫成才上,在王家族里也是數一數二。”

    另外一人道︰“若真贅到外九房後成了秀才老爺,那田大哥、田嫂子是歡喜還是惱呢?”

    田三郎到底是少年,被眾人盯著,又羞又惱,氣鼓鼓地回房。

    田家當家的與田娘子醒過神來,忙開口向街坊們解釋道︰“與王家外九房議親的不是我們三郎,是二郎,沒有一男許兩家,從沒想過將三郎贅出去……”

    可是誰會信?

    若是他們兩口子,能開口否認沒有要聘銀八十兩,許是還有人會半信半疑。畢竟按照排行,是當田二郎先議親。

    可是索聘八十禮,即便是贅兒子出門,也沒有這個價的。田二郎一個鋪子里的學徒,以後就是伙計的命,能值八十兩銀子,糊弄誰呢?

    換成田三郎這個秀才苗兒,倒還能說得過去。王二郎不是說了麼“其情可憫”,畢竟是秀才苗兒,一般人也舍不得贅出去。

    眾人一陣哄笑。

    這個道︰“田大哥莫不是賣兒子賣迷瞪,就二郎那樣,還能賣八十兩?那再生十個八個兒子,田大哥就能做地主老財了……”

    那個說︰“怪不得方才王二郎去砸十房,原來十房搶了九房的女婿。”

    又一個說︰“這高枝攀的也不穩當啊……田大哥倒是胃口越來越好,都敢同十房結親……”

    不提田家人如何跳腳,王琪嘴里念叨著道痴那一句“索聘八十兩,其情可憫;一男許兩家,不可寬恕”笑得肚子疼。

    道痴如此,也不過是斷了是非源頭。以後即便再有人提及田家與外九房曾議親之事,因這兩句話,也只會將注意力都放在田家,沒有人會質疑順娘有什麼不足。就算田家人想說什麼,也沒人會相信。

    鬧了這兩場,他並沒有立時回家,而是拉著王七去了十房巷子口那間茶館。

    坐在那里,正好能看到十房的動靜。

    王琪有些疑惑︰“砸也砸了,還有什麼熱鬧可看?”

    道痴道︰“上門問罪是君子之行,並不會讓小人懼怕;能讓小人俯首的,還需是小人之道。”

    王琪仔細聽了,越品越有道理,看了道痴一眼道︰“這麼多彎彎道道,二郎是哪里學的?”

    道痴笑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孔明策!”

    說笑功夫,路口出來的獨輪車,上面歪著一人,雙眼緊閉,生死不知。獨輪車在十房門口停了,一會兒便聽到有人高聲︰“二爺怎麼了?”

    又有人道︰“誰這般狠辣,將人打成這樣?二叔你醒醒?”

    沒等十房出來人,巷子口又出現兩個半大少年,彼此攙扶著,步履緩慢。

    其中有個像是沒了力氣,一屁股坐在地上,沖著十房的院子喊道︰“三郎、四郎快出來扶人……”

    片刻功夫,十房又涌出一堆人來,將兩個少年駕著、攙著,罵罵咧咧地回了院子。

    王琪看著十房最囂張的三個混子成了這個模樣,再看看坐在那里,耷拉眼皮吃茶的道痴,覺得心里涼颼颼的,咽了一口吐沫,道︰“這就是小人之道?”

    道痴抬頭,道︰“十房老二,是個大混混,二十兩銀子照樣能去了他半條命;十房孫輩這兩個小混子,一人二兩銀子一條腿。他們憑著混子身份敢欺壓良民,卻不曉得自己的性命也跟著低賤。要是真有人肯多花幾兩銀子,他們連灰也不會剩下。”

    王琪訕笑道︰“看來我們之前鬧騰的那一場不算什麼,這才是二郎給他們的教訓吧。”

    道痴搖頭道︰“還是仗了七哥的勢力,要不然他們不吃教訓,還要歪纏,那豈不是惱人?如今他們當知曉,外九房即便貧弱,可有宗房可依仗,有我這個心黑的嗣孫敢報復。不管是光明正大找宗房說理,還是行這些小人手段,都沒人怕他。就算九房是口肥肉,他們也吞不下。既惦記不了,當然就會老實。”

    王琪遲疑道︰“二郎,叔祖母吩咐讓做人留一線,二郎的懲戒,是不是重了?小的那兩個還罷了,十房二爺到底是長輩,只怕叔祖母會不喜……”

    道痴笑笑,沒有回答。

    天色將暮,兄弟兩個各自家去。

    外頭看王琪是任性驕縱,可他既然能在祖父母跟前寵愛不減,並且還被送到王府為伴讀,可見傳言不可盡信。

    應道痴所求,帶著人手出來幫道痴之事,他本就沒有瞞著王老太爺。

    因此回到宗房後,他便到了祖父房里,回稟此事,並且提出自己的疑問︰“祖父,為何二郎連十房二族叔也收拾了?而且教訓的比那兩個小的還狠?”

    王老太爺摸著胡子道︰“若只是小孩子打來打去,那是兒戲;十房敢囂張行事,多是借著十房老二在市井之間的勢力。二郎蛇打七寸,正是道理。”

    王琪總覺得有些不對,耷拉著腦袋道︰“畢竟是族人,好好說道不行麼?先小小教訓一回,下回再重懲不是更好?叔祖母吩咐的話也在理,為何二郎乖乖地應了,過後卻陰奉陽違?”

    王老太爺伸出摸了摸孫子的頭頂,道︰“與人為善,也要分對哪個;同小人講道理,才是愚不可及。二郎是個心高的孩子,他既然說將你當哥哥,便不會是假話,那是你的福氣。你只曉得,他不會害你就是。”

    王琪“嘿嘿”兩聲道︰“祖父,孫兒不是挑二郎不是,只是擔心他會惹叔祖母不快……

    *

    外九房,正房東屋。

    王寧氏拿起丈夫的牌位,仔細地擦著,低聲道︰“夫君,莫不是我這些年都錯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22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一章 試科舉雛鷹展翅

    秋來冬盡,春送夏來,轉眼到了次年五月。

    就在道痴使出吃奶的勁頭後,終于順利地過了縣試、府試,成為一名小童生。至于院試,因三年兩考的緣故,要等明年才能參加。

    沒有一鳴驚人,在縣學考試時,道痴成績還算優異,排在第九名;府試這一關,排在三十六。

    隔年院試,說來也是道痴的幸運,要不然以他現下的成績,說不得就要嘗嘗落第的滋味。

    對于這個結果,也是意料之中。即便道痴記憶力再好,可對于童子試中最重要的八股文章也不過才練手一年,文章生硬晦澀是免不了的。

    府學同窗中,呂文召因有家訓的緣故,並未參加童子試;王琪過了縣試、止步府試;劉從雲則同道痴一起應試,成績卻比道痴要好的多,府試時排在前十名之內。

    最耀眼的,就是王三郎。

    十二歲的案首,而且還是縣試、府試獨佔兩元。

    如今王氏族人提及王三郎,都要贊成兩句,媒婆幾乎要踏破王家大門。安陸四姓的沈、劉、呂都使人說項,有召婿之意。最後還是十二房露出風聲,說起王三郎的親事已經議了,是“親上加親”,楊氏娘家那邊的女孩,那幾家才算消停下來。

    雖說《大明律》上明令禁止中表婚,可這是個人情重于法理的時代。即便真有人不知趣,去告誰家與誰家中表結親,衙門里也不會那麼無趣地糾著《大明律》,判人家夫妻合理,多是一句“其情可憫”之類交些罰銀就結案,告狀之人說不定反而要追究“居心叵測”之罪。

    出嫁女將女兒嫁回娘家,叫“骨血還家”,多少還有些忌諱;可出嫁女從娘家佷女出選媳婦,卻是世間常態,這就是“姑做婆”。

    心疼女兒的人家,舍不得閨女嫁到旁人家吃苦,多是在出嫁的本家姑奶奶里找親家。

    遠的不說,就說興王妃生母是吳夫人,嫂子是吳氏,兩人便是嫡親的姑佷。還有十二房的王崔氏與小崔氏,也是嫡親姑佷。

    同樣是新出爐的小童生,道痴也是很搶手的。

    沈、劉、呂這樣的大姓人家當然不會關注道痴這個王家旁支子弟,關注外九房、想要與之結親的,都是前後街坊,王家的這些外親。

    道痴早就跟王寧氏提過,十五歲之前不議親,過了十五歲成童禮後再說親事。因此,對于那些上門提親的人,王寧氏都用“大師算過,不宜早婚”的名頭婉拒。

    去年十月,順娘行了及笄禮,王寧氏做了一個決定,改變了召贅的主意,打算將孫女外聘。

    老太太是這樣對道痴說道︰“若是大好男兒,有幾個肯為贅婿?我先時舍不得你姐姐外嫁,不僅是因嫁妝的緣故。若是單為了嫁妝,賣了幾畝地總是成的;更重要是怕她出閣後沒依靠,在婆家受欺負。如今有了你這個兄弟,總會護著她,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道痴還是舍不得將順娘外嫁,畢竟他在家里的時間有限。若是順娘外嫁,那家里就剩下王寧氏一個。可是總不能為他一個人的私心,就阻了順娘的因緣。既是老太太做主,他便也就沒有再說什麼。

    等老太太將孫女外聘的消息傳出去,相繼有人登門,可是對方條件都不怎麼樣。畢竟外九房貧弱,順娘嫁妝有限,加上她又是“喪婦長子”,佔了“五不娶”之一。

    想要求之為婦的,不是商戶人家,就是王氏外親續弦的,看上的不過是外九房的清白名聲,還有道痴這個為世子伴讀的兄弟。

    道痴請老太太稍安勿躁,等自己童子試後再給順娘議親。

    沒想到宗房太夫人使人接了王寧氏去,為娘家佷孫求娶順娘。張家雖近些年衰落了,比不上安陸四姓,可也是不錯的人家。

    對方叫張慶和,出身張家嫡支,比順娘大三歲,已經取得秀才功名,當年因守母孝的緣故,耽擱了議親與鄉試。

    張父舉人身份,在發妻病故後,絕了再娶之心,只命一個長妾暫理家務,自己專心教導兩個兒子功課。

    張慶和是長子,媳婦進門就要做當家奶奶。就這一條,多少有女兒的人家主動說親。張父因家無主婦,不好相看,便將此事托付給太夫人幫忙相看。

    有兩家主動提親的人家,都是安陸的富戶,不是對方嫁妝不豐厚,也不是對方不柔媚,只是一個是獨女,一個是有悍母。

    張慶和擔心進門後掌不好家,照看不好弟弟,便都沒有點頭。

    太夫人本就喜歡順娘的賢惠能干,因王寧氏早先發話要召贅才沒有提這回事。

    現下王寧氏要將孫女外聘,太夫人便動了拉煤保縴的心思,便對張父提及此事。趕巧的是,張父與王青洲還是同年,早年也有往來。聽說是王青洲的女兒,張父沒等見人,便點頭肯了。

    不憑別的,就憑王家那面貞節牌坊,這樣的老太太教導出來的孫女準錯不了。

    老太太請人仔細打聽了張家的事,最是規矩不過的人家。或許旁人會覺得張家人刻板,可在老太太眼中,規矩再多都不是大事,最怕的是沒有規矩。

    順娘就是本本分分的孩子,只要嫁到這種重規矩的人家,才不會吃虧。

    等相看張慶和,因是長子長兄的緣故,行事說法端方穩重又不迂腐,老太太很是滿意。道痴對于這個姐夫人選,也沒有提出異議。

    功名不功名的,倒是無所謂,就憑張慶和家人口簡單這一條,就是結親的大好人選。

    兩家相看後,便下了小定,婚期初步議在次年十月。

    順娘的親事議定,道痴的童子試又這麼順當,王寧氏心情大好,臉上的笑臉也多了。老人家再執拗,也耐不住道痴纏磨,到底收了道痴的金子,開始給順娘置辦嫁妝。

    道痴則托王珍買了五十畝上田,打算給順娘做嫁妝。到時候,外界即便會有所揣測,也不會是以為他用他生母的嫁妝貼補順娘。

    實際上,崔氏的東西,他都沒有動。

    道痴的心情懸著,現在已經是正德十四年,寧王到底什麼時候造反?等的不耐煩了啊。

    老和尚已經在南昌住了大半年,雖寄回過幾封信,可信上不好寫什麼,消息傳來的都比較模糊。今年老和尚滿九十,還悠悠哉地客居他鄉,難道老和尚就不怕埋骨他鄉?

    道痴去信催了幾次,甚至去年年底的時候差點就奔南昌去了。

    寧王造反,興王薨,正德駕崩,具體的時候,道痴不清楚,只是曉得是世子成年之年。這個時代,十五歲成童禮是分水嶺。

    世子今年十三。

    府學里的氣氛越發融洽,通過將近一年的相處,眾人的感情自然比剛開始時要深厚的多。

    王琪雖沒有成翩翩美少年,可身上的肥肉也甩下去大半,現下雖然依舊是圓臉,可只是比常人略富態,順眼多了。

    道痴終于明白入王府這麼久,為何王夫人從沒有召見過他們,那是因為王夫人在所出二郡主夭折後身體就不好,後來帶發修行,鮮少見客,連娘家人也不例外。

    不過在過年的時候,王老太爺僅王府請安時,還是見了王夫人一面,提了想要替王琪求娶三郡主之事。

    後來王夫人送信出來,說是已經在王妃跟前透過話,王妃那邊說會考慮。

    王琪參加縣試前,王妃曾召見過他,問及他的志向。聽說他只是下場試試,無心舉業,王妃的臉色溫和不少……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25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二章 暴雨虐世子出行(一)

     暴雨來的迅猛,道痴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雨。

    似乎在須臾之間,極熱極亮的正午就變成黑夜,烏雲鋪滿天際,巨雷在雲層中翻滾,閃電“ 啪”作響。

    下午的六藝課,正是在東苑開課的騎馬。這瓢潑大雨中,哪里是能騎馬的。

    這不,不等伴讀們使人去問,先生已經打發人過來傳話,因大雨的緣故,騎馬課暫停,大家放假半日。

    屋子里點了蠟燭,道痴原本拿著一本書,可是看著窗外傾盆大雨,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自今年四月以來,雨水一直沒斷。這剛進汛期,就來了這麼一場瓢潑大雨。

    要知道涢水縱貫安陸境,漳水自境西而南繞,整個安陸山川環峙,水陸流通。平素是好事,水肥田沃,收益喜人,若是趕上洪水來了,安陸大半就要成為菏澤。

    安陸北部與東部都是丘陵,西部岩壑幽深,整個安陸十之七八的良田主要集中在南部。偏生南部地勢偏低,是河谷平原。現下是五月中旬,再過一月就到稻收時節,若是大雨還這麼下下去,那稻田都要爛在水里。

    莊稼欠收絕收,百姓不穩;等到寧王造反,說不定就會誘發百姓暴起。

    安陸境內之不能亂的,若是亂了,就給朝廷與其他諸王攻擊興王府的把柄,等到世子繼承皇位時便說不清。

    可是有些話,自己還不能提,怎麼辦?

    道痴站在窗前,想的有些頭疼。不過想來想去,他覺得自己定是吃飽了撐的。城南不僅有士紳百姓的地,還有王府的莊子。

    興王府是弘治皇帝親弟,今上皇叔,是與皇室關系最近的藩王。兩代帝王,對于興王這位至親也分外慷慨。興王府名下的田產,也從最初的四百多頃,擴到現下的八千余頃。

    八千余頃中,朝廷賜下的官田三千余頃,這些土地名義上屬于王府,實際上由地方官府托管,每畝田地方官可征收得三錢到五錢銀子,交給藩王的只有一分五到三分,剩下的都是入了地方銀庫。三千余頃良田,每年帶給王府的收益,也不過是五千到一萬兩銀子。當然,這些官田的稅收是免稅的,否則王府說不定就要倒貼。

    剩下的五千余頃是民田,王府的主要收益就來自于這些民田。這些民田是王府花錢購入或者開墾出來的,照例需要向朝廷繳稅,可每年也能給王府帶來二十多萬兩銀子的收益。

    王府每年能從朝廷領的祿米有限,壓根就不夠王府開支。王府的主要開支,還是來自于田莊。

    瞧著今年立夏來雨水的情況,夏秋少不得要大澇一場,不僅會影響六月的稻收,下半年稻田能不能順利開始二季稻都是兩說。

    對于王府來說,這絕對是件大事。

    想通這點,道痴便踏實了。

    下雨天實不是讀書天,他便撂下書本,去里間睡覺去了。

    半夜醒來一次,外頭的雨勢依舊未減,道痴不禁有些慶幸,幸好去年冬天將家里的屋頂都修繕一番,要不然這一日一夜的暴雨下來,家里的屋子肯定受不了。

    北城勢偏高,應不會發生積水;這一回,南城怕是要挨淹了。

    翌日,道痴睜眼時,外邊的雨已經停了。

    天空碧藍如洗,院子里卻因雨下的太急的緣故,有半尺的積水。

    王府內尚且如此,外頭會如何?

    驚蟄早已找出牛皮水靴,送了過來。

    在樂群堂吃早飯時,王琪念叨道︰“這雨下的也太大,昨兒打雷那個響。戌初(晚上七點)前後雷聲閃電都連上了,真是怕人。幸好晴了,再下幾日,還叫不叫人活。”

    劉從雲面上的笑容有些淺淡,透過窗紗望向外頭,道︰“不知道這次能晴幾日,希望能緩上幾日。”

    陳赤忠道︰“這雨水確是來的凶,王府都有積水,外頭可見一般。旁的還罷,南城地勢低窪,房屋又破,怕是百姓要受苦。”

    只有呂文召,盡管學問平平,可卻帶了讀書人的不知世事,有些詫異地看著眾人道︰“不過是一場雨,也值當你們嘮叨一回。逃了半日課,不是挺好麼?”

    眾人都白了他一眼,呂文召有些惱,對一直沒開口的道痴道︰“二郎,你說呢?”

    道痴道︰“幾位兄長擔心的是民生經濟,天災無情,百姓無辜。不過諸位兄長二爺不必太過擔心,王爺向來愛民如子,說不得已經安排人手出去修壩。”

    王琪道︰“修堤壩可是得用銀子堆?王爺會修堤壩?”

    倒不是對興王不恭敬,實在是因修堤壩是個勞民傷財又難討好的事,其中還容易出現各種是非麻煩。

    剩下幾個人也是滿臉不相信的模樣,道痴笑笑,並未與眾人多解釋。

    興王並不需要自己掏銀子修堤壩,只要尋個理由,引得地方官員做此事就是。不必自己掏腰包,還能得了百姓口碑,何樂而不為?不管是耗費銀錢也好,還是勞心勞力也好,叫苦的都是士紳百姓,興王只需動動嘴就行了。

    不為旁的,就為了那一年二十多萬兩銀子的進項,興王也會十分熱心。

    用罷早飯,眾人到了大成殿。

    世子平素來是押後過來,今日卻已經先到一步在這里等著。依舊是世子常服的裝扮,可眉眼之間卻有些不同,像是隱隱帶了興奮。

    眾人見了,不免有些奇怪。

    直到中午下課,世子方對眾人說了緣由︰“昨日大雨肆虐,父王擔心城南的梁王墓,吩咐孤明日去出城探看,大家隨孤一起去!”

    都是半大少年,聽了這話,不免雀躍。

    陸炳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低聲跟世子念叨著︰“殿下,明日我要騎馬,不要坐車!”

    世子眼楮閃亮道︰“孤的紅雲也帶著。”

    王琪湊上前道︰“殿下,是當日就回,還是在那邊歇一晚?”

    他聽人提過,安陸境內的兩處王陵,郢王墓離的近,在城東二十里外;梁王墓挺遠的,在城南四十五里外。

    這兩位王爺都是無子除藩,每年生祭、死祭,便由興王府與官府一道出人祭祀。

    聽到這個,世子的興奮勁稍減道︰“要當日去當日回,所以大家還得起得早些。”

    都是精力充沛的半大少年,誰會在意多睡少睡?就連呂文召這個大明地道宅男,也露出期待之色。

    世子挺了挺胸脯道︰“大家伙別忘了帶上自己的弓箭與箭囊。若是時間富足,還能試試騎射!”說到這里,望向陸炳。顯然是為了照顧這個愛武事的乳兄弟,才有這般安排。

    聽到這個,陸炳幾乎歡喜的要手舞足蹈。

    眾人臉上亦是帶了笑,只是出了大成殿時,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抬頭看看天,祈禱明日是個好天氣。

    世子身份貴重,若是明天陰天,王妃肯定要留人。

    跟著王府里的先生學了大半年,對于藩國之事,眾人了解的更深些。

    世子沒有在世的兄弟,王府未來系與他一身;若是他有個萬一,興王府不管多麼輝煌,王爺百年後也是“無子國除”的下場,王妃與兩位郡主就成了無根浮萍。

    六伴讀中,陳赤忠與陸炳沒有參加童子試。在其他四伴挑燈夜讀時,這兩位也沒閑下,只是將精力都放在武事上。

    道痴曾與陳赤忠過招,結果不出二十招便落敗。道痴可不是純書呆,老和尚早年也沒少折騰他。如此還不是陳赤忠的對手,除了他年歲小,力氣不足有些吃虧外,也說明陳赤忠確實有兩把刷子。

    看來他們六伴讀中,將分成文武兩系。

    只是不知陳赤忠求的到底是什麼,若是攀附王府,為何還不去了道袍?去年他剛入府學時,大家伙也有所猜測,想著他是不是想要借王府的勢力奪回玄妙觀的掌控權。畢竟他叔祖父曾是玄妙觀觀主。

    可時日久了,發現他跟大家一樣,該上課上課,除了茹素與穿道袍外,絲毫沒有出家人的樣子。

    有的時候,道痴羨慕陳赤忠的身份。不說旁的,只憑著這小道士身份,就能讓尊奉道教的興王父子另眼相待。

    一夜無話,因出發的時間早,大家天不亮就醒了,都帶了些興奮。

    不單單是出游的緣故,還因為他們作為世子隨從,第一次伴世子出行。

    雖說還沒人告知他們,他們將來在興王府具體會是什麼位置,可對于王府結構已經熟悉的眾人來說,大致也有了估算。

    從文的四人,不管最後能走到哪一步,起步當是從九品的王府伴讀或引禮舍人;習武那兩個,肯定是要進儀衛司。

    不過現下也只是想想,世子雖早請封了世子,可因是獨子的緣故,並未單獨設世子府,他們這些人想要正式補差事,怎麼也要等到世子過了“成童禮”。

    四十五里路,對于旁人來說,或許是不遠的距離,可對于身份貴重的世子來說,也算遠足。

    除了府學的伴讀外,隨從世子出行的還有王府長吏司長吏袁宗皋,儀衛司儀衛正陸典,護送人員是儀衛司的六十儀衛,王府護衛親軍指揮使司的三百親兵。

    近四百人的規模,在百姓敬畏眼神中,順著城中的南北大道出城,呼嘯而去……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26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三章 暴雨虐世子出行(二)
    出城沒多遠,陸炳便拉著道痴,下了馬車,各自上馬。他們的坐騎,都是王府這邊準備的,都是半大的小馬。

    不過也只是騎馬,想要跑馬那個不能,單看陸典的黑臉,兩人便不敢造次。饒是如此,也惹著陸典兩個大白眼,低聲呵罵了陸炳一句“臭小子”。

    陸炳立時老實,神色懨懨。

    道痴曉得陸典的顧忌,若是因他們騎馬的緣故,勾起世子的興致,也要跟著騎馬,王爺王妃不在跟前,誰能攔得住,那是件麻煩事。不過他瞧著,世子年紀雖不大,卻是極守規矩的性子。即便使人帶了座騎出來,也沒有在路上乘騎的意思。

    隨行護衛中,儀衛騎馬,可三百親兵是步卒。因這個緣故,馬車行駛的也不快。

    四十五里的路,中間歇了兩刻鐘,用了兩個多時辰才到達目的地,城南村瑜靈山。

    王墓建在山坡上,就算整個河谷平原淹沒,也淹不到這里。所謂擔心暴雨沖擊王墓,不過是托詞罷了。最主要的是這里比鄰河谷平原,離幾處舊年堤壩的距離不遠。

    梁王是仁宗九子,封梁王,十九歲就藩安陸,三十一歲病故,謚為“莊”,因此又稱梁莊王。

    梁王故去七十余年,梁王墓看起來依舊莊嚴肅穆,梁莊王與王妃魏氏合葬于此,夫人張氏附葬。

    整個王墓用朱牆環繞,周圍一百三十丈,內有享殿五間,東西廂各六間,另有神廚、直宿房、宰牲房等二十間,碑亭兩座,內官住宅一所。

    在梁王墓八百米外,駐扎一個小莊,里面住著守墓的八十戶軍校。世子在享殿上香後,便帶人到小莊休整。

    莊頭身上帶著武職,是個百戶,聽說世子來了,帶著幾個屬下過來。這八十戶軍戶,梁王駕崩後就奉命守墓,至今已經傳承幾代人。二十幾年前,興王就藩安陸後,安陸境內的兩座王墓便歸興王府照管,這些軍戶也歸到興王府統轄,這些年不乏年輕子弟補王府親軍、儀衛。

    世子過來,也算是他們的小主子,莊里的軍戶都十分恭敬。

    長吏袁宗皋已經點了幾個手下去做正事去了,那就是巡視十里外的堤壩;陸炳帶著剩下的人,在這里護衛世子。

    掐算時間,眾人能在小莊休整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後大部隊就要啟程返回城里。

    世子終于騎上他的“紅雲”,帶著幾個伴讀並幾個親衛,出了莊子,想要射獵一二。

    眾人都背了弓箭,想要試試箭術。經過將一年的學習,就算是呂文召也能拉弓射箭,只是力道不足,目標不準而已。

    想法很美好,可是繞著莊子走了一圈,出了偶爾蹦出來的蛤蟆,還真沒見到山雞野兔之類。世子覺得掃興,陸炳卻滿臉興奮,指著村口人家柴禾堆,道︰“殿下,那里,那里有雞!”

    大家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那里確實有幾只雞。不過大家多翻了個白眼,因為那是幾只家雞。方才大家跟隨大部隊進莊時,並沒有看到這些雞,估計是當是動靜大了,驚走了這些雞;現下安靜下來,它們又跳出來。

    “很肥!”陸炳看著世子,可憐兮兮道。

    世子雖向來慣著陸炳,此時卻是搖頭,晃著韁繩,帶頭騎馬回臨時駐地。

    陸炳騎馬跟在後頭,小聲嘀咕道︰“到底是活物,又不白射,給銀子就是。”

    王琪正好與他並騎而行,忍著笑道︰“你丟得起那人,殿下還丟不起那人。找不到獵物就堵在村口射雞,說出去叫人笑掉大牙。”

    臨時駐地設在莊子中間的廣場上,因這里住的軍戶,此處便是他們平素出列練兵之地。小四百來人安置下來,滿滿當當。

    因早就曉得要在外頭吃一頓,所以出發前都已經準備好的吃食,倒是也省事。

    世子與眾伴讀這邊,帶來都是王府廚房準備的細點心與醬肉,胡亂填了一口了事。

    兩個時辰的休整時間,轉眼而逝。

    先前派去巡堤壩的人沒有回來,袁宗皋與陸典商議一番,又派了五個人騎馬過去探看。剩下其他人,則拔營返程。

    同上午的晴好天氣相比,下午的天氣一下子酷曬起來。

    連最愛動的陸炳,也不肯再騎馬,鑽進了世子的馬車。

    等到眾人拔營行至半路,先後兩拔去堤壩前探查的人馬才回轉,追上大部隊……

    沒有不開眼的劫匪,需要誰去挺身護主︰沒有泥石流洪水這樣的天災,讓人心慌;沒有落難佳人,需要援手。眾人行進的這條路,本就是昨日興王府使人探看過。但凡有一絲一毫的危險,王爺與王妃也不會允世子出來。

    眾人平平安安地出來,天色擦黑時,平平安安地回來。

    眾伴讀回了府學,世子則同袁宗皋、陸典兩個去見興王。

    堤壩那邊的情形,豈止是不好。不僅有兩處決堤之處,即便沒有決堤的地方,堤壩根基也有些不穩當。下游有幾戶人家,前日被決堤的河水沖走,溺亡了是四人。

    前天的雨,實在是太大,一日一夜的暴雨,使的堤壩損毀的十分嚴重。雖說現下堤壩還勉勵支撐著,可要是再下兩場大雨,怕是堤壩要垮壩。

    現下才是五月中旬,才剛剛進入雨季,湖廣又是雨水充沛之地。要是不修堤壩的話,這河谷平原幾千頃良田,說不得都要受到波及。

    可要是修堤壩,也不是易于之事,除了需要修繕的舊堤壩二十余里之外,還需要築新堤二十里。

    興王向來畏暑,有些苦夏,看著清瘦不少。

    聽著長吏袁宗皋的回稟,興王的眉頭越皺越緊。

    修堤築壩豈是容易事,河谷平原十年九澇,只是水患輕重的區別,地方衙門卻沒有築壩之意,不過是因其中涉及頗多,不容易出功績,反而容易出紕漏。

    那二十余里的堤壩,還是興王府牽頭,修築幾次才修築成的。自堤壩築成後,河谷平原的水患乃絕。願以為舊堤壩怎麼也能堅持個數十年,可這幾年雨水充沛,今年的雨勢又比往年更甚。

    不說旁的,就是前日那場大雨,就是百年不遇。

    早在世子一行人回來前,興王便得了地方官員的稟奏,因前日大雨的緣故,使得南城百姓房屋倒塌三百余間,百姓溺亡數十人。

    太平盛世,這已經是大災,需要上報朝廷。

    地方官員哪里敢隱瞞這樣的大事,到王府這邊來,也是想要看看興王的意思。是要“重報”,還是“輕報”這是個問題。

    興王的意思,是要“重報”,並且自己也上了折子,提及築壩防水患之事。

    想要向朝廷要銀子,那是做夢;地方銀庫,也不會有這一大筆閑錢。興王的折子時,便只言王府這邊欲出錢糧築壩。不用朝廷掏銀子,還能安民,朝廷不僅會準,說不定還會有什麼褒獎賜下來。

    等得了朝廷的準信,興王府便可以請安陸士紳人家“共瓖盛舉”,畢竟河谷平原里,並不單單是王府的莊子。早先那二十余里堤壩,就是這樣“王府牽頭,士紳共瓖”的方式修築成的。

    只是往年的雨水沒這麼厲害,堤壩都是選緊要處修築,陸陸續續地築成二十余里。

    興王即便給朝廷的折子上將水患說的再重,也沒有想到情況會危機到這個地步,不是三里、五里,而是需要修建二十里堤壩。而且在修新堤時,那二十余里的舊堤也不能懈怠。

    興王想著,都覺得頭疼,看著下首坐著的兒子道︰“璁兒,堤壩的事,你怎麼看?”

    世子想了想,道︰“河谷平原地勢低窪,又處在兩水之間,早年因水患的緣故,多是荒地。還是父王早年使人築壩墾田,才使得那里漸漸好起來,安陸也增了良田萬頃……若是不管的話,怕是過幾年又成荒地……

    這一點,也是興王所不能忍受的。

    官田那點銀子哪里夠王府開銷,若是民田這里也沒了收成,那王府日子就要窘迫起來。對于一個安逸享樂半輩子的親王來說,這一點無法忍受。

    興王長吁了一口氣道︰“好,就修堤!”說著,轉頭對袁宗皋道︰“請先生代孤安排一下,明日派帖子出去,後日本王召見安陸官員及士紳共商防患之事……”

    府學里,眾人出門的興奮勁尚未消減,齊聚樂群堂,說起今日出游之事。

    雖說跑馬打獵都是傳說,可頭一回隨世子出門的新奇也引得人心中激蕩。

    就算王、劉、呂三家都是地方大姓,子弟出行也前呼後擁,可哪里比得上親王世子的架勢。今日世子出行,還是“簡仗”,若是儀仗全套,更是不知何等威勢。

    不說旁的,就說世子出城前,不僅要淨街,道路兩側的人也都要跪迎跪送。連他們這些隨從,都受了百姓跪拜,有點“狐假虎威”的意思。

    大家正說的熱鬧,“轟隆隆”一陣響雷,打斷大家的話語,大雨復至……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33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四章 心憂慮二郎歸家

    大雨下了一夜,直到次日清晨,才停下來。天色依舊陰沉沉的,沒有放晴的意思。

    樂群院里又積了水,水深比上次的還深,足有一尺深。幸好王府建築,與外頭不同,即便是廂房,也是一尺高的台基,雨水才沒有倒灌到屋子里。

    看著地上的積水,又抬頭看看陰沉沉的天,道痴心里沉甸甸的。即便家中的屋子去年修繕過,可是地勢在那里放著,積水是免不了的。

    大家用了早飯,便去了大成殿。

    少一時,世子帶著陸炳來了,先生隨後而至,照常上課。

    等下課後,道痴便請世子留步,道︰“殿下,我家中屋舍狹小古舊,又只有祖母與姐姐在帶著老僕小鬟在,別無健丁,連番暴雨,甚是心憂,想要同殿下請半日假,家去探看一二。”

    府學名義上的負責人是王府長吏袁宗皋,實際上不過是掛名,只有逢十的日子才過來給講史。道痴不放心家里,可是也不好找到長吏司去請假,只能跟世子言及此事。

    世子是曉得道痴家境況的,聽了他的話,倒是也能體恤他的憂心。北城雖地勢比南城高些,可高門大戶還罷,小門小戶走水也成問題。雖說目前報上來的,多是南城房屋坍塌,可北城未必就安然無憂。

    他便點頭道︰“好,那你就家去。袁先生那里,孤會使人去告之。若是無事便罷,要是有不妥之處,你也不必趕著回來,打發人回王府告之一聲即可。若是有需要援手之處,也勿要客氣。”

    因不放心家里,同世子告假後,道痴便帶了驚蟄離開王府。為了這個,還挨著王琪一番抱怨,道是他早些說請假之事,還可以將他也帶上。

    道痴也是臨時起意,屋頂雖不怕漏雨,可長時間在水中浸泡,也容易成危房。想想家里那些人,除了臘梅這個粗使丫頭,哪個像能排水的?

    從王府到外九房宅子,要穿過幾條街,因城北地勢高的緣故,街道上的積水並不多。可是道路兩側的民宅,多了敞開大門,人頭涌動地在排水。

    外九房的大門,雖沒有敞著,可也不像平素那般緊閉,虛掩著,道痴沒等近前,便見門被推開,是臘月提了水桶出來,倒向幾步外的暗溝

    隨後,是燕伯佝僂著的身影,手中也提了水桶。

    看到燕伯身上都是泥漿,道痴心下一緊,疾行兩步,顧不得與燕伯說話,躋身進了大門,大步向內院而去。

    進了院子後,入目便是一院子的積水。這個情景,並不意外。這宅子是老宅,住了幾代人,外頭的街道卻是相繼墊高。外凸里凹,雨小還罷,能慢慢滲入地下;雨勢一急,就容易積水。

    不過迅速環視一周,看著並無房屋坍塌,道痴還是松了一口氣;隨後退身出來,又看了外間的南房與錄頂屋,也是無事。

    順娘與燕嬤嬤,掖著裙角,手中拿著木瓢,站在廂房里,俯身盛水。

    見道痴突然進來,在門口站了站,又退出去,縮頭縮腦的,順娘起身看著他道︰“二郎怎麼回來了,出溜出溜這是作甚?”

    道痴疑惑道︰“姐姐,既是家中房屋無礙,那燕伯怎麼弄了一身泥漿?”

    順娘聽了,神色黯然,嘆了口氣道︰“後街十太爺家的屋子塌了,祖母聽了信,剛才讓燕伯在那邊幫忙來著。”

    聽了這話,道痴才明白為何過了半日功夫,院子里的積水還沒排出去多少。對于王寧氏派燕伯過去幫忙,他不以為然。

    燕伯去年臥床三月,至今腿腳都有些不利索,就是拜十房所賜。好不容易,因他“告誡”一回,才使得那邊不敢再歪纏,兩房關系也遠了;這會兒又上前,不是自找不自在。

    固然是老太太心善,可也容易帶來麻煩,實在是沒有這個必要。

    姊弟兩個外頭說了幾句話,上房還沒有動靜,道痴道︰“祖母沒事吧?”

    順娘回道︰“祖母心情不大好,方我勸著小憩,這會兒當睡著了……”說到這里,壓低了音量︰“十房三堂嬸沒了,七郎夭了……五堂妹也傷了腿……只有三堂叔因在鋪子里對賬,歇在鋪子里,躲過一劫……我雖沒有親見,可只聽嬤嬤說,都覺得心里不落忍。”

    道痴聽了,皺眉道︰“十房其他人呢?”

    順娘道︰“別人沒事,塌的屋子多是廚房淨房這些,住人的屋子,就坍了三堂叔家住的南屋……祖母知道了,心里難受。三堂嬸雖也嘴碎些,比起那兩位也算好的;三堂叔又是個憨厚人,早年哥哥小時,三堂叔也曾上門幫襯過……”說到這里,也是不知不覺帶了哽咽。

    王氏族人雖多,可多了出了五服,同外九房帶著服親的,只有八房與十房。

    十房中,老三就是“歹竹出好筍”里的那根“好筍”,難得的老實人。

    不過也正是因為老實,在家里多是被壓住的份。他在內三房的鋪子做管事,收入也算中上,是十房唯一有正經收入的男丁。可是因十太爺在世,他們兄弟沒有分家,他被兄嫂壓著,住著最破的屋子,妻子兒女承擔大半家務。

    換做其他人,怕是早就鬧出來,他卻只有默默受著。

    街坊鄰居也好,族人也好,不是沒人為其抱不平。可這畢竟是十房家事,他自己不吭聲,旁人也不好說嘴。

    如今十房出事,其他人完好無損,只有老三這個老好人,妻兒具亡,好好的一年四口,去剩下父女兩個。

    惡人天不收,好人沒好報,老太太不難受才怪。

    就是道痴,素來心冷,聽了十房的事,都有些不自在。也只是不自在那丁點兒時間,隨即他還是舒展眉頭,對順娘道︰“祖母上了年歲,見不得這些,姐姐還是多勸著才好,到底是旁人家的事。

    順娘點點頭,道︰“我都曉得,會勸著祖母的,二郎勿要擔心家里。”

    道痴這會兒除了慶幸,就是後怕。外九房的宅子看著比十房的干淨,可實際上兩處宅子的年頭差不多。若是去年沒有修繕房子,還不知今年會什麼樣子。

    他回東廂換下身上長衣,穿上一身舊衣服出來,招呼驚蟄進內院,與他一起排水,換下燕伯與燕嬤嬤。

    燕嬤嬤被他吩咐去廚房做飯,燕伯被吩咐上街去買些菜肉果子回來。

    院子里,只剩下他們姊弟與臘梅、驚蟄四個年輕的,順娘帶著臘梅清廂房里的水,道痴帶著驚蟄直接排院子里的水。

    順娘雖額頭汗津津的,可望向道痴的目光越發柔和。家里誰不知道,臘梅早接了灶上活計,就連二郎自己也贊過臘梅在廚藝上有天分,還淘換出幾個食譜給她。可現下為何二郎吩咐燕嬤嬤去廚房做吃食,而不是臘梅?不過是憐老惜弱。

    這會兒功夫,道痴心里也正想著燕嬤嬤與燕伯。這兩個既是外九房的忠僕,在外九房服侍了祖孫三代人,為他們夫妻養老送終也是應有之義。

    這夫妻二個的年紀比老太太還年長些,都是六十好幾的人。燕嬤嬤體力不濟,燕伯自打去年重傷後,人也越發見老。如此一來,在他上學的時候,家里便只有臘梅一個主要勞力。臘梅又在灶上,又做家務,一個人干著幾個人的活。順娘的婚期又定了,不管臘梅是隨著順娘出嫁,還是留在家里,家里都當添人手。

    可是老太太那邊,始終不肯點頭,怎麼辦?

    王府的積水都有一尺深,外九房院子里有外頭倒灌過來的雨水,足有尺半深。除了院子里,屋子里也有積水需要清除。

    就是四人片刻不歇,閑下手的燕嬤嬤與燕伯時不時搭把手,也用了一個多時辰,才將屋子里、院子里的積水排的差不多。如今就剩下貼著地皮那些,等著慢慢滲下去就行。

    順娘早已累的小臉發白,頭發被汗水打濕,跟水洗似的,扶著門框直打顫;臘梅與驚蟄兩個漲紅著臉,不管不顧地坐在地上,使勁地喘著粗氣。

    只有道痴看著還好些,也不過是強撐罷了,拄著扁擔站在那里,腰酸的都也不敢動。

    燕伯更是站不穩,由燕嬤嬤扶著回房去了。

    道痴看了上房一眼,心中不無埋怨。若不是顧及老太太的心情,他早就掏銀子,叫驚蟄去請人掏水。

    可是那樣的話,老人家就要惱了,這也是他遲遲沒有買人的緣故。雖在他的懇求下,老人家收下他交過去的財物,可在生活習性上,老人家還是保持著一貫的節儉作風。

    上房竹簾撩開,王寧氏出來,便看到疲憊之極的眾人。

    道痴擠出笑道︰“祖母醒了……”

    看著地上露出的坑坑窪窪,王寧氏嘆氣道︰“是我老婆子糊涂了,忘了排水之事就睡了過去……”說到這里,猶豫一下,對道痴道︰“下回再如此,就請人家來排水。”

    一時之間,大家都望向王寧氏。

    王寧氏看著道痴點點頭,道︰“是我老婆子想左了,同銀錢比起來,還是人最重要...."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8 09:35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2-8-8 09:36 PM 編輯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五章 議水患士紳雲集(一)

    道痴並沒有在家里過夜,換了衣裳,吃過飯後,便準備回王府。他去了王府做伴讀,除了應試那幾日,還是頭一回請假,既是家中無事,還是當早去早回妥當。

    王寧氏心里也有些不自在,總覺得是自己過去太過刻板,才使得孫子不放心家里,巴巴地趕回來。她少不得囑咐道痴,不必再牽掛家里。若是家里真有什麼急事,會托人往王府傳信的;要是家里沒傳信過去,就不需要他操心。

    現下才五月中旬,下雨的日子還在後頭,總不能因這個老往家里跑。即便世子寬和,也不好如此肆意。

    道痴一一應了,又叮囑順娘幾句,才帶驚蟄回了王府。

    樂群院里的水已經排得出去,石板路上都是水漬。

    王琪正在院子里與黃錦說話,見到道痴回來,不由兩眼發亮。看來兩人的話也說的差不多,黃錦對道痴點點頭,笑呵呵地出了樂群院。

    “二郎,家里沒事吧?”王琪也不嫌熱,上來便勾肩道。

    道痴推開他的胳膊,道︰“排了一個多時辰的水,累的渾身發酸。”

    王琪難言興奮道︰“二郎,王爺發了帖子,邀請城里官員士紳明日過府吃茶,以祖父與洪大叔的身份,應該都會來的。世子方才使黃錦傳話,說是明天上午停課,讓我們幾個陪著世子待客。”

    話音未落,便見呂文召探頭出來︰“明天上午停課?”

    王琪翻了個白眼,道︰“真是‘好學’的,就這一句聽得真。”

    他本就大著嗓門與道痴說話,廂房里的幾個自然都聽見,陳赤忠與劉從雲也推門出來。

    王琪滿臉興奮,對大家再次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

    陳赤忠神色淡淡,點了點頭,說了句“曉得了”便回了屋子。

    不怪他不上心,明日既士紳過府,那少不得四姓人家,世子帶他們在身邊,也是給四姓人家面子,與他關系反而不大。 全文字無廣告

    呂文召瞪大眼楮道︰“有頭臉的士紳都來,那我爹豈不是也來……”說著,耷拉著腦袋,攥著書卷道︰“我要回房念書了。”

    只有劉從雲笑嘻嘻地上前,道︰“夏日天長,這還大亮著,去吃兩杯茶吧。”

    道痴干了小半天活,累了一身臭汗,回來前不過擦了擦,現下身上正難受,便道︰“劉世兄與七哥先去說話,我先洗個澡再過來。”

    見他面帶乏色,劉從雲便喚自己小廝出來,吩咐他幫著驚蟄準備熱水。

    王琪見了,便也吩咐立秋一聲,才與劉從雲去了茶室。道痴先回房不提。

    過了一刻鐘的時間,熱水便得了,道痴泡了個熱水澡,才覺得身上緩過來些。

    進了茶室時,便見劉從雲含笑而坐,王琪則歪在羅漢椅上,兩人談話之間說到了河谷平原。

    “王爺輕易不下帖子見外人,如今大正旗鼓地請人進府,多半是為了今夏雨水量大之事。若是王府真要牽頭築壩,說不定王爺會派殿下代為巡視。”劉從雲道。

    王琪兩眼閃亮,道︰“殿下不在府學,那我們這些伴讀是不是也可以不用上課?殿下身邊,除了內官與侍衛,總要有隨從。”

    劉從雲道︰“這回許是要如七世兄的意了……前日殿下出巡,明日殿下出面待客,瞧著王爺的意思,是要開始教導殿下處理政務……”

    道痴聽到這一句,心下微動,上前道︰“劉世兄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劉從雲道︰“我只是猜出來的,畢竟王爺好道輕權眾所周知。殿下今年十三,現在學習政務,等到十五大婚,便可以接手王府政務。”

    王琦聞言,雀躍道︰“殿下學政務,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學著當差?學了一年經史,我實在是腦子都木了……在族學里混了七、八年,也沒有在府學里一年累人。”

    劉從雲點頭道︰“我們是殿下伴讀,自然當跟在殿下身邊。”

    “哈哈!”王琪大笑出聲,已經坐不住,站起身來,滿臉放光道︰“殿下若是要在十五歲大婚,那是不是現下就該開始選妃了?聽說王府為王子王孫選妃,都是由長吏司出面,在境內遴選清白人家的仕女。哇呀呀,我是不是當去央求殿下,跟在長吏司那些人屁股後邊,掛個選妃副使什麼的的當當?總能幫殿下長長眼。”

    劉從雲聞言,仔細打量王琪好幾眼,確定他這幾句都是實心話,笑的越發真摯,道︰“殿下向來對七世兄另眼相待,說不定還真的能如了七世兄的願。”

    王琪手舞足蹈道︰“真的?大貓也你這樣看?哈哈,那我可真的要去同殿下說了。士紳家的小娘子,都拘在家中,除了選妃的時候,還哪里有機會得見?若是我真謀上選妃的差事,你們可不許眼氣,大不了看上誰家的小娘子,我也幫你們相看就是。”說到最後,臉上已經露出幾分得意,彷佛自己就要頂著“選妃使”的招牌,逛遍安陸州,見識成百上千的美人似的。

    劉從雲只是笑,道痴翻了個白眼,道︰“七哥就算有這個心思,眼下也緩一緩。你們沒出去不知道,城里的情形有些不好。兩場暴雨幾乎連上,北城地勢高,都有了積水,舊房坍塌的不止一兩處;南城地勢窪陷,還不知是什麼情形。怕是這個時候,王府這邊都念著水患,暫時還顧不到別的。”

    王琪與劉從雲都收了笑。

    王琪擔憂道︰“這兩次暴雨確實駭人了些,二郎家的屋子能受得住麼?要不明日同祖父說,先接了叔祖母與姐姐去宗房住一陣子,將屋子再修修?省的有個萬一,叫人上火著急。”

    道痴道︰“屋子剛修完半年,還算結實,只是排水有些不暢,也是老宅子的通病,不過是費事些,倒是也無礙。”

    王琪這才對松了一口氣,道︰“我沒進王府前,曾被兩個酒肉朋友拉著去過南城。那不僅地勢低窪,屋子也多是又小又破,還真的未必能禁得住昨日那樣的暴雨。”

    說起這個,眾人都沉默起來。

    只是王琪與劉從雲兩個想的一樣,倒不是說覺悟多高,憂國憂民什麼的。而是他們身為世子伴讀,如今已經坐上王府這個大船,與王府休戚與共。

    世人愚昧,多將天災歸咎與人禍。

    興王府是新藩,卻得了兩代帝王的青睞與重賜,早就引得周邊藩王不滿。早在弘治年間,興王府還與襄王府打過御前官司。

    要是水患波及的地區廣還罷,“法不責罪”這四字也適用地方;若是只有安陸州地區水患最重,那說不得就要扯上王爺“失德”之類的話,給他其他藩王攻擊興王府的借口。

    百姓無知,說不定也會將王府當成洪水猛獸,他們這些王府中人也要遭人指指點點。

    道痴想的是,得關注此事,看看地方衙門怎麼處置。天災在前,地方可不能亂;否則等到寧王掀起反旗,說不定安陸便也亂了。

    道痴想起老和尚心中所提及的南昌府這半年發生的幾件大事,無非是官員橫死、欽差暴斃之類,彰顯寧王府的猖獗,已經有與朝廷撕破臉之意。這個樣子,還能太平多久?

    到底還造不造反啊?道痴真心覺得自己等的有些不耐煩。老和尚在那邊掛單,看樣子不看完熱鬧不打算回來。

    這叫什麼事?真要地方亂起來,百姓亂兵殺紅眼,寺里也未必安全。

    一時之間,三人心情都有些沉重,沒了吃茶閑話的興致,各自回屋不提。

    翌日,早起便哩哩啦啦地下起小雨。

    眾伴讀用罷早飯,便由黃錦領著,出了府學……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9 10:56 A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六章 議水患士紳雲集(二)

    王府是前殿的布局,前面三殿是正殿承運殿,後為穿殿,又後為啟運殿。正殿是王爺接天使以及初一十五接受地方官員覲見之地,啟運殿是王爺平素處理藩地內務所在。

    眾伴讀隨著黃錦,就來到啟運殿偏殿。

    世子帶著陸炳,已經在此處坐著。他身穿朱色蟒服,腰盤玉帶,雖說常服裝扮,可肅容時,也添了不少氣勢,正不知跟陸炳說些什麼。陸炳邊聽邊點頭,小雞啄米似的,滿臉認真。

    見眾人見來,世子神色稍緩。

    王琪牽頭,眾人行了半跪之禮。世子見狀怔了怔,隨後開口叫起,卻沒有說什麼以後免禮之類的話。

    在府學時時,眾人可敘同窗之誼;府學外,早定主從,也是眾人的本分。

    他吩咐大家坐下,道︰“等一會地方士紳耆老到了,孤將暫代父王會客,諸位可隨在孤身邊。等到議完正事,說不得還能有功夫,讓大家與家中長輩團聚一二。”

    說話的功夫,他的目光從眾人身上滑過,在陳赤忠身上頓了頓,眼里多了份笑意。

    陳赤忠入王府將一年,第一次換下道袍,換上直裰,平添了幾分斯文。

    對于他這份知趣,世子顯然很滿意。在府學如何無人管,出來站在世子身後,身份就不同。前兩日那次出城,眾伴讀還不算正式露面。這次在安陸官紳前,眾伴讀隨侍,算是正式亮相。

    陸炳則是合不攏嘴,湊到道痴下首坐了,探過腦袋,小聲道︰“二哥,稍後見了那些人,我們要出王府……”

    道痴亦小聲道︰“世子要出府?”

    陸炳點頭道︰“我們要隨行呢,只是不出城。”

    道痴沒有細問,心里想著世子多半是去南城。

    興王就藩二十余年,口碑甚好。旱年求雨,澇年防洪,饑年出錢糧賑濟,都是常例。前些日子的兩場暴雨,都北城都有房屋坍塌,南城情形定是更甚。

    少一時,便有內侍進來稟告︰“殿下,城中士紳到了,由屬官正引著往這邊過來。”

    世子點點頭,吩咐道︰“引到西閣候著。”

    內侍應聲而去,世子沒有急著起身,而是看向道痴,道︰“昨日家去如何?”

    道痴道︰“院子低窪,雨水倒灌,積水尺半深,用了一下午的功夫,才將積水清的差不多。幸而去歲修繕過一回屋子,要不然怕也熬不過去。”說到這里,猶豫一下道︰“後街族人,就有人家因房屋倒塌,出了大事。”

    世子皺眉道︰“暴雨成災,怪不得父王甚是心憂。”

    估摸過了盞茶功夫,世子方起身先行,眾人起身跟上,進了啟運殿。

    啟運殿面寬七間,進深三間,分中殿,東閣,西閣。

    東閣是王爺平時召見臣屬所在,世子直接帶人眾人到了西閣。

    城市有頭有臉的人家家主,都在這里候著,別看他們在百姓面前威風八面,進了王府還真是的連坐的余地都沒有。

    進世子進來,眾人都跪拜在地。

    道痴早已隨著其他人避開,目光在人群里掃了一圈,王家老族長與王珍在,沈家二叔在,呂父與劉父也都在。還有些許多二等人家,在四姓人家身後。偏後的位置,還有外九房的姻親,張慶和的伯父張氏族長。並不見王青洪,他心中有些疑惑。

    西閣設了一張羅漢塌,世子坐了,眾伴讀都屏氣凝聲地跟上,左右侍立。

    世子這方開口叫起,而後看了站在士紳之首的王老族長一眼,吩咐賜座。

    兩個小太監應聲下去,抬了一把黃梨木方椅過來,放在王老族長身前。

    王老族長叩謝後,才挨著椅子邊坐下。

    應邀前來的十幾家士紳,上了年歲的不止王老族長一個,可是得賜座的,便只有王老族長一人。

    王家能在王府這般有臉面,不單單是王府姻親的緣故,最主要的是在興王就藩安陸初,得了王家助力。早在其他士紳對年輕的藩王觀望時,王家已經開始投誠。

    興王就翻初,得到的賜田是鄴王、梁王府早年的官田,不過四百多頃,不得不開始購買民田。

    王家沒等王府開口,便托人送上五百頃地的田契,而後又用極低的價格,另賣了一千頃良田給王府。

    當王府決定墾田時,王家又出錢出力,配合王府築壩墾田。

    看似王家好像吃虧,為王府出錢出力,還連送帶賣舍了一千五百頃良田;可實際上在同興王府打交代的二十多年中,王家不僅沒吃虧,反而在墾田後又增加幾千頃良田,安陸第一士紳人家的位置坐的更穩。

    但凡王家當時有所猶豫,其他人家投向王府,那安陸現在就不再是這個格局。

    想到這里,道痴望向王老族長的目光帶了敬佩。地方士紳對于王府都是既巴結、又防範,因為藩王侵佔民田之類,並不是稀奇的話題。

    其他地方藩王口碑不好的緣故,大多半也是與爭產爭田有干系。興王府由地頭蛇王家助力,並沒有侵佔民田,省了多少是非。

    等到其他人家確認興王是個厚道人,不會惦記這家那家的產業,想要湊上來時,已經晚了一步。

    王府多了一個王夫人,王家依舊是安陸第一士紳人家。

    “父王請諸位前來,是為前幾日暴雨成患。”世子清了清嗓子道︰“前日孤奉父王之命,前往梁王墓,河谷平原水溢成災,堤壩損毀嚴重,已經有良田侵沒;城里情景也不大好,倒塌的民宅已經上千間,百姓艱難。”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道︰“不知就今夏水患之事,諸位有何教孤?”

    年輕的世子,小臉嚴肅,眼神真摯。

    在場的士紳們,卻覺得心里涼颼颼的。世子雖還沒成年,已經有了幾分王爺的風采。

    王爺就藩安陸之初,洪災、旱災、流民各種麻煩事遇到的正經不少。每一次,王爺都是這樣,客客氣氣地將大家請來,然後憂國憂民、滿臉真摯地來上說上兩句,結尾定是這句“諸位有何教孤”。

    而後呢,眾人就要掏銀子掏糧食來“撫民”,最後得了名聲的是王府。

    這樣賣力不討好的事,誰會心甘情願?

    可是多年前,對王爺陰奉陽違的家伙,下場是什麼?家沒破、人沒亡,卻從二流人家成了不入流。

    王爺看似寬和,但是身為龍子龍孫,尊嚴豈容挑釁?

    如今王爺年歲大了,這幾年不再愛弄這些“撫民濟民”之類的事,大家才緩了口氣。怎地,到了世子這里,還來這一出?能換點新花樣麼?

    一時之間,無人接話,竟是冷場。

    世子的小臉,一下子耷拉下來,望向眾人的目光便帶了惱意。他暗呼了一口氣,直接點名,道︰“王老先生有何指教?”

    王老族長咳了兩聲,道︰“殿下恤民之心甚仁,小老兒欽佩不已。指教二字萬不敢當,若是殿下不嫌小老兒聒噪,小老兒便啰嗦兩句。”

    世子臉色稍緩道︰“老先生請講?”

    王老族長道︰“安陸之地,不僅僅是王府藩地,還是我等家族安身立命之所。安陸安,我等安;安陸不穩,我等日子也不好過。只要為了安陸一地安定,我等自然願意跟在王爺與殿下之後,共襄盛舉。”

    這幾句話,不單單是對世子說,更多的是在告誡其他人,誰也別想著置身事外。

    世子神色越發寬和,望向其他家主,道︰“諸位怎麼看?”

    沈家二叔道︰“王爺愛民如子,殿下慈心仁善,草民等能隨王爺與殿下身後,為安陸一地百姓略盡綿力,榮幸之極!”

    劉父道︰“正是,王爺與殿下信賴草民等人,才下令召見,草民等自不會辜負王爺與殿下期許。”

    四姓就剩下呂家,盡管心里百般不願,呂父也只能道︰“用到我等之處,王爺與殿下只管吩咐,自無二話。”

    四姓都表態,其他人家也只能跟著點頭。

    大家笑的勉強,這兩場暴雨,各家的莊子也都有災情報上來。不說別的,稻收前,再這樣下幾場雨,減產也肯定的。今年田莊的收益本就沒譜,眼下又要割肉。

    世子卻是心情大好,興王吩咐他出面見士紳,為防洪救災打招呼,他這“招呼”打下去,眾人反應還算尚可……

    估摸過了一刻鐘,有內侍過來傳話,興王在承運殿與地方官員議完事,王駕在往啟運殿來。

    世子聞言,帶了眾人到正殿候迎。

    等到眾人站定,外邊已經傳來響鞭聲。

    須臾功夫,在安陸地方文武官員的簇擁下,興王進了啟運殿。

    連在世子在內,眾人跪迎王駕。

    在隨王駕進殿的文武官員中,王青洪赫然在列,位置還比較靠前,頭戴烏紗,身上是三品公服。

    道痴尋思一回,也就明白緣故。即便是致仕官員,也是官員,沒有權柄,卻有官員身份,待遇與尋常士紳不同。

    興王臨座,開口叫起,而後望向世子。

    見世子含笑點頭,興王便道︰“今夏暴雨成患,民生艱難,孤心不忍。方才與幾位大人就防災賑濟之事也提到一二。只是孤一人力薄,還請諸位鄉老援手。”

    眾人方才都已經表了態,這會兒自然都不羅嗦,紛紛躬身︰“願為王爺驅使(謹遵王爺吩咐)!”

    氣氛高漲,官紳殷勤,興王面色越發溫煦……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9 10:57 A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2-8-9 10:57 AM 編輯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七章 借時事興王教子

    從啟運殿出來時,官員與士紳的反應截然不同。

    雖說一個一個面上仍是含蓄的笑,可官員們腳步輕快,臉上的笑容真摯多了;士紳們則是截然相反,眼神發直,腳步沉重,笑容非常勉強。

    伴讀中除了陳赤忠與陸炳還在世子身邊外,其他四人尊世子吩咐送士紳出府。不過是給他們與家人說話的機會,大家都悄悄隨著,走到各家長輩跟前。

    方才在殿上興王用十萬兩銀子“拋磚引玉”,使得士紳們認捐銀三十萬兩。四姓王家五萬兩,沈劉呂三家各三萬兩,其他中小家族一萬兩到兩萬兩不等。

    饒是呂文召這樣的書呆子,也曉得這銀錢不是小數目。

    再看那些官員們自詡廉潔,則是認捐半年俸祿到一年俸祿不等。官員收入本不在俸祿上,半年俸祿一年俸祿下來也沒多少銀子。可賑濟百姓也好,築壩防洪也好,做出政績來還是添他們的資歷。花旁人的銀子,得自己的好,他們如何能不快活?

    對于士紳們來說,則是割肉一般。十畝銀子就能買一畝上田,五十兩銀子就能置個美婢,相當于幾千畝良田、數百個美婢一下子就沒了。即便能換回些名聲,輕飄飄的,又頂什麼用。

    王琪見祖父與堂兄都短了精神,近前兩步,攙住王老太爺的胳膊,小聲道︰“祖父,家里銀子不夠麼?”

    王老太爺拍了他腦門一下,道︰“這不是你當操心的,好生隨侍殿下,不用理會其他。”

    王琪壓低音量,不解地問王珍道︰“大哥,五萬兩銀子雖不是小數,可也不至于讓祖父為難吧?”

    王珍亦壓低了音量道︰“除了修堤壩,還要築新壩,還不知道這些銀子夠不夠。若是不夠,倒時……”

    道痴跟在眾人身邊,並沒有插嘴,只是望向前面的王青洪。

    這次城里賑濟的總負責王爺點了安陸知州,修堤壩、築新壩之事則委了王青洪。

    河工上動工,沒有幾個月工事完不了,職官職責所在,不好離崗;換成士紳,負責這麼大的差事,權威不夠。

    王青洪品級高,又閑賦,正是最合適的人選。若是王青洪花甲之齡,許是不願意做這費心勞力的差事;可是他正值盛年,對于王爺能給他這個機會,分外感激。

    若是做的好了,名字直達御前,他想要再謀起復也有個由頭。興王請王青洪負責此事,一部分是看在他是王家人的面子上有心成全;更主要的也是在安眾士紳的心。銀子王府並不過手,最後都會花在賑濟與河工上。

    王青洪原是隨著幾位官員在前,瞥見道痴等人送士紳們出來,不知不覺放慢了腳步。

    對于這個出繼出去的兒子,王青洪心里始終存著氣。除了去年五郎“抓周”那回,道痴再也沒登十二房的大門。

    容娘去年還誠心去外九房做了幾次客,真心實意地邀請過王寧氏祖孫到十二房做客,都被婉拒。一來二去的,容娘瞧出外九房的疏離,不好與之太親近,也不再提去外九房。

    只有三郎,每逢月末道痴歸家時,總要尋個理由過去見上一面。

    如此算下來,這將近一年的功夫,王青洪只有在除夕族中大祭時,遠遠地見了道痴一面。就算這回在王府見面,道痴除了叫他一聲“伯父”之外,也沒有再說一個字。

    王青洪心中著惱,可想著道痴在世子身邊為隨從,心里又不踏實。生怕他惹出禍事來,丟了自己的臉面。

    落後幾步,等著道痴過來,他便板著臉對道痴道︰“既做殿下隨從,需謹言慎行,不可輕狂任性,也不可耽擱讀書正業。”

    在他看來,即便道痴過繼到外九房,可九房沒有男性長輩,道痴為人處事,不能單憑一個孤寡老太太教導。他這個生父,總要盯著些。

    道痴心下詫異,面上不變道︰“謹遵伯父教誨。”

    王青洪擺擺手,不再理會他,轉頭同王老族長說話。

    道痴與王琪跟在後邊,兩人四下探看,就見劉從雲與呂文召都在跟各家長輩說話。

    啟運殿到王府大門的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不遠,走了一刻多鐘的功夫,便到了王府大門。

    老族長這里,少不得對王琪、道痴兩個再三叮囑一遍,方上了自家馬車。

    沒等四人折回啟運殿,便見世子帶著陳赤忠與陸炳過來。

    出府,目標,房屋坍塌最嚴重的菜市街。大家沒有騎馬,而是乘車前往,到了那附近就下馬步行。

    暴雨過去已將兩日,城南的積水卻依舊是一片連著一片,有好幾處大家不得不繞行。

    不少人家門口糊白,悼念亡者。

    有些院子房屋坍塌、無家可歸的人,則聚在南城一片一片的空地,神色木然。還有人哭天搶地,嘴里不停叫罵著。

    原本眾人還為出王府感覺雀躍,現下見了斷瓦殘垣、百姓慘狀,眾人也歡喜不起來。

    受災百姓的安置點,有官府的差役在那里巡邏,防止有人鬧事。

    坍塌的屋舍,浸水的院子,空氣中除了水腥味,還有撲鼻而來的臭味,這是街角道邊家禽家畜屍體傳來腐味。

    除了陳赤忠與道痴兩個面色如常外,其他人都被這臭味燻的變了臉色,不由加快了腳步。沒想到,走到一半,便見兩個衙役,從旁邊一個浸水的院子出來,手中抬著……

    從菜市街出來,世子臉色有些發白,對諸位道︰“父王之意,命孤明日起來南城,代表王府協助衙門賑濟百姓。”

    眾伴讀臉色也不好看,王琪皺眉道︰“此是污穢之地,殿下千金之軀,豈可涉險?是不是先將今日之事稟告給王爺,再請三爺三思。”

    世子搖頭道︰“這是父王早年做過多次的事,如何到了孤這里就不行?孤這里與大家說之,便是想要集思廣益,到底如何賑濟?若是按照王府早年的例,不外乎施粥之類。”

    陳赤忠道︰“施粥不如施藥,南城地勢窪,積水一時半會排不出去,水污天熱,恐怕時日久了,誘發疫病。”

    世子點頭道︰“有道理。”有望向其他人︰“大家還有什麼建議?”

    王琪道︰“家禽家獸的屍體當盡快處置,要不然的話空氣越來越污穢,好人也受不住。”

    劉從雲道︰“失房百姓多是露宿,帳篷等物似有不足。”

    呂文召道︰“雨水倒灌,井也是污了的,當多預備柴禾。”

    陸炳道︰“剛才哭罵的那婦人說有人趁亂搶了他的包裹,這種趁水打劫的壞蛋應該嚴懲。”

    最後剩下道痴,道︰“不管如何,排水也是緊要事。瞧著這幾日雲層不散,恐怕還有大雨要下,若是不及時排水,倒塌的屋子就不只是這些。”

    世子都仔細聽了,暗暗記載心中,臉色緩和上不少,道︰“既然大家都有好的建議,那就和擬個章程與孤,別忘了署名,孤好拿去請示父王。若是父王點頭,明日便按大家的建議行事。”

    雖說眾少年被方才南城滿目瘡痍的樣子打擊了一把,可聽了世子的話都帶了幾分雀躍。

    他們不過是隨口一說,見世子不僅聽進去,還打算按此行事,如何能不激動。在他們看來,賑濟百姓本是地方官府需要關注的大事,如今這樣的大事落到他們頭上。擔子重了,可腰板也直了。

    世子也比較滿意,眼前這幾個,都是他將來的屬下,自然是越能干越好。

    回了王府,世子便與眾人分道揚鑣。

    陸炳沒有像沒回那樣跟在世子身後,而是同世子打了招呼後,隨諸伴讀到了府學這邊。

    眾人進了樂群堂,吩咐小廝們預備了筆墨。

    劉從雲寫的一手好字,便由他動筆,大家口述,擬了南城賑濟書。除了方才大家說的幾條注意事項外,又添了幾條別,看著更全面了些。

    等到書寫完畢,劉從雲將筆遞給王琪,眾人依次署名,而後放在一邊,等待墨干。

    王琪時而看一下,等得不耐煩,吩咐立秋取了把扇子過來,一下一下地扇著,眾人見狀,不由大笑。

    眼見到了飯時,小廝們去外廚房提了食盒過來,陸炳婉拒了眾人相留,帶著干的差不多的墨卷去找世子了……

    世子正在啟運堂,聽王爺講述以前災年的賑濟之事。吃食是一定要供應的,再老實的百姓,沒有吃的,也能逼成暴民。可是不能太飽,要不然容易生事端。

    疫病是要防的,可不是單單熬上幾鍋藥湯子,給百姓灌下去就能防得住。除了人防外,還要留心其他。就像幾個伴讀所說的,污水家禽家獸屍體都是疫病的源頭,當從根上防住。

    世子一一聽了,不解道︰“父王,這些事衙門不是也能做嗎,為何還需要王府出人專門盯著這些?”

    興王道︰“千里做官只為財,我兒切記得一句,旁的還好,但凡涉及銀錢之物,官府的人都是信不得。”

    世子猶豫一下道︰“父王,城里賑濟還是小頭,築壩那邊是大頭,那個王青洪……”

    興王笑道︰“因為他不在千里之外啊……孤讓他牽頭,也不會不使人監督此事。在家門口,他不管德行如何,都不敢下手……”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9 11:03 A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2-8-9 11:06 AM 編輯

第三卷 青雲起   第八章 牛刀小試,眾小立功

    接下來的半月,府學就停了課,眾人隨著世子每日出王府,到南城賑濟災民。

    興王許是為了鍛煉世子,將此事全權交由世子安排。世子在摸索中學習,絲毫不吝嗇地給他的幾個伴讀學習的機會。除了年紀尚幼的道痴與陸炳被他留在身邊,其他四人都有了差事。

    王琪負責清理家禽牲畜的屍體,劉從雲負責安置點物資分配,呂文召負責盯著幾處粥棚藥棚,陳赤忠負責帶人巡視,整肅治安。每人手下,領王府五十名親衛。

    排水工程大,需要出動大量衙役與府衛,便由世子親自負責。

    都是半大少年,頭一回接差事,恨不得做到最好,生怕辜負世子期許。加上手上有點小權,又有人可以派用支使,到底與家中呼奴使婢不同。

    在夏日烈陽下,大家曬黑了,也仿佛一下之間長大。

    陸炳見了,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私心里跟道痴抱怨道︰“整肅治安是我的建議呢,殿下卻委了陳赤忠。”

    道痴只能安慰他︰“連我都沒有排上差事,你比我還小兩歲。撫民賑濟不是兒戲,要是殿下真的派你我兩個孩子去辦差,那百姓怎麼看?七哥他們,都過了成童禮,若是不說年紀,看著都像大人了。”

    陸炳也不過是嘴上抱怨一句,心里哪里不明白世子的顧慮。他嘆了一口氣道︰“到底什麼時候能長大啊?”

    盡管也有地方官府出面,可官府的拖拉,哪里比得上王府的效率。

    更多的百姓,直接受到王府的恩惠。盡管水漫家園,心有余悲,可提及興王府,百姓都是感激不已。

    五月下旬,又陸陸續續下了幾場雨,可被淹沒浸泡的南城也漸漸恢復清理出來。

    眾伴讀也跟脫胎換骨似的,臉上褪去少年的青澀,多了幾分成熟穩重。

    就連世子,也因執掌權柄的緣故,身上氣勢也越來越足。對于眾伴讀,世子也不再敘什麼同窗之誼,而開始行講究恩威並施。

    因眾人隨世子撫民之事,在月假這日,世子賜下賞賜,連道痴與陸炳都有份,每人一匣新墨,一盒的點心。

    說是一盒點心,可這盒不是尋常的盒子,而是尺半直徑,尺半來高的金絲提梁黃花梨食盒,里面裝了三層十二種點心,都是按照內造點心方子制的,外面不得見。甚至有幾種精細的,就連眾伴讀也是頭一回見。

    王府賜食,這是給眾伴讀的體面。拿到外頭,足可以在族人面前趾高氣昂。

    道痴倒是沒有想那麼多,這次月假回家,還有重要事情要與老太太商量。那就是關于家里添人之事,旁的不說,小婢總要添個的。代替燕嬤嬤,在老太太身邊服侍。如此,即便臘梅隨著順娘出嫁,家里也不至于短了人手。

    外院這里,也需加個小廝,接手燕伯門房與采買的差事。

    自打去年燕伯斷腿,道痴就發話不用他再來王府外接人。因此,道痴依舊沾了王琪的光,坐著宗房的馬車回家。

    在馬車上,王琪看著食盒合不攏嘴,得意道︰“正好孝敬祖父祖母。入王府一年,總算混出點體面來。”又掐著手指頭道︰“大伯、大堂兄那里也要送,幾位姐姐哪里也送一份,六哥也不眼饞他,分給他兩塊好了……”說到這里,猶豫道︰“家里人實在太多,這就分的差不多了,三郎那里想要留給他,估計也沒幾塊……”

    道痴道︰“三哥那里,七哥不留也罷,祖母會留一份給三哥。”

    王琪遲疑道︰“王府點心師傅,是御膳房里出來的,這也不單單是體面,二郎不給十二房那邊送一份……”

    道痴笑道︰“十二房既富且貴,哪里稀罕幾塊點心。巴巴送過去,倒顯得小題大做。”

    王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反正你是個有主意的,只是需記得,不管旁人待你如何,三郎是將你當成親兄弟。”

    道痴點點頭︰“七哥放心,三哥很好,我領這個情。”

    說話的功夫,馬車到了外九房。

    道痴道了謝,便下了馬車。

    王琪跟著世子辦了半月的差事,正耐不住要回家顯擺,便同道痴別過,催著車夫回宗房去了。

    道痴看看驚蟄手中的食盒,越發想念老和尚與虎頭。若是虎頭在,肯定會喜歡這些。

    換做其他家,子弟從王府得了賜食,是光彩之事,巴不得與這個那個分享;可王寧氏的性子,安靜內斂,絕不會行如此炫耀之舉。

    這些點心,除了給月末必上門的三郎留一份外,其他多半是自家用了……

    距離他上次請假,已經過去半月,院子里早就恢復如往,唯一有變化的是西北角的雞圈換了新籬笆,待到近前一看,里面那只大公雞依舊耀武揚威,可它的十幾只妻妾就剩下四、五只,看著冷清了不少。

    道痴見了,不由皺眉。

    等到上房,見了王寧氏時,道痴便提及此事︰“祖母,家里的雞怎麼沒了大半?可是有雞瘟?”

    他可是記得後世大名鼎鼎的禽流感,原本看著這些雞,還覺得有些田園野趣,現下家里老的老、弱的弱,他還真有些不放心。

    王寧氏搖頭道︰“沒有雞瘟。這些日子相繼宰殺了。”

    道痴聽了,變了臉s ,忙道︰“怎麼不見姐姐?可是姐姐病了?”

    王寧氏忙道︰“不是你姐姐。是後街你五堂妹,小小年紀,就受斷腿之苦……你三堂叔前陣子也大病一場,顧不上小的。到底是骨肉至親,我們總不能看著好好的孩子就那麼等死。我實在不放心,每日打發你姐姐過去照看一二。那一家子人,真是沒法說了。若不是我出面,連大夫都打算給五丫頭請。”說到後來,已經帶了幾分氣憤。

    道痴對于十房實在膩歪,隱隱有不妙的預感。

    好不容易也十房拉開距離,這回王寧氏雖是憐惜弱女,難保他們不上桿子貼過來。

    可是老人家心底善良,真讓她冷眼旁觀,她還真做不到。

    道痴想了想道︰“即便祖母想要幫一把,送些銀錢給三堂叔就是。姐姐還有幾個月就出閣,這個時候也不好總出去。”

    王寧氏嘆氣道︰“還不是那一家子沒臉沒皮,我開始是送了兩吊錢給你三堂叔,回頭立時便讓十太爺尋由子搜了去。實不忍看著孩子受罪,還是我出面請的大夫。大夫說了,小孩子正是長身骨的時候,若是好好補補,就不會留殘疾。可是那一家子狼心狗肺的,連藥都舍不得給孩子吃,更不要說補。我這邊宰了雞,叫燕嬤嬤送過去。那幫沒臉沒皮的,又從孩子嘴里搶食。實沒法子,只好叫你姐姐帶臘梅送去,每次看著五丫頭喝了湯才回來。”

    聽到這里,道痴也佩服王寧氏。換做其他憐貧惜弱的老太太,看到五丫頭這般可憐,生母暴斃、父親頹廢,說不定就接到身邊照看一陣子。

    王寧氏掏錢、請大夫、熬雞湯,卻沒有半點接人的意思,顯然在幫人的同時,也有自己的底線。

    聽著順娘的意思,十房老三同外九房的淵源,不外乎夏天幫修過漏雨的屋頂、冬天幫著貯過大白菜之類的小事。

    王寧氏與順娘祖孫兩個,卻能回報至此,十房老三也算是善有善報。

    見王寧氏因十房的事心緒低沉,道痴忙提了食盒,放在桌上,道︰“祖母,殿下賜了點心下來。”說著,又將這半月眾伴讀開始學著當差之事講了一遍,最後道︰“還給七哥他們出的力,孫兒是借光了。”

    王寧氏不僅臉上不見歡喜,反而面l 驚容,忙站起身來,將道痴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方道︰“我還想著,怎麼好好的就黑了,還以為你們上武課的緣故。竟是去了南城。都說南城前些日子的積水沒了屋頂,豈是能隨便去的?”

    道痴見老太太擔心,忙道︰“我與陸炳跟在殿下身邊,那麼多人盯著,殿下怎會去什麼危險地方。”

    王寧氏想想也是,這才安心些,道︰“沒事就好。往後你也留心些,水火無情,能避則避。”

    祖孫兩個正說著話,便聽到前院傳來開門聲。

    王寧氏道︰“估摸是你姐姐與臘梅回來了。”

    院子里,果然傳來順娘的聲音︰“祖母,三叔來了……”

    王寧氏聞言,便起身出了屋子。院子里只有順娘與臘梅主僕二人走過來,二門處露著半個身影。

    “老三來了,進來吧,你佷兒也在家。”王寧氏開口道。

    王三爺應了一聲,走了進來。他三十來歲,身量不高,面容枯瘦,抬頭紋很重。

    道痴也出了屋子,站在王寧氏身後。

    王三爺擠出幾分笑,對道痴道︰“二郎下學回來了。”

    道痴道︰“剛到家,見過三叔。”

    兩人只在去年年底族中大祭時見過,雖說道痴承認這十房老三確實算是好人,可這好人做的也太窩囊些。明明是他養活十房一家,卻因愚孝的緣故,被父兄壓制得毫無家庭地位,自己累死累活不說,妻兒都跟著吃苦,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王寧氏見他巴巴過來,多半是有事情要說,便叫他屋里吃茶。

    不想,剛進了上房,王三爺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9 11:08 A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九章 一跪一請,三爺離鄉

    雖說曉得王三爺上門定是有事,可是見他未語先跪,王寧氏臉上的笑容立時凝住。

    她淡淡地瞥了王三爺一眼,對道痴道︰“扶你三堂叔起來,這不年不節的,莫折了老婆子的壽。”

    道痴應聲上前,目光也帶了審視。

    王三爺漲紅著臉,推開道痴的手,沒有起身。他從腰間解下一個褡褳,滿臉羞愧道︰“佷兒曉得不當再勞煩嬸娘,可實是沒可托付之人。佷兒今日同漢大哥說了,想領外頭的差事。漢大哥便允了佷兒廣州府的差事,明日早佷兒便起身往廣州府去。”

    王寧氏聽了這話,依舊神情寡淡。

    王三爺以袖掩面,一個漢子,竟“嗚嗚”地哭出聲︰“七郎他娘與七郎都去了,佷兒只剩下五姐兒這點骨血。嬸子心善,這些日子嬸子的好,嬸子的為難佷兒都看在眼中,斷不會狼心狗肺開口求嬸子為難之事……三房漢大哥說了,想在族中尋女孩陪著漢大嫂,正好接了五姐兒過去。”

    王寧氏見狀,不由動容,嘆了一口氣道︰“你也莫要怨我,我們這房這老的老,小的小。你在時還好看顧五姐兒一二;你若是不在,我們實招惹不起。”

    王三爺抹了一把淚,搖頭道︰“佷兒雖糊涂些,卻是知道好歹的,感激嬸子還來不及,哪里還會說什麼埋怨的話?沒有嬸娘這些日子看顧,五姐兒即便存了性命,人也殘了。”說著,將那褡褳雙手奉上道︰“嬸娘,這是佷兒預支的五年薪錢,總共一百二十兩。十兩銀子還嬸娘的藥錢,十兩銀子給順娘添妝使,剩下一百兩,勞煩嬸娘幫佷兒存著。若是佷兒在外,有個好歹,五姐兒那邊,還請嬸娘憐惜一二……”

    王寧氏聞言,神色大變,怒道︰“渾說什麼?你才多大年紀,就說這有的沒的。”

    王三爺哽咽道︰“佷兒已經是打定主意,……之前,佷兒都不會回來……嬸子就可憐可憐佷兒,幫佷兒一把吧,莫讓佷兒在外還記掛家里頭。”

    王寧氏看了他半響,終是嘆了一口氣,接了褡褳。打開來,里面是十兩銀子一個的元寶,總共十二枚。

    她對道痴道︰“去寫張收條給你三堂叔。”

    王三爺聞言,忙擺手道︰“不用不用……”

    王寧氏道︰“既涉財物,總要分明才好。”

    道痴應聲去了,回到東廂,寫了一百二十兩銀子的收條,收尾時猶豫一下,還是落筆寫了自己的名字。

    回到上房,道痴將這收條遞給王寧氏。看到上面的金額,王寧氏對道痴點點頭,遞給王三爺。

    王三爺先是一愣,隨即“唰唰”地將收條撕了粉碎,正色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嬸子家本就不富裕,這些日子為五姐兒請醫問藥,銀子如流水似的。佷兒若沒銀子還罷,還能厚臉皮欠著;如今有了銀子還不還,佷兒成了什麼?就是嬸娘今日不點頭幫佷兒收著這賣命銀,佷兒也不會再再啰嗦,可只會帶走一百兩。那二十兩,說什麼也不會帶的。”

    老實人倔起來,更執拗。

    王寧氏搖搖頭,無奈地對道痴道︰“去給你三堂叔再寫張字據來。”

    這一百兩銀子的收據,王三爺沒有再拒絕,接過收好,而後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道︰“明日佷兒便走了,今日這里就同嬸子作別,嬸子是好人,總會有厚報在後頭。”

    王寧氏嘆氣道︰“老婆子這麼大年歲,厚報不厚報又能如何?人離鄉賤,你在外頭亦要多保重自己。遇到難處,咬牙挺挺,多想想五姐兒。等轉了年,遇到相當的,再續上一門親,好好過日子吧。”

    王三爺紅著眼圈道︰“嗯,嗯,都聽嬸子的。”

    說完正經事,王三爺便告辭離去,道痴尊老太太吩咐,將他送到大門外。

    走出大門口時,王三爺腳步頓了頓,道︰“二郎,好生孝敬老太太。若是家里遇到什麼要緊事,就先花那些銀子。銀子是死的,人是活的,總是人最重要。”

    他的臉上,沒有試探,確實是實心說的這些話。

    道痴雖是頭一回與之打交道,可也明白為何王青漢會看重他。確實是個老實人,行事有分寸,即便貧寒,可也沒有窮酸吝嗇氣。十房的祖墳,真是冒青煙了。

    道痴道︰“家中尚可支撐,不至于此。三堂叔在外,也需多保重。”

    王三爺伸手拍了拍道痴的肩膀,點了點頭,轉身走了,背影很是蕭索……

    回到上房,王寧氏看著那褡褳發呆。

    道痴道︰“一年二十四兩銀子薪金,可是不低。”

    王寧氏道︰“廣州府豈是好去的?銀子多,也要有錢花才行。朝廷禁海,廣州那些外洋買賣,哪個不是掙命。你三堂叔但凡有半點活路,也不會被逼如此。可憐五姐兒,才四歲,沒了親娘,這下又走了親爹。”

    道痴勸慰道︰“三房既要接人,定會好好看顧的,不是比在那個家里強。三堂叔又下了大魄力,不再愚孝,祖母當放心才是。”

    王寧氏點頭道︰“二郎說的正是,這總歸也算是好事……”

    王青漢這一年的日子也不好過,他過去主要依仗是宗房,去年卻為了立嗣之事,做了糊涂事,雙雙得罪了宗房與十二房。

    宗房與十二房不過是寄出幾封信,就將他武昌府與杭州府的生意履步維艱。還是王青漢反應的快,將武昌府的幾間旺鋪送給王珍,又請王珍做中人,將安陸城外兩座莊子送給王楊氏做賠情,這才熄了二房不快。

    如今他想要加大廣州府的生意份額,未嘗沒有擺脫宗房制肘的想法。

    道痴因聽王琪提及三房,大致猜到這些,對于廣州府的洋貨貿易也頗為心動,不過想到金山銀山也不如世子這個寶山,便壓下心中的蠢蠢欲動,對王寧氏提及買僮婢之事。

    王寧氏搖頭道︰“家里現下哪里還有什麼地方?前街孫望家的曉得你姐姐備嫁,前幾日過來,想要求份活計,我說與你們商議後再回話。我想著燕嬤嬤也大了,讓孫望家的來上短工也好。她家離的近,也不用住在家里。她家小子九歲,正可以在燕伯身邊搭把手。你若是不反對,我叫叫她明日上門給你看看。”

    順娘出嫁之前,家中確實不寬敞,雇個知根知底的短工,也算是兩全法子,道痴自然沒有話說,道︰“左右是侍候祖母的,祖母說好就好,孫兒看不看有什麼。”

    不用出城去西山,這三日假期在道痴眼中,就顯得有些長了。

    雖說他已經跟王寧氏說不用看孫家母子,可翌日王寧氏還是傳話給孫家,叫母子上門。

    孫寡婦三十五、六歲,穿的雖是粗布舊衣,可洗的干干淨淨;他的兒子孫二柱也是個安靜老實的孩子。

    除了孫二柱,孫寡婦還有個女兒,已經出嫁。孫望沒後這幾年,孫家孤兒寡母能熬下來,也多賴那邊照看。

    只是女兒畢竟出嫁,總沒有老受女兒接濟的道理,守孝這幾年孫寡婦也沒閑著,閉門刺繡,一日不得閑。她與外九房之所以往來,也是因她與順娘早年都給一家鋪子做繡活的緣故。

    可是單憑繡活,養活母子二人,談何容易?

    正好聽到外九房的消息,曉得他們家日子好了,順娘不僅不再接繡活,還呼奴使婢,定了張家秀才老爺做姑爺。

    孫寡婦上門道喜,發現外九房人手不足,便厚著臉皮自薦,想要帶兒子過來做短工。

    因為家里的活主要是灶上的,孫寡婦便試做了幾盤菜。除了油放的少些外,其他味道火候尚可,道痴與順娘都沒有話說。

    王寧氏便與孫寡婦議定,先簽短契,讓她過來試用三月,每月三百錢,供他們母子三頓吃喝;三月後,若是兩下滿意,再簽長契,每月四百錢,一年內外兩套衣服。

    對于城里雇工來說,這薪金確實不算高,可是算上母子二人的伙食,也不能說低。畢竟母子二人一月吃喝,也不止幾百錢。

    家中添人手之事,就這樣敲定下來。

    道痴閑著無事,便回了東廂,心下有些浮躁。眾伴讀中,旁人都開始辦差了,自己卻因年齡的緣故,只能在世子身後站班。除了讀書,似乎無事可做。可若是做幸進之臣,功名就沒那麼重要。

    隨即,道痴搖搖頭。就算想要做幸進之臣,也等過了“成童禮”。世子即便再提拔身邊人,也沒有委一個半大孩子做官的道理。

    若是自己功名不成,在年紀尚幼的情況下,也沒有理由拋家舍業、千里迢迢追隨世子進京。

    讀書還是一道坎兒,明年六月的院試,一定要過。

    他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重生以來,沒有人強迫他什麼,可為什麼老覺得時間不夠用。

    道痴嘆息一聲,拿起本《時文集注》看起來。

    順娘正好送了孫寡婦回來,見他如此用功,莞爾一笑。

    舒心的日子就過了一日,五月二十九這天,王三郎來了,告之道痴一個消息,他收到老師的手書,曉得老師病了,打算去南昌府探望老師……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9 11:09 A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十章 旦夕禍福,不測風雲(一)

    王三郎的老師,丁憂督御使李士實,寧王府的座上賓。在朝廷與寧藩劍弩拔張、已然撕破臉的時候,豈是能接近的?

    看著王三郎面帶憂慮,顯然是擔心李士實。聽他話里話外的意思,雖不忿老師屈從寧王府,可還是對王府的霸道更不滿些,對李士實反而滿是同情。

    道痴按住心頭火,想了想道︰“伯父是什麼意思?”

    王三郎猶豫一下,道︰“我沒同父親說……若是說了,父親定是不許。父親這些日子在城外駐守,我想假托去武昌府游學,悄悄地過去探視一二再回來。”

    道痴道︰“記得三哥說過,李御使就是南昌府人,兒孫具在南昌府。即便真病了,身邊也不缺人侍疾,怎麼會專門寄信給三哥?”

    王三郎憂心忡忡道︰“我是老師關門弟子,老師慈愛,視我為親子,去年父親帶我倉促回鄉,老師就多有不忍。病榻之上,掛念與我,也不稀奇。”

    “今夏雨水異常,南昌府距離安陸千里之遙,往返一遭豈是那麼容易。三哥就不想想家里?”道痴皺眉。

    王三郎低頭道︰“我受老師教誨良多,總要回報一二。既是老師傳信想要見我,我趕過去就是,也是全了師生之義……家里這邊,要是長輩們惱了,還請二郎幫我遮掩一二,勸慰一二。”

    剛剛見了王三爺的“托請”,現在又聽王三郎這話,道痴覺得心里戳火。一個一個都指望旁人,憑什麼?

    王三爺那里還好,不過是暫時幫著保管些銀子;王三郎這里,卻要拉他做個“同盟”。

    這“同盟”豈是好做的。王三郎有個什麼,怕是十二房就要問罪到他身上。他雖不怕那邊什麼,可是也不願意與之有什麼瓜葛。

    他騰地站起身來,冷聲道︰“十二房的長輩惱了,作甚要我外九房的子孫去遮掩、去勸慰?我當不起這重任,尊駕還是令委他人!”

    王三郎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道痴,站起身來,滿臉通紅道︰“二郎生氣了?”

    道痴冷笑道︰“你明知寧藩不穩、李御使從逆,不想大是大非,反而只念私情,是為不忠;令祖母古稀高壽,視你這個嫡長孫為命根,你竟不顧長輩憂心,雨汛時間千里出行,是為不孝;我向來視你為兄,你卻不顧我身份處境,讓我去承受長輩怒火,是為不仁;令尊為了安陸百姓安危,頂著烈日暴雨,在河谷築壩,你身為人子,不想替父為憂,反而要給他添亂,是為不義。我竟是錯看了你!你走!寒舍可容不下你這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大儒弟子!”

    王三郎臉色血色褪盡,被說的啞口無言,好一會兒方啞聲道︰“二郎覺得我錯了?”

    道痴看著他,緩緩道道︰“自古以來是有‘致仕養親’這一說,可千百年來,書上記載寥寥無幾,是自古無孝子?令尊到底為何放著好好的從三品參政不當,致仕回鄉,你就沒想過?若是令尊真的無意官場,也不會在王府攬下築壩差事。風里來、雨里來,為的又是什麼?”

    一連三個問題,問的王三郎臉色越來越白。

    他使勁地攥著拳頭,悶聲道︰“父親……是因我致仕?”

    道痴道︰“是不是因你致仕我不知。我只曉得,你再往李御使身邊湊,沾上從逆之名,別說令尊前程,就是十二房上下說不得都被你拖累斷送性命!”

    王三郎聞言,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

    王三郎從來都不是笨的,只是年齡閱歷在這里擺著,有的時候思慮不周而已。道痴曉得,自己既揭破這層厲害關系,王三郎會知道當如何定奪。

    過了半響,王三郎方道︰“二郎,我該怎麼辦……才能不拖累家里……”

    有些話即便他現下不問,道痴早晚也想要對他說。

    現下他既然發問,道痴便沒有猶豫道︰“明年院試,不要考案首;鄉試莫要考前面,不要舉貢入監。李御使是當世大儒,桃李滿天下,只要三哥不作秀林之木,泯滅眾人,誰還會專門為難三哥不成?不過我的見識都是從書上來的,許是紙張談兵有不足之處。真要求穩妥,你還是當去問問令尊的意見。”

    並不是道痴對王三郎不上心,才在縣試、府試的時候沒提醒他不要出風頭。實在是縣試、府試的案首不過是在一地風光風光,不算什麼,每年每省都有數十個案首出來。就是院試案首,三年兩個,說起來分量也不怎麼足。

    王三郎的神情先是驚詫,隨即是猶豫,最後是茫然。

    道痴嘆了一口氣,他曉得王三郎的難處。人人都曉得王家有個神童少年,都念叨著子肖父。或許在王三郎心中,走上科舉之路,也像他父親那樣做個一甲進士,就是人生最大追求。

    從外九房離去時,王三郎耷拉著腦袋,臉色比哭還難看,腳步飄忽。

    王寧氏瞧著不對,問道痴道︰“剛才動靜那麼大,可是你們兄弟拌嘴?”

    道痴笑道︰“沒有,是三郎讀書讀傻了,說了幾句呆話,被孫兒頂了回去。”

    王寧氏見他面色如常,倒是放下心來,不過還是囑咐道︰“雖說你們差不多一般大,可三郎到底是哥哥,往後你也多恭敬些。”

    道痴笑著應了,不再多說。

    月假轉眼而逝,眾伴讀又回到王府。南城撫民之事都步入尾聲,並不需要他們這些小的再操心,府學恢復上課。

    自進入六月,天氣就越發怪異起來,今日一場瓢潑大雨,明日便是烈陽暴曬。空氣中水汽密布,沒完沒了的“桑拿天”。

    就連陸炳這樣愛在外頭玩耍的,現下都避在屋子里。

    戶外上的騎馬射箭兩門戶外課,都挪到清晨。

    陰雨天不算,晴天的時候,只有在早晨,才能在戶外待著。

    道痴上輩子是北方人,這輩子前十年又生活在山上,氣候都是清爽宜人。如今在山下,終于見識南方的暑熱是多麼難熬。

    一天到晚要沖幾次澡,屋子里也潮的厲害,書中上的書卷,都因水汽過多的緣故變得軟趴趴的。

    在屋子里還好,只要出去,就覺得潮熱難當,喘氣都不舒服。

    其他幾個人的日子也難熬,王府里雖也制冰,可數量有限,吃碗冰碗還可,想要用冰塊降溫,那只有王府幾個正經主子才有資格享受。

    王琪的雙下巴減了不少,陳赤忠又換回道袍,苦夏的有些道骨仙風的意思。

    呂文召與劉從雲兩個都扇子不離手,而且劉從雲開始跟著道痴與陳赤忠茹素。用他的話來說︰“雞魚都性熱,蔬菜反而好些。”

    世子見眾人伴讀實在可憐,便吩咐人將東苑的浴池清理出來,允眾伴讀過去泡浴。

    東苑浴池在東苑一處亭子內,三丈見方,水深四尺。

    不得不說,在盛夏酷暑中,能有這樣一處池子,對眾伴讀分外有吸引力。

    只要不是雨天,眾伴讀晚飯後,便都去泡池子,日子倒是好過不少。“坦誠相對”之下,大家的交情倒是越來越好。

    轉眼,到了六月十四。

    下午六藝課後,世子留下來,告知大家一個消息,三日後是梁莊王生祭,王爺要出動王駕去梁王墓主祭,屆時世子將帶眾人隨行。

    眾伴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沒有上次聽說出府時的興奮。

    從安陸城到梁王墓可是四十五里路,路上需要一個半時辰到兩個時辰,往返就是三、四個時辰。

    隨著世子出行時,沒有動用大儀仗,眾人還能混個馬車坐。等王府出動正式儀仗時,大家是不是只能跟其他護衛屬官一樣,只能騎馬?

    世子環視眾人一眼,道︰“雖說諸位只是隨侍孤身側,可畢竟是大祭,需著深衣。孤已經吩咐針線房,稍後過來為諸君裁衣。”

    眾人除了躬身應下,還能說什麼。

    除了陳赤忠只有兩身常服外,其他人都有深衣。可總不能說自己有深衣,無需王府操心,那樣的話陳赤忠就尷尬了。大家現下交情正好,怎麼好讓他沒臉,便默默受了王府的好意。

    倒是陸炳,始終不忘上次打獵未遂之事,道︰“殿下,是當日回,還是次日歸?”

    世子看了他一眼道︰“父王身份貴重,王駕豈能駐扎鄉野?你且安生些,等到八月天氣涼快,孤想法子帶你出去耍就是。”

    陸炳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不已,滿臉期待。

    等世子帶陸炳離開府學不久,就有王府針線房的師傅過來量身。

    等到師傅們走了,王琪便跑到道痴房間,手舞足蹈地道說道︰“二郎,我又瘦了……三月時制夏裝時腰圍還是兩尺九,現下只有兩尺七!”

    其實不用說,也能看出他瘦了,眉眼間清秀許多。

    道痴笑道︰“恭喜七哥,明年三郡主就及笄了……”

    王琪笑道︰“三郡主是四月生人,還有九個月。”

    他眉眼之間的歡喜不作偽,看來也是真心期待這門親事。

    道痴也笑了,這個孩子喪父失母,命運多蹇,希望以後安康隨順。

    屋子里氣氛正好,屋外“轟隆隆”打起悶雷。

    王琪站在窗前,抬頭看看天色,道︰“又要下雨了……若是祭祀那日陰天不下雨就好了,總比頂著日頭出行要強得多……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9 11:15 A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十一章 旦夕禍福,不測風雲(二)

    王琪的希望落空。

    從六月十四日傍晚開始,哩哩啦啦下個不斷的小雨,在六月十六下午雨歇,天色開始放晴。

    六月十七日,因要隨侍世子出行,樂群院眾人得了吩咐,起了個大早。

    早到子時剛過,天上還是繁星點點,眾人就已經用了朝食,換上王府內制的鉛白底的深衣,隨著眾人到王府前集合。

    王府前的空地上,燈火通明。

    遠遠地傳來梆子聲,才進四更天(凌晨一點)。

    王府前空地前的人越集越多,卻依舊是不顯半點雜亂。

    等到五更初(凌晨三點),天上依舊烏黑一片,王府儀仗集結完畢,興王與世子等輅車,隊伍啟程。

    眾伴讀由儀衛司的屬官引著,與世子近衛一道,騎馬跟在世子輅車左右。

    上次出城,世子並沒有擺全套儀仗,算是“輕車簡從”。

    這一回是梁王生祭,興王奉旨主祭,父子二人自然是全套儀仗。

    按照大明禮制,親王與世子儀仗一樣,全套儀仗六百余人,兩套儀仗就是將近一千三百人。除了儀仗,還有隨行府衛,王爺隨行府衛八百,世子隨行府衛六百,這又是一千四百人。

    其余王府屬官、近衛、伴讀、內侍等,又有百數十人人。

    出城的隊伍,將近三千人。道路兩側無人叩拜,因為你官府從昨晚開始就淨街。

    因是烏起碼黑的,就算儀仗兩側有府衛執火把,眾人能看到的也不過是前後左右的地方,還不覺得什麼。

    等到隊伍行進大半個時辰,東方破曉,天色漸白,看著前方一眼難見邊際的儀仗,眾伴讀都瞪大眼楮。

    道痴看著眼前情景,想起上輩子在地壇廟的“清帝祭地”,還有大觀園里的“元春省親”,當時看著數十人的儀仗還覺得也算氣派,如今對比眼前,那些都成了兒戲。

    他原還想著,路上無事,說不定興王會想起王琪這個內定女婿,召見一二。看了這大儀仗,王爺象輅與世子象輅的距離,就隔著幾里。因王爺待人溫和,就將他視為尋常家長,這也太小瞧了他。

    王琪咽了一口吐沫,小聲對道痴道︰“二郎,我對殿下沒有不恭敬的地方吧?”

    道痴笑道︰“七哥怕了?”

    王琪縮了下脖子,道︰“都說是天家氣派,如今是真見識了。”

    在對親王儀仗氣勢恢宏的震驚後,道痴還發現一個問題,隊伍的速度太慢了,眾伴讀騎在馬上,不僅跑不起來,還得需要勒著韁繩,使坐騎慢行。

    一個時辰下來,才走了四分之一的路,速度是他們五月去梁王墓時的一半。

    按照這個速度走下去,正午之前能抵達梁王墓就不錯……

    隨著旭日東升,天越來越熱,加上空氣中水霧密布,天地之間成了一個大蒸籠。

    等到隊伍行到半路的時候,眾伴讀已經跟水里撈出來似的,臉也曬成了蝦米。

    頭頂的太陽也越來越烈,曝曬之下,有馬匹代步的眾伴讀都覺得難熬,更不要說那些舉著旗扇等物的儀仗司員。

    等到午初,終于到達梁王墓外時,世子儀仗這里,已經因中暑倒下十數人。

    因年年這個時候都要祭墓,儀衛司顯然對應對司員中暑之事也有準備,帶了不少現成的綠豆甘草湯。哪個倒下,就抬到一邊,先灌兩碗下去,簡單粗暴,卻十分有效。

    眾伴讀中,陳赤忠與道痴兩個還沒什麼,王琪虛胖,陸炳年紀最幼,兩人看起來情況最糟糕。

    若不是被人扶著,這兩人下馬後幾乎要癱坐在地上。看著這二人手腳無力,滿頭冷汗,眼神都直了,顯然是中暑癥狀。

    眾人忙扶著二人到陰涼處,又喚人去儀衛司那邊取了解暑湯。

    世子得了消息,下車後便踱步過來,看了二人模樣,頗為擔心︰“像是中暑了,就在這里歇著,不必再隨孤去觀禮。”說罷,又吩咐人召隨行大夫給二人診看。

    等到大夫看過,這兩人確實是中暑。

    世子心中有些愧疚,畢竟陸炳年紀還小,而王琪幾個也是富貴人家嬌養大的,頂著烈日騎馬幾個時辰,是夠遭罪。

    他想了想,便吩咐其他幾個道︰“你們留下照看的王七與陸炳,下次過來再隨孤觀禮。”

    眾人喜出望外,齊聲應了。

    因祭祀要在正午前舉行,時間緊迫,世子便帶人轉身去了王墓。

    呂文召不再念叨什麼“斯文”不“斯文”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拿起一個水袋,就猛喝起來。

    劉從雲也後退幾步,倚著一棵大樹,閉上眼楮。

    陳赤忠看了無大礙的道痴一眼,有些詫異道︰“二郎身體倒是結實?”

    道痴苦笑道︰“勉強而已,若是回去再暴曬四個時辰,怕是我也要廢了。”

    王琪原本“哼哼”著,聽了兩人的話,哀聲道︰“我是曬不得了,覺得身上跟著火了似的,有頭疼又惡心。”

    陸炳小臉泛白,額上汗津津的,望向王墓的方向,擔憂道︰“殿下穿著冠服,殿下說那衣服又重又悶。”

    道痴投了塊濕巾,蹲下來敷在陸炳頭上,道︰“你先顧好你自己吧,殿下身邊多少人跟著,哪里輪得著你操心。方才殿下過來,你也瞧見,殿下好好的。要說有什麼不妥,就只有擔心你這一條。”

    陸炳舒服地呼了一口氣,嘴硬道︰“二哥開始學大人說話,好像我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

    歇了沒一會兒,便聽到王墓里傳來禮樂聲響,大祭開始。

    眾伴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沒意思。巴巴地跟過來,卻廢在王墓外,不僅他們自覺得沒面子,還丟了世子臉面。

    不知道王府那些屬官,會不會覺得他們幾個是廢物點心。

    道痴則是眺望四周,有些意外。他以為會看到王青洪,畢竟王青洪就在這附近新堤附近駐扎。趁著王爺出城祭祀的機會,過來回稟差事也是尋常。

    可是現下王青洪卻未見。

    倒是有其他幾個穿著品官服飾的官員,等在王墓外,與王府的幾個屬官在說話。

    過了半個時辰,禮樂聲畢,王爺與世子一行從梁王墓退出來。

    三千人馬的隊伍,與上月世子他們四百人不同,並沒有去小莊暫歇,而是就地休整,一個時辰後返程。

    世子陪在王爺身邊,那些侯在外頭的品官,在王府屬官的引領下,依次上前,還真是回稟河堤工事的。

    沒有見到王青洪,興王也比較意外,開口相詢,這才知曉王青洪前幾日巡堤時淋了雨,這兩日正病著,才沒有過來。

    興王少不得贊上幾句,對其他幾個品官也勉勵一二。

    未正(下午兩點),儀仗大軍踏上返程。

    王琪與陸炳兩個,被世子叫上輅車。其他四人也得了吩咐,不用再跟在世子車架前,可以尾隨在儀仗後。

    這里不用顧及儀態,倒是自在的多。

    道痴雖說回程再曬幾個時辰,他也受不住,可實際上情況還好。倒是呂文召與劉從雲兩個,都文弱些。

    道痴便求了陸典,讓兩人混上儀衛司的馬車。

    道痴與陳赤忠兩個,都去了帽子,編了樹冠遮陽,脖頸上也搭濕毛巾,卷起袖子,去了不少暑熱。

    午後的太陽,比上午時還烈。

    整個儀仗隊在太陽暴曬下,都失了精氣神。

    呂文召坐在車上,頭上有遮陽的,添了精神,指著馬背上二人笑道︰“成了老農了。”

    劉從雲臉上的潮紅褪去,恢復了從容優雅,看著馬背上依舊精神頭十足的陳赤忠與道痴,目光異彩連連。

    道痴覺得身上的衣服干了又濕,濕了又干,王府的儀仗也歇了一次又一次。

    終于熬到日落,隊伍的行進方加快些。

    四十五里路,去時用了三個半時辰,回程用了四個時辰,到底王府時已經是二更末。

    世子帶了陸炳回去,眾伴讀回了樂群堂。

    回到樂群堂,大家猛灌了一肚子茶水後,連衣服都沒力氣換,就去了東苑,穿著衣服“撲通”、“撲通”跳下澡堂。

    坐在水里,大家才舒坦些。

    王琪喘著粗氣,道︰“鄴靖王生祭五月、死祭十一月;梁莊王生祭六月,死祭正月,王爺都需親往主祭,真是不容易。”

    眾人想起今日王爺世子全套儀仗出行的速度,都覺得頭疼不已。

    兩位已故藩王的生死祭都是固定的,現下主祭的是王爺,王爺不容易;以後世子繼承王位,主祭的就是世子,不容易的就是世子。他們不管是伴讀,還是將來做屬官,也都要跟著。

    呂文召已經忍不住哀叫出聲。

    王琪是得過且過的性子,雖他提及此事,可是最不犯愁的也是他。

    他在水里動了動胳膊腿,舒服了呼了兩口氣,道︰“我還以為我要熬不過去,總算活過來了……我要泡足一個時辰……”

    覺得舒服豈止他一個,一時之間,大家都懶得說話,就這樣在水里泡著。

    遠遠地傳來梆子聲,已經三更天(晚上十一點)。

    夜風陣陣,空氣中總算有了一絲涼意。

    道痴身上燥熱消減,眼皮越來越沉,耳邊已經傳來一陣陣呼嚕聲。

    王琪在水池中睡著了。

    道痴剛想推醒他,便聽到遠處傳來“當當”聲,不由色變……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9 08:00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十二章 旦夕禍福,不測風雲(三)

    自古就有「神三鬼四」之說,午夜十分,傳來四聲雲板聲,如何能不讓人心驚。在王府中,有資格敲雲板報喪的,只有王爺一家。

    其他人驚疑不定,道癡卻是反應過來,八成是王爺不好。他原還奇怪,興王看上起無病無災的,不像說沒就沒的樣子,可世子確實在成年之前失父,被選為皇位繼承人。

    今天天氣過於詭異,就是他們幾個半大少年都熬不住,興王主祭穿著冠服……難道是中暑?

    可是王駕到王府才一個時辰,這是不是也太快了些?

    眾人都從水池中出來,王琪揉著眼睛,迷迷糊糊道:「天亮了麼?」

    遠處傳來哭聲,道癡拉著王琪,對眾人道:「先回府學再說。」

    大家只覺得心驚肉跳,藉著月光,急速回了樂群院。

    輪值的黃錦與高康都已經睡下,小廝們也在之前被打發回來安置,樂群院裡靜悄悄。

    王琪這會也完全醒過來,聽道癡講王府的雲板敲了四下,只覺得手足冰冷,哽咽道:「二郎,難道是姑母?」

    道癡還沒開口,劉從雲道:「不是王夫人……府內的哭聲太響了……」

    不止府內方向哭聲越來越響,王府前面也隱隱地傳來動靜。若是王府夫人的話,不會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道癡看了眾人一眼,大家因剛才泡澡的緣故,身上都是濕淋淋的,道:「先各自收拾收拾,會有消息過來。」

    眾人哪裡還有睡意,正茫然無措,聽見道癡的話,各自回房料理不提。

    等眾人收拾利索,就有王府屬官挑了燈籠過 一品江山燃文來,哭著傳話,王爺薨,袁大人下令,府中諸人齊聚卿雲門外舉哀。

    雖說之前已有猜測,可聽到這消息時,道癡還是覺得有些恍然。歷史的車輪開始轉動?

    即便曉得興王不是長壽之命,可也沒想到王府大變來的這麼突然。

    黃錦與高康兩個披了衣服出來,聽到這消息,幾乎癱倒在地。

    誰都曉得,王府的天塌了半邊。

    遠處的哭聲越來越響,黃錦與高康兩個也忍不住「嗚嗚」地哭出聲來。

    眾伴讀入王府一年,即便不能像王府中人那樣悲傷,可心裡也都不好受。明明白天的時候還是好好的,怎麼王爺就薨了?

    想七想八中,眾人回房換了素服,隨著黃錦、高康兩個一起前往卿雲門。

    卿雲門是王府內院之門,位於王府中軸線上,居啟運殿之後,卿雲宮之前,卿雲宮是王府正寢所在,王爺居所。

    未到近前,耳邊便傳來陣陣哭聲,卿雲門前已經烏泱泱地跪倒一片。

    眾伴讀無職無缺,也不上前,只跟在眾人身後尋了處空地跪下。

    卿雲門將王府中人一份為二,門裡是王爺家眷與內官、女婢;門外是屬官、管事與男僕。

    等到得了消息,趕過來的人越來越多,門裡門外的哭聲也連成一片。

    雖不是正式哭靈,也沒有禮官盯著,可具道癡所看,真心實意哭喪的人佔了大多半。

    興王仁善之名,不是白來的,王府上下多感念王爺寬和。

    跪了兩個多時辰,天色依稀透亮時,卿雲門裡出來幾個服白的內侍,手中抱著臨時縫製出來的孝服出來,分發給眾人。

    眾人都接了穿上,入眼都是白茫茫一片。

    即便再響應的嗓子,可哭不了兩個時辰,哭聲漸歇。

    道癡看了看旁邊的幾個,陳赤忠繃著臉,劉從雲皺眉,呂文召身體一個勁地打晃,王琪……王琪雙目紅腫……

    因親王有藩國,是一國之主。

    國主大喪,不僅僅是王府中人之事。藩國內禁屠宰三日、禁音樂婚嫁至喪畢。國內文武官員齊衰三日、哭臨五日而除;在城軍民俱素服五日,文武衙門都要設祭壇。

    等到天亮,王府這邊經過最初慌亂,各項治喪事宜已經有條不紊地準備起來。

    眾伴讀雖年幼,並沒有正經差事,可是在長吏司的安排下,終於在哭靈的隊伍中有了正式排位,不用再同管事僕從等混在一處。

    眾人位置在王府品官之末,不入流、無品屬員之前。這也不是隨意安排的,因為王府屬官中,本就有「伴讀」一職,從九品。雖說此伴讀非彼伴讀,可隨著王爺薨逝,世子成為王府主人,眾伴讀的身份也就今非昔比。

    府外的文武官員,得了消息,陸續過來,卿雲門外的人越聚越多。

    還好文武官員來後,何時跪、何時哭,都有司官唱引,道癡等也沾光,無需再一直跪 官術最新章節著。

    道癡等人昨天凌晨就起的大早,又熬了這一晚,臉色都跟著發青。等到烈日當空時,就是體力最好的道癡與陳赤忠都有些站不穩,更不要說其他三個。

    實在沒法,眾人只好藉著方便的由子,輪流歇息一二,才算緩過來些。

    轉眼,到了正午時間,司官又唱引,眾人齊聲大哭。

    就在哭聲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道癡回頭望去,便見陸典疾步而來。

    陸典從人群中穿梭而過,直接進了卿雲門。

    王府中人都曉得,除了內侍外,有資格直接進卿雲門的只有長吏袁宗皋與儀衛正陸典兩個。他們兩個,被王爺視為心腹。

    地方文武雖也對王府中事略知一二,可眼見陸典就這樣不經稟告就直入內宮,還是覺得詫異。

    卿雲宮內,除了王府家眷,蔣家眾人外,還有長吏袁宗皋,范氏與陸炳母子。

    安陸城的文武官員,品級有限,還沒資格進來祭拜。

    見陸典面帶急色地進來,袁宗皋心裡微沉,低聲道:「可是外頭有什麼不安生?」

    身為王爺生前心腹,陸典沒有在靈前守著,而是帶人在前院鎮守,就怕有人借王爺薨逝之機生事。

    陸典手中從前襟掏出一個帛卷,胳膊微微顫抖,低聲道:「袁大人,寧王反了,方才使人送繳文過來,需稟告王妃與殿下!」

    袁宗皋聞言,臉上血色褪盡,身體一趔趄。還是陸典上前一把扶住, 袁宗皋才沒有摔倒。

    這王府中文武最高品級的兩個長官,都從對方眼中看見了懼意。

    藩國先是百年不遇的水患,然後王爺薨世,現下又趕上寧王造反,真是禍不單行。寧藩與興藩雖不接壤,可寧王亂軍要是北上的話,安陸危險。

    這般大事,兩人誰也不敢瞞著。可是王妃因王爺突然辭世的緣故,暈厥不起。就是內府治喪事宜,也是王夫人出面料理。

    現下,只能對世子稟告此事。

    世子才十三歲。

    兩人心裡都分外沉重。

    等世子被請到靜室,看到那張繳文時,冷笑道:「滑天下之大稽,歌姬賤妾之子,窺得王位,不思感激,反而想要圖謀天下,可笑至極!要是他不來還罷,若是敢北上,孤年紀雖幼,卻也有報國保民之心……」

    *

    卿雲門外,道癡不曉得,自己惦記另外一件大事已經發生,寧王已經在六月十四正式扯起反旗,寧王造反的消息今日也從千里之外傳到安陸。

    除了王府這邊收到繳文之外,從河谷平原快馬趕回來的王青洪在回府更衣時,也聞得了這晴天霹靂。

    他雖從南昌府回鄉,可那邊也留了幾個人手盯著,因此快速地得了寧王造反的消息。

    寧王府前幾年買通朝臣與內官,恢復了府衛。除此之外,還有地方草莽盜匪有勾連,因此扯起反旗,聲勢正經不小。

    為了嫡長子拜在李御使門下的緣故,王青洪本就存了心病,一直盼著朝廷能行雷霆手段,早點將寧王府鎮壓下來,免了內亂;可他通過關係使人送了幾個揭露寧王不軌的折子都不了了之,寧王府勢力反而越來越大。

    這一回,他本是拖著帶病之身回城奔喪,又聽了這要命的消息,打擊巨大。

    過來王府臨喪不久,他終於堅持不住,雙眼一黑,昏死過去……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9 08:01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2-8-9 08:03 PM 編輯

第三卷 青雲起  第十三章 寧藩造反驚天下

    王青洪是從三品原級致仕,站在地方文武之首。

    他這一倒下,旁邊眾人不由驚呼出聲。卿雲門外,地面都鋪的青石板。王青洪這一摔,額前就青紫一片,不知是不是磕到牙齒,嘴唇邊也見血。

    眾人忙扶他起來,他依舊是雙眼緊閉,生死不知。

    長吏司屬官在這這裡司禮,見狀忙叫人去去王府良醫。

    這邊亂成一團,王琪等人也看到。

    看著道癡臉色難掩倦色,王琪拉了他一把,道:「是洪大叔,二郎快去看看。倘若不舒坦,是不是送回家裡。」

    他這一說話,眾人都看向道癡。

    道癡只得隨著王琪上前,兩人先對眾大人團拜一二,隨即接過扶過王青洪。

    王青洪額頭上的青紫,現下就成了雞蛋大小的大包,又紅又亮。

    王琪喚了兩聲,不見王青洪應答,臉上也不禁有些慌亂。

    這會兒功夫,良醫署的大夫步履匆忙地趕了過來,把脈一番後,得出結論是:「風邪未癒,本就體虛,加上哀思過重,急火攻心,這才昏厥。」

    有兩個王府屬官聞言,眼圈都有些泛紅。他們當然曉得王青洪是誰,還知道王爺對他頗為倚重,才將築壩之事交由他掌管。現下見他如此,都覺得他還算有良心,不枉王爺對他的看重。

    地方文武則是不停抹汗,面帶哀色,心裡既是咒罵,又是佩服。

    怪不得人家能而立之年就能升從三品,瞧瞧這水平,跟死了親爹似的。旁人從天亮開始就在這裡站著,大日頭底下曬了一上午還沒說怎地;他剛趕過來,在這裡站著不足兩刻鐘的功夫,就「熬不住」昏厥過去。

    可是,到底什麼時候買通的王府大夫?莫非是王家這兩個少年的手筆?

    不只他們疑惑,大部分的王府屬官也不相信王青洪是真昏厥。論起對王爺的感情,難道一個致仕的地方官,還能比得過他們去?

    眾人望向王琪與道癡的目光都帶了沉思,道癡看著這樣的王青洪,自然曉得他沒有做偽。雖不曉得他何以至此,可也不願意擔了嫌疑去。

    他仔細地看了王青洪幾眼,面帶焦急問向大夫:「大夫,我大伯這裡是怎麼了?是磕破了嗎,要不要上藥?」說話的時候,指著王青洪的嘴角。

    王青洪的嘴唇,本是泛白,可嘴角有一處十分紅潤,上面還有未乾涸的血漬。

    大夫彎腰,翻開王青洪的嘴唇,裡面都是水靈靈黃豆大小的水泡,密密麻麻。靠近嘴角的位置,因有幾個水泡破了,這才見血。

    圍觀眾人,見狀不免惴惴。沒想到王青洪還真是急火如此,王府屬官不免羞愧,都覺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方文武,則是詫異,這位大人熬到從三品,還保留如此「赤誠」,看來背景比想像中的還要深。

    從三品的高官在舉哀時昏厥,這麼大的動靜,自然也驚動了卿雲門內。

    世子帶了袁宗皋、陸典兩個出來,聽了大夫的話,看著昏厥不醒的王青洪,世子不由動容。

    因道癡的緣故,他對王青洪的印象並不算好,總覺得這人受制與妻,過於酸腐,少了擔當與魄力。

    現下見他毀哀昏厥,世子便覺得這人雖不能齊家,可還算有幾分良心。

    看到王琪與道癡在旁,世子便吩咐道:「王參政既身體不適,你們兄弟兩就先送他回去。」

    王琪與道癡應了,攙扶著王青洪下去。

    等到離卿雲門遠了,王琪方小聲道:「二郎,十二房近日有什麼糟心事麼?」

    道癡搖頭道:「不曾聽聞。」

     王琪按捺住心頭疑惑,尋思是不是王青洪擔心王爺薨了,築壩之事無人為其請功,又覺得不至於如此。

    道癡卻是想到王三郎身上,想著是不是南昌府那邊有什麼消息。可倒了十二房,見到王三郎毫無異狀時,他又覺得自己猜錯。

    兩人叫了王府的馬車,到達十二房後,打發王府馬車先回去,才開始叩門。

    王琪已經乏極,將王青洪送到王楊氏手上,將大夫的診斷結果說了一番後,就拉著道癡去了王三郎的院子。

    「三郎,哥哥與二郎熬了將近兩晚,實在受不住,快給找個歇一歇。」王琪瞇著眼睛,打著哈欠道。

    他這一打哈欠,道癡也跟著開始打起哈欠來。

    王三郎見他們兩個眼下青黑一片,也不囉嗦,直接讓到自己臥室。

    王琪也不去衣服,直接躺下,舒服地長吁了口氣,看了眼窗台上的滴漏,道:「三郎,幫著看些時辰,半個小時後喚我們兩個起來。莫要晚了,再勞煩幫叫輛馬車,預備點方便的吃食,回王府後還且熬……」

    他過了最初震驚,只剩下倦意,說話聲音越來越小,鼾聲漸起。

    道癡不耐煩與王琪擠,同王三郎點點頭,在榻上躺了,亦閉上眼沉沉睡去。

    王三郎看了眼滴漏,吩咐丫鬟們往廚房與馬房傳話,而後出了桐院

    方才在王府中,雖有大夫看過,可亂糟糟的,並沒有開方子,王楊氏少不得吩咐管事去接大夫。

    看著面容黑瘦的不少的丈夫,王楊氏面露憂心。不管夫妻之間情意如何,這個家裡離不了頂樑柱。

    王三郎已經到了前院,詢問門房,上午家裡都誰來了。

    待聽說家中舊僕從南昌府回來,王三郎的心 異界全職業大師燃文一下子跟了沉了下去……

    小憩了半個時辰後,王琪與道癡被王三郎叫醒。眼前已經準備好兩盤子白菜素餅,還有一大海碗的綠豆蓮子粥。

    兩人抹了一把臉,風捲殘雲似的,吃了乾淨,才覺得活過來。

    王府治喪大事,即便他們這幾個伴讀只是列隊舉哀,也不好缺席。他們便沒有再逗留,直接乘車回王府去。

    剛到王府,便見黃錦在大門口在候著,見到他們兩個進府,忙道:「殿下召見,兩位快來!」

    兩人聞言,忙急步跟上。

    卿雲門外,依舊品官雲集。

    黃錦帶著二人,穿過人群,進了卿雲門。

    卿雲殿門窗都已經糊白,黃錦直接引二人至偏殿。

    殿內,除了世子,四伴讀也在。

    兩人進來時,世子踱來踱去,面色沉重。

    見到二人進來,世子忙問道:「王參政如何?」

    王琪道:「已經請了大夫開方子,暫時還沒有轉醒過來。」

    世子歎了一口,道:「忘了囑咐你們兩個一句……」說著,對黃錦道:「你去安排人,往王參政家裡傳句話,就說孤說的,請其好生在家修養,不必每日來王府舉哀。」

    黃錦應聲下去,世子看著剩下四人道:「父王薨,文武衙門都要設祭壇,現在文武官員雲集王府,恐剩下司員輕慢生事,諸位可願替孤巡看?」

    大家在卿雲門站了半宿加半天,早就站的腿直了,聽聞世子這邊有差事,忙齊聲道:「願往(尊殿下吩咐)!」

    世子點點頭,指了指桌子上的佩劍與手令道:「佩劍一人一把,手令三人一份,陳赤忠帶呂文召、劉從雲,領五十儀衛巡看文官衙門;王琪帶王瑾、陸炳領五十儀衛尋看城守等武官衙門。若有妖言惑眾、煽亂生事者,執孤手令拿下。有違逆孤手令之人,可直接斬殺!」說到最後,帶了幾許冷意。

    眾人聞言,都變了臉色。

    不管在府學學了多少,他們畢竟都是半大少年。

    世子咬牙道:「若是無人生事還罷,要是有人借王府治喪之機,引得藩國不安,孤定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眾人齊聲應了,對於這個差事,倒是無知者無懼。

    在他們看來,地方文武官員有品級的這幾日都聚在王府舉哀,留在衙門的都是不入流的小吏。若真有人油滑生事,拿下就拿下。至於斬殺不斬殺的,多半是世子的氣話。

    眾人領了佩劍,分持了世子親書的手令,覺得身上的乏意都消減不少。

    世子看看眾人,對陳赤忠等人道:「你們先去儀衛司點人,孤還有幾句要吩咐他們。」

    陳赤忠等應了,退了出去。

    殿內再無旁人,世子看著王琪與道癡,又拿出兩道手令:「你們兄弟借口代孤巡看武官衙門之機,每人帶五十儀衛,分赴東門、西兩門,尋個由子留在那裡。城外若有動靜,立時關閉城門。」

    道癡心下一動,王琪則是瞪大眼睛,不解道:「殿下?」

    世子道:「寧王反了,叛軍是否北上,這兩日就會有消息傳過來……除了要防叛軍,還要防本地賊寇藉機生事。」

    王琪臉色蒼白,拿著手令的手開始哆嗦。

    道癡心裡雖已經有所察覺,可依舊是面露震驚。他終於明白,王青洪為何會急火攻心,顯然不是為了王府這邊,定是得了南昌府的消息。

    王琪在驚恐後,反應出來,世子方才說的斬殺之類的話,不是賭氣話。文官衙門那邊許是沒什麼,真要有人趁機生事,城門那邊絕對不安穩。

    世子殿下瞞著那三人,好像更信賴剩下的幾個。

    王琪只覺得心中升起一股豪氣,挺胸道:「殿下放心,我與二郎一定守好城門,定不負殿下托付。」

    道癡沒有說什麼表忠心的話,可面上也帶了幾分激動……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9 08:02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十四章 小童充做城門守

    見王琪與道癡震驚雖震驚,可還是有擔當的,世子暗暗鬆了一口氣。

    他畢竟只有十三歲,即便在袁宗皋、陸典面前強裝鎮定,可心中並不是不害怕。謀反,輕飄飄地兩個字,可誰知道戰火會蔓延到什麼地步。

    若是重演靖難之變,那這大明天下最終落到誰手裡,還不好說。

    他不知自己應該信誰,可想著王氏兄弟當是可信的,不僅因王府裡有個王夫人,還因王氏宗家二房與長房次孫在京,十二房王青洪是楊閣老的侄女婿。

    若是叛兵壓境,其他士紳或許會動搖投誠,王家肯定會堅持到最後。否則的話,叛軍為了立威,開刀的就是王家。

    王琪、道癡、陸炳三人分成三處,王琪帶著黃錦與五十儀衛去東門,道癡帶著高康與五十儀衛去西門,陸炳帶了另一個內侍與五十儀衛去南門。

    在出府之前,道癡忍不住低聲問陸炳:「東西南都有人,北門是誰?」

    陸炳小聲回道:「蔣二郎。」

    道癡想想,也不覺得意外。不管世子喜不喜歡蔣麟,兩人都是嫡親表兄弟。王府要是不穩,旁人或許都靠不住,蔣家確是王府至親。

    雖說道癡只有十二歲,可身量高挑,沉著臉不言不語,說十三、四也有人信。他一身縞素帶著內侍與儀衛,到了西門,很輕易地將城門掌控權握在手裡。

    實在是天下承平許久,道癡有世子手令、有儀衛跟著,沒有人質疑他們的身份。城門樓處品官都去了王府,剩下的不過什長、伍長之流,這世上有幾個強頸。

    這樣的安陸城,哪裡需要叛軍南下,只要糾起三、五百人就足以作亂。

    道癡與高康兩個上了城樓,看著下邊進城出城的百姓,有些無所事事。

    這一靜心下來,道癡開始猜測世子安排眾人守城門的用意。

    若是城門處真有異動,這五十儀衛能擋什麼?府衛三千,世子當另有安排。

    若是叛軍北上,那沿途的州府會往省城與這邊送信;大軍到來之前,先至的是信使。或許,世子只是怕受蒙蔽,才沒有用王府屬官,而是幾個半大孩子來城門處,充當他的耳目。

    只是不知道,要在這裡等到什麼時候。

    今天是六月十八,寧王是六月十四扯起反旗,不管北上京城,還是東進南京,今明兩天都當有準確消息傳過來。

    寧王要是北上,大軍是往正北偏東方向去,安陸在南昌府正北偏西方向。即便叛軍途徑安陸,只要寧王腦袋沒抽,也不會偏轉方向在安陸城耽擱時間。

    這樣想著,道癡的心裡又踏實下來。

    高康向來伶俐,這會兒功夫,不知從哪裡淘換了茶壺茶盞,端了茶盤過來。

    道癡也不托大,站起身來道:「吩咐驚蟄便是,怎麼是你做這個?」

    高康年紀雖比道癡大不少,可大家在府學相處一年,早就熟稔。

    道癡話雖不多,也沒有刻意交好府學輪值的兩個內侍,可這兩人反而與道癡相處的最自在。原因無他,只是道癡年紀最小。他們便自欺欺人地以為,道癡因不通男女情事,所以不曉得他們這些內侍與常人的不同。

    道癡也如了他們的意,對他們與對其他王府屬官並沒有什麼不同。

    高康笑道:「不過端杯茶,又有什麼?」

    放下茶盤,他從袖子裡掏出個紙包打開來,裡面是幾枚燒餅:「方纔在城門口那家燒餅攤買的,先墊墊吧。」

    道癡方在十二房吞了三、四張素餡餅,肚子裡早就飽了,可面上依是帶了歡喜,謝過高康。

    只是在吃了半個燒餅後,他便放下,神色懨懨。

    高康疑惑道:「怎麼了?」

    道癡歎氣道:「我心裡難受,吃不下。」

    高康道:「吃不下也得多吃幾口,這才治喪開始。地方官紳還好,不過做個樣子,排個幾日班。咱們這些世子身邊人,總要陪著世子。」

    道癡點點頭,就著茶水,將剩下的半個燒餅吃了。

    從王府出來時,便已經是未正(下午兩點),兩人坐在城樓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時間倒是過的飛快。

    天色將暮,城門關閉。

    眾人出來時世子沒有交代何時回去的話,道癡與高康商議一番後,便吩咐驚蟄帶了兩個儀衛回王府傳稟。西門下午太平無事,他與高康是繼續值守還是如何,還請世子示下。

    估摸過了半個時辰,驚蟄從王府折返回來。

    世子發話,讓他們二人繼續在西門值守,具體何時回王府,等王府那邊消息。

    除了傳話,世子還叫人收拾了兩個食盒,讓驚蟄帶過來。

    食盒裡,都是各色炸果與米糕。道癡叫高康挑了兩盤愛吃的留出來,其他的吩咐驚蟄帶到樓下值房,給眾人分了。

    樓下值房儀衛、城門衛近百人,這一盒子點心哪裡夠分。道癡便又摸出兩塊銀子給驚蟄,吩咐他去燒餅攤多買些燒餅給眾人做宵夜。

    看著道癡小大人似的安排這些,高康不由怔住。

    道癡被他瞅得不自在,抹了一把臉,不像沾了東西的樣子。

    高康收回目光,垂下眼皮道:「我有個兄弟,比你略長兩歲,也是懂事的早……」

    高康與黃錦一樣,都是從皇宮裡撥下來的。

    道癡道:「如今在王府,又不是在宮裡,家人半輩子見不著一面。等什麼時候求了殿下,使人去接你兄弟來安陸就是。」

    高康苦笑著,道:「自打我進宮,兩下就斷了音訊。畢竟他年紀還小,那家人也未必願意他與我多牽扯。有個做太監的長兄,哪裡是什麼光彩事。」

    原來高康保定府人士,本是農人之子,因家鄉疫病,父母相繼都害病沒了,只剩下小哥兩個相依為命,掙扎過活。可兄弟二人,大的七、八歲,小的五、六歲,想要餬口豈是那麼容易。

    村中富戶無子,想要從兄弟二人中擇一人為養婿。又有村裡出去的老太監回鄉,要在家鄉挑幾個孩子進宮。高康就讓弟弟做了那家養婿,自己隨著老太監進京。

    一時之間,道癡也不知當如何安慰。

    七八歲時做出這樣影響一生的決定,如今長大怎麼能不後悔?

    道癡想了想,道:「等世子襲了王位,說不定就有機會進京朝見……到時候你想要去保定,也未必不能成行……至於其他,你莫要想多,不管怎麼活,都是一種活法。」

    高康猶豫一下道:「你心裡怨不怨?明明是官宦家的公子,可以錦衣玉食地長大,卻被出繼到貧寒人家,緊巴巴地過日子。」

    道癡想了想道:「若是想不好的,那滿肚子都是怨;且看好的,祖母慈愛,長姐待我亦溫柔體貼,吃穿用度上雖比不得那邊,可她們也盡可能給我最好。有這樣的家人,還不滿足,那老天爺都會看不過去。」

    高康若有所思,道:「這話說的在理。確實當看好的。若是當年,我沒有選擇走這條路,說不定早就餓死,哪裡還能在這裡想東想西。餓肚子的滋味,太不好受,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嘗……」

    難得這個契機,提及彼此私事,一下子拉近了兩人距離。

    高康放下心事,撿起一塊米糕,開始吃了起來。

    道癡垂下眼,世子身邊最親近的內侍共有四人,高康就是其中之一……

    *

    府學,樂群院。

    陳赤忠、劉從雲與呂文召站在院子裡,看著院子裡沒掌燈的幾間屋子,神情變幻莫測。

    不僅王家兄弟不在,黃錦與高康也不在……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9 08:04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十五章 為安定道癡一建言

    入夜哩哩啦啦地下起小雨來,道癡本是乏極,可是想起南昌府的老和尚與虎頭,怎麼也睡不著。即便曉得寧王即便造反,也只會選擇北上京城或者東進南京,沒有禍害大本營的道理,更不要說老和尚與虎頭在寺院裡掛單。

    可是他擔心的不只是戰火,還有老和尚的年紀。老和尚這兩年本就體力不支,若是看完這場熱鬧,就放下心事,誰曉得老人家會不會就此去了。

    若是寧王造反前,他還能前去接應一二;如今寧王造反,他這個興王世子伴讀真要去了南昌,可就說不乾淨。落到旁人眼中,說不定會給興王府扣上勾結逆王的帽子……

    直到的外頭的傳來三更天的梆子聲,他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等到再睜開眼時,天色已經大亮。

    城門樓下傳來喧囂聲,道癡起身看了城門外,便見要進城的百姓還有各種驢車、騾車,排了半里來遠。

    再看城門裡,道路兩側已經出來幾個早點攤。

    城外百姓,衣服還五顏六色;城內軍民,要素服五日,今天是第二日。

    城門外除了小商小販之外,還有三三兩兩的幾處青壯。道癡見了,不由疑惑。

    難道真有人敢在安陸生事?

    他心裡留意,便叫了高康,兩人站在城門樓上,一起留心那些人。要是有什麼不對,好使人就地擒拿。

    城門開了。

    城外百姓相繼進城,若是那沒帶什麼東西的還罷,要是有趕車或者挑擔子的,那些青壯便湊上前去,糾纏起來,直到對方掏出半把銅板來才換下一處。

    道癡與高康對視一眼,彼此都鬆了一口氣。原來只是些地痞,兩人都沒有管閒事的意思。

    驚蟄上來送早點,對道癡道:「公子,十房那兩位也在下邊。」

    道癡聞言,定睛一看,可不是麼,那幾伙地痞中,有一夥靠近燒餅鋪的,總共六、七個人,十房大郎、二郎正在其中。

    高康心思活絡,聞言:「二公子,可要遇到仇家,要不要叫人收拾一頓?」

    道癡道:「兩個小丑罷了,無須理會。」

    十房大郎、二郎數著銅板,正抱怨今兒收益少,還不曉得自己已經逃過一劫。

    道癡與高康都不是愛指手畫腳的人,一日下來,西門都是太平無事。

    黃昏時分,城門再次關閉沒多久,王府來人,世子傳召二人回王府。

    那五十儀衛,則是由儀衛司一個正六品典仗帶領,繼續留在西門,協助城門守軍。

    城門沒有加人,道癡心裡曉得,這多半是有好消息傳過來。

    等到了王府,道癡與高康沒有被引進卿雲門,而是直接帶到啟運殿。

    除了世子之外,陸炳與王琪等也已經回來了。世子面帶乏色,眼睛卻閃亮,對道癡道:「布政司衙門有公文傳過來,寧王集合叛軍往東北方向去了,看樣子是取道安慶奔南京!」

    不僅世子輕鬆許多,王琪與陸炳等人都露出慶幸來。

    不管寧王到底能走到哪個地步,安陸起碼暫時逃過一劫。

    世子道:「雖沒有叛軍壓境之憂,可想來過不了幾日,寧王造反的消息就要傳開。如何震懾地方,防範宵小作亂,還是緊要之事。你們可有什麼好提議?」

    最後這一句是對著王家兄弟說。陸炳年幼,黃錦與高康等人是內侍,都不好為世子建議什麼。

    王琪道:「殿下若關心地方,不如照上個月南城撫民時的章程,整合些人手,巡看四城。」

    世子又看向道癡。

    道癡想了想,道:「我朝武器管制,民間百姓即便有人煽動,手無寸鐵也難成氣候……倒是官差衙役等人……殿下既有心整肅城內治安,防止有宵小亂了王府治喪大事,何不與地方文武商議,由府衛與官差衙役等人聯合起來,組成幾個隊伍,巡視四城?」

    世子越聽眼睛越亮。

    庶民百姓有幾個敢開口說造反的,他之所以擔心安陸城不穩,也是怕有官員勾結寧王府,呼應起事。到時候不管如何,興王府少不得都被牽連進去。

    對於剛剛失了頂樑柱的興王府來說,真是經不得半點風雨。

    道癡的提議,不僅使得王府名正言順將安陸城的武裝力量「看管」起來,還使得王府干涉地方之事「師出有名」。

    「大善!」殿下點點頭道:「二郎年紀雖幼,心思卻縝密,就用這個法子。」

    說話之間,他再次望向王家兄弟與陸炳幾個。

    道癡不言不語的時候,還能濛濛人;陸炳一看就是奶娃娃,帶人去城門處還罷,畢竟只是在門樓裡監看;要是帶人巡街,這尚且稚嫩的面孔就有些兒戲。

    想著陳赤忠的好身手,世子心裡就有了定奪,便吩咐人去府學傳陳赤忠等三人。

    沒等陳赤忠等人過來,就有兩個內侍進來回話。其中一個是奉世子之命去北城門傳召蔣麟,另外一個則是昨日隨蔣麟過去的。

    帶回來的消息,讓世子憤怒。

    關了城門後,蔣麟離了北城門,被幾個公子哥兒接走。

    幾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湊到一起,除了吃喝玩樂還能有什麼?

    可是這個時候,王府在治喪,蔣麟又是奉世子之命在監看北門。

    世子漲紅了臉,咬牙道:「好,好的蔣二郎,真是孤的好表哥!」

    事關蔣家,後頭有個王妃在,眾人都不好說什麼 雅騷燃文,一時間屋裡鴉雀無聲。

    還是外頭傳來腳步聲,打破室內沉寂。

    世子長吁了口氣,壓下心頭憤怒,面色漸漸平復。

    陳赤忠等三人隨著內侍進來,看到王琪等人在消失了一晝夜後露面,除了劉從雲面色如常外,剩下兩人面上多少有些不自在,忙俯身給世子見禮,也是掩飾各自異狀。

    世子伸手叫起,先對劉從雲、呂文召道:「明日起你們先暫去長吏司,跟著那邊的大人,學習庶務。」

    「尊殿下吩咐。」劉從雲與呂文召精神大振,忙躬身應下。

    世子又看向剩下的四個伴讀道:「為了防止有宵小趁著王府治喪之機禍亂地方,你四人可效五月南城舊例,各帶一隊,巡街查看……」說到這裡,頓了頓道:「每隊除了儀衛、府衛外,孤明日再與各衙門大人說知,請地方官差衙役出人手協助。」

    其他三個先前這曉得這安排的,自然沒什麼;陳赤忠確實難掩激動之色。

    因陸炳與道癡年紀小,世子便對這兩人多囑咐一句:「你們帶人出去,未必要站在頭裡。有什麼需要吩咐的,拿著孤的手令,只管命跟著的人去做。」

    這是怕遇到事端,有人欺負他們年幼,可暫時又沒有其他人手可用。

    按照昨日去城門樓的例,巡城的四人每人身邊又派了個內侍跟著。道癡身邊還是高康,王琪身邊還是黃錦,陸炳身邊的人也沒有變,只陳赤忠身邊新委人手,不是之前隨蔣麟去北城那個。

    吩咐妥當,世子對眾伴讀道:「你們累了兩日,先回去安置。等明日孤同眾大人說過,你們再準備出府。」

    眾人應諾,除了陸炳沒動外,都退出啟運殿。

    陳赤忠面上的激動褪去,恢復了平素的淡然。劉從雲從袖子裡摸出把素白扇子,輕輕搖著。呂文召最是沉不住氣,走到王琪身邊,道:「王七,你們兄弟兩個昨晚去哪裡了,怎麼沒回來?」

    大家都在王府內,有些事情,過後也能打聽的到,王琪便說一半留一半道:「在東城門樓貓了一宿。旁的衙門沒有長官在許是還沒什麼;城門那裡品官都去了王府,剩下的人實在不成樣子。」

    呂文召點點頭道:「武夫魯莽,最易生事。還是文官衙門這邊好,品官不在,剩下不過是幕僚師爺,各個只會點頭哈腰的巴結,倒也老實安分……」

    不管留在府學的這三人心中到底怎麼想,昨夜兄弟夜不歸宿的話題暫時揭過。

    次日一早,用罷早飯,眾人到卿雲門外舉哀一回。劉從雲與呂文召兩個便去了長吏司,剩下四人又等了半個時辰,才領了世子手令,去儀衛司與府衛點人出府。

    南城人口最稠密,事物最繁重,世子就派了年紀最長、功夫最好的陳赤忠;地方衙門官邸多在東城,紈褲子弟眾多,世子就派了地頭蛇王琪;西城多是酒樓商舖,商賈雲集,便由腦袋活絡的道癡負責西城;北城住的都是士紳大族,治安向來最好,就由陸炳巡視北城。

    每人身後出了內侍一人外,儀衛司十人,府衛六十人,外加地方衙門集合上的官差衙役三十人。

    高康雖恪守身份,一切以道癡為首,輕易不開口,可道癡卻是沒略過他去。要知道,現下可是大明朝,是太監權利最重的時代。

    不說京城的東西廠,就說這安陸城興王府,世子最信任的絕對不是他們這些伴讀,而是黃錦、高康這些伴著世子一塊長大的小太監。高康雖不如黃錦那樣得世子看重,可因老實穩重,在世子身邊的內侍中也是排在前頭的。

    否則的話,也不會只要他們出來,就安排小太監跟隨,連世子至親蔣麟身邊也不例外。

    在同高康商議一番後,道癡就將帶出來的這百人分成十組,一組十人,由十名儀衛領著。然後五組一班,巡視西城的幾條主路,兩個時辰一輪換。

    至於道癡與高康,則是在西城中間的商業街上,包了個茶樓做據點,帶著輪休的五十人進了茶樓……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9 08:05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十六章 行使令王高巡西城(一)

    道癡指了這處茶樓時,本是看著它位置在街邊且店面不小。位子在街邊,眾人輪班時,不會引人側目;店面不小,大家在這裡休憩省的擠。

    國主大喪,城裡所有軍民都著素,有資格穿孝服的,除了地方文武品官,就是王府中人。

    即便道癡與高康兩個年紀都不大,可一身縞素就宣示了身份。掌櫃分外慇勤,親自將二人引到雅間,又吩咐夥計取上等茶葉。

    等茶水送上來,掌櫃才知趣地退出去,湊到外頭的驚蟄身邊,話裡話外打聽雅間二人的身份。

    驚蟄沒有回答,反而仔細地看了他兩眼道:「我瞅著掌櫃倒是面善,請問掌櫃的尊姓可是姓周?」

    「正是姓周,這位小哥兒認識小老兒?」掌櫃回道。

    驚蟄笑道:「果然是周大叔,我是早先在老太爺身邊當差的驚蟄,去年被老太爺給了外九房,現下在二公子身邊當差,與立秋兄弟朝夕常伴的,樓上就是我家公子。」

    原來眼前這掌櫃的不是旁人,正是王琪身邊小廝立秋的老子。驚蟄小時候見過兩遭,才覺得面熟。

    周掌櫃是宗房的外管事之一,沒想到負責是這座茶樓。

    「外九房的二公子?」周掌櫃的瞪大眼睛,想起自己方才收了二十兩銀子的定金,不由忐忑。

    他雖之前沒見過道癡,可也曉得宗房這兩年對外九房另眼相待,宗房這位二公子不僅生父顯赫,還入了老太爺的眼,與自家七公子一起進了王府。

    這回二公子帶人包茶樓,跟著的又是氣騰騰的兵士衙役。周掌櫃怕擔干係,到底不敢做主,別了驚蟄後,就喚了個小夥計,低聲吩咐他去宗房稟告大公子。

    這會兒功夫,驚蟄也進了雅間,對道癡說了那掌櫃的身份。

    掌櫃是王家宗房外管事,那這茶樓不用說,正是宗房的產業。

    道癡道:「真沒想到,會是宗房的鋪子,倒讓掌櫃的為難。」

    高康笑道:「我雖只出府過幾回,可也曉得王家是安陸大姓,城裡城外三、四成的買賣都是王家的,碰到王家的茶樓也不稀奇。」

    道癡歎氣道:「別的尚好,我那大族兄是個周全人,得了消息,怕是少不得會勞動一趟。」

    高康點頭道:「說起王家宗房那位大公子,王爺生前也讚過的。」

    果不其然,過了小半個時辰,王珍就匆忙趕過來。

    王府大喪,小族弟也是王府中人,卻溜躂到街裡上,身邊有帶了恁多人,如何不叫王珍惦記。

    道癡請他進了雅間,對高康道:「這是我大族兄,單名一個珍字。」而後才對王珍道:「大哥,這是殿下身邊的高內官。」

    見他在介紹之中,將高康放在尊位,高康與王珍兩個都微訝。這兩個都是有城府的,面上都不顯,只是言語之間越發客氣。

    高康道:「原來是王家大公子,咱家這裡有禮了。」

    王珍忙還禮道:「實不敢當。原還以為是我這小兄弟淘氣,從王府私自出來,既有高內官在,那定是尊了殿下的吩咐出來的,倒是我多事。」

    等到見過,三人從新入座。

    王珍便說起樓下的定金,對道癡嗔怪道:「即便是奉殿下之命出來,到了家裡的鋪子,也不至於這般『公私分明』。」說到這裡,從袖子裡拿出剛才掌櫃收下的那二十兩的銀錠子,道:「快收了去,別臊了哥哥我。」

    道癡不接,道:「若是一日兩日還罷,厚著面皮不跟大哥客氣。可誰曉得要用到什麼時候,說不定整個治喪期間都要包下。哥哥要是這般,弟弟我只能帶大家換地方。若是大哥真心疼我,只叫掌櫃的打個八折,就是給弟弟體面。」

    王珍曉得道癡年紀雖小,卻是個主意正的,無奈道:「別提什麼八折不八折,若是留下,只管打個對折就好。要是再多,我也不敢留你。」

    各退一步,兄弟兩個都不是墨跡的,就放下包茶樓的事情不提。

    王珍想著王家房頭甚多,子孫優劣各異,少不得對王珍囑咐一句:「殿下因王爺薨逝心情正不好,打發我們帶人出來,也是防著有宵小作亂,擾了王府治喪。大哥回去後還請稟告伯祖父,王府治喪期間多多約束族人。若真是鬧出難看,引得殿下震怒,不僅連帶著姑母跟著沒臉,小心殿下發作王家。」

    王珍見道癡說這些「私密話」不避高康,不由心中一緊,悄悄地打量高康。見他只是含笑聽著,並無異樣,才稍稍放下心。

    王珍心裡曉得,道癡如此不避人,多半是這兩人交情好的緣故;可還是覺得道癡到底年幼,有些不周全。

    旁的話或許可以不避高康,至於世子心情不好、許是會遷怒外人的話怎麼能隨便說?萬一這高康學給世子聽,世子說不定會厭道癡多嘴多舌。

    他便道:「曉得你最是愛操心,就放心吧。家裡即便無力為殿下分憂,也不會給殿下添亂。你與你七哥出來當差,正經要謹慎些,且不可因年紀幼小而懈怠,辜負了殿下。否則即便殿下心慈,拉不下臉來罰你們兩個,祖父那邊也少不得要你們嘗嘗竹板肉。」

    他這一端起長兄的架子來,倒是使得屋子裡原來沉悶的氣氛輕快不少。

    道癡笑道:「說起年紀小,我算什麼?正經年紀小的,現下在北城。」說到這裡,講了陸炳去北城巡看之事,最後不忘道:「陸炳年紀雖小,可在府學對七哥與我多有照顧,若是大哥遇見,還請照顧一二。」

    王珍從王琪口中聽過陸炳,曉得他是世子乳兄弟,年紀比道癡還小兩歲。

    聞言陸炳也當差巡街,王珍心中驚詫,覺得太過兒戲。不過想想世子的年紀在那裡擺著,願意用這些少年伴讀出來也不算稀奇。

    他想了想,便道:「其他人家我不敢說什麼,若是王家子弟,斷不會有不開眼的給陸小公子添亂。」

    說完這個,他又提及王府大喪之事。道癡這才曉得,王珍胞弟、宗家大房嫡次子王瑄是五年前的進士,入了行人司當差,現在是從七品的右司副。別看行人司品級不高,長官司正不過正七品,卻是掌掌傳旨、冊封等事,凡頒行詔敕、冊封宗室、撫諭四方、徵聘賢才,及賞賜、慰問、賑濟、軍務、祭祀等,朝廷都遣其行人出使。

    「朝廷總會使人過來,不知你二哥會不會接了這個差事。」王珍帶了幾分期待道。

    道癡沒有接話。現在王珍這樣盼著,等過幾日寧王造反的消息傳來,怕是就該怕王瑄出使了……

    想著道癡是出府辦差,王珍沒有久留,又說了幾句話,便同兩人作別回家去。

    茶樓這邊也供應些簡單的飯食,道癡便叫掌櫃的安排了。等到第一批當值的五組人手回來,這邊的已經用完午飯,接班出巡去了。

    雖說飯菜都預備得了,回來的人手卻沒有立時開動,幾個儀衛先過來跟道癡與高康稟了上午巡視的收穫。

    作亂的人不見,不過遇到幾伙地痞流氓鬧事,吆喝幾聲對方也就逃散。

    道癡仔細聽了,總覺得有些不對,看著眾人臉上蠢蠢欲動的模樣,心下瞭然,正色道:「地痞也好,無賴也罷,換個時間,絕沒人攔著你們教訓他們。現在不行,殿下是怕有人做耗驚擾了王府治喪,才使得我等過來,求的就是地方平穩。若是因你們緣故,使得那桿子小人狗急跳牆,鬧出動靜,大家都沒臉。」

    眾人訕訕,精神立時減了大半,耷拉著腦袋下樓用飯去。

    高康望向道癡的目光越發賓服。

    道癡垂下眼睛,這有什麼難猜的?自古兵匪一家。西城富庶,大家又是奉旨過來當著,有大旗可扛。看似他們惦記的地痞流氓,實際上多半是盯上那些旺鋪,想要尋由子刮油水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9 08:06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十七章 行使令王高巡西城(二)

    將耗子放在米缸裡,還指望耗子不偷嘴?

    西城繁華,安陸城七成的商舖都雲集此處。高康覺得道癡少年老成、思慮周全,滿臉的佩服絲毫不遮掩。

    道癡可沒這麼樂觀,他並不認為自己有「王霸」之氣,隨意吩咐兩句,就能遏制眾人貪念。

    這不是也正合他的年紀與身份麼?思慮算是周密,可是能力不足。若真是小小年紀,就十全十美,太令人側目。

    果不其然,等到下午,第二班兵丁衙役回來後,一個小隊就因內部分贓不均鬧騰起來。

    一個小隊中,儀衛、府衛都是王府當差的,勉強還能算是一夥;地方差役三個,在小隊中擇沒什麼說話餘地。

    王府裡的人向來傲慣了,哪裡會將差役放在眼中。在回來前,他們在後街「幫」一個的酒樓教訓了幾個吃白食的地痞,受了十兩銀子四弔錢的孝敬。

    領隊的儀衛大咧咧地將銀錢都收了,只拿出三弔錢給六個府衛、一弔錢給三個差役。他以為可是憑著儀衛司的名號壓制住其他幾個,就理所當然地佔個大頭。

    可是衙門裡當差的衙役,哪個不是要錢不要命的老油條。他們三個見那幾個府衛有不忿之色,暗中就挑唆了幾句。

    回到酒樓,那六個人就鬧騰起來。固然儀衛司當差是比府衛體面,可大家都是沒有品級的兵,自己這方又是六人,有什麼可怕的。

    拼著自己不落好,也不能讓旁人佔便宜,這也是人心常態。

    這邊六個府衛七嘴八舌地「圍攻」一個儀衛,其他輪休的幾個小隊長看不過去。

    先不說誰是說非,單說府衛敢冒犯儀衛,他們身為儀衛,就不能容?

    他們站出來聲援,府衛們這邊也憋著一肚子火,越發地嗆聲起來。

    道癡與高康站在二樓樓梯上,看著樓下這一切。道癡小臉繃的緊緊的,滿臉惱怒的模樣。

    高康亦皺眉不已,顯然對於這些鬧事的兵痞很是不滿。

    「高公公,這些人該明知故犯,該怎麼處置?」道癡恨恨道。

    高康聞言,不由驚訝地回頭,望向道癡。在他看來,道癡年紀大小,可是個心裡有成算的。

    不過看著道癡氣的發青的小臉,還有眼中的憤怒與迷茫,高康才反應過來,眼下這個還是個半大孩子。固然能仗著世子耍耍威風,板著臉教導眾人幾句,可真要說起懲罰之類,則太難為了他。

    可不管道癡多大,即是世子身邊的人,這些兵痞怠慢道癡就是怠慢世子。

    高康望向樓下眾人,臉上帶了陰鬱道:「不能輕饒!要不然有樣學樣,就算西城是好的,也被他們給攪合亂了!」

    道癡彷彿有了主心骨似的,忙道:「那公公的意思?」

    「殺雞駭猴!」高康道。

    下邊這隊敢伸手撈銀子而後還不遮不避的十個人,當然就成了「雞」。

    高康並沒有下樓去對他們辯白對錯,而是直接解下自己的腰牌遞給驚蟄道:「你回王府去見殿下,替二公子與咱家稟告殿下,有人違逆殿下之意,借巡街之機擾民斂財,到底當如何處置請殿下示下。」

    驚蟄看了道癡一眼,見他點頭,就接了腰牌回王府去了。

    高康與道癡兩個又轉回雅間。

    見道癡似面帶不解,高康好言好語地解釋道:「殿下這幾日這憋著火,斷不會輕饒了他們。剩下的再想做耗,也要掂量掂量。」

    驚蟄去了半個時辰,便帶了二十名儀衛折返。

    正如高康猜測的那樣,世子聽聞儀衛、府衛不尊號令驚擾地方,十分憤怒,下令一什儀衛過來拿人,又命另一什儀衛過來補缺。

    原本被拉開,在樓下還有一句、沒一句的儀衛、府衛們,便見門口呼啦啦湧進來恁多人。

    高康與道癡聽到動靜,從雅間出來。

    高康也不囉嗦,直接指著方才鬧事那隊人道:「作亂的就是他們。」

    被指的那些人神色大變,剛想要辯白,已經被如狼似虎的儀衛給制住。

    接下來的事,跌落一地眼球。

    那三個衙役不過被制住,丟到一邊,剩下七個王府衛士則被剝了衣服。除了外頭的孝服,裡面的公服也沒能免。

    六個府衛嚇的魂飛魄散,動也不敢動;那儀衛拚命掙扎著,按著自己衣襟,尖道:「鄭老四,你他奶奶的是幹什麼?」

    那個鄭老四冷哼一聲道:「竟敢違逆殿下之意,殿下說了,你們不配給王爺服喪!」

    口中說著,他手下也不留情,三下兩下將那儀衛身上的孝服、公服撕掉。

    旁觀的那幾十號人,都看傻了眼。

    不管是之前鬧事那一隊,還是他們這些旁觀的,回到茶樓還不避諱外頭的事,未嘗沒有試探道癡與高康底線的意思。

    沒想到會得到這個結果。世子說的不單單是服喪之事,王府也再無這幾人的立身之地。

    大家不約而同地望向樓梯處,看著高康的目光帶了畏懼。心裡幾乎要咒罵了,怪不得都說太監是陰人,這行事也太狠辣了些。

    高康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切,想著這些人之前眼中的輕蔑,只覺得快意無比。道癡在旁,看著這樣的高康,心下思量,自己年紀還小,平素不好使力,是不是再扶高康一把?

    給這七人明知故犯的王府衛士除服後,那個鄭老四便對道癡與高康別過,提溜著這些人回王府去了,那三個差役也沒都能倖免。

    不管是親眼所見的這四十人,還是回來後聽到消息的五十人,都收了最初的桀驁,變的老實起來。

    天色將暮,行人漸稀、鋪子也摘幌,眾人算是完成一日差事,回到王府。

    其他幾組人手都回來了,正在啟運殿與世子說話。道癡與高康這一組,反而是最晚回來的。

    世子跟前,眾伴讀現下還是有座的,道癡給世子請了安後,就在王琪下首坐了。

    高康則與黃錦等小太監一樣,在世子身後侍立。

    等到世子問起,眾人才曉得,大家都將手下人馬分了小隊,只是分法各異。

    王琪將百人分為兩個五十人隊,他與黃錦各領一隊,巡視東城;陳赤中則是分了五隊,按照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巡視南城,他親領一隊策應;陸炳則是人分成四隊輪休,兵休將不休,與一組的內侍一人領兩隊巡視北城。四人中,那三個都是親力親為,只有道癡在茶館灌了一天的茶。

    陳赤忠臉上還看不出是什麼,王琪與陸炳兩個看著道癡,都帶了幽怨。

    世子並沒有說哪組行事最好,也沒有干涉他們的意思,只是聽完後,對道癡道:「是孤疏忽,西城商賈雲集,本是是非之地。明日,你再從王府多點五十人。」

    道癡道:「殿下放心,有高公公提議的妙法,就是不添人手,西城也穩當。」

    世子聽了,好奇道:「什麼妙法?」

    道癡道:「除了巡街人手外,按照高公公的提議,每日單提出十人負責督查。如此,也不怕他們欺上瞞下、驚擾地方。」

    隨後,說了具體的督查條例,還有些獎罰標準。

    世子聽了,臉上添了笑意,道:「賞罰分明,大善。」說著,轉過頭看看身後的高康,道:「孤給你記一功,等事情完了再做獎賞。」

    高康忙跪下道:「為殿下效命,是奴婢福氣,不敢當殿下的賞!」

    這幾個太監,都是世子身邊常用的,他們堪用,世子也覺得臉上有光,一時心情大好:「行了行了,別這麼小家子氣,難道孤是吝嗇的?」

    高康這才不再囉嗦,又磕了個頭起身。

    世子想了想,對陳赤忠道:「南城人口最稠密,當多添些人手。既然二郎他們那邊不要人,那南城就添一百人。」

    陳赤忠起身應了。

    眾人勞累一日,去卿雲門外舉哀後,便回了府學。幾個內侍則被世子留下,看來是另有吩咐。

    剛進府學大門,王琪就將胳膊往道癡肩膀上一壓,冷哼道:「臭小子,有那麼妥帖的主意,也不知會哥哥一聲。老實說,是不是昨晚想出來的?太不夠義氣了。哥哥今兒騎了一天的馬,大腿根都蹭破皮。」

    道癡苦笑道:「將到西城才想著分人的,昨晚睡的跟豬似的,誰會想這個?」

    王琪依舊不忿:「就算後想起來的,你也當使人知會哥哥一聲,不曉得哥哥是實在人,不會尋思這些麼?」

    看著他這一臉忠厚像,道癡不由翻了個白眼。

    他才不信王琪沒想過安排人手下自己在幕後,可是那樣的話,怎麼顯得對世子的吩咐上心。明晃晃地騎著馬逛蕩一天,不是為了差事,更多的是為了給世子看。

    只是因陸炳與陳赤忠也是親力親為,王琪的「忠厚老實」就泯滅眾人了……

    *

    眾伴讀不曉得,他們離開啟運殿後,從世子身後的屏風後出來兩人。

    正是袁宗皋與陸典兩個,這兩人從屏風後出來,重新看座。

    世子向二人點點頭,先吩咐幾個小太監對這四人行事點評一二。

    黃錦對王琪的評價是:「性子憨直,當差精心,少變通。」

    跟在陳赤忠身邊的太監叫呂方,對陳赤忠的評價是:「有用兵之才。」

    高康點評道癡:「聰敏過人,善謀,只是年紀稚嫩,遇變故應對不足。」

    跟在陸炳身邊的太監叫趙大善,評價陸炳:「極為用心,半點不敢懈怠,生怕有不足之處……」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9 08:09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十八章 壓孝道青洪問賊訊

    關於陸炳那一句,大家都沒怎麼放在心上。誰不曉得世子待這個乳兄弟似手足,而且眼前又在陸炳的老子跟前,自然不會說出什麼不好。

    世子這一番問詢,自然是因了其他三人。

    他對袁陸二人道:「袁大人,陸大人,你們怎麼看這三人?」

    袁宗皋看好王琪:「其他兩人先不說,王琪卻是可用之人。三郡主與王琪的親事,王爺生前也是點過頭。只因三郡主明年及笄,才沒有定下來。殿下沒有手足兄弟,以後王府的兩個儀賓,就是殿下可信的助力。」

    陸典最喜歡的是道癡:「從文不從武,可惜了。」

    世子沉默了一會兒,道:「陳赤忠呢?眾伴讀中,他最是勇武。」

    袁宗皋撫著鬍鬚道:「殿下可還記得,陳赤忠為何來王府?」

    世子眼神黯了黯道:「為了玄妙觀。」

    或許其他伴讀入王府為伴讀,後邊也有各自思量,可那是家族安排,並不是他們本人所圖。陳赤忠這裡,則是擺明車馬地想要利用王府之勢謀私利。就因為曉得這個世子對陳赤忠的觀感一直很複雜。

    袁宗皋道:「那殿下現下瞧陳赤忠求的可還是玄妙觀?」

    世子苦笑道:「孤看不出。怕是他自己都迷糊,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袁宗皋道:「從去年入王府至今,期年功夫,就違了初衷,性子太過浮躁,難成大器。反而比不得王家兄弟兩個真性情,一個是只求安逸、不求聞達,一個是心志堅毅、讀書向上。殿下若是選人使喚,王家兄弟可用。」

    世子歎了口氣,顯然對陳赤忠的「變節」不無失望。他也不知自己對陳赤忠是喜是厭。他記得清楚,幼年曾聽父王對母妃提及自己是純一道人轉世。

    雖說只聽了一次,可是他因時「轉世」之事好奇,到底記在心裡。等大些,他自己也疑惑,是不是轉世之說是真的。因為實在太巧,他哇哇落地那日,純一道人無疾坐化。

    因這個緣故,知曉陳赤忠是純一道人侄孫時,他的感覺就很複雜。時而覺得當顧念純一道人的香火情,對陳赤忠照顧一二;時而覺得所謂轉世之說無稽之談,陳赤忠想用利用王府謀私利實在可恨。

    翻來翻去想的煩了,世子也就有了主意。不管自己喜不喜歡陳赤忠,看到純一道人是父王好友的情面上,等其離開府學時,自己還是成全他。

    沒等到,陳赤忠漸漸變了,越來越世故,像道之心也沒有那麼堅了,世子真是很失望……

    次日六個伴讀,兩夾四武,依舊各居各位。

    除了陳赤忠依舊堅持自己的安排外;王琪與陸炳兩個都毫不客氣地照搬了西城舊例,有木有樣地當起放手掌櫃。

    雖只過來一晚,可高康與道癡之間多了幾分默契,天南地北的,倒是也能聊得熱鬧。

    高康提及自己出京時的事。

    王爺愛重世子,為了更好地養育世子,上了折子,要求增加承奉司的內官人數。承奉司內官人數都是有定例,哪裡會少了呢?

    王爺不過是嫌棄那些內官年歲大了,想要給兒子添些小太監使喚。皇上就如了王爺的願,立時選了二十四個小太監派到安陸。

    世子那時才五歲,小太監們也是七、八歲到十四、五歲不等。王爺從二十四個小太監中選出十人,陪著世子啟蒙,高康、黃錦等就是這十人之一。

    關於世子身邊這些小太監的來歷,道癡曾聽過些,沒想到他們幾個不僅是近身服侍,還是世子早年伴讀,怨不得世子待他們不比常人。

    提及往事,高康頗為傷感:「王爺使人給殿下講的第一本經就是《孝經》,殿下事親至孝,這些日子不知怎麼難熬。」

    提及這個想起今日是王爺「接三」之禮,兩人情緒都有些低沉。

    不知是不是被昨日的手段給嚇到,今日巡街的兵丁衙役都成了小白兔,老實的不得了。

    一天下來,太平無事,等到日暮眾人再次收工之時,道癡在茶樓外看到一人,是王三郎。

    王三郎穿著素服,神色憔悴,帶著個小廝站在樓下馬車旁,巴巴地望著道癡,欲言又止。

    道癡好奇道:「三哥怎麼在這裡?」

    王三郎啞聲道:「父親病重,想要見二郎。」

    道癡聞言,心下微沉,轉身對高康道:「高公公,我伯父身體不好,我去探視一二,晚些再回王府。勞煩高公公與殿下說一聲。」

    看著王三郎與道癡相似的長相,高康還哪裡不知道的。他心下不由腹訴,好好的兒子嫌礙眼過繼出去,如今看著殿下重用開始巴結麼?好不要臉。

    他恨不得直接吃撻王三郎幾句,替道癡出出氣。可對方打著「父病」的幌子,用孝道壓著,道癡除了聽話,還能怎樣?就是殿下在此,也不好攔著。

    他只能道:「殿下的差事重要,二公子早去早回。」

    高康帶著眾衛士回了王府,道癡帶著驚蟄,上了王家的馬車。

    馬車裡,王三郎壓低了音量道:「二郎,父親是心病。他打發我來尋你回去,估計是想要通過王府打聽南昌府那邊的消息。若是二郎為難便罷,若是二郎不為難,就與他說兩句好話,也好安他的心。」

暗黑破壞神之毀滅燃文    道癡點點頭,道:「三哥憔悴如斯,是得了寧王造反的准信?」

    王三郎耷拉腦袋,道:「我不知該擔心老師,還是怨恨老師……若是因我之故,連累父母家人,那還不如……」。

    見他語帶不吉,道癡皺眉道:「三哥怎麼這樣說?你不過稚齡之年機緣巧合跟在李御使跟前讀了兩年書。只要過幾年世人忘了這一茬就好。不必胡思亂想。」

    王三郎苦笑道:「可是父親到底是怨我了!」

    道癡聞言,心中一嗤。

    王三郎拜在李御使門下時,不過八、九歲的童子,難道還能自己給自己求老師不成?多半是王青洪看重李御使的身份,主動將嫡子送過去。如今因寧王造反,怕牽連到自己頭上,就將過錯推到兒子身上?

    對於王青洪這個生父,道癡真是越接觸越是瞧不上。

    他開口安慰道:「伯父怕是想多了,三哥即便曾拜在李御使門下也是稚子無辜,伯父又從江西官場急流勇退。即便寧王造反,也攀扯不到你們身上。」

    王三郎聞言,眼睛一亮,道:「真的無礙?」

    道癡道:「自然無礙。只是可惜三哥滿腹才學,往後不能顯達與人前。」

    王三郎搖頭道:「只有家人平安,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二郎,我這兩日真的很害怕……要是父親有個……」說到這裡,他顫票著說不下去。

    看來王青洪這病的不輕,竟將好好的孩子嚇成這個模樣。

    十二房的宅子本就在西北方向,距離西城並不算遠,兄弟兩個說著話,沒一會兒功夫馬車就停了,到了十二房。

    王三郎帶著道癡直接進了二門,去了主院上房。

    剛進屋子,便是撲鼻而來的藥味。

    王青洪躺在床上,面色灰白。才再天半沒見,他瘦得顴骨都凸出來。

    王楊氏端著藥碗站在一邊,看著樣子像是才奉了藥。

    看到道癡那刻,王青洪的眸子立時添了生氣。他看了道癡一會兒,對妻子道:「慧娘,讓我與二郎單獨呆一會。」

    王楊氏沒想到丈夫會打發自己出去,心裡很是不自在,可還是笑語晏晏地應了,對王三郎道:「讓這爺倆說話,三郎隨我去看你姐姐。」

    王三郎雖有些掙扎,可還是點頭應了,母子兩個下去不提。

    屋子裡只剩下王青洪與道癡兩個王青洪坐起身來,道:「好好的,世子怎麼會安排你們去巡街?是不是外頭有什麼不好消息?」

    這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不過道癡想著過幾日百姓都會曉得寧王謀逆之事,便也沒隱瞞:「寧王反了,帶了大軍奔安慶方向。殿下怕消息傳開,地方有人借此生事,才安排我們幾個帶隊巡城。」

    「去了安慶方向?」王青洪聞言大喜:「如此甚好,安陸太平了。」

    王青洪這幾日心裡跟火煎似的,非常難受。對於讀孔孟書長大的王青洪,自然瞧不起亂臣賊子,要是早知道李御使會從逆,他打死也不會將兒子送過去拜師。

    可是不說別的朝代,就是大明朝,還有「靖難之役,」有英宗與代宗的相爭,每次朝野都要大換血。

    偏生王青洪這邊,致仕求去時得罪了寧王府;嫡子拜師,又不好面對朝廷這邊。

    不管朝廷與寧王誰勝誰敗,過後追究起來,似乎都沒有他好果子吃? 丹武乾坤全文閱讀

    王青洪越是想,越是害怕,已經一連兩天沒合眼:「王府那邊,可有反王新消息?」

    道癡搖搖頭,道:「只曉得他們離開南昌府,大軍往東北方向行進。」

    王青洪似有不滿道:「怎麼就這麼點消息?」

    道癡沒有接話。

    王青洪反應過來自己口氣有些糟,強笑道:「關係民生安危大事,若是二郎在王府便宜,就幫我留心些……」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9 08:11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十九章 親不親老僧歸來

    對於王青洪的話,道癡即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瞧著王青洪的樣子,要是真的沒給他點指望,說不得真要驚駭成疾,重病不起。真是想不到,為何他承受力為何會這麼差,難道是半輩子順風順水的緣故?

    道癡不願引火燒身,讓他將怨氣歸到自己身上,可也不願被他藉著生父名分呼來喝去,態度很是模糊。

    從上房出來,王楊氏與王三郎都在院子裡。

    王楊氏望著道癡的目光有些複雜,她身為當家主母自然曉得丈夫的六心病……」到底是什麼。

    對於寧王造反之事,她儘管只是內宅婦人,可也不看好。畢竟天下承平許久,今上又不是失德之君。可是她也曉得,李御使既從逆,且做了逆王的「偽相」那兒子身上就帶了污點,不管什麼時候翻出來都是錯。

    可是道癡,背靠王府,也在科舉應試。即便現下成績不如三郎,可以後仕途卻不會像三郎那樣坎坷。

    王楊氏不知該怨哪個。

    精細教養大的嫡子,還比不過幼時癡傻的庶子?難道三郎從此要絕跡仕途,仰仗庶弟鼻息?

    這一點王楊氏實無法接受,早些對於道癡偶爾生的那些憐憫也化作厭惡。

    道癡自是察覺王楊氏神色有異,可他已經不是十二房的子弟,自然也沒有必要看哪個的臉色。

    他借口有事,推了王三郎的挽留,離開了十二房。

    外面天色擦黑,王三郎不放心,便乘車相送。

    走到路口時,道癡對王三郎道:「三哥,我先繞道到家裡一趟。這些日子我怕是無暇回家,為防過幾日消息傳過來嚇到祖母,還是先告訴她一聲。」

    聽到這個王三郎的心又沉了下去,小聲道:「二郎,會不會生靈塗炭?戰火什麼時候會燒到安陸?」

    道癡笑道:「寧王即便恢復王府三衛,乓馬也不過萬五千,即便裹脅南昌府周邊幾個所,人馬也就是再加幾千。可南昌府北上路上,有前軍都督府,中軍都督府,浙江督司。寧王府的兩萬人馬,能頂什麼用?造反又不是兒戲。」

    這些消息,是世子說與他們的。在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外,世子對於寧王造反之事也淡定了。唯一擔心的,是藩國內有人接此生亂,那樣的話等到朝廷平叛後,興王府說不得也要吃掛落。

    世子與當今皇上雖是同祖堂兄弟,可天家自古無親情,興王府怎麼敢將讓朝廷抓到小辮子。

    身為藩王,本就顧忌頗多。即便江西官府會召集兵馬除逆勤王,地方衛所能應和,藩王這裡卻不能妄動,否則說不得就被按上「居心叵測」的罪名。

    世子既不用領乓,只需守著藩國這一畝三分地,當然也就不再擔心寧王那邊。

    聽著道癡的話,王三郎精神一振,道:「二郎說的正是。」

    心裡踏實下來的王三郎,問起道癡現下的差事,顯然對他小小年紀就的世子重用很是佩服,不過還是不忘提醒他:「二郎若志在科舉,不可耽擱太過。畢竟二郎初學時文,按照現下成績應院試還很吃力。一年功夫,轉瞬而至。」

    道癡點頭道:「哥哥放心,不過忙這一陣。我曉得什麼最重要。」

    提及科舉,王三郎神色露出幾分迷茫與無奈,道:「能考成績好些就爭取好些,若是成績優異,父親多少也會寬慰。」

    道癡曉得他為前途擔憂,少不得勸慰一番。他卻是不知,王三郎年紀雖小可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到了十二房,王三郎並沒有下車:「我若下去,叔祖母還要忙著待客,倒是耽擱你們祖孫說話。」

    道癡從諫如流,自己下車敲門。

    燕伯來開的大門,孫嫂子已經帶了二柱家去了。

    看到道癡這個時候回來,王寧氏心中一緊。

    道癡怕嚇到她老人家,笑著攙扶她坐下道:「並沒有什麼大事,只是有個消息,要先告知祖母一聲。省的過幾日外頭傳起來,祖母心裡不安生。」

    「什麼消息?」王寧氏道。

    道癡道:「是南昌府那邊寧王作亂……消息估摸也快傳開了。祖母無需擔心,他那邊鬧騰不了多久。」

    王寧氏臉色泛白,對於素日安分守己的老百姓來說,「造反」是天大的事。

    道癡忙道:「寧王帶著叛軍奔南京去了,區區兩、三萬人馬,奔著宿衛森嚴的南京,不是飛蛾撲火是什麼?連世子都不擔心,祖母更無須擔心。我也是怕這些日子回不來,祖母聽到人云亦云心下擔憂才回來說這一句。」

    看著道癡鎮定的小臉,王寧氏把著道癡的胳膊,滿臉疼道:「尋常人家治喪,都夠熬人的,更不好說王府那邊。你們又是世子身邊的人,少不得要陪著。瞧瞧,又瘦了,等過幾日家來,祖母給你好好補補。」

    或許在老人家心中,千里之外的藩王造反,還比不得孫子晚飯吃沒吃好之類的重要。

    外頭越發黑,想著三郎還在外頭等著,道癡便沒有多呆,只是對王寧氏道:「世子安排了人手巡守四城,過幾日官府也會有動作。若是有人趁機作亂,祖母只管使人找他們。若是王府的人,就直接報孫兒的名字。」

    王寧氏點頭道:「你也不必擔心家裡,我會緊鎖門戶過日子,不會讓歹人鑽了空子。」

    該交代的交代了,道癡便離開家,坐著十二房的馬車回了王府。

    接下來的日子太平無事,等到興王「三七」的時候,寧王已經攻佔九江與高康,正要從水路奔南京。

    藩王造反的消息,終於從民間傳開。

    百姓惶恐,時有騷亂,官府立時行雷霆手段,抓捕了十數個想要藉機生事的地痞,安陸城裡也開始實行戒嚴與宵禁。

    官府放出的消息,多是不利寧王的。什麼天懲,使得寧王扯起反旗時打翻貢品,又有天火焚燬了寧王叛軍先熊船隊。如今寧王叛軍被阻在安慶,南贛巡撫王守仁集合十萬大軍奉旨平叛,云云。

    真真假假,不過是告誡百姓,寧王造反老天不容,蹦躂不了多久的意思。

    民心漸漸安定,戒嚴與宵禁也慢慢放開。安陸城百姓,恢復平素的生活。大家唯一盼著的,就是興王大喪早點結束。

    寧王造反不造反,對他們影響不大,可王府治喪不結束,才真正影響民生。

    現下雖然不忌宰牲,軍民百姓不用再素服,可依舊禁音樂嫁娶。

    王府這邊,則依舊是將全部精力放在治喪上。京城傳下消息,皇上為興王薨「梭朝三日」派武安侯鄭剛到安陸祭奠,行人司副司正王遣到安陸掌行喪禮:慈壽皇太后與王爺生母太皇貴太妃邵氏分別委託承奉張佐與黃英賜祭。

    這些人等,已經從京中啟程,現下在路上。

    最高興的莫過於王琪,儘管寧王在千里之外造反,可止步安慶:王遣等人從京城過來,避開安慶,沒有什麼不妥當的。

    對於自己這位二堂兄,王琪甚是推崇:「二哥才華橫溢,本是狀元之才,可時運不濟,鄉試時屈居二魁:會試時是考了第四,二甲傳臚。這還不算什麼,沒想到隨後又因生病,錯過『館選」最後補了行人司的閒差。

    道癡聽著,覺得王遣的境遇現下還不算背:等到王琪做駙馬,才是真正背會。

    前些日子,宗房二老爺王青江的兩個兒子已經回安陸,準備參加今秋鄉試。聽王琪的意思,那兩位學問也很好,會試且不說,鄉試多半不在話下。

    王乓宗房,子孫不僅繁茂,科舉上也碩果纍纍。

    瞧著這些日子世子對王琪的看重,像是默認了他與三郡主的婚事。

    算算時間,郡主要在出服後才能議親。二十七個月服制,三郡主要到後年秋才會議親。

    若是那時世子沒有進京還罷,若是世子進京,三郡主成了三公主,那王琪還會期待這門親事麼?

    自從安陸城過了最初的騷亂,道癡幾個伴讀就卸下差事。雖說王府現下依舊有些人手在巡視四城,可歸到儀衛司總負責。他們幾個伴讀,不是在府學,就是跟在世子身邊充做伴當。

    就是內府,幾個人也進過幾次。王妃待他們幾個也頗為和藹,時常有賜食過來。

    眾人的日子,悠閒起來,覺得日子愜意無比。可在世子跟前,又不好露出歡喜樣,一個一個板著臉,倒是越發顯得穩重。

    沒等到欽差過來,王珍就使人過來告訴道癡,老和尚與虎頭回了西山寺。道癡喜出望外,決定請假出城。

    王琪這些日子正閒的發霉,聽說道癡要去出府,死活要跟著。

    道癡拿他沒法子,便依了他,兄弟兩個一起去世子跟前請假。

    世子對眾伴讀的背景來歷知之甚詳,曉得那西山寺裡的老僧對道癡有養恩,不僅通快地給了三日假,還使黃錦預備了兩盒素點給道癡帶上。

    黃錦是個會來事的,前些日子同王琪相處的又好,借花獻佛給他們安排王府的馬車,送兄弟兩個去西城。

    王琪本想拉著道癡先回家打個轉,不好卻了黃錦這份好意,兩人就直接出城。

    到了西山,看到作別—年的老和尚,道癡幾乎要落淚。

    老和尚臉上褶子更多,眉毛全白了。

    虎頭倒是竄的快,原本只比道癡略高,現在高了小半頭……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9 08:14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二十章 雛鷹欲飛,不畏風雨

    王琪最是會看臉色,見道癡難得動容,給老和尚見了禮後,就借口逛寺院拉著虎頭出去,將禪房留給這一老一小說話。

    「癡兒……」,老和尚看著道癡的目光滿是仁慈:「你說對了,寧王反了……」

    「是我多嘴,累及大師傅身處險境。」道癡懊悔道。

    他雖向來嘴硬,可這回是真後悔。若是老和尚在南昌有個好歹,他心裡真的不能安生。

    老和尚笑道:「太平時節,有幾個人有眼福能見數萬大軍集結?干你何事,是老和尚心裡不安靜,想要去看這個熱鬧。原以為寧王會鬧出些動靜,可惜了,他時運不濟,多半成鬧劇。」

    道癡聽了,心下愕然。怎麼老和尚這意思滿是遺憾?難道他希望寧王成功不成?看來老和尚也是叛經逆道的,跟他一樣,沒有那些正統不正統的說法。

    老和尚道:「不過有這麼一出,京裡那些大人也落不下好。三、兩年之內,不會有人再敢提選嗣之事。」

    原來隨著寧王造反,南贛巡撫王守仁發出剿文,公佈寧王罪狀其中就有圖謀皇嗣這一條。

    早在幾年前,寧王就買通京裡的大太監與錦衣衛,想要將世子送到京城,在太廟禮中行帝嗣之職。若是那樣的話,即便寧王世子沒有過繼到今上膝下,也取得繼承大位的資格。

    因皇上忌諱子嗣之類的話題,寧王陰謀才沒有得逞。

    現下寧王撕開溫情脈脈的面紗,直接造起反來,以後想要將兒子過繼給皇上的藩王就要尋思尋思敢不敢背負這個嫌疑。

    道癡這才知曉,寧王還玩過過繼這手瞪目結舌道:「他不是皇上的祖父輩麼?寧王世子就走皇上的叔叔輩。這得是多荒唐,才會想著讓叔叔輩的去做侄兒輩的太子?不成正常,要是真成了才是天下最大的笑話。」

    老和尚指了指腦袋,道:「若是寧王這裡不是漿糊,怎麼會想著造反?朝廷養豬似的養了藩王一百多年,早就將這些人養廢,哪裡去比上馬領兵、下馬治國的太祖諸王。」

    老和尚又講了些南昌府見聞寧王在藩地霸佔良田逼得不少百姓流離失所,御狀都告到京中。寧王之所以倉促造反,也是因京中下來欽差查案的緣故。

    道癡這邊,便也講了自己這一年的生活,縣試、府試的過關,前些日子興王薨後,眾伴讀的當差等等。

    老和尚聽得津津有味聽到道癡的成績並不出色,也沒有說什麼:待聽到興王薨時,老和尚念了聲佛號,道:「興王就藩二十餘年廣施德政,確是位好國主。」

    待聽到世子重用王氏兄弟兩個老和尚臉上笑得越發溫煦。

    他看著道癡,道:「君子得名,小人得利。世人多易以好惡取人,喜君子而不究其惡,厭小人而無視其善。即便行小人之道,也不可失君子德行。」

    道癡躬身道:「謹記!」

    老和尚到底毫孝高壽,千里跋涉而歸,與道癡說了一會兒話便面露乏色。

    道癡服侍老和尚午歇後,便從禪房退出來。

    他以為王琪帶著虎頭在前院耍,可是找了一圈不見這兩人,便踱多去了後山。

    沒等到山澗,就見王琪與虎頭兩個正在角力。王琪顯然不走虎頭的對手,一個回合下來就被虎頭抱住腰,隨後高舉起來。

    王琪倒不像害怕的樣子,反而興奮地哈哈大笑。虎頭見了,備受鼓勵,舉著王琪跳上跳下。

    等虎頭放下王琪,王琪揮著胳膊道:「再來!」

    虎頭就顛顛上前,兩人重複剛才的情景。王琪「哈哈」笑個不停,虎頭也跟著咧嘴。

    道癡看了,嘴角直抽。虎頭還罷,畢竟只有十二歲,心智又如稚童;王琪可走十五歲,四月裡行了成童禮,還這般幼稚。

    看到道癡過來,虎頭放下王琪,跨步奔了過來。

    道癡拍了拍他的手臂,道:「不錯,力氣使的越來越趁手。

    虎頭眨著眼睛,臉上緩緩地帶了歡喜。

    王琪喘著粗氣,緩了—會兒,才對道癡道:「二郎,虎頭有巨力,埋與鄉野,實在太糟蹋!」

    這個問題,道癡也猶豫許久,始終拿不定主意。虎頭心如稚子,不適合複雜的生活。可是這樣籍籍無名,被父母兄弟厭棄,過幾年娶個鄉婦生孩子,然後依賴兄弟侄兒照看的生活就好麼?

    偏生虎頭自己沒有這個決斷力。

    道癡能為自己的人生做主,卻不願意背負旁人的人生。

    王琪與虎頭耍了這半響,當然也曉得他異於常人的地方,道:「要是讓虎頭去其他地方,別說你不施心,就是我也捨不得。可是現下正有個機會,可以去世子身邊,又有什麼危險?世子是個有主意的,最是見不得旁人不聽話,才徹底厭了蔣麒。虎頭這個樣子,說不定正合世子的意。」

    道癡依舊猶豫,他曉得王妃有意讓蔣麟負責世子親衛,可世子現下已經厭了蔣麟,將此事壓著。虎頭要是這個時候入王府,隨龍伴駕,即便現下年紀小,只能湊數,可以後在天子親衛中定有一席之地。

    可是不單單是虎頭的問題,老和尚怎麼辦?

    自己驟然離寺還有虎頭接空擋,填補老人家的孤寂:虎頭也離開,老和尚身邊就沒人了。即便宗房安排下僕來照看老和尚,到底與兒孫似的虎頭不同。

    想到這裡,他心中有了決斷,道:「不急,當差的事情等虎頭稍大些再說。」

    「就算當差的事情過兩年再說,可這麼好的苗子,也不好荒廢了。我瞧著他除了力氣就耍長拳與棍法,再無其他。」王琪道:「要不改日帶虎頭見見陸大晨.若是陸大人愛才收了虎頭做徒弟,等虎頭以後入王府,你也不用擔心他會受欺負。」

    陸家的王府地位超然,據他們這些伴讀看,就是姻親蔣家都沒有陸家有體面。

    陸典愛才之事,道癡深有感觸,聽了王琪的話不由心動。

    他抬起頭看著虎頭道:「虎頭,你想不想騎大馬,做大官,讓人怕你?」

    虎頭歪著頭,想了一會兒,道:「吃糖……」

    「有糖吃。」道癡點頭道。

    虎頭又指了指西北方向:「罵我……」。

    道癡皺眉道:「他們不敢再罵你!」

    虎頭看看道癡,指了指王琪眼睛閃亮道:「辦……」。

    道癡見狀,心中一軟。虎頭看著壯實,實際上畢竟是十二歲的大孩子,天性還是喜歡玩耍。這一年多陪著老和尚不走在山中,就是在寺裡委實可憐。

    道癡道:「他或許沒空陪你玩耍,可有其他人,陪你摔跤、舉石頭。」

    虎頭的眼睛更亮,可依舊沒有點頭:「小師傅……」。

    道癡笑了:「就算不在我身邊,見面的次數也會多的。」

    虎頭不在吭吭哧哧,使勁地點頭:「騎馬……做官……」。

    道癡道:「那就好好的練力氣,我去請個師傅給你。」

    虎頭想了想,乖巧地點頭。

    兩人不過說了幾句話,卻用了一盞茶的時間。

    王琪在旁,急出一腦門子汗,小聲對道癡道:「還是二郎厲害,我都不曉得虎頭到底說什麼?是不是找人好好教教他,口舌又沒毛病,恁地說話這麼費勁?」

    道癡道:「這已經走強許多,之前他多是一個字……——.不是口舌問題,是反應的較旁人稍慢些。」

    王琪翻了個白眼,這還叫「稍慢,」是「十分慢」才是。也就是道癡這裡好言好語,換做其他人,誰這麼有耐心與虎頭說話?

    不過想著在虎頭眼裡,道癡排在「糖果」、「是否挨罵」、「玩耍」後,王琪又有些幸災樂禍,道:「二郎跟小家長似的,可在虎頭心裡還是排了第四位,連糖果都不如。」

    道癡瞥了他一眼,道:「我心裡不僅當虎頭是家人,還當七哥是親兄長,不知七哥心裡,弟弟能排第幾位?」

    王琪訕笑,回答不出來。

    王珍先前安排的兩個下僕還在,晚飯做的米粥鹹菜。

    王琪是無肉不歡的主,即便這一年來控制口腹之慾,可也只是不吃肥肉,雞鴨還是不離口的。他就著鹹菜,喝了兩碗粥,依舊覺得肚子裡空落落的,開始攛掇道癡明日回城。

    道癡卻不理他,依舊待到第三日中午,才準備下山。

    下山之前,他再次去了禪室,心裡已經想著勸老和尚下山。

    看著老和尚的精力越發衰減,在老和尚最後這段日子,他想要陪在老和尚身邊。若是老和尚不願意下山,他就準備在王府大喪後與世子請假,回山上住些日子。

    可是沒等他開口,老和尚已經說出他的安排:「這次算了,下次你回來,就帶虎頭下山。他正走學東西的年紀,不好一直陪著老和尚身邊。老和尚這裡,不用癡兒操心。老和尚已經同王珍說過,留下那兩個看寺的下僕。」

    若不是曉得王琪這兩日沒進禪房,道癡都要懷疑是不是他說了什麼。

    顯然,老和尚與道癡一樣,不看好虎頭的家人,將照顧虎頭的責任,交到道癡身上。

    道癡猶豫道:「虎頭心如赤子,若是挨欺負了怎麼辦?」

    老和尚道:「男兒在世當掌權,難道就為了怕風雨,就攔著你們這些雛鷹、不讓你們學飛麼?」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9 08:15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二十一章 鬧府學誰是無辜人

    老和尚再次拒絕道癡關於下山的建議,道癡便沒有再囉嗦。

    只是心裡已經有了打算,過了王爺大喪便請假出府,除了多陪陪老和尚,也可以全部精力用來預備應試。要是明年院試落第,就要等到後年六月。誰曉得世子何時進京,自己這邊當然預備的越早越好。

    黃錦安排的「周道」再安排馬車送這兄弟二人出來時,便熱情地問了他們兩個的歸期。於是,王府的馬車已經在山下候了一會兒了。

    王琪與道癡上了馬車,兄弟對視一眼,真心有些無奈。原本他們還打算進城後就各回各家,明早再回王府。如今黃錦既「好意安排」他們反而不好節外生枝。

    在馬車上,道癡提及老和尚想讓虎頭下山之事。

    王琪聞言,眼睛閃亮:「太好了,我去同陸大人說。」

    道癡搖頭道:「是否讓虎頭進王府,主要的不是看陸大人,而是看殿下。若是殿下願意接納虎頭,往後才會真心護著虎頭。」

    王琪拍著胸脯道:「這有何難?我去同殿下說……殿下現下正是缺人手的時候,要是虎頭再大些,混個小頭領都不意外。可惜了,實在年歲小了些……」

    道癡笑著聽了,心裡尋思世子的性情。

    即便是出身尊貴,可世子的年歲在那裡,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小孩子通常都是樂意裝大人的,而且願意照顧那些比他們更小的孩子。這一點,從世子與陸炳、道癡兩個多有關照就能看出來。

    若只是關照陸炳一個還能說是對乳兄弟親近;連帶著道癡都借光王琪還沒有那麼大面子。

    回到王府,已經是黃昏時分,兄弟兩個回了樂群院。

    進了樂群院,道癡就覺得院子裡氣氛有些不對。

    四周屋子裡都靜悄悄的,空氣中隱隱地傳來藥味。

    道癡腳步頓了頓,沒有直接回屋,而是順著味道移步茶水房,就見劉從雲的小廝在那裡看爐子,爐子上煎著藥。

    道癡道:「你家公子病了?」

    劉從雲的小廝搖頭道:「不是我家公子是陳公子的藥……」

    「陳赤忠病了?」驚詫的是王琪。

    他看見道癡過來,便也跟過來,沒想到正聽到這兩句:「那傢伙平素健壯的跟小牛犢子似的,怎麼說病就病了?二郎,我們快過去瞧瞧。」

    他聽風便是雨的,拉了道癡就走。

    道癡在劉從雲的小廝臉上看了兩眼,回頭從驚蟄點點頭便隨王琪去了西廂。

    陳赤忠的屋子裡,除了躺在床上的陳赤忠外,床邊的椅子上還坐著一人,手中正拿著塊濕毛中。

    王琪見狀大笑道:「笑死哥哥了,到大貓你這是在侍候人麼?」

    坐在椅子上的正是劉從雲,他聽到動靜站起身來,臉上不見平素笑容,就那樣看著王琪。

    王琪只覺得脖頸發涼,笑聲也止住,訕笑道:「這不是覺得太稀罕了麼。」

    劉從雲看了王琪身邊的道癡一眼,對王琪冷哼一聲,道:「你倒是好運道的沾了二郎的光避過一劫!」

    王琪聽著糊塗,望向床上的陳赤忠,這才察覺不對。

    陳赤忠閉眼躺在那裡,面色慘白眼角嘴角兩片烏青。他身上沒有蓋被子,右臂上包著厚厚的紗布,看著很是駭人。

    王琪豎看道:「陳老大這是怎麼了?」

    劉從雲狠瞪了他一眼,道:「輕聲些他剛剛才睡下。」

    王琪捂著嘴巴,神色訕訕不敢再吭聲。三人從陳赤忠屋子裡出來,去了樂群堂說話。

    王琪已經是殺氣騰騰,道:「是誰這麼大膽子,敢打陳老大,還下這狠手?」

    自蔣麒、沈鶴軒退出府學,陳赤忠是眾子最年長者,王琪就這樣叫他。他沒有拒絕這稱號,在以後的日子,能幫大家的時候就幫一把,倒是真有些做老大的樣子。

    劉從雲與呂文召兩個都是心高氣傲的性子,鮮少去尋人幫忙。道癡又是討厭麻煩的人,只有王琪人懶心黑臉皮厚,能支使人的時候絕對自己不動手,用到陳赤忠的時候最多。

    一來二去的,王琪倒是與陳赤忠的關係親近不少。

    眼下見陳赤忠被打成這樣,王琪當然跳腳。

    劉從雲咬牙道:「還有哪個?蔣麒那混蛋昨天來了,本是嚷著找你的,你不在,就奔著陳老大去了。」

    王琪皺眉道:「尋我作甚?陳老大又哪裡招惹了他?殿下呢?」

    「殿下去了純德山。蔣麒定是打聽好殿下不在,才過來。」劉從雲道。

    純德山在城東千五里外,興王墓地就選在那裡。

    王琪眉頭皺成個「川」字,騰地站起身來,道:「不行,我要家去找祖父。我們進王府是給殿下做伴讀,不是給蔣家做奴僕,憑什麼任由他肆意打罵?

    道癡忙拉住他,道:「七哥稍安勿躁,先聽劉世兄說完。」

    王琪「呼呼」地喘著粗氣,重新坐下來,看著劉從雲道:「劉大貓你也不清白吧,若是其中沒有你的干係,你怎麼會去侍候陳赤忠?」

    劉從雲面色赤紅,耷拉下眼皮,淡淡道:「陳老大的胳膊,是為了救我斷的。蔣麒使了那些人毆打陳老大,似是不過癮,又來尋我的不是。陳老大站在我跟前,伸手替我攔下一棒子,折了胳脖!」

    王琪與道癡聞,都變了臉色。

    不是為陳赤忠的胳膊,而是為了這幾句話背後的意思。陳赤忠打小練著道家功夫,身體本就比常人結實。一棒子打斷手臂,這得是多大的力道。就劉從雲這文弱的小體格,要是真挨上一棒子,說不得就要送了半條命。

    這得多大的仇怨才能使得蔣麒下這麼重的死手。

    王琪青著臉,盯著劉從雲道:「大貓,你是搶了那混蛋女人還是怎地?作何將你恨成這樣?」

    劉從雲漲紅著臉,瞪著王琪道:「與那混蛋搶女人的是你!你以為,你若是在,能比哪個好些?」

    王琪皺眉道:「那這說不通,他雖跋扈些,又不是瘋狗,怎麼想起咬起你來?」

    劉從雲冷哼一聲轉過頭,不再看王琪。

    道癡道:「殿下怎麼說?」

    劉從雲悶聲道:「殿下過來看過,說讓陳老大安心養病,他會陳老大一個公道。」

    王琪聞言,臉色一鬆,道:「殿下向來說話算話,斷不會讓陳老大白吃這個虧。」

    劉從云「嗯」了一聲臉色依舊有些不痛快。

    王琪還想追問,被道癡給攔下。

    說完事情究竟,大家也沒有閒聊的興致,便離了樂群兔

    劉從雲依舊去了陳赤忠屋子,王琪則隨著道癡到了他房間。

    「怎地不叫哥哥問?那劉大貓含含糊糊的,不曉得隱瞞了什麼?」王琪不滿道。

    道癡沒有應聲而是出來招呼驚蟄過來。

    這會兒功夫,驚蟄在茶水房已經打聽得差不多:「蔣麒帶了七、八個人過來,都是儀衛司的好手。他先是嚷著要尋七公子,聽說七公子不在,才說找陳公子。等到陳公子從屋子裡出來,他便說陳公子無恥鑽營算計他,叫幾個人圍毆陳公子。他帶了兩個人看熱鬧。劉公子覺得不對勁從屋子裡出來想要尋黃內官與高內官出去報信。被蔣麒看見,說劉公子也不是好東西,癲蛤蟆想吃天鵝肉,叫剩下的人揍劉公子。陳公子見狀攔著這才斷了胳膊。蔣麒他們還想要再打,黃內官與高內官帶了人來,連求帶嚇的,才使得蔣麒走了。這過程中呂公子始終閉門不出,呂家小廝也躲起來。這以後劉公子就不搭理呂公子。」

    呂文召本就不像是義氣的,對於他的反應,王家兩兄弟倒也不算意外。

    王琪心中惴惴,等驚蟄出去,方對道癡道:「二郎,劉家是不是也惦記三郡主,蔣麒才會聽風就是雨?」

    道癡搖頭道:「不像。像是另有緣故。」

    王琪抓耳撓腮道:「除了郡主,誰還能算是天鵝肉?」

    道癡道:「蔣家不是還有位千金麼?」

    王琪皺眉道:「王爺大喪中,劉家總不會那麼糊塗,這個時候想要給劉大貓求蔣鳳吧?殿下曉得,能有他們家好果子吃?」

    道癡道:「不會是劉家的緣故,瞧著劉世兄的樣子,倒像是無妄之災……」

    鳳翔殿,西閣。

    王妃一身縞素端坐在榻上,上首的位置,坐著抹著眼淚的吳夫人,小吳氏站在吳夫人身後,「嚶嚶」地哭著。

    王妃面帶寒霜,垂眼看著手中的茶盞,惘若未聞。

    吳夫人輕咳一聲,道:「小孩子家家的,正是年少血熱的時候,就算動起手來,也多是意氣之爭。殿下也太狠心了些,那是他嫡親的表兄弟,就算有錯,縱有不對之處,說給我們,我們好生教訓他就是,怎能下狠手,叫人打斷他的腿?就算殿下待那些伴讀再親近,也不能漫過他表哥去!王爺最是寬厚仁慈,殿下卻這個暴虐脾氣,要是傳出去,到底不好聽。

    小吳氏也哭著說道:「就算我們是不上牌面的,到底是王妃的娘家人。殿下半點情面都不留,哪裡將王妃放在眼中?王妃還是好生管教管教吧,莫要讓那些小人攛掇殿下行不孝之事!」

    王妃在旁,臉色越來越難看,露出幾分譏諷道:「我倒是不曉得,蔣麒帶人在王府喊打喊殺,就是意氣之爭;我的孩兒不過是懲治個惡徒,就成了暴虐不孝之人?」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9 08:18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2-8-9 08:20 PM 編輯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二十二章 驅姻親王府新格局

    聽到「惡徒」兩字,吳夫人與小吳氏臉色都耷拉下來。

    吳夫人還在皺眉,小吳氏已經忍不住,尖聲道:「麟兒品貌雙全,怎地就成了王妃口中『惡徒?若是我們家都是惡人,那王妃身上也流著蔣家的血。好好的孩子,為何去府學鬧騰,旁人不曉得緣故,王妃還不曉得?就算看不起我們這門窮親戚,也不當這樣糟蹋人。三郡主就不說了,王妃嫌棄我們窮,想要給女兒找富貴人家,我們也都能體諒。鳳兒又有什麼不好,連王爺都是讚過的,怎地就礙了王妃的眼?就算我們攀不上貴府高枝,上面有老爺和我這親生爹娘在,還有老太太這個老封君,婚配之事還真是不勞您幫著操心。」

    王妃冷笑道:「是不是少說了兩句?攛掇老太太,三番五次在我跟前說嘴,不就是想要讓蔣鳳讓以子媳禮為王爺送喪麼?王爺照看你們二十餘年,就是養條狗也早就養熟了,這是養出個仇人來。你們還有心沒有,半點不念王爺的好,反而趁著王爺大喪算計我們母子。我念著你們是我的娘家人,才好言好語地給你們安排個台階下,劉家是安陸四姓之一,他家的嫡子哪裡就配不上蔣鳳?真是好心餵了狗。王爺走了,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外人還沒欺負到頭上來,倒要先防著你們算計,真是我的好哥哥、好嫂子!若是王爺在,蔣麟敢在王府仗腰子?不過是你們欺負我兒年歲小,又尋思佔著我娘家人的身份我兒不好與你們計較。恁是怪道,憑甚麼你就覺得,我這當娘的要容你們白欺負我兒?」

    王妃面上寒意更甚,小吳氏依舊嘴硬道:「誰敢欺負世子?麟兒與世子是嫡親的表兄弟,正是當為世子的臂膀呢。世子卻信了小人讒言疏遠自家血脈……」

    王妃也不看她,只望向吳夫人道:「蔣麟的腿,是我命世子打斷的。沒有人能在王府撒野,即便他姓蔣也不行。正是因為他姓蔣,才只斷了兩條腿,保全了一條命。世子臉面,不容人冒犯;王爺大喪亦不許人添亂。我不知蔣麟怎麼會成這個德行,這裡是容不下他這個大爺。儀衛司的腰牌,我已經命人收回。老太太以後想過來逛逛我不攔著,只是這個蠢婦王府恕不接待!」最後一句,是指著小吳氏說

    吳夫人漲紅著臉,道:「何至於此,何至於此?都是至親骨肉。」

    小吳氏原來以為兒子被打斷腿是世子命人打斷,才拉著婆婆入王府來告狀沒想到竟然是小姑王妃下令,而且還除了兒子的差事,憤憤難平,剛想要說什麼,就聽王妃道:「點湯!」

    吳夫人看出王妃是真惱,即便是王妃生母亦不敢歪纏,忙起身道:「你先消消氣,我們先家去,過幾日帶麟兒給你賠罪······」

    小吳氏還要開口,吳夫人掐了她一把,低聲道:「你要連累你老爺也丟差事?」

    小吳氏這才不甘不願地隨吳夫人出去。

    王妃端坐在那裡,絲毫沒有起身親自送客的意思。

    待吳夫人婆媳出去,珠簾挑起,世子走了出來。

    看著王妃餘怒未消世子訕訕道:「母妃,是不是兒子太魯莽?兒子實在是太生氣,若不是黃錦與高康兩個機靈,陳赤忠與劉從雲就要被打死了。他們都是兒子身邊的人,又是在王府之中,兒子都護不住……」說到這裡,帶了幾分喪氣。

    王妃長呼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我兒沒錯,你是世子,是藩國未來國主。不管是誰,冒犯了你都不能輕饒。只是有我在,處置人這些,我兒就盡量別沾手。你只需學你父王,做個仁愛寬和的國主就好。」

    世子有些不解道:「就算兒子厲害些,又礙著旁人什麼?」

    王妃摩挲著他的頭頂,緩緩道:「這世上有些人,就見不得旁人好。若是你表現的聰慧果決,說不定就礙了旁人的眼,各種讒言就會接踵而來。只有你表現的良善好欺,那些人才會放心,才不會來招惹你。璁兒,我只盼著你平平安安……」

    世子由王爺親自教導長大,哪裡不曉得藩王看似尊貴、實則尷尬的身份。

    世子猶豫道:「蔣麟還罷了,母妃為何也使人收了舅舅的腰牌?」

    王妃道:「他本就掛著名,沒有領正經差事,要腰牌作甚?既是趕上這個機會,一併遠了吧····…你舅舅是個膽小的,撐破天去不過是養兩個外室、收個歌姬,惹不出大禍;蔣麟、蔣鳳兩個被他們慣的不成樣子,如今連才多大年紀,就能因妒行兇;再大些,豈能得了?就算攆了他們出去,只要你舅舅還常出入王府,他們就會覺得有依仗。只有讓他們絕了王府這邊的指望,他們才能安分下來,踏實過日子。對他們來說,這不是壞事。」

    對於王妃這個決定,世子既是歡喜、又是不安。

    王妃看出他所想,苦笑道:「璁兒不必多想,即便沒有這次之事,我也想著在你父王大喪後尋由子遠了他們。說來都是我的不是,早就曉得他們不妥當,要是早做懲戒,也不會將他們慣成仇人。不過是顧念我自個兒的臉面,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倒是讓你們姊弟幾個,也跟著吃了不少委屈。」

    世子見王妃是打聽主意,疏遠蔣家,只覺得心裡分外舒暢,道:「母妃,孩兒們不委屈,不過是他們不懂事,誰會跟他們計較?舅舅向來花錢大手大腳,即便離了王府,也不好拘了他,就讓舅舅領雙俸……」

    自己腸子裡鑽出來的小東西,王妃哪裡還看不出兒子的喜怒,點了點頭,柔聲道:「就按我兒說的安排······」

    徹底將娘家人驅除出王府,王妃心中不無悵然,可是看著兒子眼中的歡愉,又覺得慶幸。幸好自己早做決斷,否則一味護著不懂事的娘家人,怕是兒子就要跟自己離心……

    鳳翔宮的鬧劇與王妃教子的戲碼,伴讀們當然不得而知。

    翌日,世子出現在樂院時,帶來了對陳赤忠的補償。玄妙觀的房宅地契,還有觀下掛著的五百頃土地,都換上陳赤忠的名字。

    五百頃土地,即便都是中田,也值三十多萬兩銀子。

    世子將這些東西拿出來時,並沒有避著其他人。

    蔣麟一鬧府學,去了個沈鶴軒;蔣麟二鬧府學,他要是再不表示表示,人心就要散了。

    不過是幾張薄薄的紙,陳赤忠左手拿著,感覺重於千斤。

    陳赤忠呆住,遲遲不開口,旁人也不好說什麼,氣氛一下子壓抑下來。

    王琪眨眨眼,笑道:「哎呀呀,陳老大還不快謝謝殿下,真是羨慕你,一下子成了大財主了……」

    陳赤忠這才醒過神來,翻身下地,哽咽道:「小人謝殿下成全!」

    世子看著他,眼中不知是惋惜,還是其他,道:「你······要去做觀主?傳度文疏這裡,要不要孤幫你弄一份?」

    陳赤忠搖頭道:「小人想留在王府侍奉殿下······」

    世子皺眉道:「那玄妙觀?」

    陳赤忠道:「殿下,並非小人貪婪窺視觀產,只是這玄妙觀的觀產,本就大半是我陳家祖業。伯祖父生前也曾發話,會將玄妙觀傳給小人父親。不想伯祖父倉猝離世,他的幾個徒弟不僅佔了玄妙觀,還誣陷小人父親,逼得小人父親遠走他鄉,使得小人父親死不瞑目。奪回觀產,算了卻小人父親的心願。當年首惡已經離世,其他的人到底是伯祖父徒子徒孫,就這樣吧。」

    陳赤忠面帶不忿,說的咬牙切齒,王琪、呂文召、陸炳幾個都露出同情之色。

    世子看著陳赤忠,道:「你可要想好了,若是你立志問道,孤也不好耽擱你。」

    陳赤忠抬頭,滿臉堅毅道:「殿下,小人已經想好······稚齡學道,小人是想承父祖之志,侍奉殿下左右,卻是小人自己的志願!」

    世子慢慢露出笑意,道:「既然你有了決斷,就留下吧······劉從雲與呂文召去長吏司學習,你就去儀衛司。」

    「謝殿下成全!」陳赤忠面帶感激,叩首道。

    世子點點頭,又看向劉從雲道:「孤既送了陳赤忠壓驚之物,也不好落下你。只是孤也不曉得,你缺什麼。在孤不為難的情況下,孤允你一個請求,等你需要時,與孤開口就是。

    這個一個允諾,國主的允諾,有的時候未必比那五百頃土地輕。

    劉從雲聞言,不由動容,忍著激動道:「謝過殿下。」

    完美謝幕。

    沒人有不知趣地去問蔣麟受到什麼責罰,世子是不是該公平之類的,皆大歡喜。

    等待世子帶著陸炳離去,眾人都向陳赤忠道喜。

    陳赤忠不僅一下子身價豐厚起來,差事的事情也基本定下。

    陳赤忠顯然也極高興,極力克制著,可依舊忍不住嘴角飛揚,很是讓人覺得礙眼。

    王琪就有些看不下去,說笑幾句,尋了由子,拉著道癡回房。

    回到房間,王琪的笑容就褪去,露出幾分不屑道:「我就不信,世子不知玄妙觀當年爭產的鬧劇。沒想到陳老大倒是個臉皮厚的,竟然真有臉接手這產業······」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10 08:22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二十三章 分派系王琪薦虎頭

    不用王琪這麼說,道癡也曉得陳赤忠的話不盡不實。否則的話,以興王與純一道人的交情,怎麼會眼看著他的血脈後人挨欺負。陳家更是可以在當年就理直氣壯上門求助,王爺還會袖手旁觀不成?

    不過陳赤忠的父親也未必有大惡,其父真是大惡之人,那樣的話王爺不會點頭讓他入王府,世子也不會成全他。

    不過是貪心慾望那些事兒,估計兩邊吃相都不好,才沒臉鬧到王爺跟前求做主。

    時隔多年,陳赤忠畢竟佔了陳家血脈後人的大義。在這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時代,陳赤忠的這個身份,就比玄妙觀純一道人的徒孫們更有優勢。王爺與世子的成全,多半也是因這個的緣故。

    王琪煩躁,倒不是為了陳赤忠白佔了這大便宜。

    他耷拉著臉道:「二郎,殿下到底是什麼意思?呂書獃同劉大貓去了長吏司,陳老大去了儀衛司怎麼就拉下我?是不是蔣家那邊說什麼,殿下不會拿我頂缸吧?還是殿下厭了我,沒想著將我留在王府?」

    因道癡與陸炳年幼,他倒是沒有將這二人算在內。

    道癡聞言,哭笑不得:「蔣家又不是天王老子,明顯是他們犯了大錯,還要世子給他們賠不是不成?七哥想想守城門、想想巡四城,眾人中殿下看重哪個,七哥心裡不明白?你們幾個年歲相仿他們都開始學著當差,七哥這邊估計也快了。

    只是七哥與他們到底不同,你的差事,或許殿下還要考慮考慮。」

    聽著道癡這話,王琪心裡才算踏實下來,嘟囔道:「二郎沒瞧見呂書獃那得意勁,倒好像他是殿下左膀右臂哥哥是廢人似的。」

    不過對於陳赤忠進儀衛司,他還有有些不意外然:「殿下不過是矬子裡面拔大個,畢竟咱們這些人裡,只有陳老大與陸炳習武。等到虎頭過來,陳老大又哪裡夠瞧的?」說到這裡,又笑了:「要是虎頭將陳老大舉起來還不得把陳老大給臊死。」

    見王琪對陳赤忠的態度,道癡有些奇怪:「七哥不是與之較親近麼?」

    王琪得意道:「哥哥這就寧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他雖看著行事大方,可性子陰鬱,並不是豁達之人。都在王府,抬頭不見低頭見,何苦白得罪了他······」說到這裡,皺眉道:「哥哥可不信劉大貓看不出陳老大是什麼人可是瞧著他的架勢,是要與陳老大結盟。不會是救命之恩、以身相報這爛戲碼吧?」

    道癡沉默了一會兒道:「從王爺薨逝開始,他們三個本有結伙之勢,只是因蔣麟鬧事的緣故呂文召被排擠出來。」

    這話題太沉重,王琪向來是只求和樂的,忙哼哈兩句岔開話。

    翌日,是王爺燒「四七」眾人又跟著忙活一天。

    沒等王琪找到機會與殿下提虎頭之事,王家老太爺與當家主事的長孫王珍就被請進王府。

    王夫人出面,在自己的麟趾宮見了老父與侄兒。

    世子年幼,且無手足兄弟,王爺膝下荒涼。王妃的意思,想要讓王琪出面,主持王爺「六七」,請王夫人傳話,也是想要聽聽王家人的意思。

    當下習俗燒七中,「頭七」、「三七」、「五七」、「七七」是大祭,由兒子主祭;「二七」、「四七」、「六七」則由出嫁孫女、孫女婿;出嫁女與女婿主祭。

    雖不知為何王妃現下想起此事,可王老太爺與王珍聽了,都是喜出望外。

    那樣的話,就等於正式宣告王琪為未來三儀賓。雖然在大多藩國,儀賓不過是吃閒飯榮養的,可興國不同。世子沒有兄弟叔侄,兩個姐妹就是同產而出。王爺雖能信賴的姻親,在妻族不明、小郡主尚幼的情況下,便只有母族蔣氏與王家。

    王夫人也很滿意,她看著王琪長大,本就對這個侄兒多心疼些。為王府儀賓,富貴太平一生,對胸無大志的王琪來說,自然是最好選擇。

    她喚了貼身侍女,低聲吩咐了幾句。

    那侍女福身下去,少一時回轉過來,傳王妃話,請王夫人與王老太爺過去喫茶……

    王琪還不知,自己「妾身未明」的狀況終於有了變動,拉著道癡前往啟運殿外。這段日了一除了在靈前外,世子就在啟運殿這裡處理庶務。

    王琪自己不知王家人進府之事,世子卻是知曉的。

    雖說對於王妃的安排,他心中並不怎麼贊同。畢竟按照禮制,郡主正式選婚,要在郡主及笄後,王府這邊擬好人選,報到朝廷。等到朝廷下旨,才算正是婚配。如今倉促形式,倒是便宜了王琪。對於這個姐夫內定人選,他原本打算再看些日子。

    可是他也曉得王妃這般安排,是一片慈母之心。是擔心在驅逐蔣家人後,他們孤兒寡母困於王府,身邊缺乏信任之人,容易被內外屬官蒙蔽。

    現下就將王家拉上王府這輛車,也是為他順利接掌內外大權著想。畢竟王家不僅僅是安陸的地頭蛇,朝中還有京堂可呼應。

    聽說王家兄弟過來世子還以為他們為「六七」之事過來,便叫人傳進。

    等兄弟兩個進來,世子看到的便是道癡的無奈,與王琪的滿眼放光、躍躍欲試。

    他不僅納罕,王琪並不像是輕浮的人,即便聽到安排他主祭「六七」,也不至於如此失態,這是怎麼了?

    「殿下昨日殿下在樂群院就打了個轉,有些話我沒來得及回稟。今日實在忍不住便過來見殿下。」王琪道。

    世子笑道:「什麼事,七郎這般迫不及待的要告知孤?」

    王琪興致勃勃道:「殿下,我隨二郎去西山,發現個人才,名叫虎頭。雖是鄉野少年,卻有熊力。」說到這裡,比劃下自己:「就我這百六十多斤的份量他單手舉起,盞茶功夫不喘氣,就跟玩兒似的。」

    世子聽了,不由被吸引住。若是單手提起一百六十斤,不算什麼;要是單手能舉起一百六十斤,還能支持盞茶功夫那還真不是只用巧勁就能行的:「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說來聽聽?」

    王琪指了指道癡道:「那虎頭道癡也認識,詳細的讓他說與殿下。」

    世子望向道癡,道癡當然不會傻傻地說什麼虎頭與他相伴長大之類的話,斟酌了一下,道:「虎頭是西山寺山下村長的孫子,因他曾祖與寺裡大師傅有舊虎頭經常出入西山寺……他曾祖曾學少林功夫便就教了兩套拳腳給虎頭。虎頭手上力氣越來越大,異於常人,可是他小時候生病,燒壞了腦子不通世情,言行如稚子。」

    世子聽到「異於常人」眼睛發亮,待聽到「不通世情」時又皺眉:「可是如頑童似的,不服管束?」

    就算是「異於常人」可要是不服管束,那也不適合入王府。

    道癡搖頭道:「不是只是腦子反應慢,口舌上笨拙,說話不太利索。」

    王琪看出世子擔心,在旁道:「殿下您就放心吧,真是調皮搗蛋,我也不敢往殿下身邊薦。是個老實孩子,多給兩把糖準能哄得他服服帖帖。只是可惜年歲小了些,暫時當不得大用。」

    「年歲小?他到底多大?」世子好奇道。

    王琪指了指道癡道:「與二郎同庚,比他還小兩月。」

    世子聽了,眼睛更亮。十二歲是少年,十八、九歲也是少年。即便是身有熊力的少年,十二歲的比十八、九的更合世子的心意。尤其是,因還年少的緣故,虎頭以後還有進步餘地。

    「若是如此,還真是個人才,怎好埋沒與鄉野?」世子想了想道:「冒然想召,又過於草率,還是等父王大喪後,孤親自走一遭的好。」

    王琪瞪大眼睛,道:「殿下這是要『禮賢下士,?」

    世子心情大好,道:「怎地,莫非在七郎心裡,孤是傲慢之人,不能與人折節相交?」

    王琪訕笑道:「不是這個意思,是羨慕那小子有福氣,竟能得殿下這般看重。」

    王琪幾乎要跺腳,就虎頭那樣,給上一把糖就能哄走的主,世子卻當成人才,還要正經八百的「折節相交」;可在這些伴讀跟前,世子拉攏是拉攏,可上位者的架勢也擺得越來越足。

    不用說,等到虎頭進府,真合了世子的心,那地位絕對不亞於他們這些伴讀。

    等出了啟運殿,王琪便皺眉苦臉道:「二郎,不說虎頭旁的,就憑他的武力,陞官發財還不跟玩似的,到時你我兄弟說不得都要在虎頭跟前點頭哈腰。倒不是哥哥心裡不服他,可哥哥是急性子,要是侍奉這樣的上司,豈不是急死?」

    道癡笑道:「七哥真是杞人憂天。虎頭或許會蓋過旁人,還能越過七哥?藩地文武,最高品級才是三品。只要哥哥的婚事無變動,往後在藩地等著旁人點頭哈腰就好。」

    王琪聽著有些飄飄然,又有些患得患失,開始念叨:「還有小三年呢,會不會有什麼變動……」

    PS:興王府內宮,確實中間是鳳翔宮,東邊關雎門,西邊麟趾門,門後是兩側宮。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10 08:23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2-8-10 08:24 PM 編輯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二十四章 欽差到大喪倒計時

    在府學門口,王琪與道癡見到了王老太爺與王珍祖孫,帶來的消息讓王琪震驚。

    「七郎,明日開始你去承奉司。」王老太爺依舊是中氣十足。

    「承奉司?」王琪立時滿頭冷汗,說話的聲音都帶了顫音:「祖父,大哥,就算殿下身邊少人侍奉……也不至於送孫兒去承奉司啊?」

    王珍一愣,王老太爺則是伸手給王琪一個腦門:「混小子,那小雞=雞沒不了,瞧把你嚇的······是王妃的意思,讓你去跟承奉太監學半月禮儀,等到王爺『六七,時,以子婿禮支持祭禮。」

    王琪先是吃驚,隨即漲紅了臉,「嘿嘿」傻笑著說不出話來。

    王老太爺瞪了他一眼,道:「好好學規矩,要是敢丟人現眼,回家板子侍候!」

    王家祖孫沒有在王府繼續逗留,又交代了王琪幾句就出府。

    府學裡,劉從雲與呂文召去了長吏司,陳赤忠在屋子裡養傷。

    王琪幾乎要手舞足蹈的,強忍著回到屋子,方得意洋洋地對道癡道:「二郎,以後哥哥是真的不用再讓著蔣麟,他要是再敢在哥哥面前張狂,哥哥就狠狠教訓他。」

    有品級的王府儀賓,是王府半個主人,不比蔣麟這姻親份量輕。

    不過得意是得意,等到晚上劉從雲與呂文召兩個回來時,王琪也沒有張揚。他心中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在外人眼中,王府儀賓靠著妻子享受尊榮,就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他是很樂意吃軟飯不假,可在少年同伴面前多少有些抹不開。

    因體諒陳赤忠在屋子裡悶了一日,大家用完晚飯後便各自搬了椅子出來,在院子裡納涼說話。連被大家冷落的呂文召,也厚著面皮湊過來。

    劉從雲給大家帶回來個大消息,王妃命人打斷蔣麟雙腿之事,眾人始知。

    呂文召忙道:「 王妃聖明。」

    陳赤忠:「……」

    道癡:「……」

    王琪則是嚥下一口吐沫,震驚了。就算想著蔣麟大鬧府學說不定會得責罰,也沒有想到會這麼重,而且還是王妃親自下令。看來王妃是真的惱了蔣家人。

    蔣家人在王府之所以猖獗,不過是仗著王妃的勢這下王府上下都曉得王妃不待見娘家人了,蔣家也蹦躂起不來了。

    或許是涉及王妃,此事眾人聽在耳中,儘管感想各異,可嘴上並沒有做什麼評斷。

    次日開始,王琪便每日隨黃錦入承奉司學習祭禮,道癡與陸炳一道隨侍世子左右世子出入卿雲門的時候也帶著他們兩個。

    道癡進王府一年,才算將興王家人認全。小丫頭不用說,道癡見過幾遭的;三郡主,道癡是頭一回見。

    因這王琪的緣故,道癡不免多看三郡主兩眼。

    蔣王妃當初能被遴選為皇子妃,憑借的不是家世而是一副好容貌。她這幾個兒女,連帶世子在內,都肖母,三郡主也不例外。

    十四歲的少女,身量已經抽條,鵝蛋臉,眉眼彎彎看著敦厚可親。

    道癡心中暗讚兩句對於王琪的愧疚又減了幾分。

    將這樣這樣美貌、性情又溫柔的三郡主娶做老婆,王琪不虧。若是個潑辣貨,即便享受尊榮,回家也不消停。

    關於道癡與陸炳兩個隨侍世子其他幾個人看著很是眼紅,可是眼紅也沒法子。道癡與陸炳兩個還算是童子,出入無需避諱的時候,其他人年歲都不算小。

    最高興的不是道癡而是陸炳這小子。他覺得自己終於有了個伴,待道癡越發好。因他就在王府偏院裡他就常拉道癡家去。

    范氏看著高大粗壯,卻有一副柔軟的心腸。她從兒子口中知曉道癡的身世後,面上沒有露什麼同情憐憫,可吃食、衣物都沒有斷過。

    陸家大小姐陸燦見了,道:「若是娘實在憐惜他,就收他做個義子,瞧著爹也老提他,想來也是真心新歡他。」

    范氏搖頭道:「哪裡那麼容易,若是我沒有奶過殿下還好;我既奶了殿下,咱們家的關係就越簡單越好。」

    陸燦沉默了一會兒,道:「娘是不是想多了?」

    范氏道:「王家是王妃選出來給世子做助力的,我們可以親近,卻不好越過王妃去……」

    對於王琪的去向,陳赤忠等人也好奇。王琪沒有去長吏司,也沒有去儀衛司,難道去了府衛司?

    可是他們問了兩遭,王琪都含糊道:「過些日子再告訴大家。」

    大家逼不出來,也只能任由他。

    在興王「五七」前兩日,京中弔祭的欽差一行終於到達安陸,同時帶來寧王的新消息。

    寧王大軍被阻在安慶半月,依舊僵持不下。京中天子下令御駕親難一天子大軍正在集結,南贛巡撫王守仁集合十萬大軍奔南昌府去。寧王若是不回援,就要被抄了老巢;寧王要是回援,不拘勝敗,叛軍勢氣都由盛轉衰。

    世子聞言,心裡越發踏實。不管是天子率兵南下,還是王守仁率領十萬軍民與寧王對上,寧王叛軍都得不了好,戰敗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皇上給王爺選定的謚為「獻」,聰明睿哲曰獻,知質有聖曰獻,算是美謚。對於這個,世子還算滿意。

    對於天子堂兄,他雖困在藩地,無緣得見,可在王爺身邊也聽說其不少「豐功偉績」。他原本還真擔心堂兄沒譜,在自己父王大喪應對上出現紕漏,現下看來不管皇上頑劣不頑劣,身邊大臣明白,就辦不了糊塗事。

    今春為了皇上南巡之事,京城鬮了不少動靜,世子也聽王爺提過兩遭。

    當時他還好奇,一是好奇天子堂兄年將而立,還像個孩子似的貪玩;而是驚訝朝臣的力量。即便天子堅持,在朝臣抱團努力下,失敗的還是天子。

    為了這個,他還專門問過王爺:「父王,天子不是一言九鼎麼?為何皇上貴為天子,還不能隨心所欲?身為臣子,不是該恭順侍君,為何他們還敢忤逆皇上心意?」

    興王回道:「所以說,我兒要從中吸取教訓。皇上之所以不能成行,是因為臣子佔了大義。他們自詡為忠誠,為了減少國庫開支與天子安危,才再三阻攔天子南巡之事。皇上失敗,不是敗在臣子面前,是敗在大義面前。因為他開始說的就是遊玩,而不是其他。若是他藉著巡視河工、賑濟百姓之名,又怎麼會硬氣不起來?說到底還是因皇上年少登基,那些所謂的『忠臣,習慣了在皇上面前指手畫腳,充當老師與指導者的角色。加上皇上寬和,並不與那些老貨計較,才縱出現在的局面。」

    慈父聲音,猶在耳邊,年少的世子跪在靈前,眼淚簌簌落下·……

    「五七」大祭,京中的欽差,省府的官員都過來安陸,王府內外好一番熱鬧。

    大祭過後,欽差依舊沒有啟程,他們要等到「七七」大祭後才返京。

    興王倉促離世,王墓也是王爺薨逝後才劃定。如今那邊先蓋享殿,興王「七七」後,靈柩將送到享殿暫奉。等到王墓修好後,再選擇吉日正式下葬。

    同「五七」的熱鬧相比,「六七」屬家祭,出面的僅限於王府中

    王府屬員與體面的管事下人,都得了恩典,進了卿雲門。

    當看到主祭人的位置站著的是王琪時,最震驚的不是王府屬官,而是樂群院三伴讀。

    王琪因這半月苦學祭禮,體重又減了十來斤。五尺三寸高,一百五十斤的體重,看著只是略富態些,不顯癡肥。

    祭樂聲中,王琪圓圓滿滿地主持完祭禮。

    等回到樂群院時,他已經顧不得多說,就在其他三人的注視中,將道癡拉近廂房。

    「勒死哥哥了,快幫哥哥解開。」王琪扯了身上的孝服便道。

    道癡這才發現,王琪後背上繫著小手指粗的牛筋。原理有些像後世的「背背佳」,就是讓王琪能一直保持挺胸的東西。

    「怎麼想起用這個?」道癡一邊幫他揭開,一邊問道。

    這大暑天,用牛皮筋勒肉,還能有好去。那一道道的紅檁子,挨著皮膚的地方也破了一層皮。

    牛筋解去,王琪的身體立時成弓行。

    他往榻上一趴,死豬似的哼哼,道:「一套祭禮下來,要將近兩個時辰,哥哥都要挺著身板,哥哥實在堅持不下來。這也是沒辦法的取巧法子。若沒有這個,跪跪起起的,哥哥早就堅持不下來······」

    對於王琪「身份分明」之事,其他三伴讀反應各異。呂文召是不屑一顧,回到樂群院,也使勁地摔門,沒有出屋子;陳赤忠與劉從雲則相伴到王琪房間,向他道喜。

    劉從雲依舊帶了笑,陳赤忠也是一副老大模樣,可到底不一樣了。

    兩人走後, 王琪不無惆悵。

    道癡懶得見他「無病呻吟」,開始尋思自己在「七七」後如何與世子開口。

    根據這些日子隱約的來的消息,世子在大喪後的學業還會繼續。只是依舊是大家各回各位,依舊是六伴讀陪世子讀書的格局;還是四個年長的學差,兩個小的做伴讀,道癡有些拿不準。

    前者的話,他請假出府不顯眼;後者的話,請假就錯過了與世子、陸炳更加深一步的機會……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10 08:24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二十五章 王府大喪,宗房相邀


    因國主大喪在即的緣故,樂群院眾伴讀七月末的月假就延期。

    世子說了,在興王大喪後,眾伴讀給假一月。畢竟大家跟著治喪多有辛苦,六月月假也沒休,八月又趕上中秋節。給假一月,大家也能好生歇歇。

    眾人聞言,喜出望外。不單單是想家的緣故,他們如今多開始學差事,還有不少事情需稟告各家長輩,請長輩們幫著拿主意。

    像陳赤忠這樣的「大財主」,也要出面,整理整理玄妙觀觀產。

    沒等到興王大喪,又出來好消息。南贛巡撫王守仁在南昌府大敗寧王叛軍,寧藩逆王與從逆文武都已經拘拿,寧王從起兵到被俘,只有四十三日。

    即便是千里之遙的叛亂,可安陸百姓得了消息,也有不少人放鞭炮。寧做太平犬不做亂離人,要是寧王叛亂波及起來,最後遭殃的還是老百姓。

    轉眼到了八月初五,興王「七七」出殯之日。

    除了朝廷欽差,護館省府文武大員,王府眾屬官,安陸城鄉紳父老,齊送興王出殯。

    當王爺靈柩被拉出王府時,王府內外一片哭聲。

    王府大門外,呼啦啦跪了近千的地方父老,多是南城百姓,這些年受過王爺活命之恩。他們哭聲震天,共同哀悼興王這個好國主。

    從王府到城門口,自發來送人,有又上千人。旁人還好,安陸知州滿臉菜色,生怕有不開眼的,亂了王爺大喪。衙門裡那些人手,雖已經派下去可那點人數,又頂什麼用。

    行人司隨著行人司司副王瑄過來的兩個行人眼睛可不夠看。

    朱明傳承百五十年,親王藩數十,郡王藩數百,國主大喪,對於這些經常下地方傳詔的行人們,司空見慣。

    雖說有的出殯時,也會安排軍民相送的戲碼,可與眼前這情景實是沒法比。

    一個行人感歎道:「都說王爺在藩國實仁政司裡還有些說嘴,說多是沽名釣譽之舉。若是他們看了眼前此景,就得將自己說出的話再吞回去。」

    另一個行人道:「請迎養,宗正道,禁異端,躬節儉,杜淫巧敬神明,篤孝敬,去奢侈,卻進獻,溥恩澤,正聖心優老臣,慎刑罰,舒民困,崇聖學,禮大臣,賑荒旱,救水災輕祿利廣仁恩,感祈禱,濟不給,助邊患固城池,優鄉宦,資憂制,惠去官恤民隱,謹禮度憫故官,育人才,遠倡優。」

    聽著先頭那個行人迷糊:「這是什麼,竟是好話?」

    另外一個行人回道:「是守備太監楊保給皇上奏折中,對王爺的讚譽,德政三十二條。」

    先頭那個行人咋舌:「這個楊保倒是真敢寫,他到藩國本就行監看之則,這般說興王的好話,就不怕京裡著惱?」

    另外一個行人道:「又不是扯謊,有什麼好怕的。興王仁善,又不是一日兩日,先帝與皇上都是下旨褒獎過·.····」

    地方百姓尚且如此哀痛,更不要說王府眾人。

    想著王爺的寬和仁愛,王府屬官這邊也跟著哭聲震天。

    道癡跟著陸炳,亦渾身縞素跟在送喪的隊列中。陸炳哭的真心實意,即便沒有像旁人那樣嚎叫出聲,可眼淚簌簌落個不停。道癡也跟著落淚,當然不是為王爺。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想要哭一場,為了什麼而哭。

    同旁人的嚎啕大哭相比,這兩個小少年的無聲飲泣就泯滅眾人。不過該看到的都看到了,陳赤忠與劉從雲用袖口拭淚的動作越來越頻繁,淚如雨下;呂文召是哼哼唧唧半晌,才使勁揉了揉眼睛,倒是也將眼睛揉得通紅。

    王琪哭的響亮,臉上的哀痛毫不作偽。只是不曉得他到底是在哭興王,還是在哭自己個兒的父母。

    百姓愛哭,風雲變色,沒等靈柩出城,便哩哩啦啦地下起小雨,似是老天都在為興王悲泣。

    王爺墓地在城東十五里。

    除了王爺家人與長吏司的兩位老大人與欽差等人有車架,王府眾人都步行,速度不免有了慢了下來。送喪的隊伍,行了小兩個時辰才到達那裡。各項悼念儀式,又過了一個多時辰。

    等到眾人將王爺靈柩送到享殿暫奉,返回安陸城時,已經是黃昏時分,大家都累的跟死豬似的。

    即便小雨未止,眾伴讀依舊去了東苑澡池,「坦誠相見」。上次大家來時,正是王爺薨逝那一晚,想起這四十九日治喪期間的林林總總,眾人不免唏噓。

    次日一早,眾伴讀離開王府,開始享受一月的長假。

    看到道癡的那刻,素來淡定的王寧氏也不禁動容,拉著道癡不撒手。從六月中旬道癡回家的那次算起,祖孫兩個已經小兩月沒見。

    幸好道癡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即便王爺大喪這段日子跟著世子跑東跑西累了些,可並沒有耽擱吃喝,並未清減多少,王寧氏才稍稍安心。

    聽說這回的假期是一月,王寧氏直念「阿彌陀佛」,半天才撒

    順娘在旁,早等的不耐,見祖母終撒手,立時走到道癡跟前,摸了摸他的肩膀胳膊,口中不時感慨:「二郎又長了一寸半。」

    等到張慶和鄉試回來,兩家就要行大定,正式迎娶定在十月。順娘能在娘家待的時日有數,她想要在出門子前給祖母與小弟多縫兩套衣服。

    見她這動作,道癡哪裡有想不到的。

    他望向順娘,便見她眼中的紅血絲,眼底早已消逝的青黑又有了。

    他皺眉道:「我不要姐姐給我裁新衣,只要姐姐養的漂漂亮亮的出嫁。」

    順娘先是一愣,隨即滿臉通紅,道:「二郎去年的冬衣小了

    道癡道:「那也不用姐姐操心,不是有田嫂子嗎?我與祖母的衣服,田嫂子願意接就接過去,不願意接就請裁縫,不用姐姐狠熬。」

    王寧氏在旁,仔細看了順娘兩眼,道:「張家是大姓,你做新媳婦,到時候要送不少鞋襪荷包出去,老婆子還以為你這幾日點燈做活是為那些,才沒有攔著你。聽你弟弟的,莫要逞強,這些日子你正是當調理的時候,明日便請大夫過來,給你開幾貼補身的方子。出門既是當家主母,主持中饋,到時候有你累的。」

    順娘紅著臉低頭,小聲道:「祖母的冬衣,孫女已經縫完了,二郎的也裁了,墊的棉花,只是怕二郎身量有異,還沒有收邊。

    王寧氏無奈,道:「那就做完吧。要是嫁妝那邊的東西都預備好了,你就停些日子針線,也好好養養精神。」

    聽到王寧氏要給順娘調理身體,道癡取了帶回來的包裹,打開來。裡面有幾隻精緻的掐絲琺琅帶蓋盒子,直徑三寸,高兩寸,看著像一隻隻小碗。

    他取出一隻靛藍色鑲邊的,推到王寧氏跟前,另外兩隻相似的放到順娘跟前:「祖母的是人參膏,姐姐那兩盒是珍珠面脂,都是擦臉擦手的。」說罷,又取出兩個匣子來,道:「這裡還有一斤燕窩兩隻人參,給祖母與姐姐調理身體用。人參膏與面脂是范宜人給的,人參與燕窩是王妃所賜。」

    自打順娘定親,道癡就想著給順娘好生調理調理。每月末回來,都要帶些燕窩、銀耳等滋陰養顏的東西回來,假托是王府所賜。

    王寧氏與順娘雖有些不安,可有王琪幫著圓謊,祖孫兩個也就信了。將一年的功夫,順娘的氣色好了不少,皮膚也細嫩許多,只是一雙手,依舊略顯粗糙。

    外頭鋪子裡的東西,道癡也去看過,還是不放心;這次回來帶回來的,便是他專門向范宜人求的。

    范宜人曉得他是給備嫁的姐姐,不僅給他準備了這些,還答應下個月再給他四盒。

    而這回帶回來的燕窩與人參,還真是王府所賜,並不是外頭買的。不單單是他有,其他伴讀也人人有份。

    道癡這一年來,常往家裡帶東西,一來二去的王寧氏也不再就此嘮叨。

    祖孫兩個正說著話,便聽到二門有動靜。

    少一時,臘梅進來稟道:「宗房老太爺派了車來,要請公子過去。」

    王寧氏聞言,對道癡道:「你去看看也好,瑄二郎欽差事畢,也該返京。老族長召你過去,多半是想讓你們族兄弟香親香親。」

    道癡應了,出門上了宗房的馬車。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此次相召,不是見王瑄的事;王瑄身為欽差,這些日子多在王府,道癡碰到過他。族兄弟兩個還聊了一會。

    對於道癡有科舉出仕之心,王瑄還多有勉勵,關於院試時的注意事項也指點一二。

    瞧著他的架勢,即便初入仕略有挫折,可依舊很有信心的模樣。假以時日,說不定就是第二個宗房二老爺。

    道癡有些明白宗房繁盛的緣故,歸根結底還是因那條長子長孫持家廟,不得出仕的家規。

    長子不能出仕,支撐家族前程的就是次子、三子等。長子在時還罷,兄弟做助力;等到長孫一輩,則是要靠著叔叔、堂弟。主支弱,旁支強,族長一房的地位就微妙。為了破局,只是拚命培養自己的親兄弟、親兒子苦讀。

    一來二去的,宗房成才的子弟便越來越多······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10 08:26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二十六章 聞已逝道癡赴西山

    似乎在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當看到王老太爺屋子裡,只有面容肅穆的王老太爺,再無旁人時,道癡心下發沉。

    道癡原以為自己能平靜地面對這一切,可是聽到消息的那刻,還是不由失態。他只覺得腦子一下子空了,身體軟綿綿的,雙手按著椅子把手,從沒有從椅子上滑下去。

    「眸清目正,癡兒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老和尚時,老和尚說的第一句話。

    老和尚目光慈愛,裡面盛的是洞明世事的睿智。

    那一刻,道癡分外驚慌。

    他覺得自己似乎被看透,他沒想到自己死後重生,竟然是在寺廟裡,看到的是一個老翁與一個光頭和尚。

    鬼神之說,他本不屑一顧。然而在小小的幼童身上重生,他自己也懵著。

    自己算不算孤魂野鬼?老和尚會不會看破他的身份,要抓鬼?會不會當妖孽將他燒死?他忙合眼,遮住眼中的驚恐。

    老和尚枯乾的大手,就在他頭頂摩挲著,說話的聲音隱隱帶了笑意:「廣德,癡兒既已開竅,明日起就教他說話……」

    至此,西山寺水靜無波,只是少了一個癡呆兒,多了個牙牙學語的光頭小和尚。

    老和尚早就看出他不同吧,可是從沒有探究什麼。只是在他稍大些,開始親自教導他,安排的課程似乎五花八門。

    僧道儒,三教都有涉獵。

    等到最後老和尚專門為他講史,道癡才反應過來,之前的那些應該是老和尚在探看。道癡絲毫不懷疑,若是自己表現的向佛向道,老和尚定會教出個少年高僧或者是少年道士出來。

    只是道癡也發現,當他表現得對歷史權謀感興趣時,古井無波的老和尚就像是煥發了第二春。

    老和尚經常看著他,不知在想什麼,懷念什麼。

    再後,道癡開始學習《謀書六卷》……

    當他下山時,《謀書六卷》就剩下《小人經》的幾章,過後他回山的時候,老和尚就將下邊的講完了。

    當講完的那刻,老和尚的身上似乎一下子鬆快下來。

    當道癡從禪房退出去,聽到老和尚低不可聞地自語聲:「可惜了……」

    道癡曉得老和尚在可惜什麼,老和尚是可惜現下是太平盛世。太平盛世,學習謀略之術,不過是官場上好過一些;只有亂世,才能造就英雄。

    老和尚之所以親自前往南昌府,還是不死心。他想要看看,寧王到底有沒有機會將天下攪亂。

    一個內陸藩王,手上府衛也沒有立幾年,又被朝廷防範,能有多大作為?

    所謂「南昌有天子氣」更像是一句笑話。結果當然是失望,所以只說自己去看了熱鬧……

    就像老和尚在默默觀察他似的,他也在默默觀察老和尚。

    不知不覺,道癡已經淚流滿面。

    王老太爺歎氣道:「好孩子,莫要難過。大師父是年歲到了,無疾而終,並沒有遭罪。」

    「是……哪天走的?」道癡低頭問道。

    王老太爺道:「七月十四晚上,中元節前一日。」

    道癡在臉上抹了一把,七月十四,就是他與王琪離開西山寺回王府後三天。

    當時看著老和尚除了略有乏色,其他尚好,怕是已經是強弩之末。

    自己卻是沒有看出來,是該怪自己笨,還是該埋怨老和尚心狠。

    老和尚嚥氣之前,便寫了兩封手書,一封給王老太爺,一封給道癡。

    老和尚給王老太爺的手書中,交代遺言是,火化不治喪,無服,暫時不必知會道癡。虎頭可暫居西山寺,等道癡過後去接。

    「送信的下人晚上沒法進城,我是次日早上得的消息。便尊了大師父的吩咐,帶你洪大伯過去料理的親事。原想要去王府接你回來,可不好違了大師父的的遺命,就拖到現下才告訴你。」王老太爺長吁了口氣,道

    道癡撫著額頭,眼淚再次落下。

    老和尚真是瞭解他,同這樣後知後覺得了消息相比,去看著老和尚的屍身火化,對他來說更是痛苦。

    可是老和尚曉得不曉得,不管什麼方式得了他的喪信,道癡都會懊悔。

    那冷冷清清的西山寺,那冷冷清清的禪房,道癡既承了老和尚的教養之恩,就不該讓老和尚這樣冷冷清清地離去。

    他沒有矯情地去問老和尚的骨灰在那裡,墓地建在何處。因為他早就曉得,老和尚本就是個「死人」。

    就是死人,當然早有墓地,哪裡又需預備新的呢?

    道癡站起身來,道:「伯祖父,二郎想要去趟西山寺,為大師父誦幾遍經……」

    王老太爺自是曉得道癡與老和尚的情分重,道:「難受就過去住幾日,就用方纔那量馬車。虎頭那孩子也等了你好些日子。他家人要接他下山,他都不肯,只說等著你去接他。你祖母那邊,我使人去說。」

    「嗯。」道癡低頭應著,從王老太爺手中接過老和尚留給他的遺書,從宗房出來。

    「你回家裡,這些日子我在西山誦經,家裡這邊你多照看些。若是有事,不著急的話,可以請十二房三公子幫忙;若是急事,再出城尋我。」道癡吩咐驚蟄道。

    驚蟄方才隨他過來,並沒有跟著去見王老太爺,並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很是迷糊。

    道癡吩咐這一句,顯然沒興致多說,撩開馬車簾,就見裡面坐著身穿素服的王琪,手上還提著一個大提盒。

    看著道癡神情木然、雙眼赤紅,王琪口中早準備好的安慰話語又嚥了下去,只安靜地坐在那裡,神色惴惴,生怕道癡要攆他下車,把著車架子道:「莫要說哥哥,哥哥是打死也不會下車的……家裡太鬧騰了,哥哥要隨二郎清淨兩日……」

    道癡頓了頓,依舊選擇上了馬車。

    王琪鬆了一口氣,小聲道:「聽祖父說,老師父今年滿九十。擱在外頭,也算喜喪,二郎你也莫要太難過,省的老師父走的不安生。」

    「嗯。」道癡應了一句,便閉上眼睛。

    這一路上,道癡都沒有再睜眼。

    王琪平素雖是話癆,這個時候卻乖覺,並不打擾道癡。只是望向道癡的時候,眼中帶了幾分悲傷。

    二郎無父母緣,被老和尚養大,在他心裡,老和尚就是他的父母吧?就如他似的,身為孤兒,心裡分外依賴將他照看大的乳母。

    當乳母病重不治時,他的心裡也跟天塌了似的。即便身邊還有祖父母陪伴,到底是不一樣。二郎此刻的心境,是不是就如當年的他一般?

    在車轍「咿呀」、「咿呀」聲中,馬車終於到了西山腳下。

    王琪隨著道癡下了馬車,王琪想了想,吩咐車伕道:「你先回城,七日後再過來接……」

    話音未落,便聽到「嗚嗚」的哭聲,由遠及近。

    從上下的小路上衝下來個高壯少年,直接奔到道癡跟前,將他的胳膊狠狠抱住:「死了……嗷嗷……不來……嗷嗷……怕……」

    豆大的眼淚滾落下來,稚嫩的臉的,是滿眼滿臉的委屈。

    這偌大的嗓門,驚得林間的鳥雀都「撲稜稜」地飛起來,拉車的騸馬也不停地用蹄子刨地。

    王琪則是揉了揉耳朵,覺得腦袋裡被震得「嗡嗡」直響。

    不少人說他是大嗓門,如今他才是見著了,什麼才是真正的大嗓門。

    看著這樣的驚惶無措的虎頭,道癡眼睛酸澀不已,輕聲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聽他說話,虎頭抽泣著,抬起頭來,慢慢地搖了搖頭:「膽小……虎頭……」

    儘管臉上依舊帶了委屈,可是他卻絲毫沒有生氣惱恨之意。道癡這麼長時間才再次上山,他確實委屈;可是他不覺得道癡有什麼錯,反而覺得是自己太膽小。

    這個孩子就是這樣,總是能最直接地感受旁人的好惡,而後全心全意地信賴善待他的人。

    虎頭能感覺到,道癡對他的好,也察覺出對方的愧疚,才反過來安慰道癡。

    這是撒嬌呢,還是撒嬌呢,還是撒嬌呢。

    王琪在旁,看得直拽頭髮。

    雖早曉得虎頭心智如孩童,可上次相處兩日,不過是他反應慢些,說話不利索些;現下真情流露,與他大堂兄家小侄子沒甚區別。可是他那小侄子,今年才三歲半啊。

    四、五歲的小孩子,就有了孩童的狡黠,可以與之講道理;三歲的孩童,怎麼讓他明白是非對錯?

    這樣的虎頭,被他舉薦給世子,還被世子當成異人,要「禮賢下士」親自過來相請。他有些不敢想像,世子若看到現下的虎頭,會不會以為自己再戲耍他。

    道癡的目光越發柔和,道:「我來接你了,給老和尚誦完經,就帶你下山……」

    虎頭的眼睛閃亮,緩緩地點點頭,臉上都是眼淚,可嘴角還是慢慢彎起,心中的歡愉直白地表現在臉上。

    王琪看虎頭只膩歪道癡,瞧也不瞧自己,心中吃味,在臉上劃了劃,對虎頭道:「又哭又笑,小貓撒尿,羞羞臉!」

    虎頭歪著腦袋,看著王琪,面露懵懂,像是不曉得他在說什麼……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10 08:26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二十七章 手足情重,三王齊聚

    王琪輕哼一聲道:「還虎頭呢,貓頭差不多。恁大了,還哭鼻子,羞不羞?」

    道癡在旁見了,真是無語。怎麼自己這個堂兄,每次見了虎頭就沒譜,變得這般幼稚。難道心智低也能傳染?

    虎頭無辜地眨眨眼,臉上越好好奇地看著王琪。

    難道虎頭不記得自己了?自己可是陪他玩了兩天,還給他吃了那麼多好吃的。

    王琪正想著,就騰空而起,嚇的不由尖聲大叫。

    送道癡與王琪過來的車伕還沒走,見到虎頭將王琪舉起來,不由嚇的變了臉色,剛要上前,就聽到王琪「哈哈」大笑起來。

    王琪一笑,虎頭也跟著笑起來,哪裡還有委屈哭泣的樣子。

    變化太快,車伕一時反應不過來。

    王琪已經拍著虎頭的胳膊,興奮道:「虎頭,上山,上山,正好哥哥懶得走!」

    虎頭倒是真聽話,舉著王琪,大踏步地往山上去了。

    車伕看了臉色發紫,求助地望向道癡:「二公子,我們七公子這樣……」

    道癡道:「大叔放心,虎頭手上有分寸,不會摔了七哥。」說話的功夫,他掏出塊碎銀,遞給車伕:「大叔留著喫茶。」

    車伕忙謝了賞,還是有些不放心地看著山路,直到虎頭與王琪的身影看不見,才甩著馬鞭掉轉車頭。

    道癡順著台階,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前頭不遠處,還不時傳來一陣笑聲,看來王琪與虎頭的這個「舉人」遊戲玩得還很樂呵。這兩個傢伙,沒心沒肺的,倒是將道癡心裡的悲痛驅散不少。

    不單單是逝者已矣的緣故。

    八月初的山中,依舊是初秋時節,雖說因安陸地處南方的緣故,林中草木依舊青翠繁茂,可陽光也沒有那麼足,走在石板路上,秋風習習。

    道癡從袖子裡取出老和尚的信,打開來。

    老和尚的遺筆中,第一段交代他自己是安陸王家第四代子孫,亦是西山寺第三位主持,在他之前,安陸王家的始祖,三代先祖都曾避居西山寺;第二段話是告誡他要感恩,若是有人一分好知,定要回報三分,方是忠厚之道;第三段話,則是告誡他男兒立世,當頂天立地,為家人盡責。

    看似只是平常信件,似乎能夠透過這封信看到一個耄耋老人對他養大的少年的殷殷教導。真正的意思,只有道癡知曉。

    他拿著這單薄的兩張紙,覺得重於千金。若是他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就不用這般糾結,可是他做不到完全小人。

    第一段交代的是王家一份藏金的「鑰匙」,第二段是允許道癡動用這筆「祖產」,要求取一還三;第三條則是接受王家這份「援助」的時候,也要承擔照顧族人的責任。

    關於王家祖上有藏金之事,老和尚先前也透過口風。不僅是王家這一脈的始祖留下十萬藏金,西山寺裡第二位主持與老和尚這個第三代主持都留下了藏金。道癡從西山寺拿回去的那些金葉子,就是老和尚從自己的藏金中拿出去的。

    第一代始祖的金子是在征伐天下時攢下的。當時王家始祖放棄大好前程,從軍中退出回王家,並非只是因傷病的緣故,還因無意中發現的一筆藏金,並且隱匿下來。

    這些金子被王家那位始祖分成兩份,一份在安陸賣家置地,一份則是藏在西山做個後備,以防在安陸立身不穩留條後路。

    藏金的秘密,由王家始祖口耳相傳傳下來,每次都是選定的心智堅定之人,連執掌祭祀的族長一系都不曉得。這樣的目的,當然是怕有人見財起意,將公產變成私產。

    至於三代先祖與老和尚的藏金,不用說,多半是因那「借一還三」規矩。

    想到這裡,道癡不由苦笑,自己這個小身體才十二歲,老和尚怎麼就看出「心智堅毅」來?

    這也太不負責任,將三份數以萬計、十萬計的黃金,擺在他跟前,就不怕他生出貪念?

    可是不得不說,老和尚這「祖產」托付,使得道癡格局大了,不用再受困經濟拮據。即便是到了官場,道癡也底氣十足,不用再為銀錢鑽營。

    不過這「借一還三」真要做到,也並不容易。

    道癡收好信,慢慢思量。看來得想生財之道,就算這些黃金在緊要時候可以取出來用,可家裡收益總需要個障眼法。

    現下藉著給姐姐添嫁妝的名義買鋪子,倒是也說得過去沒,不顯唐突。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山門,進了西山寺。

    王家先前留守的那兩個男僕,在老和尚故去後便回宗房,如今看寺的是一對老夫婦,也是宗房下僕。隨著老和尚逝去,西山寺要封寺。王珍之所以將之前的兩個健僕調回去,另委了一對養老的老僕看寺。若不是經年老人,有幾個能受得了山居寂寞。

    這對老僕都是極本分之人,給幾位見了禮。

    看著這夫婦兩個都有了年紀,道癡不由想到後山的台階。別的還好,這抬水上山是問題,結果等他開口相問,才得知廚院的秘密,在西廂一間早年封門的雜貨房裡,竟然有一口尚沒有荒廢的水井。老僕夫婦上山後,便在井上按了轱轆,那口水井,重見天日。

    院子裡明明有井,可道癡打小就看著王老爹每日擔水,看來是將擔水當成修行。等到自己稍稍長大,也是如此。

    道癡覺得有些無趣,轉身回了禪房。

    王琪與虎頭兩個不知是玩夠,還是怎地,老老實實地跟在道癡屁股後邊,進了禪房。

    地上依舊是幾個舊蒲團,道癡在自己常坐的位置坐下,看著老和尚最常用的蒲團,半響不說話。

    老和尚肉身已經燒了,又無人設靈位,只有眼前這些舊物,似乎處處還留著老和尚的痕跡。

    王琪放下手中的大提籃,打開上面蓋著覆著的棉布,露出裡面東西,裡面是糊白的靈主,白蠟、檀香、冥錢等物。

    「伯祖父使人預備的?」道癡問。

    王琪點頭道:「嗯,祖父說了,你若難受,就自己設香案來祭祀。」

    道癡看著那靈主,低不可聞道:「老和尚最不愛受束縛,莫讓這靈主拘了它。」

    他叫虎頭取了個陶盆,將靈主、冥錢都焚化了,剩下白蠟與檀香,在老和尚常坐的蒲團前,點了三炷香。

    道癡分外平靜,王琪卻察覺出他的壓抑,拉著虎頭在香爐前拜了拜,兩人便退出禪室。

    稍時,禪室裡傳來一聲聲的木魚聲,伴著低聲的誦經聲。

    王琪聽著,心裡直髮緊,小聲對虎頭道:「二郎不會受了刺激,想要當和尚吧?」

    虎頭只歪頭看著他,沒有應答。

    禪室的誦經聲、木魚聲,一直持續到晚飯前後。

    王琪與虎頭從老僕手中接了飯食,端到禪室。王琪正想著該如何相勸,才讓道癡吃飯時,道癡已經端起一碗粥,夾著鹹菜吃起來。看不出食慾大振,可也不是厭了食的。

    王琪要勸慰的話,生生憋了出去,倒是沒有覺得自己這個小族弟冷心腸,而是佩服他的自制力。就像是始終由他操控悲喜,而不是悲喜再操控他。

    王琪竟是難得地開始反省起來,而後無奈地發現,自己不管是同小大人似的道癡相比,還是跟言行如稚兒的虎頭相比,似乎都沒啥能拿得出的優點。

    一時之間,他精神懨懨,只覺得味如嚼蠟,都沒心思挑剔飯食的寡淡……

    一夜無話,次日道癡依舊是入了禪室。

    王琪經過一夜,又活蹦亂跳起來,給道癡留清淨,也不上前,拉著虎頭去後山耍去了。

    等到他回來,已經將近中午,前院出來雲板聲。

    王琪便與虎頭過去探看,門外是個素服少年。

    「三郎,你怎麼來了?」王琪詫異道。

    王三郎一個人,手中也帶了一提籃的祭祀用品,道:「我去看二郎,聽說二郎與七哥過來祭拜,便也跟了過來。」

    因驚蟄與立秋都沒有跟來西山,王三郎便也沒有帶長隨、小廝。看到虎頭的時候,他心中有些納罕,尋思是不是哪家的族兄弟。

    虎頭看著王三郎,臉上也是毫不遮掩的好奇。

    王琪看出來,笑著對虎頭道:「這是二郎的親哥哥,是不是長得同二郎很像?」

    虎頭歪著頭,盯了三郎半響,方慢慢地點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王琪笑道:「你說他們又像又不像啊……二郎那傢伙跟小老頭似的,要是三郎也成了小老頭,哥哥豈不是要悶死……」

    老和尚既逝去,西山寺就成了無主的空屋子,之前那些能入不能入的族規,也成了空文。

    看到王三郎過來,道癡並沒有覺得被打擾,反而有些歡喜。

    他看著王三郎,道:「大師父與我有養恩,三哥也隨弟弟齋戒幾日、以寄哀思吧!」

    他說的理直氣壯,王三郎答得痛痛快快:「應該的,即便二郎不說,我也當如此。」

    王琪在旁,卻是看不下去,跳腳道:「二郎,你這小子是怎麼回事?難道自己三郎是哥哥,我就不是哥哥了?憑甚落下我……」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10 08:27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二十八章 解心結二郎定策
   
    西山寺的日子,平靜寧和。

    王琪雖口口聲聲說要與道癡、三郎兩個一起「齋戒祭祀」,可堅持半天就在禪室呆不住,訕笑著拉著虎頭去後山耍去。

    倒是王三郎,每當道癡誦經完畢,就拉著道癡詢問他過去的生活。

    道癡便一邊回憶,一邊講述自己的山居歲月。開始是一個老僕、一個老和尚,還有個孩子;後來,老僕又帶來一個孩子……

    開蒙,挑水……學佛……

    往事一幕幕,都印在道癡的腦子中,王老爹與老和尚的模樣,也是那樣清晰。

    王三郎聽後,便是安靜地聽道癡誦經;等到道癡誦經完了,便再次問詢。或許他是對弟弟的山居歲月好奇,或許他只是陪著弟弟一起懷念兩個已故老者。

    在平淡如水的講述中,道癡心中的傷痛慢慢撫平。

    老和尚即便地下有知,也在等著他大展宏圖,而不是哀哀切切。

    想通這些,道癡就停了誦經。王老爹在地下,聽到他誦經百遍會覺得高興;老和尚在地下,若是聽他誦經百遍,怕是要罵他糟蹋功夫。

    想到這些,道癡便笑了,身子往後一仰,呈大字躺在禪室的地板上。

    王三郎在旁,嚇了一跳,忙起身過來,道:「二郎你怎麼了?」

    道癡眨眨眼,道:「坐得累了,三哥也躺一躺。」

    王三郎仔細看著弟弟,看到他確實不像有事的樣子,才猶豫了一下,在他身邊躺下,側過頭來看著他。

    道癡看著他道:「西山寺不適合三哥,三哥莫要打它的主意了!」

    王三郎聞言,身體一僵,移開眼,幽幽道:「二郎住得,我哪裡就住不得?」

    「李御使曾為二品京官不假,可二品京官並不單單只有一個李御使。就算他現下出些風頭,過兩年終會沉寂下來。三哥才十二歲,等到三哥及冠出仕,還有幾個入會記得李御使?」道癡說道。

    王三郎低聲道:「不單單是我的前程,我也連累了父親。父親雖漸好,可這些日子常酗酒度日……即便父親得以起復,我曾是李御使門下之事,這會是父親的污點。」

    不僅僅是酗酒,父親還納了兩個美婢。

    道癡皺眉道:「污點就污點,難道還能掩耳盜鈴不成?就算你避居山寺,難道這件事就能抹去,可笑至極。再說三哥真要那樣做,落到旁入眼中,說不定就是『做賊心虛』。」

    三郎沒有立時接話,沉默了好一會兒,方啞聲道:「我捨不得母親與祖母、捨不得姐姐與二郎、五郎……」

    道癡坐起身來,瞪著他道:「入真是不能太閒,整日裡胡思亂想什麼。若是你真有好歹,那些想要攻訐令尊的入,說不定又找到好話柄,那就是令尊為了自己個兒前程『虎毒食子』!」

    三郎聽得一激靈,跟著坐起身,搖頭道:「父親不是那樣的入!」

    道癡冷哼一聲道:「我當然曉得令尊不是那樣入,歷史上做到『虎毒食子』的,無一不是當世梟雄英豪;令尊學的是孔孟之學,行的是君子之道。」

    聽著道癡一口一個「令尊」,連「伯父」都不叫了,三郎不由有些忐忑,小聲問道:「二郎心裡,怨恨父親?」

    瞧見王三郎臉上各種愧疚不安,道癡不由撫額。

    王青洪的確是他這個身體的生身之父,可就在他在這個世界睜眼,那個可憐的嬰孩嚥氣時,所謂的「父子緣分」就斷了。

    不過是因上輩子就沒什麼家入緣分,使得他在心底對王青洪曾有那麼一絲絲的期盼。當時他想著,即便這個男入實際上比他這蒼老的靈魂大不了幾歲,即便這男入言行有些迂腐,可要是給予他一份所謂父愛,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嘗試著去融入自己的新身份,努力去經營「好兒子」這個角色,然後混吃混合做個紈褲二代,輕輕鬆鬆的過日子。

    不過王崔氏的當頭一棒,打碎了道癡的幻想。

    現實再次告訴他,誰也靠不住,還是要靠自己。除非他真想要裝孫子,願意去看各種臉色,否則他想要過什麼樣的生活,還要看他自己的努力。

    至於怨恨憤懣之類的情緒,一丁點兒都沒有。

    他又不是真的十二房庶子,還沒有那麼強的代入感。在微微失望之後,早就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不過是借個身份,十二房也好,外九房也好,得以立世安身就好。只是從富貴紈褲變成寒門學子,生活條件上降低不少;不過世入重嫡庶,若不出繼出來,他也沒資格入王府為伴讀。

    他不想在三郎面前作偽,也不好直白自己本同王家入沒關係,便道:「沒有怨恨。下山之前,我都不曉得自己還有個父親。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被丟在山寺外,被老和尚收養。後來曉得母喪父存,多少有些好奇,也僅限於好奇。」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所謂生身之父,到底有生恩,另外我能在西山寺長大,也是沾了王家子孫這個身份的光,我只應感激,怎麼會怨恨?」

    王三郎看著他,輕聲道:「我能察覺出,二郎不喜父親。」

    道癡歎了一口氣:「我只是有些不平……若是十二房貧寒還罷,一個襁褓中病弱癡傻的孩子,棄了就棄了,也能為家裡減輕負擔;可十二房的境況顯然並非那樣,不過是安排兩個下入照看,花幾兩銀子抓幾副藥,怎麼就會那麼難?」

    若是沒有被遺棄的話,這身體的本主也不會小小年紀就夭折。

    雖說他曉得,要是本主的夭折,就不會有他的重活,可這並不妨礙他就此事發表看法。

    王崔氏與王青洪都是嘴上說著重情義的話,可行事過於自私刻薄,道癡不希望王三郎「近墨者黑」,才想著多說兩句。

    王三郎臉色愧疚更盛,下巴都頂到前襟上。

    道癡移開眼,沒有開口勸慰什麼。

    對於那個夭折的王四郎,王三郎這個境遇截然相反的哥哥確實當內疚。

    不過道癡也反應過來,兩入方才跑題了,還跑了八百里遠。

    王三郎小小年紀,被駭懼至此,連輕生與出家的年頭都有了,不開解還真不行。即便十二房的長輩們不討喜,可這幾個孩子還算不錯,看在老和尚的面子上,道癡願意費費心。

    道癡想了想,道:「李御使的事,三哥也莫要太過擔心。令尊本就再三上了折子,以『養親』致仕,若是回鄉一年多功夫,就謀求起復,豈不是落入口舌?好生歇兩年,厚積薄發,未必是壞事……至於三郎,則過於草木皆兵。要是只因為擔心李御使學生的身份遭受災禍,就做一輩子縮頭烏龜,那即便太平一輩子也太無趣些。就像我說的,三哥只要泯滅眾入,誰會專門去為難三哥?等到三哥中了進士,謀個外放,在地方上用心經營,朝廷又有族入姻親為援,只需好好做事就是。等到三哥熬成一方大吏,顯達入前,少說也要二三十年的功夫,即便有入挖出李御使的事情攻訐三哥,又能將三哥怎麼樣?說不定皇上都換了幾茬,誰還會曉得李御使是哪個?」

    王三郎臉上慢慢有了鮮活,眼睛閃亮道:「二郎真的怎麼想?」

    道癡點頭道:「三哥是當局者迷,太將李御使從逆當回事。按照三哥所說,李御使即便從逆,也是寧王脅迫所致。三哥都知曉的事情,朝廷哪裡會不曉得。殃及李御使的家入還罷,再往外波及,不安的不是三哥,而是那些朝臣。李御使做了幾十年京官,官至都御使,親朋故門生等入數以十計、百計。就算朝廷真要藉故發作一批入,也輪不到三郎頭上。不讓三郎木秀於林,防的也不是朝廷,而是防著借題發揮的小入。」

    王三郎本就是極聰明之入,這些日子有些想不開,也是因關心則亂的緣故。聽了道癡這番開解,他也明白自己太「杞入憂天」。

    不只是他,就是他父親,所擔心的估計也不是朝廷的追究,而是怕政敵借此攻訐。

    王三郎只以為自己連累父親,使得父親擔心開始借酒消愁、沉迷美色;現下想想,父親之所心情不好,是因為他也曉得,自己失了起復良機,即便修堤有功,有資格起復,也只能選擇繼續隱退。

    對於正值壯年、成手握權柄的入來說,這一點才是最難以忍受的。

    王三郎想到這裡,目光越發清明。

    他看著道癡,道:「謝謝二郎。」說到這裡,頓了頓,道:「二郎是個心軟的入。」

    這滿眼的憐惜與心疼算什麼事?

    道癡被看得直發毛,訕笑兩聲道:「考場上,想要考好難考壞容易,可最難的還是考的不好不壞那個度。三哥在時文上也要多練練手,才氣也收斂收斂。」

    提及這個,王三郎果然露出幾分認真,想了想,道:「中庸之道,確實不容易,我也不知那個度在那裡。要不,以後我開始參考二郎的功課?二郎在府試的成績就是中等偏下。」

    道癡忙搖頭道:「我現在還沒底,三哥要是參照我,兩個都落榜了可怎麼好?」

    王三郎臉上,已經不見陰霾,神采飛揚地笑道:「落榜又如何,院試三年兩考,明年不行還有後年,十四歲的秀才也不丟入……」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10 08:28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二十九章 別親人四小村游
   
    王三郎的心靜了,道癡的心也靜了。

    接下來的山居歲月,對於這兄弟兩個來說,更像是度假。不管之前經歷過什麼,以後會遭遇什麼,這一刻他們的心都是平靜祥和。

    可是這樣的日子,對於王琪來說卻是折磨。

    上次陪道癡過來,他剛遇到虎頭,兩人正玩得投機,時間掐頭去尾又只有兩天,吃食寡淡也就忍了,畢竟還有那些王府的細點可以吃;這次他堅持到第三日就有些堅持不去。

    他厚著臉皮跟來,又說好讓家人七日後來接,總不好就夾著尾巴回城。

    可是讓他繼續每天吃素,他就要瘋掉。

    連著兩個晚上,他都半夜餓醒,滿腦子都是各種吃食。

    既然不好回城,那去山腳下的莊子弄得吃的總無礙吧?他身上可是帶了銀錢。在知曉虎頭的爺爺就是山下那個村子的村長時,王琪這個想法越發強烈。

    在第四天早上,用早飯前,王琪端著粥碗,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二郎,你要帶虎頭進城,是不是要對他家裡人知會一聲?」

    這個問題道癡也想過,原是想著回城前一日,帶著虎頭去王家窯村走一遭。不過瞧著王琪抓耳撓腮,估計是惦記村裡的雞了。

    想著無肉不歡的王琪能堅持到現在也不容易,道癡痛快地點頭道:「是該知會一聲,用了飯就下山去虎頭家。」

    除了虎頭依舊面帶懵懂外,王琪與王三郎聞言,都有些雀躍。

    少一時,用完早飯四人便下山。

    將到王家窯村時,王琪看著村口籬笆牆內外「咯咯噠」叫得正歡的母雞,雙眼直放光,不由自主地就加快腳步。

    虎頭到了村口時,卻是放慢了腳步,臉上也難得地出懵懂之外的表情,有些畏懼,小心翼翼的。

    王三郎瞧著不對,低聲道:「二郎虎頭不是回家麼,他在怕什麼?」

    道癡輕聲道:「人心都是偏的。偏心的父母有時比儈子手更可怕。」

    王三郎聞言一愣,道癡已經走到虎頭跟前,道:「見了你爺爺,你就可以跟我進城,城裡有糖吃。」

    聽到「糖」字,虎頭的注意力立時被吸引過來臉上的畏懼褪去,就剩下滿臉期待。

    在虎頭心中,果然糖果的誘惑最大。道癡若有所思,看來在虎頭見王府前,等想個法子讓他將這個毛病改改。否則的話,不是誰給幾塊糖都能勾走。即便以後成了世子近衛世子也不敢用。

    王三郎看著道癡,心頭回盪著他方纔的那句話「偏心的父母有時比儈子手更可怕」,只覺得臉上滾燙。

    沒等到虎頭家,便聽到「辟里啪啦」的鞭炮聲響,而後便從虎頭家西院湧出一行人來,兩人一台,抬著紅綢覆著的箱籠等物總有三、四十號青壯浩浩盪盪地往村裡的方向去。

    王琪滿臉放光,興奮道:「有人家辦喜事?有梳妝台,是送妝吧。我們用不用過去隨禮,然後好好地吃一頓」

    王琪的心沉了下去。王老爹與其說是老和尚的舊僕更像是養兒。王老爹並不是安陸人,祖籍早已不可考。他只記得自己是流民出身,父母雙亡,被親戚賣到戲班。一次師傅打的狠了他偷跑出來,遇到老和尚被老和尚贖身出來。

    沒有老和尚,王老爹性命都未必能保全,子孫就不用說。

    不管王家其他人曉得不曉得,王福平定是曉得老和尚與王老爹這段淵源,因此在老和尚面前分外恭敬,不僅僅是當成父親的舊主,還當成自家恩人。

    這就是人走茶涼?老和尚沒了不到一月,王家就熱熱鬧鬧地辦起紅喜事。方纔那院子,是虎頭的叔祖王福安家。

    沒等到近前,便聽到院子裡傳來喧囂聲,不單單是王福安家,王福平家這邊也有客人在大門敞開,院子裡搭了喜棚,門口也有不少紅色鞭炮碎屑。

    道癡站在那裡,一時沒有上前。

    王琪也有些躊躇,看了眾人穿著一眼,即便沒有服白,可也都是素服,虎頭家要是辦喜事,這樣進去是不是太失禮?不過他看到虎頭時,反應出不對。虎頭是王家嫡長孫,西山寺離王家窯又這麼近,虎頭家辦喜事,怎麼沒人來接虎頭?

    虎頭耷拉著腦袋,站在道癡身邊,分外乖巧。

    這時,有人看到他們,探頭回去。

    片刻後,便出來個青年。他一下子就看見虎頭,臉上露出歡喜來:「虎頭……」隨後才帶了疑惑,看向其他幾個。

    他正是過去常上山的王福平次子,虎頭的親二叔。儘管道癡已經蓄髮,身量也高出許多,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是小是二公子…」

    他雖不善言辭,可臉上的歡喜與歡迎,寫的明明白白。

    「我有事要見村長,不知現下村長可方便?」道癡開口道。

    王二叔道:「方便,前幾日我爹還念叨著,二公子怎麼還不來…」

    說著,他看向與道癡面貌相似的王三郎,有些疑惑。

    道癡指著王琪與三郎,介紹了二人身份,而後道:「勞煩給他們先尋個地方喫茶,我帶了虎頭去見村長即可。」

    聽說一個是宗房七公子,一個是內十二房的三公子,虎頭二叔不由有些傻眼,略帶不安地對道癡道:「要不,小人先進去」

    十二房還罷,即便是道癡的生父家,與這邊沒有直接利害關係;宗房就不同了,王家即便現下是良民,可小一輩也多在宗房鋪子裡當差。

    看到王琪上門,王二叔就添了鄭重,覺得自己這樣領人進去有些不恭敬,想著是不是告之自家老爹。以老爹的性子說不定會出來親迎。

    道癡在旁,將王二叔的變化看在眼中,覺得十分無趣。「恩」比不過「威」,人心這東西,真是不可捉模。

    在王老爹的孫子中,王二叔還是實在的,已曉得以權勢分人。

    「勞煩帶路。」道癡沒興趣在門口傻等,開口道。

    王二叔猶豫一下,還是點頭道:「幾位公子隨我來。」

    喜棚子有不少外客見進來幾個素服少年,都好奇地望過來。王二叔先喚了堂弟過來,吩咐他帶王琪與三郎去喫茶,而後自己才帶了道癡與虎頭兩個過了穿堂,去了後院。

    看到王福平的那刻,道癡心中的邪火去了不少。

    王福平穿著素服,借口身體不適避在內院,沒有出去見客。

    看到道癡與虎頭過來,王福平很是歡喜道:「我還以為二公子月末才會來。早知二公子已經上山,小老兒當早過去才是。」

    道癡沒有立時說話,而是看了看旁邊奉茶的王二叔。

    王福平見狀,對次子擺擺手道:「這裡沒你事你去前院待客。」

    王二叔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道癡道:「村長既覺得我定會過來,想必也知曉大師父遺言。我這次來西山,除了悼念大師父,就是接虎頭進城。」

    王福平面露為難,道:「二公子,我盼著二公子早日過來就是想要同二公子商量此事。」

    道癡沒有開口只看著王福平。

    王福平道:「虎頭太笨拙,哪裡好在二公子身邊侍奉?二公子記得虎頭,以後照拂一二,就是虎頭天大的福氣。」

    道癡皺眉道:「這是村長的意思?」

    王福平看出道癡不快實話實說道:「是虎頭的父母不肯。他們有心讓我次孫讀書出仕,怕虎頭入了奴籍,影響了虎頭弟弟的體面。」

    老和尚逝去後,王福平在族長面前聽了老和尚對虎頭的安排時心中並無反對之意。他也曉得家裡人對虎頭多有輕待。虎頭在家裡不快活,道癡是王府伴讀前程大好,虎頭在他身邊,得他照顧,也是好事。

    可是回到家中,他就被長子、長媳說動。

    雖曉得道癡即便接走虎頭,未必會讓他入奴籍,可只要分了主僕,就不好聽。

    另外,長媳還有意相看媳婦人選。那點小心思,又怎麼能瞞過老和尚。

    虎頭雖憨傻,可卻聽話,叫幹什麼就幹什麼。在家裡時,就被他親娘使喚得團團轉。若是給虎頭娶個媳婦回來,家裡又添個幹活的,說不定她這個當婆婆的就能將家務都推出去,專心照看兒子讀書。

    王福平雖不喜長媳的小心思,可也擔心虎頭為僕會影響到其他兒孫,才想要與道癡商量,留下虎頭。

    道癡正色道:「我接虎頭回去,並不是要添個小廝,虎頭不為僕,我會將他視為手足兄弟。」

    王福平道:「可是二公子在王府做伴讀,哪裡有功夫照看虎頭?」

    道癡道:「我會帶虎頭入王府。」

    王福平一下子愣住,道:「二公子,老頭子是不是聽錯了?二公子方才說的是……王府?」

    道癡點頭道:「正是。」

    王福平有些坐不住,道:「那虎頭是什麼名義入王府?」

    道癡沒有立時作答,想了想道:「先是在府學吧=想來你也曉得,虎頭力氣有些大,我不想荒廢了他,想要在王府給他尋個武師父。以後還不知會走到哪一步,還請村長先保密。」

    說一半、留一半。即便這裡都是虎頭至親,可是真心想著虎頭的卻沒兩個。

    王福平早就覺得老和尚平白留下那一句讓道癡照看虎頭的遺命,定是有什麼古怪,沒想今日聽聞,卻是難得的意外之喜。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10 08:29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三十章 生奢貪念老實人不老實

    虎頭打小力氣就異於常人,有老和尚與道癡的吩咐,極少在人前顯露。可平素在家中,家人多少也有些察覺。他們倒是沒有細探究竟,只覺得虎頭是傻個子、傻力氣,並不覺得有什麼稀奇。

    不過想到長孫的短處,王福平心裡立時又拔涼拔涼,猶豫道:「二公子有心提挈,小老兒感激不盡,可是虎頭不比尋常孩子,會不會辜負了二公子的苦心?」

    王府伴讀,豈是誰能都往前湊的,偌大的王氏家族,也只有兩個人入王府。他們雖也姓王,卻是主家賜姓,原姓早已不知,連王家的旁系族人都不如,哪裡有資格送子弟入王府?

    二公子也只是說了虎頭入為府學,瞧著那意思,並沒有伴讀的名分。

    王福平這樣說著,心中搖擺不定,時而覺得這是個機會,不管虎頭最後能不能出息,只要交好了道癡與王琪,也是好事;時而又覺得這麼好的機會,給虎頭是不是浪費。要是將聰明伶俐的二孫子推出來,會不會更好。

    可是看著道癡不冷不熱的神情,王福平又想到二公子並不欠他們家什麼。老和尚的遺命,也並不是照看他們這一家子,而是單提到虎頭,不是他們想將虎頭替下就替下的。

    他心中不由懊惱,自從老爹死後,因守孝緣故,與西山寺的關係遠了;否則話,老和尚要是留下一句照顧他這一家的話,就是宗房那邊也會待他們更看重許多。

    如今後悔也晚了,他只能怪長子長媳鼠目寸光,這麼好的大樹不靠,閤家指望個小孩子,科舉考試豈是那邊便宜的。多少人家,耕讀幾代人也未必能出一個秀才。

    道癡道:「世子的乳兄弟今年十歲,癡迷武術,府中並無適齡玩伴。我想帶虎頭入府,便是與其作伴。」

    王福平搖擺的心一下子定了,原來長孫入王府,是給世子的乳兄弟做玩伴。如此說來,還真沒有他二孫子什麼事。

    虎頭脾氣好,又聽話,只是腦袋太笨了些,若是跟著去學文識字,想也不敢想會什麼樣;若只是小孩子之間的玩耍,則是無礙。

    又想著世子沒有親兄弟,這個乳兄弟,連二公子這樣的世子伴讀都討好,那在王府顯然極有地位。虎頭即便只是過去做玩伴,以後的好處也少不了。

    王福平面露歡喜,道:「那虎頭以後就勞煩二公子多照看,他爹娘那裡小老兒會去說。」

    道癡想了想道:「虎頭的親事,村長這邊也不用費心。等虎頭大些,我會請族姑母給虎頭保媒。」

    王福平驚得睜大眼睛:「二公子說的,是王府裡那位姑奶奶?」

    這句話,卻是道癡扯虎皮。他可不想村長家哪日就多了個小媳婦,頂著虎頭妻子的名頭;也不想虎頭以後出息時,他爹娘出來對虎頭的事情指手畫腳。

    道癡點點頭,道:「自然就是她。虎頭畢竟姓王,又是我與七哥帶進府,以後自然多賴族姑母照拂。」

    王家這邊,不願虎頭為僕,不過也是想著子孫讀書出仕,過個三、兩輩,隱了出身。到時掛在王家哪個房頭下做個干親,誰還能求細究他們的出身。

    現在聽到會得王夫人的照拂,王福平自然喜出望外。他們這一大家子,說是王家舊僕,可實際上除了已故老太爺曾為僕外,從王福平兄弟到下邊孫輩,都是良民。

    若是虎頭真入了王夫人的眼,說不定他們這一家子都有體面。尋個房頭掛干親之事,也不用等兩、兩輩子後。

    想清楚這些,王福平恨不得立時將虎頭打包,總算沒有得意忘形,說了幾句感謝二公子之類的話。

    道癡說完正事,無心留著,王福平看著他身上素服,心裡發虛,將留客的話也嚥了下去。

    不過因聽說王琪與王三郎也過來,王福平還是親自送出來,還讓次子去裝了一大提盒吃食,吩咐兒子親自送他們回西山。

    虎頭他爹也在前院待客,露面出來見了見道癡與虎頭。雖是欲言又止的模樣,可是被王福平瞪了兩眼也老實。還是王二叔,看來是真心疼侄兒,不知何時取了糖,將虎頭身上幾個布兜都裝的滿滿。

    虎頭嘴裡含著糖,腮幫子鼓鼓的,嘴邊亮晶晶地流著口水,看著越發癡傻。

    虎頭他娘在西院陪客,不知曉不曉得這邊動靜,反正從頭到尾沒有露面。

    虎頭那個同胞兄弟,十來歲年紀,穿著簇新,跟在他爹身邊,望向虎頭的目光帶了輕蔑與嫉妒,看的王琪火大不已。

    道癡留下提盒,婉拒了王二叔的相送,四人原路返回。

    想著虎頭那個二弟,王琪滿心不忿道:「狗屁兄弟,那是什麼眼神?就這樣還有臉做神童,不知孝悌的東西,我要是有這樣的兄弟,一天非打八遍不可!」

    聽他這般說,王三郎便看向虎頭。

    虎頭正滿臉糾結,眼淚幾乎要出來。

    王三郎嚇了一跳,忙拉了拉王琪道:「七哥,少說兩句。」

    王琪這才發現虎頭不對,訕笑兩聲,拍著虎頭的肩膀,道:「虎頭你別難受,他沒將你當哥哥,你也別將他當弟弟就是,往後哥哥罩著你!」

    道癡在旁,悶笑不已。

    真是雞同鴨講。

    虎頭要是會將那些放在心上,就不是虎頭。

    虎頭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抽了抽鼻子,將眼眶裡打轉的眼淚又憋了回去,對著王琪,伸出拳頭。

    王琪與王三郎都不解其意,站下來看著虎頭。

    虎頭的拳頭慢慢打開,裡面是塊濕乎乎的半寸進方的松子糖。

    虎頭臉上的糾結已經褪去,只剩下分享的喜悅,看著王琪道:「吃!」

    王琪瞪大眼睛:「這是給我的?」

    虎頭的眼睛恨不得黏在松子糖上,又生生地拉開,垂著眼皮點點頭。

    王琪只覺得渾身熨帖,絲毫不嫌髒,立時取了拋在嘴裡,哈哈大笑道:「虎頭真不錯,曉得誰好誰賴!」說話之間,挑眉望向道癡,分外得意。

    王三郎這才曉得,虎頭方纔的糾結難受,壓根就不是為他弟弟的白眼,而是為了這塊松子糖,不禁莞爾。

    他想著虎頭會不會也給自己一塊糖,結果虎頭笑嘻嘻地看著王琪,雙手卻緊緊地捂著他裝糖的口袋,絲毫沒有再取糖的意思。

    王三郎也不以為忤,他上山這幾日,每天與道癡在一起,並不像王琪那樣整日陪著虎頭玩耍,虎頭更看重王琪也不意外。

    王琪的得意,並沒維持多久。

    等回到西山寺,王琪就悲催了。因為虎頭將所有的糖都掏出來,推給了道癡。他不過多看了那堆糖一眼,就被虎頭防範住,瞅著他的樣子,就像他是偷糖的賊似的。

    道癡取了個紗袋,將這些糖都裝進去,又遞給虎頭,道:「依舊每天三粒。」

    虎頭笑著點頭,捧著糖袋子出去了。

    王琪瞧出些門道:「二郎你限著虎頭吃糖?」

    道癡道:「虎頭自小嗜甜,若是不限著,牙早爛了。」

    王琪有些垂頭喪氣:「虎頭還是聽你話。」

    道癡笑道:「虎頭話雖少,可心裡明白,曉得我管著他是為他好,才聽話的;以後七哥對虎頭好,他自然也聽七哥的。」

    王琪想想也是,立時又得意起來道:「說起來還是哥哥與虎頭最投契,我們哥倆才能玩到一起,我去看看那傢伙到底將糖袋藏哪裡!」說罷,起身出去尋虎頭取了。

    道癡與王三郎對視一眼,都露出笑意。

    王琪雖也是長子,可打小被祖父母寵溺,更像是孩子。雖說他一口一個「哥哥」,平素交往也視道癡與三郎為弟弟,可這小哥倆眼中,王琪更像是弟弟,需要哄著。

    虎頭藏、王琪找,院子裡時而傳來兩人的笑聲。

    道癡與王三郎不去湊熱鬧,說起家常來。道癡想著這一年多來麻煩王珍的次數太多,有些不好意思,買鋪面的事情不想再麻煩他,就問起容娘來。

    容娘已經及笄,許親給京城的兩姨表兄,婚期定在明年。如今在家,跟在王楊氏身邊學習料理家務。

    提及這個,王三郎面露遺憾:「我與姐姐早年曾說好,姐姐要是嫁到京裡,我便考國子監,進京給姐姐撐腰。那樣即便父親以後在外任上,也有娘家人給姐姐做主。」

    道癡道:「我會考國子監!」

    王三郎面露感激:「二郎……」

    道癡搖頭道:「三哥莫誤會,我並不是為了大姐姐,這是我早就有的打算。聽說京城繁華,我想去見見世面。」

    王三郎歡喜道:「不管二郎為了什麼,只要能進京就是好事。難道姐姐真遇到難處,你還會旁觀不成?有二郎在,我就放心了。姐姐雖好強,到底是女子。若是嫁到旁人家,受了委屈還能請舅父舅母做主;姨母家是姻親,舅父、舅母反而不好說話。」

    道癡道:「三哥可曉得大姐姐用什麼鋪面做陪嫁?」

    王三郎搖搖頭,不好意思道:「這個我還真是不曉得。不過母親當年陪嫁的那些鋪子,大多會留給大姐姐吧。」

    道癡道:「勞煩三哥幫我問問大姐姐,什麼鋪子出息好,我姐姐今秋出閣,未來姐夫又是讀書舉業,我想要給她添個鋪子,增個進項……」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10 08:31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三十一章 回家來預備佳節
   
    等到晚飯的時候,活蹦亂騰了半天的王琪立時打蔫。

    原本從虎頭家提了食盒回來,他還有幾分期待,畢竟是虎頭家今日有喜宴,雞鴨魚肉應該少不了。路上就忍不住想打開,又怕被大家笑話,便想著回了寺裡,再看看有什麼好吃的。

    等回來後,與虎頭嬉鬧,他就將食盒的事情忘在腦後。

    等到晚飯擺出來,王琪的臉都綠了。水磨年糕,定勝糕兩色素點;熏干、蒸糖藕、炸蘿蔔丸子、鹽水花生,四色素菜,真是素的不能再素。這是喜宴上的?雞呢,鴨呢,魚呢?

    主食依舊是粥,王琪心中後悔莫及,暗罵虎頭家人不厚道,為啥不留客。

    自己一行人去了,因趕上辦喜事的緣故,自己還掏了十兩銀子,做兄弟幾個的禮金。在城裡找好館子,上等席面也不過五、六兩,虎頭家小氣吧啦,不留客吃席不說,還只給裝了這些。

    三郎吃的香甜,同樣的菜色,鄉下做的自然粗糙,比不得宅門裡的細緻,可也正因為如此,吃起來越發原汁原味。

    虎頭的眼睛,則一直盯著那盤糖藕,一片、兩片、三片……喝了好幾碗粥。

    道癡當然看到王琪的反應,心裡也正想著勸王琪提前回去。他雖決定帶虎頭進城,可還沒有同王寧氏說,不好就這樣直接帶人回去,總要先知會老太太一聲。

    等吃完晚飯,王琪滿臉糾結,正想著到底明日是下山找肉吃,還是尋由子先回城,便聽到道癡的「請求」。

    對於王琪來說,這樣的請求不是麻煩,反而是天籟之音。

    王琪立時有了精神,拍著胸脯道:「只管交給哥哥,哥哥去同叔祖母說。床鋪的事情,二郎也不用操心。不就是在你外屋添個木床麼,哥哥來解決!」

    道癡道:「如此,謝謝七哥。我與三哥、虎頭還是按原計劃十三下山。」

    王琪想起一事,道:「二郎,殿下本說好要在大喪後親自來見虎頭。你直接帶虎頭下山,擾了殿下『禮賢下士』的戲碼,殿下會不會惱?」

    道癡道:「殿下這些日子忙著治喪,也累壞了,放府學一月假,也有他自己好生歇歇的意思。我總不能為了等著殿下『禮賢下士』,就將虎頭獨自留在山上。等過了中秋節,我會去王府一趟,告知殿下。」

    王琪點頭道:「你主動去說也好,總比殿下問起來時再應對要妥當。」

    王三郎聽著兩人的話,有些奇怪:「世子也知道虎頭?」

    提及這個,王琪帶了得意,笑道:「是哥哥舉薦的。三郎,虎頭有熊力,以後進府衛,想要陞官還不容易。可笑虎頭家裡人,將這個寶貝當成草,反而將他那個草包弟弟當成心尖子。

    哼,以後他們別想占虎頭便宜。」

    王三郎歡喜道:「真好!」

    他雖不討厭虎頭,可人心都是偏的。儘管面上半點不顯,不過對於老和尚將虎頭交給道癡照顧,王三郎心中不無腹誹。在他看來,自己弟弟本就是個孩子,怎麼好讓其再照看旁人。外九房的日子不富裕,虎頭又是個不同尋常的孩子,需要多費心看顧,弟弟以後越發要受累。

    如今虎頭這邊,有安身立命的本錢,並不需要道癡都費心,王三郎是真心歡喜。

    虎頭坐在旁邊,看著這個,又看看那個,依舊一臉懵懂。

    翌日,眾人陪王琪下山,去王家窯雇了車,送走王琪。

    又過了一日,王二叔上山,帶來一包衣服,還有一匣子自家制的月餅。衣服是給虎頭的,月餅是新制的,給幾位公子做小食。

    到了八月十三這日,來的不僅有宗房的馬車,還有王琪本人。

    「左右也無事,哥哥便來接你們。」王琪笑著對眾人道,而後就開始跟道癡表功:「叔祖母那裡,哥哥都說得了;虎頭的床鋪,哥哥也是使人弄妥當。」

    道癡作揖道:「謝謝七哥!」

    王琪笑著受了,扶了道癡的胳膊,道:「誰叫我是當哥哥的,我不費心誰費心!」

    王三郎面上也帶了感激,即便王琪行事帶了孩氣,可這一年多待他們兄弟兩個真是沒話說。

    虎頭則是笑著看著王琪,臉上依舊是親近,好像他這兩天沒離開似的。王琪「嘿嘿」笑著,從荷包裡掏出塊紅棗大小的肉脯,塞到虎頭手中,道:「吃。」

    虎頭好奇地看著看著,等到王琪示範過了,才跟著往嘴裡送。

    王琪又讓三郎,三郎接過吃了。

    他雖沒有像王琪這樣無肉不歡,可茹素七日嘴裡也正寡淡。

    兄弟幾個說說笑笑,時間過得飛快。

    等到馬車進城,便直奔外九房。

    王寧氏從早上就預備了一桌子吃食,等著幾個孩子回來。對於道癡去西山悼祭老和尚之事,她不僅沒有絲毫不滿,反而頗為欣慰。

    她是看出來,自己這個孫子嘴上說的少,可心裡是個重情分的。只是這個情分要分人,誰對他好,他就對誰好;若是對他不好,他也能冷下心腸。

    不管是族裡,還是外頭,有過繼的嗣子嗣孫,不管養父母如何疼愛,等到長大能當家作主,不乏去尋生身父母,骨肉團圓,明裡暗裡貼補,視養父母為仇人。

    骨肉天倫固然重要,可這樣忘恩負義也忒不是東西。

    王寧氏慶幸,自己有幾分晚來福氣,過繼個重情的孫子。

    至於帶虎頭家來,她心裡也無異議。王琪不知道,她其實是見過虎頭的,並且對那個少年印象頗深。或許旁人看來,會覺得虎頭癡傻;可在她老人家看來,虎頭只是個更稚氣一些的孩子。心思純淨如稚子,總比心存不正要強的多。

    王琪怕老人家嫌棄虎頭,將虎頭所受不公又誇大三分,又說了虎頭以後的安排。

    對於虎頭或許會從軍之事,老人家覺得並不妥當,可也沒有說什麼;不過對於虎頭的父母,竟然嫌棄親生骨肉,王寧氏覺得很氣憤,心裡對虎頭就越發憐惜幾分。不管孫子是將虎頭當朋友,還是當兄弟,老人家都支持。實在是自家人丁太單薄,現下孫子年紀尚小還罷,等到大些,支撐門戶,多個兄弟友人也多份助力。

    順娘聽說弟弟今日會帶個孩子回來,心裡也有幾分好奇。

    等到道癡幾兄弟帶了虎頭回來,王寧氏祖孫兩個便都望向虎頭。虎頭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躲到道癡身後,還忍不住探出頭來,看著王寧氏與順娘。

    這般孩子氣,看的王寧氏與順娘都笑了。

    又想著這孩子白長了這麼大個子,燒壞了腦袋,現下還不怎麼樣,等長大後到底要比旁人坎坷,祖孫兩個的心中都帶了憐惜。

    看著老太太接受了虎頭,臉上並無不快,王琪便與三郎告辭。

    三郎出來多日,家裡也催了幾遭……

    「祖母!」道癡指著王寧氏,教虎頭道。

    「祖母。」虎頭隨著老和尚去南昌府待了一年,口舌比過去好不少,如今說兩個字、三個字的短句,除了慢些,倒是也利索。

    「姐姐。」道癡又指著順娘。

    「姐姐。」虎頭老實地學舌。

    王寧氏與順娘本就是心腸極軟的人,見虎頭這般安靜乖巧的模樣,只覺得可愛的緊。只能說道癡太老成,祖孫兩個在道癡身上找不到的照看小孩子的感覺,如今來了虎頭,就像是家裡多了個小小孩似的。

    道癡將王二叔帶上山的包袱拿出來,裡面的東西昨天已經看過,是兩套秋衫與一套棉衣。

    秋衫是新裁的,棉衣八成新。明顯是成人的尺寸,王二叔雖沒有說,不過瞧著這尺寸,應該是王二叔的衣服。

    這些衣服不改是沒法給虎頭穿的,道癡怕被順娘看見又攬了去,等到順娘去廚房看吃食,才將包袱拿出來,交給王寧氏。

    王寧氏聽說連衣服都是虎頭二叔給預備的,虎頭父母沒有任何反應,不免又唏噓幾聲。

    中秋本就是重要佳節,又是順娘在娘家最後一次過中秋,道癡便跟王寧氏商量,明日上街採購,過個熱熱鬧鬧的中秋。

    王寧氏本擔心孫子為老和尚去世過於悲傷,見他有興致,自然不願違他心意。

    次日一早,道癡使驚蟄出去雇了馬車,他帶著虎頭、驚蟄兩個,與王寧氏一起去西城。

    西城三條繁華的街道,道癡一間間看過,主要想尋個省心、又能「洗錢」的買賣。這期間,他陪著老太太買了月餅蜜餞、瓜果葡萄等吃食,還給虎頭買了兩身成衣、兩雙新鞋。

    路過銀樓時,道癡多看了幾眼,卻沒有停下。

    他想起自己還有一件事沒有做,那就是順娘嫁妝裡的首飾還沒有打。不過在王寧氏跟前,他沒有提這個,因為曉得提了也沒用,早就決定「先斬後奏」。

    順娘陪嫁的傢俱,是在王家三房名下的一個木器店定的,八月底交工,用的是上等的雞翅木,只這全套傢俱,就用了一百六十兩銀子。當然,這個價格在王寧氏跟前回稟時,說成是六十兩。

    算算日子,張慶和在省府正在考第三場,也不知今科能不能中……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10 08:32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三十二章 分明一個女財神

    一行人直到天色將午,才從西城出來。

    各色過節東西,已經買個齊全。王寧氏慈愛地看著虎頭,虎頭手中正拿著塊紅糖燒餅,是剛才上車前王寧氏見虎頭老看燒餅攤子給買的。

    虎頭接了燒餅,回城的時候就往王寧氏身邊坐,看那樣子,就像是搖尾巴討吃的小狗。

    人上了年紀,都喜歡兒孫撒嬌,偏生順娘與道癡兄弟兩個,一個過於靦腆沉默,一個少年老成,都不是會撒嬌的人。如今有了虎頭,王寧氏覺得圓滿了。

    她慈愛地道:「好孩子,慢些吃,別噎著,家去再給你做好吃的。」

    虎頭不說話,只是乖乖地放慢了吃燒餅的速度。

    王寧氏見他這般乖巧模樣,越發滿意,想起王琪說過些日子送虎頭去王府的事,皺眉道:「二郎,不送虎頭去王府不行麼?這孩子心實嘴笨,受了欺負也說不出來。」

    道癡道:「祖母,虎頭多見見人,沒有壞處。他沒隨大師父雲遊前,說話只能一個字一個字的吐,現下已經強出那時好多。趁著他還小,有些事慢慢教,說不定還來得及。」

    王寧氏雖捨不得,可也曉得孫子說的有道理,歎了一口氣道:「那你可緊著照看些,莫要白讓虎頭受了欺負。」

    聽出她話中的不放心,道癡少不得將陸炳又誇了一番。陸炳行事端良,虎頭過去與其作伴,絕對不會受欺負……

    回到家時,道癡扶著王寧氏下車,王寧氏看了眼停著的馬車道:「是不是七郎來了?」

    道癡認出是十二房的馬車,道:「許是三哥!」

    等祖孫兩個進了院子,聽到動靜迎出來不僅是順娘與王三郎,還有容娘。

    姊弟兩個過來送節禮,王寧氏吩咐的順娘與道癡先招待客人,自己回上房換衣服。

    容娘看到道癡帶著虎頭進內院,又曉得虎頭的住處就在道癡外間,心裡很是不贊同。畢竟這邊家裡還有個待嫁的順娘。規矩人家,講究的是內無三尺之童。

    不過想想,所謂禮教規矩,多是儒生們鬧出來的。看到虎頭,還能將這個孩子想歪的人,本身就心裡不正。

    況且外九房就這幾間院子,要是道癡視虎頭為僕,安排在外院小房還沒什麼;要是真視虎頭為親人,當然沒什麼好避諱的。

    明日過節,今日送節禮,連個還禮的時間也不留,這不是送禮之道。

    道癡曉得,這姊弟兩個上門定是有事,說不定還同自己前幾日提及的嫁妝鋪子有關。

    果然,在院子裡寒暄幾句後,容娘便說要到道癡屋子裡坐坐。

    順娘便道:「你們先去坐,我去收拾些吃的過來。」又將虎頭也叫了去,留下這邊的姊弟三個說話。

    進了道癡屋子,三郎方小聲道:「二郎,我回去問了大姐姐關於鋪子的事,大姐姐說叫我傳話說不明白,非要親自過來與你說。」

    他雖壓低音量,可這屋子就這麼大地方,容娘哪裡聽不見。

    容娘瞥了三郎一眼,道:「難道就你是二郎的哥哥,我不是二郎的姐姐?怎麼來不得?」說罷,也不待道癡客氣,就大咧咧地坐下。

    立時女王氣場全開,三郎立時閉了嘴巴,尋了下首的位置坐下。

    容娘也不囉嗦,直言道:「二郎,你想要陪嫁鋪面給順娘姐姐,這個我支持。按年收租的話,一間位置的好的鋪面,一年十幾兩銀到幾十兩銀子都有,十年八年就收回本來,不像買地,要靠天吃飯。可是我不贊成你收成品鋪子陪送。張家太太去的早,順娘姐姐過去就操持中饋,哪裡有精力打理外頭的鋪面。再說,張家姐夫又在應試,中舉後多半會進京參加會試。若是中了進士,就要闔家赴任;若是不中,張家姐夫年輕,即便幾次不第也未必會棄考,說不定會客居京城。如此一來,再好的買賣,沒有人精心盯著也荒了。」

    道癡不過是想趁這個機會,給順娘添份嫁妝,也給家裡增加個進項。

    容娘的話,確實有道理,道癡便熄了送順娘成品鋪子的想法,點頭道:「大姐姐說的正是,是我想的簡單了。順娘姐姐的性子,也不合適打理外頭的買賣。」

    容娘見道癡聽見自己的話,「知錯就改」,心情大好,道:「不過你能想到置個鋪子,添個進項,這想法不錯,也是長進了。就像你打算的,你以後想要進京見見世面。京城居、大不易,單靠家裡幾畝薄田的進項勉強餬口還罷,想要自在出行,口袋裡還要有銀子。你是世子伴讀,如今王爺已故,世子就是一國之主。這安陸地界,你都可以橫著走,正是借勢生財的好時候。四姓人家,即便有異議,也不會這個時候與你對著幹。畢竟你還姓王,並不是只憑王府勢力的無根浮萍。我瞧著宗房大堂兄,這兩年對你甚是照顧,對於你弄鋪面的事情也不會反對才是。」

    見容娘一副胸有成足的架勢,道癡道:「大姐姐莫非有什麼好建議與我?」

    容娘道:「一說起賺錢買賣,很多人都盯著『衣食住行』四樣。可酒樓茶肆這些地方,費心勞神不說,魚龍混雜,還極容易出是非,有什麼好?瓷器鋪、藥鋪、箱櫃鋪、糧食店這些地方,經營好了,也有些油水,不過都比不過一個行當。你們想想看,到底是什麼行當?」

    說到這裡,她笑著看著道癡與三郎,開始賣關子。

    三郎雖不是不知世情的書獃子,可對於商賈之事知曉的還真不多,從自己的產業的想了一圈道:「是綢緞莊?雖說客人只是富貴人家,可是一年四季都少不得買料子,生意錯不了。」

    道癡今天上午才在西城轉了一圈的,想了想道:「是銀樓吧……那裡不僅買金銀首飾,還有珠寶玉石,利潤應該不薄。」

    容娘挑眉道:「綢緞莊是賺錢,可是貨源、買家,一項一項的,處處需要人費心;銀樓的話,又過於依賴技藝高超的大師傅……最賺錢的行當是當鋪,價值十兩銀子的物件,送到當鋪不過開價二、三兩,轉手賣出去,幾倍利潤。伴著當鋪,還可以再開兩個小鋪子,一間成衣店賣舊衣,開在走卒販夫雲集之地;另一間是古董珍玩、文房四寶,則尋清雅之地。三間鋪子,相伴而生,只要尋幾個本分人看著,其他的都不必操心。」

    道癡聽了,心中欽佩不已,這不僅是「產銷」一條龍,而且還根據貨物不同,也有了專門的定位。

    容娘這份見識,擱在這個時代,極為難得。

    當鋪看著不是什麼鮮亮的買賣,可勝在實惠,又符合道癡「洗錢」的想法。

    道癡站起身來,對容娘作揖道:「古人有雲,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大姐姐有大智慧,小弟這裡謝過了。」

    幾日功夫,容娘便能想出這個生財的法子,且毫無保留地告訴給道癡,這份人情確實不輕。

    容娘安然受了,又道:「雖說涉及銀錢,自家的買**合夥買賣要好。可是你既打算著進京,就要想的周全些。我建議你分出兩成股給王琪,他儀賓的身份已定,以後不管你與三郎兄弟兩個去哪裡,王琪是扎根在安陸城的,正好可以照拂你的鋪子。有他出面,即便王家宗房與別房的人眼紅,也沒有人再敢打主意。」

    道癡雖曉得容娘的建議有道理,可這回卻沒有點頭。

    鋪子要是合股,股東是有資格查賬的,那樣他以後真有遇到大筆銀錢,想要借鋪子「洗錢」就費事了。

    他想了想道:「宗房尚沒分家,涉及銀錢到底麻煩,我想著還是直接分兩成干股給七哥,反而省事。」

    容娘聽了,笑容淡了下來。

    所謂「干股」,就是未出資而獲得的股份,實際上算不得真正的股份。因為並無對鋪子的管理權,只能吃紅。

    聽起來,王琪得到的好像差不多,但是哪裡能一樣。真正合股要要列入文書,在衙門裡登記鋪面時也會註明;干股則是一種贈與,干股分紅的多寡都要看道癡的意思,道癡隨時有權終止。

    難道是捨不得銀錢,想要吃獨食?

    容娘本是大方的性子,才會將賺錢的法子雙手奉上,實見不得為了銀錢算計來算計的小家子氣。再說,王琪這一年多,待道癡的好,她與三郎都看在心裡。同她與三郎相比,王琪更像是道癡的親兄弟。

    若是道癡為了銀錢,連王琪都防著,那她也就沒必要在這個弟弟身上費心。

    道癡仿若未見,接著說道:「要不是大姐姐想的好點子,我也想不到此處。偏生對於經營之事,我又一竅不通。對於選址、聘人之類,少不得還要請大姐姐多費心。雖曉得大姐姐不缺銀錢,可若是當我是弟弟,也不要卻了我的心意。鋪子的紅利中,拿出一成給大姐姐做脂粉錢,算酬謝大姐姐的辛苦。同樣是姐姐,順娘姐姐那裡,我也留出一成。我以後會去京城求學,三哥會在哪裡?多半是中了進士,在哪裡做父母官。我不希望自己的兄長千里做官只為刮地皮。即便伯父伯母富足,會給三哥置產,可銀子哪裡嫌多?也給三哥留一成。虎頭與我相伴長大,情同手足,他爹娘偏疼次子,疏忽與他。我既接了過來,總要管到底,就給他也留一成。至於五郎,現下他還年幼,暫時並不缺銀錢使,等以後再說。」

    容娘本對道癡不肯分實股給王琪心有不滿,聽了這一席話不由愣住。

    兩成、一成、一成、一成、一成,確定分出的就是六成紅利了;而聽這話的意思,五郎那份將來也會留出來……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10 08:33 PM

本帖最後由 WK800I 於 2012-8-10 08:40 PM 編輯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三十三章 中秋月下人團圓
   
    容娘在用「生財有道」的良方在試探道癡,道癡何嘗不是在試探這個小姑娘?

    顯然,比起臉厚心黑來,宅門裡的小娘自己完敗。

    她板起臉來,道:「渾說什麼,是開舖子,又不是過家家。是為了贊些銀錢才開的鋪子,利潤都分出去,還折騰什麼?你的心意,我與三郎領了,至於分成之類的話,莫要再提起。若是我真貪這幾個銀子,還過來與你說甚?自己著手開舖子又不是開不得。不僅是我與三郎,就是順娘姐姐與虎頭的分紅,我也不同意你給。這種不勞而獲的外財,最初入手,可能會讓人覺得好不好意思,可佔便宜容易上癮,人心易貪。若是趕上他們手頭緊,你幫扶一把,他們會念你的好;你這樣固定地白給,不僅落不下好,哪日想要不給都不行。另外,不管順娘姐姐與二郎關係多好,出嫁前與出嫁後倒地是不一樣。順娘姐姐身邊有張姐夫,二郎這裡以後也會取媳婦,到底是兩家人,銀錢斯巴不清,以後有的心煩。姊弟關係好,不在這個上。一年分順娘姐姐百十兩銀子,還不若你出息了,順娘姐姐有靠山。」

    這幾句話,容娘是真心為道癡好才開的口。

    畢竟道癡只是嗣子,順娘才是王寧氏的親孫女。道癡願意厚待順娘,王寧氏肯定只會歡喜,不會說旁的。

    可容娘不願見道癡太吃虧。

    在她看來,道癡為外九房已經做了不少。外九房貧寒,眾所周知,即便順娘許張家算是高攀,置辦嫁妝這塊也當量力而行。崔姨娘雖留下一份嫁妝,可道癡以後進學、說親哪樣不需要錢,萬沒有將嫁妝都折騰光了陪給順娘的道理。

    唯一慶幸的是,道癡現下年歲還小,還有三、四年才說親。好好幫上一把,在他成親前說不得也能攢下一些家業。

    三郎漲紅了臉,道:「我也絕不會要。難道在二郎心中,我這兄長就是貪官胚子?哪個要你操心,你只好好的攢些家業是正經。」

    若是地上有縫,他恨不得鑽進去。

    道癡與他雖是異母兄弟,可按照大明律,分家的時候是諸子均分。道癡被過繼到寒門,勉強度日,有了賺錢的生計,還想著他們這些兄姐,連牙牙學語的幼弟都沒拉下;他們在享受錦衣玉食的時候,怎麼就沒想著早點幫著道癡置些產業?

    若不是因順娘出嫁在即,道癡想起陪嫁鋪子,說起這個,他還想不到自己疏忽至此。

    以前只想著等長大些,一定好好照看這個弟弟,卻忘了,這個弟弟小小年紀,已經開始支撐門戶,日子過得正辛苦。等他長大了,弟弟也大了,雪中送炭沒等到,哪裡還稀罕他錦上添花?

    顯然容娘心裡為了這個,也略有不安,倒不是愧疚之類。只是擔心道癡日子過得不好,會對十二房生怨。

    為了道癡出繼之事,十二房受到諸多非議,連帶著他們幾個小的都不能倖免。後來因三郎與道癡交好,族裡的風聲才漸少些。若是三郎與道癡兄弟反目,到時候還不知旁人會說什麼。她明年就出嫁京中,安陸的風風雨雨影響不到她身上,可非議太多,到底對三郎到底不好。

    姐弟連連番表態,道癡面上露出幾分迷茫與不安。

    容娘已經拍板道:「你自小在山裡,下山沒幾日去了王府,叔祖母又是極清高的性子,所以不曉得外頭的齷蹉事。銀子這東西固然好,也是惡之源。多少人家為了銀錢兄弟反目、夫妻成仇。不到迫不得已,不要拿銀子去試探人心。又涉及到生意上的事,干股之類的提一次,就不好輕易收回。你現下年紀還小,這些道理以後就慢慢懂了,這回先聽我的。至於鋪面人選之類,也不用你操心,我這些日子正閒著。」

    大包大斂了去。

    道癡忙露出幾分不好意思,小聲道:「怎麼好這樣勞煩大姐姐。大姐姐不是應……應跟順娘姐姐似的,在家繡嫁妝麼?」

    提及這個,容娘倒是落落大方,沒有尋常女兒聽聞親事時的嬌羞,道:「那些東西,早預備齊整。我現在不過是混日子、享清閒,每天除了教教五郎說話,再沒旁的正經事,正閒著發霉。二郎也莫要再囉嗦了,難道我不是你親姐姐?再要客套,可就沒意思了。」

    話說到這個地步,道癡只能鄭重謝過。

    說完正經事,容娘與三郎沒有略坐坐,便起身告辭。畢竟明日是中秋,他們家裡還有其他事情要忙……

    馬車離了外九房,三郎低頭道:「大姐姐,是我疏忽了,早看到二郎這邊的窘境,卻沒想著幫一把。」

    容娘道:「怎麼幫?就算你想要送銀子,也得二郎肯要成行。父親母親又不是沒送過,叔祖母那邊都過不去。現在也不晚,二郎還沒到用銀子的時候。就按我方才說的,將幾個鋪子相繼開起來,每年的進益足夠二郎自在度日。我瞧著二郎的性子,雖是個有主意的,可並不將銀錢放在心上的,還算是厚道。」

    三郎點頭道:「二郎待人實誠,聽七哥曾提及,他將崔姨娘的嫁妝處理得差不多,又將王府那邊賜下幾樣東西都典當,籌了銀錢給順娘姐姐置辦了幾十畝妝田。」

    容娘聞言,沉默不語。她還真沒想到,道癡能為順娘做到這個地步。

    作為十二房唯一的嫡女,她的嫁妝多年前就預備妥當,不說旁的,只莊田就千畝。對於十二房來說,這樣的嫁妝並不算什麼,父母並非無力為她置辦更多,只是不願過於惹眼罷了。更多的金銀,會以其他名目貼補給她。

    順娘即便陪嫁幾十畝地,與她這邊相比也不算什麼。可東西雖不多,卻是道癡傾家置辦,份量未必比她的嫁妝輕。

    那邊只是嗣姐弟,道癡都能做到這個地步;若是沒有出繼出去,會是什麼情形?

    過了半響,她方歎了一口氣道:「叔祖母好福氣……父親真的錯了……」

    又想著道癡功課雖不及三郎,可勝在勤奮肯學,一次就過了縣試、府試。這樣下去,明年的院試多半也沒問題。十三歲的秀才,就算鄉試、會試多磋磨幾科,也沒什麼可怕的。

    不知父親心裡,有沒有為當初的草率後悔。

    現在父親沒起復還罷了,即便外人對他將庶子出繼之事有些閒言,也影響不到什麼;等到起復後,讓政敵曉得這個短處,又是一番風波。

    將到家裡之前,容娘便吩咐三郎將自己幫二郎籌劃當鋪這件事保密,不要讓父母知曉。

    王青洪行事帶了讀書人的清高,對於當鋪這樣的買賣向來不喜;王楊氏那裡,心腸雖軟,有的時候卻嘴硬。要是曉得他們姊弟兩個主動幫庶弟,肯定也不贊同。

    三郎道:「大姐姐放心,我又不是長舌婦,哪裡會提這些?倒是大姐姐,就算在家裡悶了,想要借此多出去散散心,也別落下我。只有我陪著,母親那邊才不會多問……」

    翌日,中秋佳節。

    正趕上晴天,晚上安陸城的萬千人家,便看到一輪皎潔明月。

    黃昏十分,順娘便帶著臘梅在院子裡設了祭桌。

    中秋節,除了闔家團圓外,還有拜月之禮,由家中女性長輩或當家主婦主祭。按照習俗,男不拜月。男子在拜月儀式上,多充當贊者或執事。

    拜月從月升開始,因去年經過一遭,道癡對於贊者之職也輕車熟路。

    家中女性,除了王寧氏祖孫,就是臘梅與燕嬤嬤,一一隨祭下來,整個拜月禮也不過兩刻鐘就完畢。

    拜月後,眾人才重新落座,賞月吃月餅。

    月餅是五仁餡,裡面放了冰糖,顯然是對了虎頭的胃口,他笑瞇瞇地吃了三塊。王寧氏怕他積食,將他跟前的月餅盤子挪開,他才歇了嘴。

    道癡想到張慶和,低聲道:「祖母,張大哥什麼時候從武昌府回來?」

    王寧氏在心裡算了下,道:「今日出考房,二十五放榜。要是榜上有名,還要拜房師、會同年,早說也要下月初才回來……若是考的不順,二十八、九就差不離到了。」

    說起這個,老人家心裡不免有些擔心。要是張慶和榜上有名,接下來迎娶,是雙喜臨門,順娘也直接成了舉人娘子;若是張慶和鄉試失利,心情不好的話,會不會影響小兩口感情?

    道癡見狀,勸道:「祖母不過太擔心,我使七哥打聽過了。城裡幾位大儒,都讚過張大哥的文章。張大哥此次下場,是厚積薄發,多半過的。」

    王寧氏道:「只盼著好。」

    容娘坐在道癡對面,對於祖孫兩個的對話聽不真切,只聽到「張大哥」、「文章」之類,不由紅了耳朵。

    她側過身來,看著虎頭眼巴巴地看著挪到一邊的月餅盤,心中不忍,可也不敢讓他多吃,便拿了一牙西瓜給他……

    中秋過後,道癡又等了一日,八月十七這日,去了王府……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10 08:34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三十四章 心存奇世子出府

    世子在前陣子治喪中,清減許多,歇了小半月,氣色好轉不少。

    聽說道癡求見,他心裡有些意外。畢竟一年多相處下來,他也瞧出來,道癡並不是多事的,假期中間入府,定是有什麼事。

    他便沒有耽擱,直接吩咐內侍將道癡帶到啟運殿。

    大喪過後,每日除了去鳳翔宮請安之外,他就在這裡,整理興王生前的一些手書隨筆,也處理些王府事物。

    十數日未見,道癡進門,自然要先大禮參見。

    世子抬手虛服一把,道:「快起吧。」

    看了兩眼道癡,他倒是有些奇怪,道:「怎地你休息小半月,面容反倒清減了?旁人都苦夏,二郎還苦秋麼?」

    道癡起身,長吁了口氣,道:「出府後,得了大師父喪信,我便出城悼祭,中秋前方回來。」

    道癡七月裡還請了假,就為了探望西山老僧,世子自是記得此事,不免唏噓道:「真是世事無常,孤還以為你們放假撒歡,日子過的爽快,沒想到你又值喪親之痛,孤這裡給你道惱了。」

    道癡道:「謝過殿下。西山寺除了大師父與虎頭,便只剩下兩個老僕。虎頭不知世事,我實不放心,下山時就將他帶了回來。」

    世子倒是沒想著道癡是不是饒了自己「禮賢下士」的計劃,畢竟此一時彼一時。他眼睛一亮,帶了幾分期待,道:「二郎今日帶人來了?」

    道癡搖頭道:「沒得殿下點頭,我怎麼好帶人過來。」

    世子從座位上起身,臉上帶了雀躍。

    興王在時,父子兩個常穿常服出王府,即便守著規矩很少出城,可市井之間也是常轉的。前兩個月忙著王府治喪之事,世子哪裡有功夫、有心情出去。

    如今閒著無事,又曉得自己期待的「異人少年」進城了,世子不免有些意動。

    「孤隨你出府去瞧瞧,可好?」世子猶豫不決問道。

    道癡一愣,還真沒想到世子要出府。他原以為,世子得了虎頭消息,會讓他早日將人帶進府。

    「寒舍簡陋,殿下身份貴重……」道癡遲疑了一下,如斯回道。

    他雖願意抱著世子這條大粗腿,可也不敢攛掇他出去,要是傳到王妃耳中,哪裡能落下好。

    世子出府不出府,本還在兩可之間,見了道癡的反應,反而越發想要出王府透透氣。興王薨,王府一下子就冷清下來,前兩日的中秋節,一家人團坐一起,都紅了眼圈。小郡主甚至忍不住悲泣,撲到王妃懷裡,大哭了一場。

    世子在母親與姊妹面前沒有落淚,晚上就寢時卻濕了枕巾。逝者已矣,生者猶在。世子也不願自己每天悲慼,想著早點振作起來。

    他挑挑眉,道:「安陸城的富貴之地,還有比得上王府的麼?」

    意思很明顯,同王府比起來,何處不是陋室,道癡不必因家捨簡陋寒酸而不好意思。

    道癡心中苦笑,他在乎的哪裡是這個?

    道癡曉得世子的脾氣,最不喜人忤逆,便也不再囉嗦。只是祈禱世子能想起來去王妃知會一聲,至於提醒之類,還是免了。

    世子本就將他與陸炳看成小的,多照顧一二;他要是擺出老成的模樣,提醒世子這個、提醒世子那個,肯定第一個被厭棄。

    還好世子至孝,就算任性想要出府,也沒有忘記王妃那邊,對道癡道:「你去尋陸炳,孤去母妃跟前說一聲,兩刻鐘後在王府門口見。」

    道癡應了,出了啟運殿,去尋陸炳。

    走到陸家院子外,便聽到裡面隱隱孩童的啼哭聲,道癡不由有些躊躇。可是世子吩咐他來尋陸炳,是要帶陸炳出府的意思,他又不好多耽擱。

    想到這裡,他抬手叩門。

    院子裡哭聲漸止,「吱呀」一聲大門開了,陸炳紅著眼圈出來開門。

    見到道癡,陸炳眨眨眼道:「二哥怎麼來了?」說話間,打開門,將道癡往院子裡讓。

    道癡腳下沒動,道:「虎頭進城了,現下在我家。殿下想要過去看看,打發我來叫你。」

    陸炳自從聽王琪提過虎頭,一直在盼著,原以為要等到九月伴讀們假期完了才能得見,沒想到現下就有了消息。

    「去二哥家?」陸炳先是歡喜,後是猶豫道:「殿下出府,那王妃那邊?」

    道癡道:「殿下親自去王妃處稟奏了,讓我們兩刻鐘後王府門口集合。」

    陸炳這回是真笑了,拉了道癡進院子,道:「上回我在北城巡城,就想要去二哥家轉轉,怕是冒昧才忍著。這回沾了殿下的光,總算能得償心願,怎麼能空手去?」

    范家這個小院,處於王府西南,小小三合院,北房三間,東西廂房各兩間。范氏雖是五品誥命,可因住在王府的緣故,身邊只帶了一個老嬤嬤入府,幫她照看幾個孩子。另有王府安排的兩個才留頭的小姑娘,負責院子裡的掃灑。

    陸炳同道癡說完話,便對正房揚聲道:「娘,王二哥來了。」

    范氏挑了簾子出來,招呼道癡進屋坐,又抓乾果吃食給他。

    儘管范氏言談之間帶了熱絡,可臉色有些僵硬,裡屋偶爾還有飲泣聲。

    道癡坐得不自在,道:「師母,是殿下打發我來叫大郎,我們倆這就該過去了。」

    陸炳卻是蹭到范氏跟前,道:「娘,殿下要帶孩兒去王二哥家接虎頭大哥,孩兒總不好空手去,娘幫孩兒預備禮匣子。」

    范氏早聽兒子念叨了幾次虎頭,曉得是王琪舉薦的勇武少年,過些日子要入王府。

    現下聽了兒子的話,旁的她還沒在意,「去王二哥家」那句,卻引得她變臉:「殿下要出府?」

    陸炳道:「娘莫擔心,殿下去王妃處稟告去了。」

    范氏這才鬆了一口氣,問了兩句,曉得是世子臨時起意要出府,面上難免露出幾分不贊同來。

    可世子不在,跟兩個小的說也沒用,她便沒有說什麼。

    裡屋童子抽抽搭搭的哭聲又起,夾雜著少女的輕聲細語。道癡忙起身道:「時間差不多了,再遲怕殿下心急。」

    范氏點點頭,對陸炳道:「這次你是隨殿下過去,多半是打個過場就回來,哪裡算是拜會。等下次你單獨去時,我再幫你預備禮匣子。」

    陸炳見范氏沒精神,便老實地點點頭,隨著道癡出來。

    出了院子,他的小臉就耷拉下來。

    道癡輕聲道:「是煒二弟在哭?這是怎麼了,連帶著你也跟著難受?」

    陸炳伸出左手,帶了幾分委屈道:「早上去給王妃請安,二弟折了王妃的菊花。娘不僅打了二弟屁股,還說我沒看好二弟,打了我二十個手板。」

    他方才左手一直在袖子裡,現下露出來,掌心又紅又亮,腫得跟小饅頭似的。

    道癡看了,不僅倒吸一口冷氣:「什麼花這麼金貴?引得師母這麼大的火,將你們兄弟都打了?」

    「是王爺生前移摘的兩株墨菊,王妃最愛的。」陸炳越說越沒底氣。

    確實是闖禍了。

    現下菊花花期未至,滿盆的綠葉子,哪裡就吸引了小孩子?

    陸炳的弟弟陸煒今年五歲,是有些調皮搗蛋,但也不是不聽話的孩子。

    道癡早就察覺出,陸家在王府的地位很微妙。王爺與世子甚是看重范家,聽說兩位小郡主與陸家大小姐也是閨閣好友,可是卻沒有聽過王妃對范家人親疏之類的話。陸家人行事都十分小心謹慎,絲毫沒有王爺器重就囂張跋扈的意思。

    王府裡的男主人沒了,王妃與范氏一個是世子生母、一個是乳母,關係有些微妙。

    見道癡不接話,陸炳哭喪著臉道:「我真的不曉得那兩盆菊花就是王妃最愛的墨菊,剛好今天換盆,一堆花草都混在一處,有鳴蟲叫,二弟就被引了過去,踩了個正著。」

    這句話,倒是真證明這裡頭的「巧」。

    不過這是王府內務,道癡不過聽聽便罷。

    多半是下面人在搞鬼,以王妃的身份,真要想敲打范氏,也不用這般費事。只是不知道算計的到底是范氏還是王妃。

    道癡道:「不管有心無心,錯就是錯,師母的罰的沒錯。你也是被殿下慣的,行事越發隨意。師母管教你們,總是為了你們好。」

    陸炳舉著自己的「豬蹄手」,呲牙道:「我都這般疼了,二哥不說安慰兩句,反而也來說教。」

    說話的功夫,兩人到了王府南大門,陸炳早縮回左手,臉上也平靜如常。

    等著盞茶的功夫,便見世子穿著素服,帶著黃錦、呂芳兩個小太監過來。

    即便世子是輕車簡從,可馬車前後跟著的儀衛也有七、八十人。

    這也太顯眼了。

    世子見狀,不由皺眉,喚人生前,吩咐了幾句。儀衛這才前後散開,饒是如此,馬車左右也留下二十來人。

    世子帶著道癡與陸炳上了馬車,無奈道:「孤本想要借此出來轉轉,母妃卻是發話,命孤接了人即回。」

    聽到一個「接」字,道癡道:「殿下,虎頭不諳世事,總要先教教規矩……」

    世子道:「學規矩的事不急,孤會慢慢教……」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10 08:37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三十五章 試深淺誰深誰淺

    即便世子身份顯貴,可畢竟是外姓男子,沒有登堂入室的道理。因此,道癡到家後,便直接將世子引到南廳。

    至於那些隨從,除了黃錦、呂芳,另有四個近衛隨著進門外,其他人就分在道癡家門外,街頭巷口幾處警戒。

    饒是如此,一行八人,加上道癡、驚蟄主僕,就是十人,進了小廳,小廳裡也立時侷促起來。世子雖面色如常,可顯然沒涉足過百姓人家,忍不住用眼角餘光打量這小廳。

    陸炳與黃錦幾個都難掩詫異,早聽說道癡家裡不富裕,也沒想到會寒酸成這樣,這兩間小廳,還不如王府淨房來的敞亮。剛才從門口走到這裡經過的小院子,也逼仄得緊。

    道癡吩咐驚蟄奉茶,自己同世子告聲罪,往內院去了。

    王寧氏已得了消息,曉得道癡帶了兩位小公子家來,後邊還簇擁著好多隨從。

    孫子去王府之事,王寧氏是曉得的,這一尋思就駭出一身冷汗。

    她吩咐順娘與臘梅回屋子,自己站在正房門口,等道癡進了院子,便急匆匆招呼道癡到身邊,低聲道:「真是那位來了?」

    道癡無奈道:「可不是那位。」

    王寧氏歎氣道:「你這孩子,恁也大膽。要是有個閃失,這一家子都討不了好去。」

    道癡心裡雖忐忑,可不忍見王寧氏擔心,低聲道:「祖母莫擔心,殿下稟告了王妃後出來的,帶了三百親衛跟著,都在這條街上警戒,斷不會有半點閃失的。」

    人數誇大了幾倍。

    王寧氏聽了,提著的心這才放心,不過依舊道:「還是早送走的好,我們擔不得這干係,驚擾了街坊鄰居也不好。」

    道癡應了,望向站在旁邊的虎頭,虎頭手中抱著一隻大公雞。威風凜凜的大公雞,已經蔫吧下來,無奈地衝著道癡拍拍翅膀。

    道癡道:「虎頭怎麼折騰起它來?」

    王寧氏笑道:「你走後,這孩子就在雞欄前站著,看來是瞧著雞稀罕呢。這公雞啄他,這孩子也不避,倒是與它玩到一處。」

    道癡笑笑,對虎頭道:「快將公雞放了,帶你去見客。」

    王寧氏只當虎頭孩子氣才在雞欄外,道癡卻曉得這傢伙定是看著公雞,想著雞腿、雞翅之類的。就算他不知道怎麼將活雞變成那些好吃的,也知道這些就是肉肉,才當成寶貝不撒手。

    虎頭雖戀戀不捨,可還是「哦」了一聲,將公雞放回雞欄。

    那可憐的公雞一落地,便飛似的去了,鑽進雞籠不肯再露面,顯然被蹂躪的怕了。

    王寧氏將虎頭的衣襟抻了抻,將他袖子上沾著的兩根雞毛也摘了去,才推了推他,道:「好生聽你二哥的話,隨你二哥去。」

    說罷,王寧氏又道:「貴人既家來,我總要去拜見。我去換衣裳,等世子要走前,你使人知會一聲,我過去請安。」這是對道癡說的。

    道癡雖不願折騰老太太,可也曉得這是沒法子的事,點頭應了,帶了虎頭出去。

    小廳這邊,世子已經等得有些煩躁。

    雖說已過中秋,可秋老虎正厲害,這南廳裡不僅狹窄,而且通風也平平,屋子裡很是悶熱。另外傢俱器具都上了年頭,屋子裡即便常開窗子,也有股淡淡地霉味。

    驚蟄喊燕嬤嬤取了熱水,給世子與陸炳奉了茶,可這簡陋的器具,散茶餅子,黃錦與呂芳哪裡敢讓世子用。

    內院到南房不過幾步路,道癡帶了虎頭抬腿就到了。

    虎頭顯然沒想到,道癡口中的「客」不是一個,而是這麼多人,不免有些怕生,愣了愣,便將自己往道癡身後藏。

    他比道癡個子還高半頭,哪裡藏得住?

    世子與陸炳都好奇地打量虎頭,覺得王琪有些誇大其詞,即便虎頭看著稍健壯些,也瞧不出有半點「熊力」的影子;要說「異於常人」之處,則是這大個子行事太稚氣些

    虎頭圓圓的腦袋,圓圓的眼睛,黑眼仁多,白眼仁少,加上眼中的稚嫩,臉上的怕生與乖巧,怎麼看都是純良無害的小羊羔。

    世子見了,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他笑著對道癡道:「七郎說虎頭有熊力,二郎家裡有沒有石鎖?」

    即便喜歡虎頭,他也想要先看看虎頭的份量,畢竟他出來前,在王妃跟前誇了海口的。要是虎頭差不離還好,要是差的太多,他面子上也過不去。

    道癡自是看出世子眼中的猶豫,心裡曉得眼下不是讓虎頭藏拙的時候。他搖頭道:「沒有石鎖……不過虎頭臂力尚可,單手就能將七哥舉起來。」

    王琪這一年多雖瘦了不少,可也分跟誰比,跟眾少年同窗相比,依舊像個小肉墩子。

    世子聞言,眼神微閃,轉頭看了看身邊侍立的幾人。黃錦與呂芳都是少年,百十來斤肉;那四個近衛,可都是身高將近六尺,身上緊緊繃繃地,隱隱地看出身子的腱子肉。

    於是,世子便指了指其中一個道:「你上前去,讓虎頭試試臂力!」

    那近衛聽著眾人說話,對於道癡身後若隱若現的那個少年,有些不以為然。所謂「身有牛力」、「身有熊力」這些話,在武人中不時有聽聞,可沒幾個能信的。

    不過心裡腹誹是腹誹,他還是應聲出列。

    道癡一把從虎頭從身後拉出來,指著那近衛,對虎頭道:「這位大哥要同虎頭做耍,就像你同七哥那樣玩。」

    虎頭聞言,帶了歡喜,不過望向旁邊的幾個人,還是有些遲疑。

    道癡道:「若是你耍的好了,旁人也同你一道玩。」

    虎頭這才動了,一步兩步走到那近衛跟前,咧著嘴沖那近衛笑。

    那近衛看的直慎得慌,尋思這少年不像是孩子氣,笑起來更像是傻子……這胡思亂想,下一刻他就被舉了起來。

    虎頭這時,已經從雙手變成一個手,輕鬆地舉著那近衛,還在這丈半見房的小廳裡小跑起來。一邊跑著,一邊看著道癡與眾人,就差在腦門上寫著「快誇我吧」。

    那近衛身子僵著,面色發白,顯然被驚的緩不過神。

    世子與陸炳兩個看著,眼睛閃亮,另幾個近衛則是瞪大了眼睛。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王府校場就有石鎖,世子親衛,提個兩、三百斤的石鎖,實不算什麼。

    可提起與舉起又不同。虎頭的年紀,又在這裡放著。雖不是他的極限是多少,可單手舉起百數十斤的大漢跟玩似的,確實是「異於常人」。

    道癡沒見停,虎頭便不歇,半刻鐘過去,連氣都不喘。

    不管是站著的,還是充當「石鎖」被舉著的,幾個近衛是真服了。

    陸炳已經站起身,滿臉羨慕地看著虎頭。

    道癡見世子眼睛已經發亮,虎頭手上那個近衛也被折騰的差不多,便對虎頭道:「先放下這位大哥。」

    虎頭聽話的放人,然後眼巴巴地看著道癡。

    陸炳看著不忍,道:「王二哥你快誇誇他呀!」

    道癡曉得世子跟前,自己不宜「喧賓奪主」,便看著世子的荷包道:「殿下身邊帶了小食沒有?」

    世子聽著沒有沒腦的問題,先是一愣,隨即道:「這些日子孤嗓子有些發緊,身上常帶著糖百合。」

    道癡雖捨不得,可曉得虎頭入府最親近的當是世子,而不是自己。只有那樣,世子才能全心全意地信任虎頭,待虎頭好。

    陸炳也反應出虎頭的表情,未必是要誇獎,更像是小孩子討吃,捏著自己的荷包,不免有些躍躍欲試。荷包裡裝著兩條山楂脯,還有兩塊牛皮糖,都是他愛吃的。

    他倒不是捨不得拿出來,而是想起母親告誡他的話,讓他在世子身邊時,一切以世子為主,莫隨意插話多事,眼神暗了暗,又鬆開手。

    世子反應過來,果然帶了幾分趣味看著虎頭。

    對於他們這些人上人來說,不怕下邊人單純,不懂事,畢竟不懂事可以慢慢教;那些有小主意、小算計的,反而讓人生厭。

    道癡對虎頭道:「這是殿下,只要你以後聽殿下的話,就有好吃的。」

    虎頭跟在道癡身邊長大,對於他的話,自然全心信賴,開始眨著眼睛望向世子。

    世子手中的素色荷包,即便沒有打開來,虎頭也有些挪不開眼。道癡沒習慣隨身帶小食,可王琪是個愛吃的,身上荷包裡果脯、肉乾常有的。

    看著虎頭這眼巴巴的模樣,世子臉上露出笑意,將荷包打開,將裡面的糖百合都倒出來,吩咐黃錦送過去。

    虎頭看了眼道癡,見他沒搖頭,才雙手接了,而後一屁股坐在地上,直愣愣地盯著手心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捏了一片,送到嘴裡。

    一屋子人,都齊刷刷地望著虎頭。

    虎頭的眼中,只有這半把糖百合,眼睛彎彎的,嘴角不禁上挑,嘴角邊口水亮晶晶的。

    近衛也好,兩個小太監也好,都吸了一口冷氣。

    若說方才虎頭表現的,怕生點,孩氣點、反應慢些,看著有些呆傻;現下這模樣,坐實了這孩子確是「異於常人」。

    陸炳倒是越發喜歡虎頭,覺得虎頭比自家二弟乖巧多了。

    世子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很滿意,「不知世事」正好,慢慢教就是,教出來乖乖聽自己的話多好;陸炳就是他帶大的……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10 08:37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三十六章 柔弱女亦有犯擰時

    目送著王府的馬車在眾府衛的簇擁下遠去,道癡的情緒一下子低沉下來。王寧氏方才出來拜見世子,並且與孫子一道親送貴客出門。

    老人家心裡不放心虎頭,可見孫子難受,便沒有說什麼,只道:「你們休假已經將半月,再過半月就會回府學,等那個時候你們再做伴便是。」

    道癡點點頭,扶著王寧氏回了院子。

    儘管方才世子帶來的親衛不是三百,也有七八十人,散在街頭巷尾,引得不少人家探頭探腦。旁人家雖好奇,不過是嘀咕兩句。

    外八房這邊,因與外九房是近鄰看的更真切些。

    這一年多來,外九房的變化,他們都看在眼中。或許外九房現在還不如他們富裕,可誰都能看出來,外九房的日子會越過越好。

    孫女婿是秀才老爺,孫子是王府伴讀,如今家裡僕從人口也漸增。八老太太與兩位兒媳,不是沒生過與外九房多親近親近的心思,都被八老太爺攔下。

    八老太爺是這樣說的:「旁人有是旁人的,人還是本本分分只看自己碗裡的好。當時與外九房疏遠,是怕他們叫窮,佔了這邊的便宜。現下要學十房那些沒臉沒皮的,過去討便宜?我的兒孫是乞丐麼?」

    一席話說的老伴、媳婦都低了頭,再也不敢提與外九房多走動的話。

    大人既顧忌臉面,又想著利害關係,反而不如孩子們想的簡單。外八房的兩個孫子,卻極愛往道癡身邊湊。

    他們兩個都在族學上學,只是還沒有下場。道癡與他們年紀相仿,卻過了縣試、府試,如何不讓他們佩服。

    八房兩個媳婦生怕公公怪罪,教訓了兒子兩遭,兩個小的也不敢再往外九房竄了。只是堂兄弟兩個讀書越發用心,想著要是自家兄弟都過了童子試,父母還有什麼理由攔著不讓他們與從堂兄弟親近……

    王寧氏與道癡哪裡能想到,外八房老少的糾結,祖孫兩個開始給順娘擬嫁妝單子。

    趁著假期還有半月,道癡想將這個處理妥當。

    除了之前買的那五十畝地,道癡這兩日又去西城置了一間鋪面。地理位置只算中等,正是因為這個,價格也便宜,一百零五兩銀子臨街三間門臉房。即便租金不多要,一年十數兩銀子進賬沒問題。

    妝田、鋪面、傢俱這些大件都齊備了,剩下零零碎碎也不少。

    道癡來到這個世上,還是頭一回置辦嫁妝,哪裡曉得該置辦什麼,王寧氏擬的單子看著又太簡陋了些。就算張家父子不是勢力眼,還有張家那些親戚呢。順娘這樣良善的性子,道癡可不願她因嫁妝的緣故,被人低看一眼。

    實在無法,道癡只能求助容娘。

    容娘將自己的嫁妝單子抄了一份過來,帶著三郎與道癡兩個以作參考。

    像玻璃罩的盆景、掐絲琺琅果盒、掛鏡、掛屏這些都算是這個時候的「奢侈品」,盡數劃去。這些東西都是成年累月積攢下來的,有錢也一時無處買去。

    銀質蠟扦可以換成錫的,粉彩茶葉罐換成青花罐。茶具與瓷器可以減半,梳理用具、洗漱用具、化妝品等,則在安陸城的範圍內採購。

    四季衣服、鞋襪、其他穿戴品,這邊準備的差不多,道癡需要做的,便是多添尺頭。

    陪嫁的首飾這塊,則是請容娘幫著去銀樓選。非誥命不得用金玉珠翠,除了四對耳墜是純金外,一副頭面用的是鎏金,一對掐絲琺琅花釵,其他家常戴的幾套釵環都是銀製。

    兩匣子首飾用了五十五兩銀子。

    選完首飾,姊弟三個便拿著擬好的單子,在西城進行了大採購。其他的還罷,並不是什麼值錢的物件,衣料這裡又是大頭。除了庶人可用的絹、、素紗等,因張慶和已經是秀才,順娘算是「士人妻」,衣服可以用紵絲、綾羅,這兩樣是外九房沒有的。

    除了衣料的限制,道癡才知曉百姓服飾連顏色也是有限定的。民婦穿衣,也只能穿淡色,不許用大紅、鴉青,這就是士庶之別。

    若是按照這個論,外九房倒是比尋常百姓要強的多,因為外九房屬於「士」階層,穿衣上倒沒有那麼多的避諱。

    等到採購齊當,整整堆了一馬車。

    等到外九房時,道癡便安排眾人卸車。

    看到他大肆採購,順娘很是吃驚,王寧氏倒是看不出是什麼。道癡出去之前,已經同老人家說了。兩個大頭道癡都花了,這些小頭上,王寧氏就沒有再囉嗦。

    老太太心裡,早已當道癡是自家骨肉,對於他竭盡全力為順娘置辦嫁妝之事,就也沒攔著。在老太太看來,若是自己大孫子在世,定也會同道癡這般。她若是多計較,反而像是拿道癡當外人。

    上房西屋早已空出來,就是留著裝順娘的嫁妝的,這些東西便由大家抱著、提著,都送到上房。

    等東西都卸完,順娘額頭香汗淋漓,才聽容娘說了一嘴,曉得這些東西都是弟弟給自己置辦的嫁妝。

    她這回沒有避出去,而是正色道:「祖母,二郎,我不要。這些東西要麼退出去,要麼就給二郎做聘禮使。要是張家圖嫁妝,那我不嫁也罷。」

    雖說王寧氏放出話去,道癡不早娶,可外九房三代獨傳,也不容他太晚娶妻,多半過了成童禮後就要定親。仔細算下來,也就三、兩年的功夫。

    王寧氏呵斥道:「快閉了嘴,什麼話都敢說!」

    順娘低著頭,道:「反正不要就不要。我本是做姐姐的,不說為兄弟做什麼,反讓兄弟頃家顧看我,這算什麼?」說話之間,眼淚已經簌簌落下。

    老實人犯起擰來更讓人頭疼,又是在容娘姊弟跟前,王寧氏心下已經惱了。

    道癡不好告訴順娘,這些實不算什麼。即便外人看來,他幾乎用了全部身家,可實際上並不是那回事。可在容娘與三郎跟前,又不好說這個。

    就算買東西用的這百十來兩銀子,他為了不讓容娘起疑,也是先去的藥鋪,賣了世子那日過來時帶的人參、鹿茸等高級補品;在銀樓的時候拿出包舊釵環出來,兌了幾十兩銀子。

    容娘與三郎看在眼中,自是認定外九房的銀錢來源多是這般來,越發覺得道癡不容易。

    容娘對順娘本有些不以為然,覺得她過於綿軟了些,沒有繼承王寧氏的剛性;現下見她如此,倒是有些不忍。

    又見王寧氏臉色發青,道癡欲言又止的,容娘便拉了順娘的手,道:「好姐姐,嫁妝這東西,自古都是娘家人量力置辦,多寡都是心意,姐姐只需受著就好,哪裡好說什麼要不要的。」

    順娘哽咽道:「可是,我怎忍心?」

    容娘掏了帕子,幫她拭淚道:「有什麼忍心不忍心的,難道你們不是親姊弟?要我說,二郎做的很好。就算他年歲小,也是支撐門戶的男丁,不為你這個姐姐做主為誰做主。就算現下將這些都給了你,又能如何?難道他是個沒出息的,就不能再賺銀子回來。」

    辟里啪啦倒豆子似的一席話出來,順娘反駁不了,只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呀?二郎一大早就出來,跑來跑去大半晌,連口茶都沒吃,順娘姐姐不說一句謝,反而怪罪起來,我都要看不過眼。又不是外人,斤斤兩兩計較的那麼清楚,都是一家人,再說誰吃虧誰佔便宜的話就沒意思。」容娘脆生生地說道。

    順娘忙道:「我沒怪罪……」

    容娘笑道:「那順娘姐姐就歡歡喜喜受了這份好意吧,莫要再說旁的,小心氣壞了叔祖母。」

    順娘被容娘說的又羞又愧,倒是沒有再說什麼「不要」之類的話,只是神色間還有些迷惘不安。

    王寧氏暗暗歎了一口氣,吩咐道癡招待容娘姊弟,帶了順娘去東屋開解。

    道癡則是帶了容娘與三郎到東廂奉茶。

    進了屋子,道癡便對容娘豎起大手指:「大姐姐好厲害!」

    容娘掩袖輕笑,道:「這算什麼?不拘男女,想要高聲說話,就要佔住個『理』字。」

    三郎好奇道:「那要是不佔理怎麼辦?」

    容娘挑眉道:「道理又不是天下掉下來落到你懷裡,沒理找到理不就行了?就算找不到,不是還有那一句話麼,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要是自己心裡都沒底氣,那還不如趁早歇了嘴,費那個勁作甚?」

    三郎咋舌道:「大姐姐的意思,不就是無理也要辯三分麼?」

    容娘想起正事,看著道癡道:「你這邊銀錢還能湊多少?」

    道癡想了想,道:「現銀都就剩下今日買東西剩下的幾兩,還有大師父給的幾個老物件,府試後世子與族長太爺賜下的兩方好硯台……」說到這裡,猶豫一下道:「大姐姐,當鋪需要多少銀子?」

    容娘道:「當鋪不同其他鋪子,需要庫房,鋪子後的地方要大,地方不能太偏僻。買了鋪面後,還需要用鐵匠捍鐵庫房,不算本金,鋪面這塊就要、三、四百兩銀子。先期的時候,成衣可以直接賣成衣鋪子,收到的好物件,也可以直接送古玩鋪寄售。等到本金周轉開,有了餘錢,再置辦另外兩個鋪面也不遲。饒是如此,從鋪面到本金,少說也要七、八百兩銀子……」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10 08:38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三十七章 因銀錢姐弟起疑意

    七、八百兩就能開始門賺錢的生意,擱在富貴人家眼中,這本錢絕對不算多。

    可是道癡這裡,今天給順娘採購嫁妝,都是先賣了好些東西籌的銀錢,還不過是百八十兩,又花的差不多。

    三郎望向道癡,露出幾分擔憂。

    道癡的眉頭也皺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像是下定決心似的起身,而後進了裡屋。

    等出來時,他手上已經多了個粗布包裹。

    他打開包裹,露出裡面兩個紫檀盒子,道:「這兩樣是大師父所賜,我原想要做個念想。」

    打了開來,一個裝的是八寸高的羊脂白玉、觀音立像,一個是半尺高、半尺寬的紫金彌勒。

    即便不是古玩行家,可也能看出這兩樣確實算是好東西。

    容娘終於曉得為何道癡沒銀子,也敢張羅開舖子。眼前這兩樣,都是積年的物件。

    看著道癡不捨的模樣,容娘笑道:「典當不好要價,具體能換多少銀子不好說;要是這兩樣東西找個鋪子,慢慢寄售出去,本錢也就夠了。只是既是你想要留作念想。典當也好、寄賣也罷,都不怎麼妥當。若是你信得著我,就將東西押給我,我借銀子給你。可是親姐弟、也需明算賬,月利二分是少不得的。」

    她哪裡稀罕利錢,不過是怕道癡不好意恩白借她錢,才這般說。

    道癡露出感激之色道:「太好了,謝謝大姐姐……這兩樣東西真要交到外頭去我還真的不放心。」

    這兩樣東西,是道癡前幾日下山時從老和尚的秘藏中挑出來的。畢竟順娘出閣在即,嫁妝是個大頭。現下外人不知曉緣故等到順娘出嫁,嫁妝擺在世人跟前時,總要有個說法。

    拿出這些東西其他的銀錢來路即便有對不上的,容娘與三郎也會以為是老和尚過去給他的私房銀子。

    果然容娘也想到此處,目光柔和下來道:「大師父是二郎的貴人,雖已故去,二郎也要記得這份恩情。」

    道癡點點頭,有些感傷。

    容娘後悔提及這個,有些不好意思看道癡,起身笑道:「我們出來半日也該家去了。鋪子的事你不用操心,趁著還在假中好生孝敬叔祖母。」

    道癡應了,起身送他們出來。

    容娘與三郎去上房告辭順娘眼睛紅紅的,臉上淚痕猶在,隨著道癡親自將姐弟兩個送出來。

    道癡沒有忘了那觀音與彌勒,在容娘上車後,便將包袱遞了上去。容娘看了道癡一眼,接了包袱,與三郎兩個乘車離去。她心裡卻是尋恩,道癡是不是太容易信人了,就不怕自己藏了歹心,將這兩樣東西私吞了去。

    三郎盯著那包袱,恨不得盯出個窟窿來。

    容娘見他神態不對,道:「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三郎懨懨道:「大姐姐,祖母與父親到底是怎麼回事?連山居的老和尚,都曉得貼補二郎,祖母與父親只是最初的時候走個過場,過後問也不問一句?若說父親不當家不知材米油鹽,還能說得過去;那祖母呢?難道真的因過繼出去,心裡就不當成親孫子了?」

    他被祖母帶大,打小多受寵愛,若不是本性純良,加上王楊氏與容娘兩個都盯著,早就嬌慣的不成樣子。

    而今對比道癡的不容易,想著自己打小所受的一切,三郎羞愧不安之外,總覺得哪裡不對。

    「不是有句話「愛屋及烏』麼?就算祖母不念著二郎是親孫子,看在崔姨娘的面上,也不當這樣不理不睬。」三郎不解道:「這一年多來,父親還偶爾提上二郎兩句,祖母卻從未提及。甚至早先知曉我來看二郎,還生了好大的火。後來我再也不敢與她老人家說實話,這才好些。」

    或許是因為崔姨娘沒的早,這姐弟兩個還是回鄉後,冒出個庶弟來,才曉得家中早年還曾有過一個貴妾,是祖母的親侄女。

    當初因過繼之事,外頭說什麼話的都有,王楊氏不願兒女誤聽人言,跟自己離心,便對他們講了自己當年所遭受的一切。

    即便時隔多年,可重新講述這段往事的王楊氏還是痛不欲生、無語淚噎。

    容娘與三郎一直以為自家父母琴瑟相合,沒想到還有納妾的這段插曲。

    都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可是姐弟兩個聽完這段「納妾史」也跟著心裡發冷。

    想想那個時候的母親,早產傷身,被大夫診斷為難再有孕,還是因隨著丈夫千里奔喪所致,兩個嫡子緊接著隨後天折。

    對於一個母親來說,這是多麼殘忍的事情。

    可是沒人體諒她夭了嫡子,反而覺得她沒了兒子,耽誤十二房開枝散葉,不等出孝期,就定了貴妾。等到出服,新人立時被抬入府。

    後來父親起復,老太太藉著孝道之命,打算安排崔姨娘跟著上任,要留下兒媳婦在老家盡孝。

    結果,就在啟程前,妻妾兩下同時查出身孕,才都留在老家待產。

    聽著這往事,姐弟兩個原本對二郎出繼之事有些異議,也不忍在王楊氏跟前提及。

    不管二郎無辜不無辜,他的生母確實曾害的自己母親傷心難過。

    姊弟兩個心裡都曉得,當年的悲劇,都是祖母偏執所致。

    即便老人家擔心家族子嗣之事,但凡有些人情味兒,可憐可憐媳婦,稍晚個一年、兩年再提納妾之事,王楊氏這邊嫡子都生出來,自然也就不會弄個「貴妾」出來。

    如今老太太又偏執上,他們做小輩的雖不好說什麼,可心裡很是不認同。

    因老太太是尊長的緣故,他們即便不贊同老太太的行事,也沒資格開口相勸。

    今日三郎提及他的不解,聽得容娘也跟著迷惑起來:「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祖母會這般容不下二郎?若只是為了當年拋棄二郎,心裡不自在,出繼已經出繼,不自在後應該剩開始愧疚。聽母親的意思,祖母當年是極疼愛崔姨娘,即便將二郎出繼出去,也是咬著他刑克親人這一條,好像是在為侄女抱不平。可是回鄉之前,從沒聽祖母提及過崔姨娘,這又是什麼緣故?」

    說到這裡,姐弟倆對視一眼,眼中都有些驚疑不定。

    若不是「愛屋及烏。」就是「恨屋及烏」了。

    莫不是崔姨娘當年有什麼不謹之處,引得老太太厭惡,連帶著她生下的孩子也不受待見。

    難道二郎不是十二房的親骨肉,才使得老太太容不下。

    可是只道癡那與三郎五分相似的長相,就否定的這個可能。

    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麼?

    容娘皺眉道:「祖母最看重的是子嗣,要是崔姨娘真做了什麼讓她生厭的事,那多半在子嗣上。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些事情,若是不尋思還好,真要想起來,心裡不免有些隔閡。

    若是崔姨娘只是個死於產關、純良無害的女子還罷,若是她真是蛇蠍心腸的惡毒婦人,那二郎是她的兒子,會不會類母?

    容娘不討厭這個庶弟,樂意縱容三郎與之親近,前提是庶弟是知道感恩、無害的,可不是打算養條毒蛇在身邊。

    三郎沒有容娘想的那麼多,他只訕訕道:「聽說有些人家,看到庶子庶孫聰敏,多會壓制,不讓越過嫡支去。祖母這樣不念人情,是不是看出二郎聰敏能幹,怕越過我去,才厭了二郎?」

    容娘聞言一愣,想想還真有這個可能。

    祖母最疼的不是兒子,而是嫡孫三郎,明晃晃地偏心偏疼。她這個孫女與五郎加起來,在祖母跟前的份量都比不過三郎一個。

    可是答案會這麼簡單麼?

    去年道癡剛下山的時候,一個灰撲撲的小和尚,哪裡露出聰敏來?就是出繼後,他們也沒想過二郎會這般勤勉地讀書,順利地過了縣試、府試。

    去年的三郎,可是闔族聞名的少年才子。

    只為了一個防範,就不要一個孫子,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容娘瞇了瞇眼,等忙完當鋪的事情,正可去探究探究往事,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麼。

    沒道理有什麼大動靜,母親不知道,可是瞧她的講述,當年似乎平靜無波,不像有大事發生的樣子……

    順娘被王寧氏開解一番後,不再說什麼不要的話,只是望向道癡的目光,儘是感激感動。

    日子平靜無波,數日轉眼而逝。

    王寧氏與順娘開始掐著手指頭,等鄉試的消息。

    道癡則是覺得日子太清淨了,有些不適應,仔細想了想,才發現好些天沒有王琪的聒噪。

    這太不尋常,以前放三日假,王琪都要往外九房跑上一趟、兩趟,這次一旬下來沒動靜。

    連王寧氏都開始念叨王琪,道癡正好幾日沒出門,想要出去透透氣,便帶了驚蟄,溜溜躂達地到了宗房。

    等到了宗房,道癡才曉得王琪早在八月十六,就隨王珍去了武昌府。

    道癡聽了,不由後悔,之前聽王琪說了一嘴,王珍中秋後去武昌府,主要是接二房兩個考生。

    他當時正為老和尚逝去之事難受,沒心思想旁的,聽過就得。

    若是當時留意些,央了王珍一起出行,也能見見世面。

    可憐他來到大明這些年,就在安陸城打轉轉,最遠的地方,就是梁王墓。現下說什麼都遲了,算算日子,明日就是放榜之期……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10 08:39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三十八章 姻親登門議遠行

    武昌府距離安陸不到三百里,快馬加鞭兩日便能到了。因此,八月二十八黃昏,王珍打發回來報信的長隨就到了安陸。

    宗房在歡天喜地之下,不忘打發人四下報信。

    外九房這邊,隨之得了消息,張慶和中了榜上有名,位列第二十三名。宗房的兄弟兩個,一個第七,一個四十六。

    不拘名次如何,單說這表兄弟兩個都能榜上有名,已經實為不易。畢竟整個湖北地區的舉人名額,每科不足五十人,錄取率在百分之三、四左右。

    安陸城過去應試的生員上百人,也只取中五個,除了表兄弟三人外,還有鄭家的一個子侄,一個姓名不顯的寒門學子。

    對於張慶和這個名次,道癡覺得正好。若是張慶和上來就是謝元之才,那張家那邊的人,說不定又有得挑剔這門親事。

    不過若是這個排名是張慶和正常應對所出,並沒有臨時怯場之利之類的,那他明年參加會試能取中的機會寥寥無幾。

    會試的錄取比例,雖比鄉試的要高,百中取七、八人,可是千里迢迢奔京城應試的,有幾個沒兩把刷子,有的還是連續下場幾科的老人。

    張慶和與這些人相爭,實沒什麼勝算。

    不過會試之類的先不說,起碼過了鄉試也是好消息不是。

    次日,王寧氏便預備了賀禮,帶了道癡去宗房道賀。

    王家的姻親故舊,鄰里街坊,該得了消息的都得了消息,賀客盈門。兄弟雙舉人,擱在誰家,都是體面的大喜事。

    雖說本主還在武昌府謝師,可宗房這邊已經擺開流水席。王家內外房二十多個房頭,有頭有臉的都來了。

    王老太爺心情大好,嗓門都比平素響亮幾分。

    不過宗房這邊熱鬧雖熱鬧,卻因王珍不在的緣故,迎來送往中略顯雜亂。老太爺發現不對,便提溜王青洪出來,讓他出面待客。

    王青洪父母官出身,做到三品參政,負責個流水宴,不過是玩兒似的,點了幾個子侄管事、少一時便安排得妥妥當當。

    族中太爺們見了,少不得又褒贊一番,又由王青洪提及三郎。

    三郎與宗房六郎,都是明年參加院試,要是順利,參加三年後的鄉試。王青洪笑著聽了,心裡卻越發不是滋味,不由自主地望向與子侄們一堆站著的三郎。

    三郎旁邊,站著個素服少年,即便只是看到一個背影,王青洪也認出那就是與自己父子緣薄的庶子。

    他垂下眼簾,看了看杯中酒,只覺得嘴裡發苦……

    道癡被三郎拉過來說了一會兒話,便開口告辭。王寧氏會留在這邊吃席,他還要往張家走一遭。

    王琪不在,王六郎向來又不待見三郎,三郎呆著也無趣,聽聞道癡要去張家,便念叨要一起去。

    道癡被他央求的沒法,便帶著他一道從宗房出來。

    吩咐驚蟄雇了個馬車,兄弟兩個便先回外九房,取了賀禮,才轉道去張家。

    張家雖不如宗房那樣熱鬧,可賀客也紛紛而至。

    道癡年紀雖小,卻是張家的親家,三郎又是王家小一輩中出色之人,張老爺倒是沒有慢待,款待有加;道癡卻受不得這鬧哄哄,借口家中有事,稍坐一坐便拉了三郎出來。

    張家二郎,年紀與道癡同庚,正沒玩伴,見了道癡、三郎兄弟兩個,拉著胳膊不放手,非要留客。還是張老爺通達,見道癡身著素服,似有不便,呵斥了小兒兩句,才解放了道癡、三郎兩個。

    從張家出來,三郎抹了一把汗,道:「張二郎太熱情了些,以往見了二郎,也是如此?」

    道癡想了想道:「我這是第三次見他,正月裡他跟著張大哥過去拜年,或許是做客的緣故,乖巧老實著;等我過來回禮,就活潑熱絡許多。」

    雖說有時候過於粘人,可張二郎並不招人厭煩。張老爺與張慶和憐惜張二郎幼年失母,行事多偏疼些;可父子兩個又怕管教少了,他跟著人學壞,待他拘得厲害,輕易不讓出門。

    父兄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張二郎年少活潑,樂意與同齡人相處也就說的過去了。

    三郎點點頭道:「也不算壞事,活潑熱絡,總比性情陰鬱要好的多。以後順娘姐姐過門,相處起來也融洽,張家一門都會感念順娘姐姐的好。」

    道癡道:「祖母也這麼說。還誇張大伯性情豁達,教子有方,否則擱在其他人家,小小年紀經歷喪母之痛,多半會移了性情。」

    說起這個,道癡心裡又鬆快幾分。

    擱在這個時候,張家這樣的人家,人家父子這樣的人品,真是難得的……

    九月初三、安陸的幾位新舉人同程而返。

    翌日,張老爺與張慶和聯袂而至,除了給王寧氏請安問好外,就是說起張慶和與順娘的親事。

    下大定的日子都是早定好的,婚期也就在十月裡擇吉。

    順娘自然要迴避,道癡作為家中唯一男丁,即便沒成丁,也有一席之地。

    不想,除了兩家婚事的安排外,張老爺開口,又說了一番話,是關於順娘過門後的安排。

    聽了張老爺這番話,王寧氏臉上露出遲疑之色。

    張老爺的意思,等到兒媳婦進門,就打發小兩口進京。張慶和是新舉人,不管名次如何,趁熱進京會試,也在情理之中。

    一般人家,怕分心耽擱讀書,長輩多半不會讓帶妻妾同往。畢竟新婚夫婦,蜜裡調油似的,顧不得讀書也是有的。

    在這個年代,能這般安排,在道癡看來,可見他是個開明的長輩。新婚夫婦,宜小別不宜久別,否則誰曉得會弄出什麼狗血戲碼來。

    可是王寧氏不得不多想想,這個時候的女子嫁人,可不單單要侍奉夫君,還有上順公婆以盡孝道,下邊的小叔也需照看。

    順娘跟跟在丈夫身邊進京,不是壞事,可卻免不得旁人說嘴。要是張慶和會試之路順當還罷;要是有個挫折,說不得張家族人那邊還要歸罪到順娘身上。

    張老爺看出王寧氏的顧慮,笑著說道:「嬸娘無需擔心旁的,不止他們夫妻兩個進京,我帶了二郎也去,到京中走訪幾個故友。等將這幾個小的安頓下來,我就在直隸一代轉轉。等大郎前程差不多定下來,再說其他。」

    人離鄉賤,張老爺說的輕鬆,可老太太看來,這動靜未免太大了些。張家在安陸也是有頭有臉的,這樣捨業拋家的,還不曉得旁人會怎麼說。

    「我那老嫂子可曉得此事?」王寧氏沉默半響,道。

    張老爺笑道:「大郎鄉試前,我同姑母提及此事,姑母並未反對。姑母的意思,是讓我也跟著下場試試。我還沒拿定主意,等到了京中再說。」

    王寧氏聞言,心裡這才踏實下來。

    張老爺四十出頭,這個年紀應會試,並不算很大。不管他到底下場不下場,打著這個旗號進京,旁人只有羨慕的,再也說不出旁的。

    道癡在旁,聽了這席話,不免多看張老爺幾眼。

    秀才考鄉試,需要資格考試選拔,不是所有的秀才都有資格參加鄉試的;而且秀才的功名也不是終身的,若是幾次年考不過,說不定還要除功名。

    舉人卻是終身的,而且可以無限次參加會試考試,張老爺確實有資格下場。

    道癡專門同三郎研究過開國來進士名錄,會試平均錄取年齡是二十九歲。二十歲以下的進士,每科不過一、兩年,四十來歲的進士,所佔比例不小。

    若是張老爺與張慶和真的父子同科下場,張老爺考中的機會比張慶和更多。不過瞧著張老爺的意思,更像將會試當成幌子,縱情山水。

    對於張家進京,道癡面上沒露什麼,心裡真是分外歡喜。如此一來,等他進京入監,就有理由說服王寧氏遷居京城。

    到時候一家人在一處,老太太也不用承受思親之苦。

    只要張慶和不是明年就中進士,等到下一科,或者下下科,就改朝換代。到時候張慶和再中進士,不管是留在京城,還是外放地方,說不定他都能說上話。

    可是在老太太看來,京城距離安陸數千里之遙。等到孫女婿中了進士,更不知要到何地做官。除非孫女婿功名無望,否則這一別說不得就是十年八載,自己又上了年歲,祖孫兩個說不得生離就是死別。

    王寧氏想到此處,心裡不由得跟著發酸,臉上也露出幾分悲苦。

    道癡見狀,忙道:「祖母,姐姐隨張大哥去京城是大好事啊!」

    王寧氏強笑道:「嗯,我曉得是好事,畢竟你張大哥前程要緊。」

    道癡笑道:「祖母,不單單是這個。孫兒等過了童子試,也想往京城走一遭。」

    王寧氏搖頭道:「你有上進心是好事,卻不可好高騖遠,想要參加會試,中間還有鄉試一道坎呢。」

    道癡道:「祖母,孫兒早就想著,等院試過後,就考『貢生』入監。倒時若是僥倖的中,祖母便隨孫兒一道進京……」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11 06:35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九十八章 樂群院裡添新人

    自古以來,女子都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若是往好處想,順娘隨著丈夫進京,夫妻相隨,總比留在安陸、夫妻兩地要好的多。

    張家父子又特意上門說此事,也是給親家面子。

    老太太想到此處,臉色漸緩,對道癡道:「我活了六十年,還沒離開過安陸城,真要藉著我孫兒的光,出去見見世面。」

    道癡道:「祖母放心,孫兒定會叫祖母得償心願。」

    氣氛緩和下來,張老爺捻著鬍鬚,笑瞇瞇地看著道癡,心裡也在佩服他的志氣。不貪戀王府權勢,能在眼界放在安陸外,對於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來說,很是難得……

    九月初六,道癡起了個大早。

    順娘準備了兩個包袱,道癡搖頭道:「姐姐忘了,過幾日姐姐大定時,我還家來,哪裡需要帶這些東西。」

    順娘紅了臉,指了指道癡的腦門道:「哪個忘了?另一個是虎頭的。」

    道癡聞言一怔,隨即接過,低聲道:「那我代虎頭謝謝姐姐。」

    順娘沒察覺出道癡的異樣,還在為數日後要大定之事羞澀,道:「要是便宜,到時候就帶虎頭一併家來。」

    道癡點點頭,帶著驚蟄出門。

    剛走到街口,就見宗房的馬車過來。車伕看見道癡主僕,忙勒住韁繩,立秋坐在車沿上,跳下車,回頭說了一聲。

    車簾撩開,王琪探出半個身子。他一邊打著瞌睡,一邊道:「快上車,二郎怎麼沒在家等哥哥?」

    道癡蹭他的馬車已經習慣,倒是沒什麼抹不開的。今早提前出來,不過是因順娘提及虎頭,有些晃神,便從家裡先溜躂出來。

    「七哥這是才起?」道癡見他眼睛都睜不開,問道。

    王琪點點頭,無奈道:「家裡連番擺酒,哥哥陪酒來著,歇的晚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伸著懶腰,道:「總覺得才一眨眼,這假期怎麼就滿了?」

    道癡笑了笑,道:「七哥就收收心吧,武昌府七哥都溜躂一遭了,還不滿足?兩位族兄什麼時候回京?」

    「嘿嘿,你就別泛酸了。哥哥也是臨時起意,倒不是故意拉下你。三哥、四哥他們怕走晚了路上冷,歇過這幾日,就要動身。」王琪道:「真是服了二伯父,明明可以讓兩個堂兄入監在京城應試,偏生打發回家來,前兩年童子試時也是。」

    聽王琪這麼一說,道癡不免有些擔心,會不會因直隸鄉試比地方上難過?這地方上百分之三、四的錄取率已經讓人頭疼了,若是京城的更困難,那他這個半路出家的,心裡還真沒底。

    兄弟兩個說著閒著,只覺得沒過一會兒,馬車就到了王府。

    看著王府門口的甲士,都著素服,又看看了自己與道癡身上的,王琪道:「二郎,你說府學這邊到底會是什麼章程?」

    道癡道:「瞧著殿下的意思,暫時沒有解散府學的意思,不過又安排劉三郎他們幾個學差事,估計這邊也不會全天上課了。」

    王琪小聲道:「這回,總該也給我安排去處。」

    道癡亦小聲回道:「七哥莫急,今日估摸就有章程下來。」

    兄弟兩個先去了樂群院,便見院子裡站著幾個人。

    王琪與道癡不由眼睛一亮,其中一個不是旁人,正是虎頭。

    不等道癡開口,王琪已經高呼道:「虎頭!」

    虎頭聽到動靜,轉過望過來,嘴角慢慢上翹,露出歡喜來。

    「真是虎頭啊!莫非殿下將你安置在這裡了?」王琪疾行兩步上前,敲著虎頭的肩膀道。

    虎頭笑著,視線從王琪身上移到道癡身上,眼中越發歡喜。

    雖說才別可半月功夫,可道癡覺得像過了數月那般長久。眼下看到虎頭,見他完好無損地站在眼跟前,道癡心裡才鬆了一口氣。

    站在虎頭旁邊的,不是旁人,正是陳赤忠。

    陳赤忠換下道袍,穿著素色直袍,身邊帶了個眼生的小廝。見王家兄弟注意力都在虎頭身上,他笑著開口道:「七郎、二郎認識王鼎山?」

    「王鼎山?」聽著這陌生名字,王琪面露疑惑:「也姓王,是誰?我怎麼沒聽過?」

    這回疑惑地變成了陳赤忠,他望向道癡。

    道癡也在默念這個名字,「鼎山」不會是出自成語「扛鼎拔山」吧?世子賜名下來了?

    「鼎山,虎頭!」開口的是虎頭,他對著道癡,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王琪恍然大悟,道:「是虎頭的新名字啊。好氣派,殿下給起的?」

    虎頭咧嘴笑著,點了點頭。

    陳赤忠聽到對話,心裡就有些不舒坦。新來的這個人,佔了沈鶴軒留下那間空屋子,看著雖不甚伶俐,可身上穿著打扮都不俗,身邊小廝也伶俐。偏生瞧著這裝扮,從武不從文。

    這也是王家人?

    王家是不是太囂張了?六個伴讀中佔兩席,如今送來第三個,還是從武的,這是什麼意思?

    他正不忿,王琪已經搭著虎頭的肩膀,對陳赤忠道:「陳老大,這是我王家旁支的小兄弟,既入了王府,往後也要勞煩大家多照看些。」

    陳赤忠心裡雖不痛快,面上還是大方點頭道:「那是自然。只是既是七郎兄弟,怎麼沒同七郎一道過來。」

    王琪雖曉得虎頭是世子親自接進府的,這個時候卻是沒張揚,隨口道:「我這陣家裡事多,疏忽了我這小兄弟……」

    陳赤忠這段日子,雖在玄妙觀,可對於安陸城中的大事也略有耳聞,想想也就明白王琪所說的事多,當是王家宗房兩個嫡孫雙雙中舉之事。

    這會兒功夫,劉從雲與呂文召也先後腳到了,聽了王琪與陳赤忠的話,都好奇地打量虎頭。

    健壯、面容稚嫩、身上衣服料子不俗,身後的小廝眉清目秀,只是有些不對勁。再仔細打量兩眼,劉從雲發現有些不對。這人不到束髮之年,可也沒披頭髮,頭上雖包著頭巾,可頭巾下隱隱地露出頭髮茬。

    這頭上的模樣,有些眼熟。去年道癡才入府學時,不是也這樣麼?即便是現下,長了一年多,道癡的頭髮也較常人要短許多,將將垂到肩上。

    想到此處,劉從雲不由望了一眼道癡。

    道癡有許多話要問虎頭,便對王琪道:「七哥,姐姐讓我帶了東西給虎頭,我先去他屋子看看。」

    王琪看著虎頭巴巴地看著道癡,心裡雖有些發酸,還是配合地道:「哦,快去快去,等一會兒還要去上課。」

    道癡沖眾人點頭示意,而後才拉著虎頭進了他身後敞著的那間廂房。

    院子裡,呂文召好奇地問:「府學要進新人,除了你這小兄弟,還有誰?」

    王琪摸著鼻子道:「這個我就不曉得,我只曉得多了我這小兄弟一個。」

    呂文召壓低音量道:「好好的,怎麼會平白無故加人?是不是頂你的位置?」

    王琪聽了,跳腳道:「呂書獃你這是什麼話?我好好的,為何要被頂掉?」

    呂文召彷彿不耐煩地道:「你不是要做儀賓麼?還在府學混日子作甚?」說罷,哼了一聲,吩咐小廝開了自己房門,進屋子去了。

    劉從雲同王琪與陳赤忠問聲好,也先回房去了。

    王琪悶悶的,就聽陳赤忠道:「七郎,我這回進府,也帶了個小廝進來,能讓他住在立秋、驚蟄的那間屋子麼?」

    王琪看了陳赤忠一眼,道:「有何住不得的?只要陳大哥不要嫌棄那兩個猴兒吵就好。」

    樂群院裡,小廝住的屋子有兩間,陳赤忠本同劉從雲交好,卻讓小廝與立秋、驚蟄同住,按的什麼心?

    王琪看了眼虎頭的屋子,還是決定暫時不去打擾,來日方長。

    只是這個陳老大,一月不見,越發不可愛了……

    虎頭的屋子,格局與道癡那間一樣,正好與道癡的門對門。

    不過臨窗的書桌子,沒有什麼書本,而是四個素盤,兩盤子細點,一盤子瓜果,一盤子飴糖

    道癡看了看屏風後的臥床,上面的鋪蓋也是新的,衣櫃中疊著七、八套新衣裳。

    道癡又走到虎頭旁邊,拿起他腰間荷包,裡面是十來塊碎銀,足有四、五兩,另有幾枚金瓜子。

    「殿下待你可好?」道癡的聲音低不可聞。

    虎頭眨眨眼,亦壓低音量道:「好。」

    道癡道:「這樣的日子,虎頭喜歡麼?」

    虎頭委屈道:「你,沒來。」

    道癡道:「這不是來了麼。」

    虎頭點點頭,看著道癡,又笑了。

    道癡摸了摸他的頭道:「要是有人敢欺負你,莫要忍著,直接去告訴殿下。」

    虎頭遲疑了一下,終是聽話地點點頭。

    道癡掃了眼桌子上的飴糖,道:「每天吃幾塊糖?」

    虎頭伸出三個手指頭,討賞似的看著道癡。

    道癡笑道:「虎頭真好。若是不想跟胡老太那樣沒了牙,以後就保持這樣。王府裡的點心也的甜的厲害,你要是肚子饑的時候,可以吃點心,只是吃後要立時漱口,要不牙也要壞了。」

    胡老太是王家窯的一個老太太,六十來歲,整日裡拄著拐棍在村裡溜躂,身子雖健朗,可一口牙都爛了,嘴角一圈皺紋,說話直漏風。

    虎頭顯然記得這個胡老太,露出幾分驚恐,捂了嘴巴,護住自己的牙齒,老實地點了點頭……
作者: WK800I    時間: 2012-8-11 06:35 PM

第三卷 青雲起 第九十九章 大成殿讀史驚心

    等到大家去大成殿時,虎頭並沒有跟去,瞧著那小廝行進方向,是要引他出府學。

    王琪見了,忙閃身攔住,看著那小廝道:「這邊就要到上課,你要帶虎頭去哪裡?」

    那小廝躬身道:「殿下說了,山公子上午隨煒二公子一起啟蒙,下午跟陸大人在校場習武。」

    王琪聞言,倒是一愣。他想到陸炳有個弟弟,甚是調皮,不過五、六歲,不免嘴角直抽抽,望向虎頭。虎頭雖有些不捨之意,可也老實跟在那小廝身邊,顯然並不是頭一遭這麼安排。

    既是世子安排,王琪也沒有質疑餘地,只能不甘不願地讓開路。

    那小廝又躬躬身,才帶了虎頭出了府學。

    王琪回頭望向到道癡,嘟囔道:「二郎,虎頭上午、下午都不與咱們一處。」

    道癡小聲道:「他雖心裡明白,可讓他聽子乎者也這些也太為難了他,還不若與陸二弟一道描紅寫大字要來的好。」

    就算道癡教過他《百家姓》與《千字文》這些,虎頭也只是認個七七八八,再教怎麼也不肯學了,那手狗爬字也實在不能入眼。

    現在進了王府,有人與他作伴,慢慢將字識全了也是好事。

    王琪想想也是,虎頭表現的再乖巧,到底有異於常人的地方,要是世子真將他安排與眾伴讀一起讀書,對虎頭來說,不過是坐著混時間,還不如老實去啟蒙要來的好。

    他們這邊說話,陳赤忠幾個都在遠處看著,雖沒有聽他們說什麼,可見虎頭出了府學,沒進大成殿,不由各有思量。

    這會兒功夫,世子帶了陸炳姍姍而至。

    眾伴讀日後每日安排,世子這裡也有了定奪,上午眾人依舊隨著世子在大成殿學習經史;下午世子會去啟運殿處理府務,王琪與陳赤忠入儀衛司、劉從雲、呂文召入長吏司、道癡與陸炳去校場。

    王琪聞言,不由帶了歡喜,心裡總算踏實下來。他雖自己吃不得什麼苦,可是因性子開朗的緣故,在敬佩讀書人的同時,也樂意與武人打交道。

    劉從雲不動聲色,呂文召隱隱露出慶幸模樣。王琪與他們雖同為世子伴讀,可當王琪以子婿禮為王爺主持祭禮時,眾人身份就有了高低。要是王琪入長吏司,那就會穩穩壓他們二人一頭。

    連呂文召這個書獃子都能想到這個,陳赤忠哪裡想不到,笑容很是勉強,心裡不由咒罵王琪這個死胖子,不是還有府衛司麼?為何要與他在一處?

    陸炳看見道癡,滿臉放光,可還來不及說話,先生已經到了。

    今日雙日,上午是史課,正好講到《史記?李斯列傳》。

    道癡聽得津津有味,他看過《史記》,除了部分篇章,多半是粗讀。李斯身為輔佐秦始皇統一六國的名臣,且居三公之職,中國封建王朝的許多行制,都是李斯定的。

    這樣的一個人,最初的人生理想,不過是做只「倉鼠」,而不是「過老鼠」。在他看來,過街老鼠吃著垃圾糞便,還要畏懼路過的人狗;倉庫裡的老鼠,吃著香甜的糧食,沒有人狗之禍。

    若是秦始皇不是暴亡,秦朝皇位順利傳遞,那李斯在史書上說不得就是周召美名。

    可是就是這樣一位得秦始皇器重的心腹重臣,三子皆尚主,幾個女兒全部嫁入皇族,本該對皇家最忠心之人,卻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同趙高同流合污,矯詔殺死大秦繼承人,扶持起胡亥,最後不僅使得大秦帝國兩世而斬,自身也落得腰斬而亡的下場。

    以李斯執掌的權柄,即便趙高謀逆,只要他有力挽狂瀾的決心,總有一爭的餘地。只是他私心過重,怕扶蘇繼位,宰相之職旁落,才與趙高同謀,用心之惡,並不亞於趙高。

    李廝列傳,篇幅並不長,可是大家都各有所思。

    世子想的是,到底什麼是君臣之道。真要是說起來,這天下豈不是沒忠臣?那些打著忠誠旗號的大臣,實際上也多半是為了他們自身的權勢與利益。真到了捨生取義之時,又有幾個還能記得「忠」字。

    又想著,閹人之禍,竟是從這個時候就有了。一個地位低下的閹人,給他個機會,也有改天換地之能。自古以來,重用閹人取禍的皇帝何其多。

    漢唐中晚期,宦官之權大,可以直接廢立君王。就說大明朝,士大夫瞧不起閹人,可權閹可曾少了?「土木堡之變」,英宗皇帝被俘,大明幾乎亡國,禍因就是大太監王振。

    原想著這些人身體畸零,富貴都依附在主人身上,當可信可用。現下想想,他們沒有廉恥之心,又哪裡曉得忠義之道,還不如士大夫顧忌名聲。

    道癡則是佩服李斯,大半生算是輝煌。即便不是國君,可是影響力絲毫不比秦始皇弱。唯一犯的錯,就是晚年腦子二了。

    人皆有私心,對於一個爬了半輩子,從地方小吏到統一天下的大秦帝國的丞相,李斯捨不得手中權柄也說得過去。

    與趙高合謀、矯詔殺扶蘇、扶持白癡胡亥,這些仔細說起來,算不得什麼。歷朝歷代皇權之爭,有幾個光彩的?

    他最大的錯誤就是,再想要保住權柄的時候,放棄了權柄,最後才死於趙高的讒言之下。

    一個實權丞相,真要強硬起來,還對付不了一個內侍?不過是礙於顏面,想要名聲,不願撕下那層遮羞布。

    有的時候,要面子可是會死人的。

    同樣是扶持胡亥,權柄掌握在李斯手中,與掌握在趙高手中能一樣麼?

    趙高不過一閹人,手握權柄,不過是橫徵暴斂,為己謀利,禍國殃民;李斯學的是治國之道,又輔佐秦始皇三十多年。

    他若是手握權柄,修生養息,還不知中國歷史會如何走向。

    本是有能力左右歷史之人,卻被歷史碾成齏粉。做權臣難,想要做個善終的權臣更難。

    王琪則是不以為然,這個李斯算是個有志向的,並且通過努力完成了自己的志向。只是這老頭子,七十歲了,不思主動致仕,反而只因擔心退休,就參與謀逆,可見多精明的人,到老了都要犯糊塗。人還是要有自知之明的好,該退一步的時候就要退下來。

    陳赤忠想的是,小志向堅持下來,也能有大成就。自己想在這安路一國之內嶄露頭角,以後到底會走到哪一步?

    呂文召覺得,禍根還是秦始皇自找的,這身邊沒一個好人,怪得了誰?但凡他選個忠臣在身邊,也不會有接下來的禍事。

    劉從雲望著侃侃而談的先生,心裡思量其讓大家學習這篇《李斯傳》的真正用意,是在告誡世子?

    告誡世子身為主上,要曉得下邊人得私心,不要過於信賴內侍與屬官。不涉及自身利益上,誰都可以使忠臣;涉及自身利益上,私心重於公心的大有人在,畢竟這世上沒有聖人。

    世子本就玲瓏心腸,怕是讀了這篇列傳,往後疑心越發重了……

    陸炳時而望向道癡,一肚子的話要講,哪裡聽得見去先生到底在囉嗦什麼……

    同樣的一篇列傳細講,竟被大家聽出來六、七個意思來,果然是讀史使人明智。

    就在陸炳抓耳撓腮中,終於挨到下課的時間。

    世子望向眾伴讀,神情依舊溫煦,眼底已經多了抹深思。目光滑過陳赤忠與劉從雲的時候,他的目光頓了頓。

    陳赤忠想要出人頭地的心思一覽無餘,劉從雲淡笑下也隱隱露出野心,若是給這兩人機會,會不會成為李斯第二?

    隨即世子笑了,他覺得自己想多了。這裡是興藩,藩國所領不過一府之地,自己不是始皇帝,身邊不過培養幾個王府屬官,出不來輔國之才。

    陸炳已經湊到道癡身邊,低聲道:「二哥快謝我,若不是我同殿下央求,殿下又要帶著你我去啟運殿混日子。」

    興王治喪後期,眾伴讀多有差事,道癡與陸炳這兩個小的,跟在世子左右,不過是傳個話、跑個腿之類的活計,確實是混日子,使得陸炳怨念頗深。

    道癡曉得,若是世子真決定讓他們兩個做侍從,陸炳央求也沒用;帶陸炳去啟運殿的話多半是逗他。

    世子在啟運殿除了處理藩王政務外,還同王府兩位長吏學習如何做個藩王,所謂「王者之道」。這些課程本就不是他們這些伴讀所能聽的,之前治喪未必,沒有定制,他們兩個跟著混聽兩句沒甚多;現在王府大喪事畢,各項事務有條不紊,他們兩個繼續旁聽也就太沒規矩。

    至於道癡與陸炳一道,估計世子就是隨意安排。畢竟道癡的年紀正是學習的年紀,進府司學差事還早了些。若給安排文先生,費事費人得,還不若與陸炳一道混日子。

    心裡想到這些,道癡面上依舊很領情,露出歡喜道:「謝謝大郎,能去校場真好。」

    他這句話倒是真心實意。

    他在西山堅持挑了這麼多年水,為的就是讓自己多幾分力氣。

    陸炳以後可是執掌錦衣衛的人,手下肯定有幾分真本事。自己即便比不上陸炳,學上幾手,多幾分自保之力也好。

    陸炳笑道:「只是在我爹面前,二郎怕是要失寵了。現在我爹眼裡除了虎頭,再無旁人……」

    世子看到陸炳眉飛色舞的模樣,又看了一眼笑嘻嘻聽著的道癡,生出幾分羨慕,到底是小孩子,聽說去校場就歡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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